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歌（《螢火》增刊）
文|葉離
—1—
李貝媛夢見了男神。
在一片洋溢著粉紅色的浪漫場景。“男神”古川雄輝的臉聽在眼前十厘米的地方，澄澈透亮的眼睛深情款款地看著自己，嘴角輕輕來開一道溫柔的笑。
李貝媛捂住臉享受著這一切，當男神伸出他那迷倒完全少女的修長白皙的手指緩緩扶上她的下巴的時候——
“李貝媛，李貝媛……”
忽然有不和諧的聲音從外界闖進來，男神的臉在空氣里逐漸模糊起來，李貝媛伸出手去，只抓到一縷瞬間消逝的白煙。緊接著“聲源”開始推搡著她的肩，李貝媛只好怨念地睜開了眼。
“干嘛啊？！難道不知道我在和男神約會嗎！”李貝媛揉著惺忪的眼睛，起身就朝對方抱怨道。她抬眼看去，對方是班上的同學，叫柯北軒，但兩人平時交集甚少，他專程叫醒補眠的自己到底會有什么事啊！
“我喜歡你。”男生一臉真誠地說。
“什么？”李貝媛頓時精神起來。
柯北軒提高聲音又重復了一次：“叫醒你很抱歉，我是想跟你說，我喜歡你，李貝媛。”
李貝媛有點懵，難道自己還在做夢……女生還沒來記得去掐自己的大腿，因為柯北軒太張揚，早已遭來了周圍人的觀望。趁著這股熱鬧的氣氛，柯北軒追問道：“李貝媛，你什么想法？”
李貝媛躲開對方的眼神，正不知所措的時候，無意間注意到從剛才一直在另一側的身影，她朝對方看去，對方也正好看向她，如果說李貝媛對柯北軒是印象不深，那對于眼前這位可以說是毫無交情，連對視到眼睛這還是頭一回。沒什么特別的原因，只因為對方是富二代，還不是隨隨便便和人交朋友的那種。李貝媛勉強能想起他的名字……
“唐南風，你也幫我說幾句。”被冷落一邊的柯北軒把他也拉進來。
李貝媛夾在中間有些不自在，但還是緊張地等待著唐南風的回應。
男生把視線移到柯北軒那邊，再回到李貝媛身上，淡淡一笑：“你們倆，挺配的。”
“是嗎？李貝媛，你瞧，連唐南風都這么說了，你……”
“不好意思，我去一趟衛生間。”李貝媛瞪了唐南風一眼，灰溜溜地逃出了教室，剩下柯北軒和唐南風尷尬地面面相覷。
—2—
“剛才她那是什么眼神？瞪我？她以為她是誰啊，居然敢瞪我！”唐南風“呵呵”冷笑著回到座位上，回頭看一眼李貝媛空了的座位，又轉回來，“開什么玩笑，居然敢瞪我！我說她配得上別人算不錯了，就她那樣……誰要！”
唐南風回到座位，將李貝媛的校牌握在手里。早上上學在樓梯口撿到的，要不是看在是同班同學的份上，誰會撿起來還專程走過去還她啊，結果還遇上別人跟她告白這么尷尬的事。唐南風氣氛地將校牌塞進口袋，埋頭從抽屜里拿課本，剛把書抽出來，抽屜里滑出來一張粉紅色信紙和一塊巧克力，唐南風嘴角一扯，想到剛才李貝媛的眼神，還是有些不爽，有人跟你告白就偷著樂吧，有本事也讓人給你抽屜塞情書和巧克力啊！
唐南風把信和情書放進書包，起身朝教室外走去，出了門又退回來，走去垃圾桶旁邊，掏出李貝媛的校牌，剛要扔下去，想起來什么，轉頭朝四周看看，順手搶過正在啃干脆面的同學手里的包裝紙，“給我，幫你丟。”
接著迅速地把校牌塞了進去，一起扔進了垃圾桶。
轉身前還不忘腹黑一笑：“瞪我！我看你怎么找回來！”
—3—
李貝媛沒去衛生間，她只是在樓下晃蕩了一圈，她一邊踩著地上的落葉，嘎吱嘎吱的細碎聲響搞得她更心煩意亂。
“他以為他是誰啊，有錢了不起啊，長得帥了不起啊，別人配不配關他什么事！在那邊瞎說！不知道女生很尷尬啊！虧我當初校草評選的時候我還投他呢！”
