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遺忘（1）

　　遺忘

　　你說要我堅強在每個想哭出聲音的晚上

　　你說別太悲傷這是每個孩子都很脆弱的地方

　　你說這只是在路上聽見一段催人淚下的清唱

　　你說這不是故意改變而是背負時間巨大的力量

　　你說你不在乎時間多長

　　你想讓我回到家的地方

　　你說永遠都不會忘記我的模樣

　　我的眼淚都掉到我的腳上

　　你說要我堅強在每個想哭出聲音的晚上

　　你說別太悲傷這是每個孩子都很脆弱的地方

　　你說這只是在路上聽見一段催人淚下的清唱

　　你說這不是故意改變而是背負時間巨大的力量

　　你說你不相信地久天長

　　你說你期待未完成的夢想

　　你說你想拍下所有美麗的地方

　　這樣就可以不擔心被時間埋葬

　　這樣就不會被我們遺忘……

　　詞/曲：陳晨

　　五月三號，王龍龍的生日，他請大家吃飯。

　　中午，家和川菜，都江堰對面的包間里，一席人環桌而坐，落地窗外就是東風路，夏日的陽光，道路上晃動的樹影，來去的路人。

　　不知道他們當中有沒有人會想，這可能是他們最后一次聚在這里吃飯。

　　盤子擺滿了桌子，酒倒滿了杯子。

　　大家站起，舉杯，仰著頭咕咚喝下。

　　然后就是觥籌交錯，推杯換盞。

　　酒杯相碰所發出的叮鈴聲，四濺的啤酒花，在窗外夏日盛大的陽光下，那些聲音卻開始越來越小，越來越遠。

　　就像所有的聲音都被剝離了。

　　盛夏的午后只有長鳴不歇的蟬鳴，和空氣中紋絲不動的樹葉，包廂里的人似乎都在上演一場無聲的鬧劇，酒杯相碰沒有聲響，張開的嘴巴，咧開的笑容，陳小天突然覺得有些恍惚，眼前的一切開始忽近忽遠，他咬了咬嘴唇，然后閉上了眼睛，那些聲音又仿佛突然之間全都回來了，他睜開眼睛，一切如斯，啤酒花依次綻開，在空氣中飛濺著。

　　他似乎已經有點喝多了。

　　他拿起一杯酒，沒有和任何人相碰，只是小口啜飲著。

　　舌尖全是苦味，之前都是一飲而盡，酒不過味，他似乎已經忘記啤酒本來就是苦的了。

　　一旁的馬航似乎也不開心，他盯著對面的一對情侶，看著他們在大家的起哄下喝交杯酒。他的手緩慢的撫摸著杯子，陳小天突然明白他倆的感受了。

　　這里沒有蘆葦，這里也沒有張怡。

　　這是兩個頭腦清楚的女孩，在高考前做了正確的選擇。留下了兩個頭腦不清楚的男孩，在高考前依然顧影自憐。

　　他深吸了口氣，放下酒杯，起身離席。他離開房間，走出飯店的大門，明亮的陽光傾灑下來，他融入了盛大的陽光里。

　　然后他拿出手機，打了一個電話。

　　“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候再撥。”

　　冷漠，空洞，毫無感情的聲音。

　　陳小天掛斷，再次撥打。

　　于是冷漠的聲音一遍又一遍的出現。

　　他站在那里，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小男孩。

　　在盛夏的陽光里，酒精的催化中，他一遍一遍撥打著這個號碼，然后又一遍一遍聽見電話那頭傳來冷漠的女聲。

　　然后他突然停了下來，因為反了一下胃，一大口酒氣從嘴里吐了出來，這讓他稍微有些清醒，他看了看手機，發現通話記錄中蘆葦的號碼已經撥打了六十九次。

　　他記得今天早上剛剛清理過通話記錄。

　　嘴角彎出了一個諷刺的笑容，手指再次按下了綠鍵。

　　但這次，電話那邊沒有傳來那個冷漠的女聲。

　　通了。

　　“喂？”對面傳來了那個甜美的女聲。

　　陳小天臉上嘲諷的笑容凍結了，接著破碎了，他深吸口氣，表情重新歸于平靜，但在開口的時候，卻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

