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螢歌（2）

　　—5—

　　于姍又看見宋朗出現在了小區(qū)樓下。

　　她不記得這是第幾次，自己找借口下樓去，就是為了看他幾眼。買醬油扔垃圾買零食……可是每次從他身邊路過，他都像沒看見自己似得不理不睬，有時候難得與他對上視線，可他眼里只有厭惡。

　　“我在學校也要交朋友的啊，總不能老是一個人呆著吧。”

　　“我又管不住她們的嘴，她們要講壞話我有什么辦法！”

　　“每次我都是聽著，根本沒怎么參與進去，你不要誤會我！”

　　于姍很多次都沉不住氣上去跟他解釋，可對方卻充耳不聞，不作任何回應。直到于姍決定放棄，卻被母親逼著下樓扔垃圾，對方終于叫住了她。難道被她的誠心打動，原諒她了嗎？可是——

　　“喂，你等下上去能不能幫我喊馮欣語下來一趟，我怕她看不到我，親自上去的話被她媽媽看見給她添麻煩。拜托咯……”

　　宋朗終于和她說話了，但重點依舊在馮欣語。那天最后，于姍當然也沒有去轉告馮欣語，盡管她們現在已經算得上是朋友，偶爾會上她家一起做功課。

　　“你還有一個哥哥？”這天于姍故意將已經上大學的哥哥作為了和馮欣語之間的話題。

　　“對啊，給你看照片，很帥的哦！以前可多女生追了。”于姍掏出手機，將在哥哥空間拷貝下來的照片給馮欣語看，“是吧是吧？”

　　馮欣語饒有興趣地看了一會，點點頭，“真的欸，是和古川雄輝同一型的，好羨慕你哦……”

　　“介紹給你怎么樣？”于姍湊過去問。

　　馮欣語一驚，壓低聲音：“你說什么呢！小心被我媽聽見。”

　　“我哥就是喜歡你這樣的女生，我可以幫你們牽線搭橋哦。”于姍不依不撓。

　　馮欣語又看了眼照片，“帥是蠻帥的，可是不是我喜歡的類型。”接著捋了捋頭發(fā)，“再說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這樣啊。”本想問對方是誰，但話到嘴邊卻說不出口。話題到這里就算結束，兩人各自埋頭繼續(xù)看書。半響，按耐不住好奇心的于姍還是撞了撞對方的胳膊，“我說，你喜歡的人該不會是……宋朗吧？”

　　馮欣語側過臉，笑道：“‘該不會是’的意思是你也喜歡他嗎？”

　　“……才沒有！”

　　“嗯，是他。”

　　“欸？”

　　“我喜歡的人是他。”

　　馮欣語溫柔的聲音像一陣灼熱的風，從燈光下于姍漲紅的臉上輕輕拂過。

　　—6—

　　母親依舊還拿自己和馮欣語作比較，這簡直成了她看韓劇之外最大的興趣愛好，那些聽得于姍耳朵都長繭的話每次都要從頭到尾說一遍。和馮欣語關系親密起來的日子，她的那些優(yōu)點像熬夜后臉上冒出來的痘痘，無論如何都避開不了，越想避開就越看得清楚，越看得清楚就越嫉妒。于姍覺得自己的生活被攪得混沌不堪。

　　而宋朗更像是一場颶風，雪上加霜地從很近很近的地方席卷而來。

　　這天全校進行大掃除。于姍端著掃帚沒精打采地掃著操場上的落葉，熱辣辣的日光投射下來，熱得她額頭手心都是汗。這時有同學過來跟她說：“于姍，一會不要走，尹辰說等下過來找你，說有重要的事。”

　　于姍點點頭示意明白，終于不再縮頭縮腦只會在背后遞一些莫名其妙的紙條了嗎？還給我裝神秘，就你那么丑的字都堪稱一絕了，鬼才認不出來。在對方給了第三張紙條的時候，于姍就知道是他了。尹辰，數學課代表，個子很高，是校籃球隊的，平時大大咧咧，在女生面前卻很害羞。暗戀他的人也不在少數，知道他喜歡自己的時候，于姍也暗爽了一番。

　　將落葉掃成堆，同班的男生不來幫忙還搶走了她的畚斗。惱火地一抬頭卻看見馮欣語提著水從遠處走過，幾個男生立刻上去幫忙。思路瞬間又跳去了宋朗。

　　不可以再輸下去。心里有個聲音幽幽地浮上來。

　　于姍站在很遠的地方朝宋朗看去，卻遲遲不敢走近，對方班上的同學發(fā)現了她的怪異，提醒了宋朗，男生這才朝她走來。

　　“什么事？”對方看上去并不是很開心。

　　于姍絞著手指，“上次沒幫你叫欣語，不好意思……”

