第一十七章    暖空（1）

　　暖空（《小說繪》2014年4月96期）

　　文|葉離

　　—1—

　　韓爍抬手看了眼手表，八點十分，是平時下晚自習的時間。可是今天他逃課了。

　　時間一旦進入十二月，氣溫就會迅速在溫度計上降下好幾個刻度，黑夜也無限制地延長起來。韓爍不記得天是什么時候黑的，并不清晰的視野里燈火通明，車燈路燈家家戶戶亮起的照明燈交織起來，世界沉溺在光的海洋，讓人想不起它之前是什么模樣。

　　韓爍將校服拉鏈滑到盡頭，整個下巴都埋進衣領里，在亮著紅燈的斑馬線前停下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久，又是怎么漫無目的地走到眼下這個有些陌生的地方。一點也不覺得累，平日上兩節課就餓得咕咕叫的肚子此刻卻并沒有因為遲遲沒吃晚餐而產生任何動靜。有的只是滿肚子無處發泄的憤怒和委屈。

　　從小到大韓爍很少逃課。而這次和極為少數的那幾回很巧合的都是因為同一個原因——又和母親吵架了。

　　韓爍沒有父親，大概因為這個緣故，母親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從上一年級開始，每個學期甚至每場考試都期待著他能捧著滿分的試卷回來，即便差了一兩分，失望的心情也會在她臉上明顯地表露出來。

　　放學后必須準時回家看書做功課，不準和其他小孩出去瘋玩。“會去玩的都是不適合交朋友的人。”母親每次都這么跟韓爍說。除了完成學校布置的作業還有大堆額外的教輔書，周末一定要報上一兩門興趣班。像被無形的手掐住脖子的韓爍，隨著年紀的增長，愈加喘不過氣來。于是他開始反抗，反抗的后果就是和母親無止境的爭吵，有時候連一頓飯都不能好好吃，即便肚子餓得生疼他也把自己鎖在房間不肯屈服。等到半夜被餓醒，打開房門，卻看見門口擺著早就變涼的牛奶和面包。站在黑暗里，韓爍忍不住就哭了。

　　但和母親的戰爭依舊源源不斷。后來韓爍愛上了打游戲和看漫畫，母親的管束也沒有小時候那么令他難以呼吸。為了維持這種難得的和平，韓爍也在學習上花了不少功夫，將成績穩固在班級的中上游，或許遠遠沒有達到母親的要求，但她除了嘮叨幾句也發不起太大的脾氣來。

　　可是臨近高考的第一場模擬考，韓爍的名次掉去了全班的后半段，甚至是倒數起來會更便捷的位置。韓爍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更別說壓抑許久的母親。模擬考后開了一場家長會，整個過程韓爍都不敢去看母親的表情，上一次這么害怕還是初中時候的事。可是母親沒有責備韓爍，甚至什么話都沒說就離開了。等到韓爍下了晚自習回到家，正掏出鑰匙準備開門，瞥見樓道里多出了一盆東西，黑漆漆的，像是什么被燒掉的灰燼……忽然韓爍倒吸口氣，他看見灰燼里殘留著一些碎紙片，湊近一看，果然是漫畫書的一角。

　　韓爍緊張得連鞋都沒脫就沖進房間，書架空了，抽屜里的游戲機也不見了。他跑去質問一臉平靜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母親，得到的回答卻是：“那些影響你學習的垃圾留著干嘛？”沉悶枯燥的生活，游戲和漫畫幾乎成了支持韓爍活著的動力。大概是母親觸動了自己的底線，他感覺過去了好幾天，心里的那團怒火怎么都撲滅不了，似乎要將一切都燒盡似得。

　　“離家出走”這種看似很叛逆的行為，在很多年前韓爍就效仿電視劇里那樣付諸過行動。但每次都在快要到再遠些就記不得回來的路的時候停下，沒過多久就會看見母親一臉焦急地呼喊著自己的名字。

　　時針指向九點。韓爍轉過頭去，人來人往的路口卻沒有母親的身影。他嘆了口氣，隨便上了一輛公車，不知道會開去哪里，只要不回家去哪都可以。

　　時間不算早，車廂很空，只有寥寥幾個乘客，在睡覺或是玩手機，韓爍隨便在一個空位坐下，車里暖氣開得很足，韓爍不再感覺冷，轉頭看向窗外光怪陸離的夜景發呆。又到一站，公車晃動著停下，韓爍回過神來，一扭頭看見單蕙縮著肩膀邁進車門，他沒料到他們會在這里相遇，困頓的他立刻抖擻了精神。女生刷完卡，埋著頭，背對著自己坐下來。

