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不熄的溫暖（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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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司里私底下關于自己和袁瑞的討論雖因上層的禁止而有所緩解，但李蜜知道在怠倦的午后自己和對方的名字還是會高頻率出現在同事們的對話框里。但也只能眼不見為凈。

　　會有關系好的同事在茶水間偷偷問自己：“為什么不試試看啊？那么好的條件。”

　　李蜜咽下嘴里的咖啡，歪著腦袋隨口說：“大概是……因為不是真正喜歡的人吧。”

　　如果是真正喜歡的人，就算對方再怎么花心，再怎么傷害其他的女孩子，但在自己這里還是最完美的吧。下班后擠在公交車里的李蜜忽然覺得這句打發人用的話還蠻有道理的。

　　——真正喜歡過的人……有過嗎？

　　倘若和一個感興趣的人有了初次照面，似乎往后就能更加頻繁地遇上。碰巧，或者是不那么碰巧。

　　走到小區樓下，李蜜看見蔣譽等在單元門口，等李蜜走近，對方把視線從手機上移開也注意到了她。彼此交換一個眼神，男生窘迫地把手機放回口袋：“忘帶門禁卡了。”

　　——是有的，真正喜歡過的人。

　　“雙子座，個子一米八，三圍不詳。家里有爸爸媽媽還有一個妹妹。成績中上，喜歡打電子游戲。喜歡綠色，愛喝谷物奶茶。外貌協會調查資料顯示曾是鄰校一屆校草。籃球打得一流卻不進籃球隊。專門聽外國歌星的專輯……”張婷念著打聽來的信息，扭頭朝李蜜擠擠眼，“最關鍵的是，目前單身！”

　　“打聽得很全面啊。”李蜜把寫著這些內容的本子拉過來看。“不過……真的有帥到那么驚為天人嗎？讓我們學校兩美女都淪陷……”

　　“當然啊，秒殺欸……等等啊。”女生從手機里翻出一張照片，“那，你看，我昨天偷拍到的，怎么樣？帥吧！”

　　至今李蜜都還記得那張照片。背景是校門外冬日蕭條的梧桐和遼遠暗藍的天空，男生穿著厚實的白色羽絨服，身高上的優勢讓他一下子就從人群里凸顯出來。單手搭在身邊伙伴的肩膀上似乎在說著什么有趣的事情，距離太遠，看不太清眼睛鼻子嘴巴，但即便只是一個側臉，就讓人有些挪不開眼睛。

　　有電話進來，屏幕跳轉，張婷把手機抽回去接起來。李蜜抬手摸了摸臉頰，冰涼的手感受到的是觸不及防的燙。

　　李蜜從錢包里掏出門禁卡，一不留神掉在了自己和蔣譽之間的地上。兩人同時俯下身去撿，手指碰到一塊，李蜜愣了一下立刻收了回來。最后還是男生撿起來按在了感應機上。

　　“嘀”的一聲。蔣譽把卡還回來的同時，晃晃手里的購物袋：“晚上一起吃火鍋？”

　　李蜜“哦哦”地答應下來，臉上的溫熱讓她有些羞于用手去確認。

　　為了款待李蜜，蔣譽買了不少食材，還很有紳士風度地只讓她坐在客廳看電視。廚房里洗菜切菜的聲音混著電視的聲音傳出來。李蜜看了眼桌上的許愿星，然后扭頭往廚房看去，正好可以看見男生側身在燒水。還是那么高的個頭，上班的制服還沒來不及換，下巴開始留著胡渣，臉依舊是好看的輪廓，比起高中，唯一的變化就是成熟了些。

　　“很快就好，再等一下哦。”蔣譽探出頭來提醒道。

　　“嗯……”李蜜走過去倚在門框上，問他，“現在還跑步嗎？”

　　“欸？”對方似乎沒聽清。

　　“哦，我是問你平時跑步嗎？”

　　對方調小火候，“太忙了，沒什么時間。”