　　“你剛才一直關機。”

　　“恩，剛才開。”

　　“我打了六十九個電話，這是第七十個。”說到這里，他笑了笑，好像為這個數字驕傲一樣。

　　“你怎么老這樣，打不通就不要打了嘛。我要是一直關機，那你還一直打？”

　　“那你不要關機好不好，因為我不知道什么時候就突然想聽你的聲音了。”

　　“……你現在在干嘛呢？”

　　“王龍龍生日，在家和吃飯呢。”

　　“你又喝酒了？”

　　“一點點。”陳小天說謊。

　　“……那我看書了，你少喝點。”

　　“恩，好，88。”

　　說完這句陳小天順手掛了電話。

　　他抬頭看著天空，五月的陽光還帶著柔和。

　　大家走出包廂，個別人步履搖晃。大家商議后續，意見分成兩派。小帥他們想去上網，馬航和陳小天此刻對去網吧無感，于是大家揮手作別。

　　馬航，陳小天，杜煜回到民院小區，一路走來，酒也醒得差不多了，馬航突然對陳小天說：“你打電話叫幾個女孩出來。”

　　“我能找誰？”

　　“你想想有誰。”

　　“寧靜吧，她一直說請咱倆喝酒。”陳小天說著拿出電話，撥打了數月前記下的那個小靈通。

　　“停用了。”陳小天放下手機。

　　“你倆咋了？”杜煜一頭霧水。

　　“對了，趙林，他認識女孩好像很多，找他吧。”陳小天突然想到。

　　“他扛得住么。”

　　“誰知道呢，問問吧，我感覺還行。”

　　陳小天給趙林打過去。

　　“喂，趙林么，你干嘛呢？找幾個女孩出來玩吧。你能找誰？你能找誰你問我干嘛啊，問你自己啊。唉，你認識女孩不是很多嘛，我相信你。”

　　“他說他盡力。”陳小天掛掉電話說。

　　“走，去百步嘉門口要女孩電話去。”馬航說。

　　“走。”陳小天附和道。

　　“你倆是不是喝多了？”杜煜問。

　　“沒多。”馬航盛氣凌人的看了杜煜一眼，“剛剛好。”

　　百步嘉門口的座椅上，馬航，陳小天，杜煜三人坐在那里。馬航像個垂釣者，說：“不知道今天運氣怎么樣，能不能碰見美女。”

　　話音剛落，就有三個女孩經過，陳小天碰了碰馬航。

　　馬航觀察了一下，然后搖了搖頭，說不行。

　　“杜煜你看著吧，我不知道把眼鏡丟哪了。”陳小天說，他眼前的世界是模糊的，但他不在乎，酒精還是讓他的頭腦昏昏沉沉的。

　　又有三個女孩走過，陳小天還沒來得及問杜煜成色，就見馬航直接站了起來向她們走去，杜煜有點激動的拉著陳小天的胳膊，陳小天不耐煩的甩開杜煜，說這有什么，少見多怪。

　　馬航和其中一個女孩交談了一會兒，然后回來，手上晃動著手機，表示他得手了。

　　“哪個女孩？什么過程？”杜煜迫不及待的問。

　　“中間那個，穿牛仔熱褲。我說同學能留個號碼嗎？她就給我了。”

　　“哦……那個啊，得有一米七五吧，算了，比咱倆都高。”陳小天說著拍了拍杜煜。

　　過了一會兒又有三個女孩經過，馬航又站了起來，這次花費的時間長了點，他回來的時候仍然晃動著手機。

　　“這次這個稍顯正規，我說同學能給個電話嗎？她說你不覺得這樣是不是有點冒昧，我說是，我也覺得有點冒昧。然后我沒說話，事實上也不知道該說啥了，然后她就把號碼給我了。”