　　韓爍想跟她打招呼，但女生的名字終究化成嘴邊的嘆息。即便打了招呼然后呢？對她說“不用為那次在天臺的事自責”嗎？女生依舊低著頭，好像很難過的樣子。韓爍倒回椅背，嘴角拉開一個酸澀的弧，靜靜地看著她纖弱的后背。

　　—2—

　　自己是如何喜歡上單蕙的，韓爍好像也追溯不出具體的時間地點。

　　或許是俗套地在樓道迎面對上視線后的一見鐘情，又或者是某次值日短暫的相處里對她產生的好感。反正喜歡上她就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一定要說的話，韓爍記得似乎有那么一次印象比較深刻的。

　　早讀課開始前的那幾分鐘，韓爍在桌上攤開英語書，卻在底下壓著稿紙畫漫畫。因為喜歡看漫畫，曾受到雜志上國內外漫畫家們在采訪里的鼓舞，于是他便把漫畫家列入了與小時候的科學家旗鼓相當的夢想。沒有學習過任何美術方面的課程，如果跟母親說自己想去學鐵定又是一場沒必要的爭吵，于是韓爍索性偷偷自學，不能在家里進行，所以只能將買來的稿紙和畫筆藏在學校，爭分奪秒地畫一點是一點。

　　他創作的這個故事算是個中篇漫畫，成績一塌糊涂少年對籃球有著匪夷所思的熱情，不顧任何的阻撓，一門心思全部投注在籃球上，算是熱血漫畫的類型，但也有溫情的部分，少年暗戀著一個女生，于是故事便在燃燒的夢想和酸澀的愛情間緩緩展開。當韓爍正畫著高潮部分的分鏡，就被來巡視的班主任抓個正著。

　　班主任把一沓稿紙捏在手里，當著全班人的面把韓爍喊去走廊談話。這不是第一次，在此之前，韓爍就被他沒收過好幾本珍貴的漫畫書。雖說已經習慣了這種訓話方式，但韓爍還是很害怕班主任會追根究底要他把所有的畫稿都交出來，這遠遠比損失漫畫書還讓人心痛。

　　班主任的說教沒有任何新意，還是以前常掛嘴巴的那幾句。

　　“現在都是什么時候了？還搞這些東西？”“還有一個月就高考了，別人都怕時間不夠，你還一個勁地浪費！”“畫這些亂七八糟的可以讓你考上好大學嗎？”不給韓爍任何回嘴的機會，滔滔不絕地圍繞高考大學未來講個不停，卻不知對方的未來正被他翻折得像一把廢紙。

　　見男生默不作聲，班主任有些惱怒：“你再這樣，我就叫你父母……”

　　單蕙就是這個時候出現的，她背著書包從走廊一側走過來，“老師早。”班主任的話被這禮貌卻突兀的問候打斷。女生是班里的尖子生，也是班干，見到她的下一秒，班主任便收起了慍色，迎上笑臉，“早，吃過早餐了嗎？”

　　“吃過了。”女生好看地微笑著，看一眼韓爍，對班主任說，“老師，今天要收歷史試卷，我一會就得送去，蠻急的，您看能不能讓韓爍同學先把試卷交了？”

　　班主任立刻點點頭，“哦哦，好的，我也說完了。”轉頭看向韓爍，“希望你都能聽進去，你進去吧。”說完握著稿紙的手放去后背，走下樓去。

　　“那些被沒收了，不要緊嗎？”女生沒有急著進去收試卷，留在走廊上。

　　男生想了下，明白過來，“哦，沒關系的。只是草稿而已……”

　　“我知道你在畫漫畫，好厲害哦！”單蕙合起手掌贊揚道。

　　雖說是有一部分人知道自己畫漫畫的事情，但他沒想到單蕙也包含在內，被她這么一夸，韓爍感覺臉有些燙，“就是瞎畫而已。”

　　“有機會借給我欣賞一下哦。”最后女生給他留下一抹微笑，走進了教室。

　　韓爍回到座位，在抽屜了翻找了一陣，卻沒找到女生所說的歷史試卷。他撞了下同桌的胳膊，問道：“你歷史試卷交了嗎？”

　　對方疑惑地看過來：“交什么東西？歷史老師壓根就發試卷好嗎！你畫漫畫畫傻啦？”