是開學初的事情，那時候正好是新生入學，學校暗地里忽然搞起什么“校花校草評選”活動，當這項活動上升到“校花校草的臉就是學校的臉”“校花校草關系到班級榮譽”的高度，就不可能只是“視覺動物們因為無聊而發起的無聊活動”這么膚淺了。
也正因如此，當唐南風的名字出現在了入圍名單上，原本要投暗戀許久的學長的李貝媛不得不屈服于班上其他女生的淫威之下將票投給了唐南風，盡管最后校草的頭銜還是落入了他人囊中。
李貝媛不是那種隨便就改變主意的人，她投票給唐南風并不因為他們在同一個班里，更不是因為同學們施加的壓力，而是她發現了唐南風有一項令她欽佩的技能，轉筆。一打聽，才知道他還拿過市里轉筆比賽的冠軍。有陣子班上甚至學校都興起一股轉筆風潮，說不定也是他掀起的。
李貝媛曾一度覺得默默欣賞圓珠筆在唐南風白皙修長的指尖翻滾旋轉是一大享受，下午三點的教室，再有一小朵陽光停在他指尖，是再美好不過的畫面。原本對這項技能沒什么興趣的李貝媛也開始勤奮地練習起來，遲遲轉不好，還偷偷看過唐南風用的筆，隔天買來了同樣的牌子型號，雖然并沒有起到多大的效果。
要不是他那句“你們倆，挺配的”，李貝媛一定還是很崇拜他的。
李貝媛回到教室，經過講臺的時候，看見唐南風在和一群男生在聊天，大概注視的太明顯，男生轉過頭來，臉上的笑容還沒來得及落下去，李貝媛又瞪了他一眼，接著甩甩頭發回去座位。
李貝媛一坐下，就打開課本拿出夾在里面的筆，擱在同桌桌上，然后從文具袋里掏出一根鉛筆，同桌疑惑地看她。
她握著鉛筆寫著作業，頭也不抬：“送你，一點都不好寫。”
李貝媛忽然想起什么，在書包里翻找一陣，轉頭問同桌：“你有看到我的校牌嗎？”
—4—
放學后，唐南風照舊和朋友們一起下樓，朋友見他悶悶不樂，問他：“唐大少爺怎么了？誰惹你了？”
唐南風本來沒打算說，被人這么問起，倒感覺不吐不快：“我們班那個李貝媛啊，居然敢瞪我！還兩次！莫名其妙！”
“誰？”
“李貝媛啊！”
朋友一臉疑惑：“不是吧，唐少，從沒聽過你說起她啊？這么快就記住人家名字啦？”
“亂說什么！”唐南風推對方一把，“她得罪我我才記得的，長這么大還沒人敢瞪我！”
“看你這么不爽，要不要哥們我幫你報復一下她？”朋友臉上浮現一絲陰笑。
唐南風都感覺到了他的惡意：“你別亂來啊，我只是有點不痛快。”
“放心吧，我看到她是騎車上學的，我就給她車放點氣。”
唐南風想了想，這個主意不錯，起碼可以解解氣。“行，交給你了。”
說著就大步地朝樓下走去，“我先走一步。”
“上哪啊？”還有還沒說完，男生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拐角。
唐南風從學校出來，家人打電話來，說等下可能會下雨，問要不要派司機去接他？
唐南風說不用了，就掛了電話。他仰頭看看天空，果真烏云密布，灰暗一片。他趕緊打車，讓司機朝與回家的路不同的方向駛去。
車在一個比較熱鬧的市區停下，唐南風下了車，天開始下起了小雨，他也顧不上擋雨，小跑著朝一個商場旁邊的巷口走去。
男生在一個坐在墻角坐在報紙上賣花的老人面前停下，蹲下身熱情地說：“奶奶，都下雨了，您怎么還在這啊？”
老人看見唐南風，原本陰郁的臉頓時開朗起來，她指了指地上的花：“今天賣太少了，還不能回去。”
“那我全買下，您早點回去。”