　　“唉，小馬哥不是人能比的。”杜煜嘆了口氣說。

　　“先發條短信，加深點印象。趙林那邊怎么樣了，有情況沒。”

　　“還沒，等等吧，有情況他就打電話了。”陳小天靠著杜煜，他感覺酒勁慢慢下去了，但因為沒戴眼鏡，面前的世界還是模糊的，像一幅被弄臟的油畫。

　　市里的一家KTV里。

　　“快來了，你和我去接下人吧。”趙林對陳小天說。

　　兩人離開包間，走出大門，來到路邊。

　　“你怎么突然整這一出？”趙林問陳小天。

　　陳小天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其實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我這樣做算不算對不起蘆葦？”短暫的沉默后，他突然恍惚的說。

　　“那你說呢？我不也來了嗎？那我對不對得起穆湘呢？”

　　陳小天看著趙林笑笑，他不知道這算不算一種開脫。

　　這時候一輛出租車緩緩停在路邊，從里面走出一個紅衣女孩，三人見面，趙林做介紹，陳小天和對方彼此禮貌的點了點頭，然后趙林讓陳小天先帶她去包間，他還要繼續等人，陳小天領女孩進包間，然后給馬航和杜煜介紹了一下，過了一會兒趙林又帶來兩個女孩。之后三個女孩坐那邊，四個男生坐這邊，馬航低頭發短信，或者縱聲高歌，旁若無人。杜煜靦腆，唱歌放不開聲，也不敢過去和女孩搭話。陳小天走過去坐在紅衣女孩旁邊，無關痛癢的聊了幾句，百無聊賴。之后他坐回杜煜旁邊，杜煜問他和對方說了什么。

　　“沒什么，你過去和人家打個招呼吧，人來都來了，你也不表示一下？”

　　“我表示什么？”杜煜說著欠了欠身子。

　　“你這種人，有賊心沒賊膽。我這種人，有賊膽沒賊心。唉，要是小帥今天在就好了，你就看著他給你表演吧。”陳小天說完就站了起來，走出房門，他拿出手機，再次撥打了蘆葦的號碼。

　　“您撥打的號碼已關機，請稍候再撥。”

　　再次聽見這個聲音，陳小天感覺有點失重。

　　他轉身回到包房，新來的那兩個女孩像麥霸一樣不停唱歌，比馬航還旁若無人。中間有一首歌馬航和那紅衣女孩對唱了兩句，那女孩高音唱不上去，馬航替她把女聲部都唱了，那女孩一把奪過馬航的話筒，臉上帶著一股嬌媚，趙林興奮的一拉陳小天的胳膊，說你看，兩人都開始了。

　　陳小天這次連笑都懶的笑了。

　　過了一會兒那女孩跑過來和趙林說了兩句話就匆匆離去，趙林告訴陳小天說那女孩有男朋友，覺得剛才和馬航那下對不起男朋友，心里有負罪感，就先走了。

　　陳小天把原話轉給馬航，馬航聽了以后覺得可笑，說了一句：“至于嘛！”

　　又過了一會兒另外兩個女孩也走了，很快包房又剩下他們四個。

　　“她倆干嘛來了，混比賽的吧。進來招呼也不打，坐那就一直唱，也不說唱的有多難聽了，唱完就走了，我連臉長啥樣都沒看清呢。”馬航說，他今天心情糟透了。

　　“她們是來唱歌的。”陳小天總結，“你不用看了，一進來杜煜就看清了，一個阿貓，一個阿狗。”

　　陳小天說完讓自己深陷在沙發里，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站起身走出包房，再次撥打了蘆葦的號碼。

　　這次通了。

　　“喂？你干嘛呢。”

　　“看書呢？你呢？”