　　韓爍看著同桌一臉嫌棄的表情，嘴角漸漸地往上揚起來。轉頭去看前方單蕙端坐著看書的背影，原來是她幫自己解圍嗎？心里頓時淌過一股暖流。忽然，他決定更改漫畫中暗戀劇情的走向。他決定幫少年策劃一次告白。

　　不知是不是上了一天課太累，此刻女生單薄的背影沒精打采的。看著看著，韓爍居然有點心疼。

　　源于那次女生的“仗義相救”，讓韓爍萌生出的不僅僅只有他對她的感激之情。那種感覺很奇妙，像冬夜荒原中的一把火，像遇險后懸崖邊的一根藤條，像無垠沙漠中一汪甘甜的泉水。在韓爍心里蔓延出曖昧的遐想，火是她為他點燃的，藤條是她為他編織的，泉水是她為他挖掘的。這些虛幻的想象憑空在韓爍羞怯的內心填充進越來越多的，名為勇氣的東西。

　　他有勇氣主動和單蕙說話了，聊學習聊理想聊任何雞毛蒜皮的事情；有勇氣主動拿自己畫的漫畫給她看了，接受她提出的意見和感受，即便推翻重畫也心甘情愿；有了這些過程做后盾，韓爍有勇氣直面自己喜歡對方的心情，終于將這份心情化成言語傳達給她了——

　　“我喜歡你……”

　　那天天臺很冷，刮著很大的風，天卻很清朗，圓月揮灑迷人的光輝懸掛在夜空。對女生說完這簡單的四個字，原本冷得顫抖的韓爍后背熱得冒汗，他像要窒息般，目不轉睛地看著女生的一舉一動，深怕錯過任何一個得到氧氣的瞬間。可是——

　　“抱歉……現在是關鍵時刻，我不可以分心……”

　　可是，在刺骨的寒風中，韓爍聽見女生這樣回答自己。

　　我沒有要你分心啊，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喜歡你啊，我想知道你是否也同樣對我有這樣的感覺，我要的只是一個答案而已……

　　韓爍好像忘了很重要的一件事。他重新挺直身體，在心里給自己打氣，默默倒數著數字，他想都過去問清楚。

　　3、2……1。“單蕙。”

　　韓爍站起身，公車正好停下，發出巨大的噪音。車門一開，忽然涌上不少的人，空位被一搶而空，包括他的。而女生似乎也沒聽見他的叫喊。韓爍只好站去一個比較空曠的地方，再一轉頭，單蕙被擋去了一側的肩膀，視線不經意往前推進，在門口刷卡的龍濱出現在視野里。面無表情的男生見到單蕙，一愣，接著點頭算是打招呼，然后側身站在車門附近。韓爍偷偷探著頭越過幾個肩膀看去，兩人卻不像想象中有更多的交流。等龍濱轉頭的時候，韓爍下意識躲回隱蔽的位置，不讓他發現自己。

　　真是一個糟糕透頂的夜晚。韓爍垂頭喪氣地想。

　　—3—

　　如果不是那天的事情，誰都不會相信韓爍會和龍濱絕交。

　　韓爍是在初中時報的興趣班里認識龍濱的。天氣大好的周末，十幾個差不多年紀的小孩擠在一間音樂教室，不夠的不光是教室的空間，還有上課所需的鋼琴。發自內心喜歡鋼琴的孩子會很積極地向老師討教問題，好不容易輪到他們用琴，屁股就像粘在了凳子上舍不得站起來。而也有另一部分一整天都垂頭喪氣站在一邊，像是被逼著來觀摩別人是如何學琴的一樣，滿臉的不甘愿。韓爍就是后者，那些小鬼想方設法爭奪著鋼琴的畫面正是他想要看到的情景。

　　“就這么一直搶下去才好，老師就不會管我們了。”韓爍轉向從剛才就站在自己身邊的男孩，看上去比他還要開心。不知是不是對方的話里那個友善的“我們”起的作用，從小沒什么朋友，在同學眼里冷漠孤僻的韓爍朝對方彎了彎嘴角，“是啊，最好到下課都輪不到我們。”

　　那天最后他們果然沒有碰到過鋼琴，鋼琴太搶手是一方面，其次是韓爍和龍濱總擺出一副受折磨的表情，久而久之老師便也不在他們身上花心思，自動忽略了他們的存在。盡管依舊需要在那間似乎連氧氣都有些稀薄的琴房待上半天，但在和龍濱的聊天里，時間過得飛快。