　　“啊好了，可以吃了。”啪，蔣譽擰上燃氣灶的旋塞閥，火焰瞬間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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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經過一系列打探對方的興趣愛好，搜集到對方的電話號碼，每三天一封情書的攻勢之后，張婷和李蜜卻聽到那個歐陽已經成功打入了蔣譽的朋友圈里，三不五時還會一起出去吃個飯唱個歌。大概是被刺激到了，某天放學李蜜被張婷拉到蔣譽學校門口，等男生和同學出來的時候，她居然沖上前大聲地跟他說：“蔣譽我喜歡你！”然后灰溜溜地跑走。

　　“希望人家下次還想再看見你！”李蜜事后這樣對張婷說。

　　“他不見我我去見他！”

　　“還來？”

　　“哼，等著看吧，我的秘密武器！”

　　一星期后，李蜜總算知道她的秘密武器是什么。那年兩所學校的運動會放在了一起辦，聽說蔣譽報了1500米，而張婷想借助陪跑得到對方的青睞。

　　那次比賽，報1500米的人不多，槍聲響了之后，僅僅一圈蔣譽就把其他人甩出了好遠。張婷就是這時候沖上去的，李蜜坐在看臺上，看著空蕩的操場，張婷一個人跟隨在蔣譽身邊，剛開始跟不上，女生就停下來等到男生再次跑到那里再繼續，幾圈下來，蔣譽速度慢了下來，張婷跟得也沒那么吃力。李蜜就那么看著他們，天忽然飄起小雨，但張婷也沒有停下來。有一瞬間，李蜜心里已經感覺她就要成功了。可是到了最后沖刺階段，蔣譽速度突然加快，張婷也艱難地邁大了步子。在快到抵達終點線的時候，張婷絆倒了，狠狠地摔在了地上，蔣譽稍微歪了下頭卻繼續往前跑，這一狀況也引來了不少人圍觀。李蜜趕緊從看臺下去，跑到一半卻看見蔣譽掉了頭，跑回李蜜身邊扶起了她。盡管他立刻站起來繼續跑，卻還是被別人奪去了冠軍。

　　跑步比賽是最后一個項目，結束后操場已經沒什么人了。張婷一直坐在地上沒動，李蜜走過去在她身邊蹲下，才發現她在哭，特意畫的妝也被弄花了，手掌和膝蓋還流著血也不管。

　　“只是一場比賽……他不會怪你的，他不是回來扶你嗎？”李蜜安慰道。

　　張婷卻哭得更兇：“我剛才一路都跟他說我喜歡他我喜歡他，但他根本沒理我。我摔了，他過來扶我，你知道他說什么嗎？他說，叫我別給他添麻煩，叫我離他遠點。”

　　那晚李蜜把張婷送回家，道別前，張婷泄氣地說：“算了，輸就輸吧，這么丟臉，我受夠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李蜜莫名有些生氣和不甘心，這樣就放棄嗎？你所謂的喜歡是出于真心的嗎？

　　四年前的那個夜晚，李蜜在路邊買了一罐啤酒，她也不知道為什么，就是想喝。

　　蔣譽喝醉了。

　　火鍋吃到一半，還有很多菜沒有放，蔣譽就已經把自己灌醉了。他半躺在沙發上，嘴角彎著，眼睛卻都是淚。伸一伸腳，地上啤酒罐撞得哐啷響。李蜜坐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他，果然還是放不下啊。

　　——要是就在那里結束該多好……你覺得她煩，她也打算放棄。

　　李蜜從臥室抱出毯子蓋在已經睡著的蔣譽身上。把火鍋端掉，清洗好所有的餐具。回到客廳，大概知道她還在，蔣譽半睡半醒自顧自說起來。

　　“一開始我覺得她超煩的，當眾跟我告白，還害我輸了比賽，哪里討人喜歡了？可事后我想到她來陪跑還摔傷了，我那么對她有點過意不去，本來以為不會再見面了，結果她在我生日那天冒雨等在我家樓下送我禮物……”蔣譽忽然坐起來，“你等一下……”然后東倒西歪地走去臥室，再出來手里拿著一雙嶄新的毛線手套，黑色的，看上去有些大，款式也比較成熟。他遞到李蜜面前，“看，就為了專程送這個，全身都濕透了，低著頭交給我然后一句話也沒說就走了……”