　　“一個人在外面逛呢。”陳小天再次說謊。

　　“哦……今天天氣還挺好的。”

　　“你剛才又關機了？”

　　“恩……”

　　“我剛說了你不要關機好不好，如果我突然想聽你的聲音呢？”

　　“這個……這個問題……”

　　“算了，我知道就是這樣，我知道你看不起我！”

　　他掛掉了電話。

　　他感到自己像被抽空一樣的難受。

　　他關掉手機，回到包廂。他坐在沙發上，裝作若無其事，事實上也確實沒發生什么。馬航和紅衣女孩合唱一首歌，女聲部高音她上不去，馬航替她唱了。女孩一把搶過馬航的麥，一臉佯裝生氣的嫵媚。趙林也一把拉過陳小天的胳膊，興奮的說快看兩人都開始了。

　　但兩人并沒有什么開始，這曲終了，麥克風轉移到另外兩個女孩手里。馬航開始低頭發短信，顯然在要到那個女大學生號碼后，他對紅衣女孩沒什么興趣。陳小天只覺得百無聊賴，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杜煜一如既往的靦腆。很快紅衣女孩和趙林說了兩句話，就匆匆走了。陳小天問她有什么事，趙林說女孩覺得這樣對不起她男朋友。

　　陳小天告訴馬航，因為你幫她唱了一段高音，她搶了你的麥，并且對你嫵媚的笑了一下，笑過后她覺得自己這樣做有失婦道，對不起男友，幡然悔悟，然后匆匆離去。

　　“至于么。”馬航響亮的嘲笑了一聲，然后繼續低頭發短信，

　　馬航退出唱歌后，另外兩個女孩自動成為了麥霸，她們吼了兩個小時，唱夠了和趙林打個招呼就走了。

　　“她倆來干嘛的？混比賽的吧？”馬航的手指還在手機鍵盤上摁著，抬頭看著門說了一句。

　　陳小天沒有說話，他現在越來越不知道自己是來干嘛的了。

　　晚上回到家里，陳小天坐到電腦旁，放在身后床上的手機響了。

　　是短信，他轉身拿過手機，看見了來信顯示的名字：兄弟。

　　是蘆葦。

　　他像曾經無數次那樣打開了這條短信。

　　然后他看見了僅有一次的文字。

　　我們分手吧，真的，我最近一直在想，我覺得我們真的不適合。你是一個很好的人，我們在一起的日子里你一直遷就我，一直忍我，我說什么就是什么，我知道你明明不開心但還是強裝著笑。但就這樣吧，我不想騙你，希望你以后可以好好的，就算在沒有我的日子里，也一定要在自己的道路上過的瀟灑！

　　陳小天看完這條短信，沒有停留，他起手就回復：恩，其實我也這樣覺得，你做了一個正確的決定，最近我也在想，也許我們真的不適合。希望你繼續努力，就算不和我一起，也要自己完成自己的夢想。

　　他點擊了發送。

　　他站起來，深吸一口氣，然后轉頭回到電腦旁，平靜如水。

　　一秒鐘后，他站了起來，轉身，面向著床。

　　他撲了上去，抱住被子，嗚嗚的哭了出來。

　　眼淚很快浸濕了被子，床單。

　　他的嗓子發出低沉的嗚咽聲，像是受傷的野獸極力忍受著傷口的劇痛。

　　他沒想到，當一切真的襲來的時候，他會這么難過，他沒想到，事前建立的心理防線，在洶涌而來的情感巨浪中，崩潰得這么神速，電光火石之間，一切已成湮沒。

　　手機短信提示音再次響了。

　　啊，我其實一直很害怕，我以為你要罵我的。你能這樣想我真的很開心，未來很長，你以后一定可以找到一個比我更好，更適合你的女孩。

　　陳小天含著淚，然而手指依然飛快，他不想讓蘆葦感覺到他有過多的停頓，那樣會暴露他的悲傷和軟弱，他說：怎么可能，我什么時候罵過你呢？其實前段時間我就仿佛看見了這一天，而這一天就來了。那你說如果我說我仿佛看見了世界和平的那一天，那那一天會不會也真的來到？