“謝謝你啊小風，但我不能老讓你花錢。”
雨開始變大，唐南風點點頭，一邊幫老人收拾花攤一邊說：“行，下雨了，那我先幫你挪到商場那邊去。”
“別，人家不讓。”老人趕緊阻止。
“別擔心，我會好好和他們說，淋浴感冒了可就糟了。”唐南風抱著花束，攙扶著老人走進商場外的過道里。接著又把花整齊擺好，沒一會商場的保安走過來驅趕他和老人，唐南風客氣地跟他溝通，可對方態度特別強硬，甚至還上來踩地上的花。唐南風一把推開他，老人一邊護著花一邊勸他們不要動手。
“你別太過分，我們馬上就走。”唐南風正了正衣領，轉身跟老人說：“奶奶，你瞧天都快黑了，你再不回去家人也該擔心了，今天你的花我全買了，好嗎？反正我過來也是買花的。”
“那太不好意思了小風……”老人有些難為情，她緊接著說，“不過我得留幾束。”
“嗯？”
老人看向前方，再次綻開了微笑：“她來了，她叫我今天給她留幾束花。”
唐南風轉頭去看，他看見過道外李貝媛全身被淋透了，狼狽地推著泄了氣的單車。
“奶奶，不好意思，今天我來晚了。”女生將車停好走過來，也不顧亂成一團貼在皮膚上的頭發，若無其事地跟老人打招呼，接著她注意到了唐南風，“你……怎么在這里？”
“……你才是干嘛來這里？”唐南風顯然也很困惑。
“你們認識呀？”老人問他們。
“不認識！”兩人異口同聲。
“小風，小媛也是和你一樣經常來買我的花，你們都是很好的人啊，謝謝你們。”
唐南風和李貝媛互相瞅一眼，唐南風率先移開眼睛，俯身抱起花，留下一兩束在地上，淡淡地對李貝媛說：“剩下的，是奶奶給你留的。”
唐南風跟老人道別：“奶奶，我先走了，你要小心一些。”
男生走到過道邊，身后老人問李貝媛特意要買花干嘛，唐南風聽見李貝媛有些羞澀地說：“送給喜歡的人。”
唐南風看一眼立在雨里干癟的單車輪胎，再轉頭看了看一邊捋劉海一邊幫老人收攤的女生，先前不爽的情緒奇怪地不見了。他抱緊了些懷里的花，低頭沖進了雨里。
唐南風回到家躺在沙發上看電視，思緒卻飄去很遠。以前去逛街無意間遇到了那個賣花的奶奶，看上去很可憐很辛苦，所以有時間就會去看她一次，沒想到李貝媛也和他一樣。不知道是緣分還是冤家路窄。唐南風忽然想起好友提醒他明天教務主任親自在校門口檢查校牌，要他一定要帶著。他趕緊掏出手機打電話給好友：“今天的值日生里，有認識的嗎？有的話打電話去問問，今天的垃圾倒了沒？”
幾分鐘后，朋友打回來：“倒了，怎么了？”
“沒事，掛了。”唐南風心里想，不能怪我，就怪李貝媛你倒霉。然后一轉頭，看見窗口插在花瓶里的花在風里輕輕搖曳起來。
—5—
早讀下課鈴聲一響，李貝媛丟下課本走到唐南風的座位旁，把正在和朋友聊天的他嚇了一跳。
“……不能全怪我啊，要怪也怪你自己瞪我，還兩次！”唐南風往旁邊縮著，一臉畏懼。
“什么？”女生皺眉看著他。
“你是怎么進來學校的？”
“什么亂七八糟的，你出來，我有話跟你說。”李貝媛往教室外走去，不忘回頭催促唐南風快點。
“什么事啊？還出來說，我告訴你，告白可沒戲。”唐南風不情不愿地跟出來，
李貝媛瞪他一眼，唐南風對她這個眼神很敏感：“喂喂喂，你又瞪我？！”
“想不想伸張正義？想不想做一個不被唾棄的富二代？”李貝媛搭上他的肩。
唐南風一臉疑惑：“什么東西啊？誰被唾棄了！”
“放學后把時間空出來，跟我去一趟李奶奶家。”
“誰是李奶奶？”
“就是賣花的那個。”李貝媛不賣關子，“知道她為什么不管下雨下雪都出來賣花嗎？知道她為什么天黑了花沒買完還不肯回去嗎？”