　　“虧你還記得……算了，不用放心上。”男生語氣緩和下來，態(tài)度和往日完全不一樣。

　　于姍抓緊時機：“你那么喜歡欣語嗎？”

　　“看不出來嗎？”男生不滿地瞪著她。

　　于姍撇了撇嘴。

　　男生好像有些不耐煩，“還有事嗎？”

　　于姍抿了抿嘴，抬起頭說：“不過她好像有其他喜歡的人……”宋朗頓時來了精神，于姍接著說，“她喜歡我哥哥，很早就喜歡了，只有我知道而已。”

　　于姍將心里編的內容統(tǒng)統(tǒng)說出來，說完之后宋朗忽然看向她身后，于姍轉過身，馮欣語就站在幾步之外，這次她沒有笑，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就離開了。

　　“就是要說這個嗎？”宋朗的聲音將她拉回來。于姍心慌地看著他，他的眼里重新浮現了對她的厭惡，“在你之前，馮欣語已經來找過我了。想知道她說什么嗎？”

　　于姍呼吸開始緊張。男生苦笑了一下：“她說，她和你是好不容易做成的朋友，因為她害你和你媽總是吵架，害你受了很多委屈。好不容易得到了你的諒解，她想和你一直做朋友，以前看你老是下樓和我說話，她猜你也喜歡我，所以她拒絕了我，聽明白了嗎？”宋朗問愣住的于姍，“聽明白了嗎？為了你們女生間這么虛偽的友情，她拒絕了我！”

　　那天于姍不記得自己是怎么走回操場的，地上的落葉已經被清掃干凈，天色也暗了，傍晚的風帶著熱度風干了她眼角的淚。她看見尹辰站在那里，有些羞怯地朝她揮了揮手。

　　“那個……我就是給你遞紙條的人，我喜歡你很久了……”

　　于姍打斷她：“別說了，我不想聽，你走吧。”

　　被女生這么一說，他就真的沉默了。臨走前他把雨傘塞在她手里：“等會可能會下雨。”

　　高考結束后，和尹辰交往并考上同一所大學的于姍再回想起來這段并不光彩的往事，總會自嘲一番。當初的自己是怎么了，她對宋朗的好感明明只限于將票投給他僅此而已的程度，為什么會做出那么出格的事呢？相反，尹辰曾經偷偷寫給她的紙條更像她所期許的溫暖一直守護在她身邊，卻在日后才漸漸明白過來。

　　等到后來，馮欣語搬走了。站在再也沒有她身影的樓道里，于姍才恍然大悟——她嫉妒馮欣語。她只不過是嫉妒馮欣語。

　　她終于愿意承認了。

　　—7—

　　“我們高中沒有喜歡過同一個人。”于姍將這句話發(fā)過去幾秒后，那邊發(fā)來一個號碼，“打過來！”

　　于姍撥通那個電話，她還沒來得及打招呼，對面就傳來男生的聲音：“你剛說什么？你高中的時候沒有喜歡過我嗎？！那你怎么還做那么不厚道的事情，挑撥我和欣語的關系？”

　　腦海短路了片刻，于姍本想問“你是誰”，但說出口卻是：“你是……宋朗？”

　　“不是我是誰？你還沒回答我問題呢？高中那會，你丫不喜歡我瞎攪合個什么勁啊？！知道后來我知道欣語終于遠離你這個不厚道的鄰居，費了多大力氣才找到她，重新追她嗎？！你……”

　　電話被搶走，這回是馮欣語的聲音：“姍姍啊，別聽他胡說！缺錢用嗎？要多少？”

　　她的聲音還是那么細膩溫柔，好像還停在十七歲似得。于姍握緊電話，母親在背后，她清了清嗓子：“沒有，就無聊開的玩笑。”

　　“這樣啊……不過，要不是這個玩笑，我還以為我們從此都不聯系了呢。也都怪你，要不是高中你那一出，我也不會搬家都不和你說話。”馮欣語笑了笑，“對了，阿姨身體還好嗎？以前老為你操心，我在隔壁每天都聽見你們吵架……現在好點了吧。”

　　于姍回頭看了母親一眼，“我們很好。”

　　“那就好，真的沒有急著用錢？”

　　于姍沉默了，那邊問：“喂？”

　　“我在。”于姍抹了抹濕潤的眼角，“要不，你就給我打一塊錢吧。”

　　“一塊錢？”

　　“是啊。”于姍微笑起來，笑聲中帶著淡淡的哽咽，“就當是我驗證成功了，我們的友情。”

　　在那個容易嫉妒人，容易背叛朋友，同時又眼淚充沛的十七歲，我們盲目我們沖動，我們如同無時無刻都想掙脫開蠶繭去飛翔的蝴蝶，直到被風吹被雨打最終遍體鱗傷地往下墜落。睜開眼睛，我們發(fā)現，我們著陸在一片柔軟的溫暖的，包容我們一切的名為愛的手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