　　片刻后，他等到了蘆葦的短信：

　　呵呵……但還是挺害怕的，我覺得我對你特別不好，我總覺得你肯定要說我，那我們以后還能做兄弟嗎？

　　陳小天看著這條短信，他笑了。

　　他回復說：當然可以，我們永遠是好兄弟。

　　然后他放下手機，他感到好悲哀。

　　蘆葦完全沒有看出那句“如果我說我仿佛看見了世界和平的那一天，那那一天會不會也真的來到”所承載的悲傷。

　　第二天起來以后，陳小天拿起手機，打開發件箱，他看到了昨天晚上蘆葦發給他的短信，他確信這不是一個夢。

　　他清空了收件箱，刪除了所有的短信。

　　他去洗了一個澡，水順著他的頭發，身體流到浴缸里，然后順著下水管道流出去。

　　他站在鏡子前，看著自己濕漉漉的臉，他不知道自己臉上的是水還是眼淚。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他在家里走走停停，喝幾杯水，去一躺廁所，上網看看新聞，玩玩游戲，看看書，聽聽音樂。

　　很快到下午了。

　　他告訴自己，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他告訴自己，想想兩年前的那個九月，他告訴自己，人都是吃一塹長一智，你都已經吃了一塹了，為什么還不長一智？

　　難過是沒有必要的，因為一切終將過去。你不是說過時間會改變一切嗎？你不是說過時間會帶走一切犯的錯，闖的禍。你當時不是難受得要死，然后后來也好過來了嗎？你勸暴哥勸了那么多次，說了那么多話，現在把那些話重復一遍，對著鏡子，說給自己聽。

　　你都明白的，還有一個月就高考了，高考結束了就上大學了，上大學了就是新的環境，你很快會忘掉她的。

　　你什么道理都懂的！

　　“可我還是難過。”他對著鏡子說，他看見鏡子中的自己又哭了。

　　他想起在三月的中旬，有一天晚上暴哥給他打電話，暴哥的聲音帶著一種行將崩潰的脆弱。他說他在補課回家的路上，看見一條狗在路上被車撞了。肇事車毫不猶豫的逃逸了，然后那條狗躺在路上，撕心裂肺的叫喊著，那叫聲凄慘，讓人聽了難過，不忍，甚至惡心。

　　然后他回到家，又因為高三的種種事情被父母訓斥了一頓。他覺得要崩潰了，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迎面撲來。他的壓力越來越大，高三繁重復習和揮之不去的壓力已經讓他快抬不起頭來了，而他的內心，另外一個點還在尖銳的疼痛著。

　　殷小玥。

　　在電話里，陳小天勸慰暴哥，他講了四個小時。

　　四個小時電話。

　　他說了他能說的一切。

　　現在，他竭力回憶那天晚上他給暴哥說了什么，他后悔他當初怎么沒有拿個錄音筆錄下來，這樣現在他就可以瞬間找到一個能說會道的人來安慰他自己！

　　“真諷刺！”他嘲諷的笑。

　　他給小帥發短信。

　　“哥們心里不舒服，出來吧，我請你吃飯。”

　　小帥回復：“今兒算了吧，我媽正做飯呢，馬上就好了。”

　　陳小天看著這條短信笑了，他直接給小帥把電話撥過去，接通以后就沖著小帥說：“你不是一直告訴我說要相信友情，因為友情一直存在，那你現在告訴我，友情在哪里？！”

　　他說前面的話的時候竭力讓自己的聲音平靜，就像一個說話嗚咽的人努力想念出新聞稿一樣的效果，在最后問小帥友情在哪里的時候，他幾乎是歇斯底里的喊出來的。

　　陳小天說完話就掛斷了電話，小帥拿著手機站在原地，他知道出事了，盡管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媽，我出去吃飯。”