“……為什么？”
“因為她兒子！她兒子簡直不是人，自己整天在家什么也不干，就逼著李奶奶出來賣花賺錢，錢還都給他拿去買酒買煙賭博了，要是錢少了，還罵李奶奶！”李貝媛雙眼冒著火光，“敢不敢和我去伸張正義？”
唐南風與她對視了幾秒，回答她：“不。”
“為什么啊？你就這么膽小？”李貝媛大失所望。
“不是膽小膽大的問題……”
“算了，我知道了，我一個人去，不勞煩你這個大少爺了。”李貝媛離開前，依舊瞪了唐南風一眼，唐南風氣得咬牙切齒。
昨天見雨下得太大，李貝媛便送李奶奶回家，才終于知道李奶奶每天那么辛苦賣花的原因，當時她就憋了一肚子氣。這一整天，李貝媛都悶悶不樂打不起精神，昨天單車被人放氣冒雨推著走了幾條街，校牌丟了早上被教務主任攔在門口教育了半天不說，原本以為跟自己一樣認識李奶奶的唐南風會義不容辭地站出來，但終歸還是她想多了。
事情太多還忘了買筆，李貝媛握著鉛筆準備在答題卡上謄答案，被同桌及時阻止：“這可是語文試卷，你想被老師揍嗎？吶，還給你，我用不上。”那只和唐南風一樣的筆又重新回到了自己這里。
李貝媛忽然想起早上唐南風見到自己的反應，自己的確是丟了校牌，可是他怎么會知道呢？
放學后，李貝媛就風風火火地趕去了李奶奶家，一路上她都在給自己加油打氣，可到了巷口反倒有點腿軟。昨天她送李奶奶回來后，從外面偷偷看見了她的兒子，虎背熊腰長得特別彪悍。但那又怎樣，他那樣就是不孝，總得有人來管管，不然李奶奶就太可憐了。
趁著這股勁，李貝媛敲響了李奶奶家的門，開門的是個女人，手里握著一把瓜子，一臉不屑地問李貝媛：“你誰啊？”
“我找李奶奶的兒子。”
“找他干嘛？”這時李奶奶的兒子冒頭出來，態度反而沒有想象中惡劣。“找我有什么事嗎？”
“你就是李奶奶的兒子？你怎么可以這樣對待老人呢？自己每天在家不工作，叫老人出去賣花，她可是你媽媽啊。”李貝媛把心里的不快全都吐出來。
“我……”
“欸欸欸，你這丫頭片子是誰啊，哪冒出來的？我們家的事要你多嘴嗎？”嗑瓜子的女人打斷她的丈夫，還伸手將李貝媛往外面推。
反倒是李奶奶兒子快步出來扶住了她，李貝媛似乎明白了，其實無情的不是兒子，而是兒媳。李貝媛對李奶奶兒子說：“你怎么這么沒用啊，被女人騎在頭上，那么老的媽媽被欺負還不還喘氣……”
“你這小丫頭怎么這么啰嗦啊，我們家的事不要你管，你走。”女人上來推李貝媛。
而那個男人卻在原地不敢作聲，李貝媛一邊抵擋著女人一邊朝他喊：“李奶奶多辛苦你知道嗎？你還有沒有良心！”
那個女人像是火了，她丟下瓜子，抬手就要扇李貝媛耳光，卻在半空中被截住。李貝媛和她一起朝身后看去，是唐南風。他甩開女人的手：“請不要太過分了！”
幾個掛著居委會工作證的人走過來把那個女人和李奶奶的兒子拉進了房間，唐南風無奈地看著驚魂未定的李貝媛，說：“這種事有專門的機構去處理，你這樣是不對的。”
男生說完提起地上的書包，慢慢走出了巷子。李貝媛一個人愣愣地站在越來越暗的天色里，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川流不息的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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