　　“終于解脫了，要不要去附近吃點東西？餓死了！”興趣班下課后，龍濱和韓爍首當其沖地跑了出來。

　　“時間不早了，我媽要我早點回家。”韓爍搖了搖頭，轉身就要往公車站走。

　　“我請客還不行嗎？”身后是龍濱的再三挽留。

　　“下次吧。”韓爍頭也不回地繼續往前走。

　　韓爍上了車，往窗外看去，龍濱還站在原地，看著車站的方向，好像在等他回心轉意似得，韓爍立刻把頭轉回來。等車子啟動，再回過頭，龍濱已經離開了。韓爍心里有些失落，但他只能這么做。并不是沒有過朋友，只是因為母親的關系拒絕了很多次同學校外活動的邀請，慢慢的，自己在對方眼里變成了一個很無趣的人，沒人再樂意和他接近。

　　這天母親沒有在家，她會很晚才回來，別說去吃點東西，就是去一趟游樂園時間上也沒什么問題，但下次呢？下次什么時候能再出來他自己都不知道，既然遲早會被別人疏遠，還不如繼續孤獨下去。

　　人聲鼎沸的車廂里，韓爍掏出漫畫書，安靜地看起來。

　　韓爍沒想到鋼琴老師會給母親打小報告。那天母親連晚飯都沒有做，就等著韓爍回家狠狠教訓他一頓，那時候韓爍也已經不再是逆來順受的小孩，他反駁她頂撞她，母子之間的矛盾似乎就是從那次開始激化的，母親大概也沒想到一向溫順懂事的兒子會有這樣的反應，自己的威嚴好像再也起不了任何作用。

　　“我根本不想學，是你逼我去的！”

　　“我都聽你話去上課了，你還想怎樣？你說啊你還想怎樣！”

　　“都是因為你，我交不到朋友，沒有人愿意和我玩！這都是因為你，因為你知道嗎！”

　　沒有開燈的房間里，韓爍撕裂般的聲音在黑暗里橫沖直撞，眼睛里閃著濕潤的光。站在另一側的母親卻沉默了，很久才輕聲說了句：“隨便你自己吧。”接著韓爍聽見她回了房，輕輕關上了門。

　　韓爍沒有再去鋼琴班，和母親冷戰了一星期，生活漸漸回到了最初的模樣。母親依舊會關心他的學習，但沒了以前的強硬和霸道。心存愧疚的韓爍也試圖想要為自己惡劣的態度做點彌補，他開始幫忙做一些家務。

　　有天晚飯后，他扔完垃圾回來，在樓道里聽見了龍濱的聲音。他看見龍濱站在家門口和母親說話，見韓爍走上來，母親微笑著提醒他：“小爍，有朋友找你。”接著龍濱轉過頭來，欣喜地看著愣在原地的韓爍：“嘿你怎么不去上課了呀？我問老師要了你家地址，可真是不好找！”

　　韓爍便是從那天起和龍濱成了好朋友，得知對方學習很好，母親也很喜歡他，還常叫韓爍邀請他來家里玩。韓爍是開心的，母親從未這么熱情地對待他交朋友這件事，龍濱是第一個在他玩了一整天并留下來吃晚飯的朋友。

　　韓爍喜歡打游戲，龍濱也喜歡。韓爍喜歡看漫畫，龍濱也喜歡上了看漫畫。他們總是放學后一起去吃東西，在漫畫書店逛一圈再各自回家。后來，兩人考上了同一所高中，進了同一個班級，在所有人眼里，沒有比他們關系更鐵的“死黨”。

　　韓爍之所以會畫漫畫，是龍濱鼓舞他的。龍濱說：“你那么喜歡漫畫，為什么不自己畫畫看呢？”

　　“要是我以后成了漫畫家，你做什么呢？”龍濱摸了摸后腦勺，回答不上來。

　　過了一段日子，龍濱興沖沖地跑來告訴韓爍：“我知道我以后做什么了！”

　　“什么？”

　　“漫畫編輯，這樣我們兩兄弟可以成為‘漫畫雙雄’哦！”

　　“好土！”

　　于是韓爍更加有了畫漫畫的動力，籃球少年的故事便也是從那時候誕生的。

　　韓爍將自己喜歡單蕙的秘密告訴龍濱，是在一個月前。對方先是用著“哎喲小子情竇初開啊”的語氣調侃了他一番，接著一臉正經地慫恿他去告白，韓爍聽他樂在其中說個不停，拍住他的肩打斷他：“行啦，我就是這么一說，誰還沒個喜歡的人呀！”