　　“不行，我飯都做好——”

　　聲音被小帥關門的聲音打斷了。

　　他已經跑出去了。

　　當小帥看見陳小天的時候他正站在路邊，長長的劉海蓋著眼簾，春末夏初的五月，并不因寒冷而瑟瑟發抖，也不因炎熱而松散慌亂，他只是靜靜站在那里，雙手插兜，身體繃得筆直，后頸全是僵硬。小帥陰著臉，皺著眉頭，他看見陳小天的目光從發絲間射向他，眼睛里是暗含的淚光，然后他沖小帥笑了笑，嘴角邊劃過的弧線全是殘忍，悲傷的戾氣像是蒸發的水汽一樣從他的周身散發出去。

　　“出什么事了？”

　　“我和蘆葦分了。”陳小天干脆的說，他竭力使得自己的聲音平靜不帶波瀾，但那語調里的哽咽已經出賣了他。接著他的手機鈴聲就響了，他拿出手機，吸了口氣，看到屏幕上的來電顯示是暴哥。

　　“我都聽說了，你在哪？”

　　“新興路十字，你要過來嗎？”

　　“我和曉波，我們馬上過來。”

　　“一會兒喝酒。”他說，小帥點了點頭，然后嘆了口氣，他點燃一根煙，看著煙霧升騰，他想說什么，又覺得說什么都沒有用。給陳小天講道理是徒勞的，話語的安慰并沒有什么實際的效果，他們都經歷過，一次兩次后，剩下的話就都是廢話。

　　還是喝酒吧，就像嗎啡，雖然不能治病，但是可以鎮痛。

　　暴哥和吳曉波騎著自行車過來，他們看見陳小天和小帥站在路邊，小帥依然駝背，然而陳小天的腰桿卻繃得筆直，他看著他們，眼睛里的淚光一閃而逝，暴哥陰沉著臉，陳小天笑了笑，覺得好像他比自己都難過。

　　“去買點鴨脖，然后去古渡公園喝酒吧。”陳小天說，暴哥點了點頭，沒有多余的話語，這樣的場景已經在他們之間輪轉了太多次。陳小天轉身就走，小帥拿出電話撥給軒兒，接通后說你過來一趟吧，小影失戀了。失戀兩個字從身后傳進耳朵，陳小天楞了一下，僅僅是失戀嗎？這樣俗氣的兩個字，此刻讓他是那樣的厭惡，就像一直以來的特立獨行和卓爾不群，到頭來依然是凡夫俗子市井一枚。他想著，但是腳下依然沒有停留，周圍的人和他錯身而過，像無關的潮水。小帥他們三人在后面跟著，與他漸行漸遠。突然聽見咚的一聲巨響，前面傳來人群的驚呼。他們迅速向前，看見新興電影院門口的廣告牌破了一個洞。大家的目光都投向一個地方，像無數道追光聚集到一點，他們順著大家的目光，看見了還在前面行走的陳小天。

　　等他們追上陳小天的時候，陳小天正站在百姓大藥房的門口，他向暴哥亮了亮自己的右手手背，上面全是血。

　　他殘忍的笑了笑說：“那廣告牌怎么樣了？”

　　“你打穿了，被你砸了一個洞。”暴哥平靜的說，“你在拔出手的時候被木屑劃破了。”

　　“我記得你上次是用手砸墻。”

　　“恩。”

　　“下次換個廣告牌吧，會有成就感。”陳小天拍了拍暴哥的肩膀，然后轉身去買了二十塊錢的鴨脖，售貨員熟練的運用著菜刀，六根鴨脖被梆梆綁幾下切成了幾十塊。暴哥走進一旁的百姓大藥房，買了創可貼貼在陳小天的傷口上。

　　“你們騎車去吧，我和小帥坐蹦蹦。”他說，率先走上一輛蹦蹦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