　　蔣譽沒站穩倒回沙發，看來是累了，手里握著手套，真的睡著了。

　　李蜜走到工作臺邊，輕輕把那個塞滿星星的罐子放進口袋里，眼角還閃著零星的光。

　　——她當然要低著頭當然不會說話。

　　伸手按滅了客廳的燈。

　　——因為那個女生不是張婷，是她。

　　[8]

　　那天晚上李蜜溫習功課一直都心不在焉，放學路上張婷說她明天就要開始給歐陽買早餐，被蔣譽看見那么狼狽的樣子怎么樣也不可能贏過她，還不如趁早認輸，如果等到他們在一起自己會更沒面子。

　　試卷寫到一半，李蜜掃見臺歷上的這天被圈了起來，旁邊寫著“蔣譽的生日”。斟酌半天她放下筆，穿起衣服，急匆匆的問正在看電視的爸爸要來了圣誕節親手織的送他的手套，把它裝在禮品袋里，套上鞋就出了門，也不管身后媽媽關切的詢問。

　　蔣譽家沒亮燈，她就在樓下足足等了好幾個小時，天開始下雨，附近也沒什么躲雨的地方，她就站在狹窄的過道里，快要十一點的時候，終于看見了慶祝完生日的蔣譽，她沖進雨里，埋著頭把手套塞進了男生手里，接著掉頭就跑。

　　也不知跑了多久，她才在便利店門口停下來，全身凍得都顫抖起來。內心卻激動得久久沒有平靜，她終于還是把心意送出去了。很快這份喜悅被另一個情緒淹沒，她想起蔣譽根本不認識她甚至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充其量是“喜歡他的女生的同桌”。李蜜苦澀地笑笑，然后掏出電話，撥出了蔣譽的號碼，聽見男生的聲音：“喂……”

　　“你是？”

　　李蜜握緊電話，平靜地說：“哦，我是李蜜的同學，她說今晚給你送禮物，我想問下你見到她了嗎？”

　　半響聽見對方爽朗的聲音，“啊真的是她啊？嗯嗯，見到了，禮物也收到了。請麻煩代我跟她說聲謝謝。”

　　“……好的。那，再見。”

　　掛了電話，李蜜站在便利店明亮的光里，臉上慢慢流下兩道溫熱的淚痕。

　　隔天沒在教室里看見張婷，見張婷提著早餐袋經過門口朝隔壁班跑去，她也跟了出來，張婷把早餐放在歐陽面前，“我輸了。”女生一臉的詫異，掃了眼早餐，很快換了表情，“食堂賣的早餐誰要吃啊？有點誠意好嘛？”然后捏起袋子扔進了垃圾桶。

　　所有人都像看笑話一樣看著張婷，她拽著衣擺沒有說話。

　　直到她們聽見同學傳話的聲音：“張婷有人找！”李蜜轉過頭，看見蔣譽氣喘吁吁地走過來，和自己并肩站在隔壁班的教室門口，笑容滿面地對張婷說：“時間有點緊，我還要回去上課。我就是來告訴你一聲，我也喜歡你，請和我交往。”

　　那次的事件不僅讓張婷反敗為勝，更上升為了兩個班級某種意義上的較量。只是在那個具有紀念意義的時刻，李蜜一直注視著蔣譽，而他卻根本沒注意到她。

　　進入高考倒計時，所有人都把精力放在復習上，張婷和蔣譽開始交往，而李蜜和張婷因為座位的變動分到了教室的兩側，關系也逐漸淡了。幾個月后高考，畢業，彼此擁抱道別，后來就幾乎沒有再聯系。

　　直到再次遇見蔣譽，才知道原來他們在一起那么長時間。

　　那晚火鍋夜之后，李蜜故意躲著蔣譽，蔣譽來敲門她也不應，打電話也不接。

　　她發短信過去：等你可以不再因為失戀而喝醉的時候再好好請我吃一頓吧，別問那瓶星星去哪了，你早該把它扔了！

　　放下手機，鈴聲又響起來。李蜜剛想拿起來關機，看見的卻不是蔣譽的名字，是個陌生電話。

　　李蜜把電話放在耳邊，然后她四年來第一次聽見了張婷的聲音。

　　[9]