　　“沒意思……你就這么慫啊，也太沒用了。”當時聽龍濱這樣說，韓爍有些生氣，但卻反駁不了。

　　不久后，韓爍開始覺得龍濱有些不對勁。從來不怎么和女生打交道的他，卻頻繁地和單蕙有了交集。和別人互換座位調去了單蕙的旁邊。從未見過他吃早餐，每天早上卻給單蕙帶一瓶牛奶。留下來幫她值日。懶得只會用腦子記東西的他開始做筆記來借給她抄。這些細節拼湊起來，龍濱的動機再明顯不過。

　　“你最近和單蕙走得很近啊……”在食堂排隊打飯，韓爍這樣問龍濱。

　　“有嗎？你別太為情所困，胡思亂想啦……”龍濱端著餐飯，前面的人離開，他挪去窗口，“快，輪到我們了！”

　　韓爍一直都期待除了走廊的照面，和漫畫的交流，能與單蕙有更多的獨處的機會。終于有一天他和她的名字出現在了黑板角落的值日名單里。好不容易等到下課，龍濱卻提著掃帚跑來說：“今天換我跟你值日。”

　　當時所有人都還在領下發的模擬試卷，教室里鬧哄哄的，韓爍朝單蕙的方向看了眼，女生正在收拾書包。“不是單蕙嗎？”

　　“哦，我值日那天有點事，就和她換一下。”龍濱輕巧地解釋道。

　　原本激動興奮的心情被惱怒一點點壓得一干二凈，韓爍握緊了拳頭，直視著龍濱：“你什么意思？”

　　“什么我什么意思？”

　　眼前和自己最要好的朋友的臉越看越可惡，“你明知道我喜歡單蕙，還故意去接近她也就算了……為什么值日這種事你也要來破壞？你到底什么意思？”

　　龍濱苦笑起來：“你也太多疑了吧？又不是再也見不到她，看你氣的……”

　　韓爍一拳狠狠揮在龍濱臉上，摔倒的男生連帶撞開了好幾張桌椅，所有人都被這巨大的動靜吸引過來，包括單蕙。韓爍狠狠瞪了坐在地上的龍濱一眼：“以后我們誰都不認識誰！”

　　隔天是模擬考的家長會，母親將自己的漫畫書全都燒了，兩人大吵一架。之后似乎又是冷戰，比往日任何一次都要久，久得很多細節都變得模糊不清。像一根用鉛筆描出的直線，滴上了水，暈成大片的灰白。唯獨那天在天臺對單蕙的告白，像被來回反復勾畫了好幾遍，很短卻非常清晰的，一小段黑色。

　　—4—

　　到了龍濱家附近的車站，男生沒有跟單蕙告別，徑直朝后門走來，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隱藏在人群里的韓爍感覺到他走過帶出的風。

　　窗外總算出現熟悉的景象，韓爍來過這里好多次，都是來找龍濱或是來他家做客。如今他們已經徹底決裂，那是再也回不去的時光了吧。

　　車上的人漸漸少了，韓爍在末排找了個位置坐下。單蕙依舊維持著之前的姿勢一動不動地坐著，大概是回家的路程太漫長了，她帶上了耳機，聽英語還是聽歌呢？韓爍又想起過去和她的點點滴滴，心里隱隱有些難過。

　　回過神再去看她，女生已經把頭抬了起來，微微側仰著望向窗外的夜空，然后慢慢地把手抬起來，拇指和食指間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像是要去抓取什么似得一點點對準在半空中。韓爍壓低腦袋，朗朗的夜空懸著一輪圓月，揮灑著清冷的光，就像那天和天臺上所見的一樣。是要去摘月亮嗎？韓爍看懂了。將月亮放入指間空出的位置，從某個角度看，就像抓到了它一樣。

　　很快，單蕙也到站了。女生像沒看見韓爍似得下了車。剛邁出去，女生便趕緊縮著肩膀從包里掏出圍巾裹在了脖子上，在路燈下慢慢地走遠。車門就要關上，韓爍急忙跑了下來。

　　單蕙的身影在路的盡頭變成了很小的點，消失不見。看來沒辦法再問她了吧。韓爍這樣想著。看了看手表，已經十點半了。在站牌瀏覽了一邊線路表，然后搭上了一輛空無一人的末班車。他有點想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