　　下班后李蜜經過落地窗，不經意看見樓下袁瑞為一個女生打開車門，沒看錯的話應該是前幾天新來的實習生。她淡淡地笑笑，然后回到座位上，打開了郵箱寫信頁面。

　　出了公司李蜜搭上去往以前高中的那路車，她經過母校，路過兩個街口，走進了蔣譽就讀過的學校。她進去田徑場，走上看臺，在四年前那次運動會坐過的地方坐下，這里比以前破舊了許多，地面被畫上很多涂鴉，還有很多青春時期最愛的告白。

　　李蜜一行行看下去，終于在一大串“XX，我喜歡你！”“請做我女朋友吧！”底下，找到了那行顏色已經淡了許多，用圓珠筆寫下的，被陽光暴曬被雨水沖刷被無數新的告白遮蓋過去，卻依然可以看清楚的“蔣譽，我！也！喜！歡！你！”。

　　遠處有一個身影慢慢靠近過來，李蜜抬頭看去，穿著制服的蔣譽正在跑道上奔跑，這次他看見了她。

　　朝李蜜遞過來一瓶水，對方也坐了下來。

　　“你也是在這里念的高中。”對方問。

　　李蜜搖搖頭，“不是，在隔壁，過來看看而已。”

　　“哦，上次……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喝多了。”然后立刻補充，“不過，下次不會了，以后……也都不會了吧。”

　　“覺悟得挺快啊……”李蜜笑他。

　　“是真的。”男生用手往后撐著地，“今天收到以前她那個給我打過電話的同桌發來的郵件，把事情都說清楚了……呵呵，其實她和我在一起的四年其實也蠻辛苦的吧，因為我的關系，都沒能好好去和真正喜歡的人談一場戀愛……”

　　見李蜜沒出聲，蔣譽問：“這次沒興趣知道嗎？”

　　李蜜搖搖頭，“你說她的同桌把事情說清楚了，那一定是同桌幫她一起追你，結果同桌卻做得最多是嗎？”

　　“你……居然知道？”

　　李蜜笑笑：“這種事我也做過啊，高中那會花盡心思幫別人追男生，結果自己還單身一個，而且昨天我那個四年都沒聯系的朋友居然打來電話……”

　　“……真的？說什么？”

　　李蜜看著遠方，半響才開口：“她跟我說，對不起。她說他們已經沒有在一起了，但是總覺得需要給我打電話道個歉她才安心，畢竟是我代她做了那么多，而她最后卻放棄了。”

　　“我們年輕時候還真是傻得一致哈。”蔣譽站起來，臉上總算露出輕松的笑來。

　　“是啊。”李蜜也站起來。她看著男生的側臉，一如當初看照片上的他時，內心那份悸動依舊還在，“其實……”

　　“吶。”蔣譽朝她遞來一只黑色手套，是那雙當年她從爸爸手里搶來的圣誕禮物。

　　李蜜愣住，蔣譽遞得更近了些：“要降溫了，戴上吧，一人一只。很暖的哦。”

　　“謝謝……”李蜜輕輕笑笑，然后和蔣譽一起把手套戴在了手上。

　　“我們一起跑一圈吧，就當懷念一下傻氣的青春，哈哈。”蔣譽面對著李蜜倒著跑動起來。

　　李蜜點點頭，也跟著邁出了步子。

　　暗紅色的塑膠跑道上，冬日傍晚的風呼呼地吹過去。蔣譽跑在前面，李蜜跟在后面，曾經她將手套送給了他，時隔這么多年，他又將這份溫暖送到她的手里。李蜜把帶著手套的手掌捂著臉，看著夕陽下男生高大的背影兀自笑了起來。

　　——就說嘛，哪有那么輕巧，花了大半個青春呢。

　　李蜜大步往前，雙手伸直，一點點朝對方的手掌靠近過去。就像要握住幸福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