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駱有次問我:“你覺得火車會飛起來嗎?”
他問這個問題的時候,我們正趴在宿舍天臺上看火車停在小站上,像玩具一樣一動不動。
很多人都羨慕我們學校就在鐵軌旁邊,可以每天見著無數火車經過。這些火車開往全國各地,好像坐上去就可以一夜之間到達另外一個世界。具體是什么感覺,我和陳家駱并不知道。因為小站太小,一般時候火都會急速駛過,只有遇到特殊情況時才在這里停下。
“不是想看看火車會不會飛起來嗎,爬上去就知道啦!”我見逮找了機會,就興奮地催著陳家駱往樓下跑。
鐵路沿線一般都會建起圍墻、鐵柵欄,要想進去也不容易。但因為鎮上的小站太小,幾乎被人忽略,角落里的鐵柵欄都在風吹雨打后腐蝕了,一點都不牢固。我看見有人把柵欄鋸開鉆了進去,他們有的偷偷爬上火車離開貧窮的小鎮去了很遠的地方,有的則躺在鐵軌上永遠睡著了。
“你確定前面能進去嗎?”陳家駱狐疑地看著我。他心里有些害怕,“如果被抓到了,會不會被學校處分?”
“放心吧,好多人都從那里鉆進去過,沒事的。”我拍了拍胸膛。
其實我心里也沒底,這是我第一次鉆進小站,感覺就像個賊。但很順利,沒有人發現我們。只是我看到陳家駱的腿有點抖,他一直都是個不勇敢的胖子。
2009年9月,我在新橋鎮鐵路旁邊的勝利中學念初一。
因為學校里的學生基本來自周邊山村,距離比較遠,學校就采取封閉式管理,要求學生全部寄宿。早些年,鎮上最高的建筑就是勝利中學里由政府撥款建的八層高的教學樓和宿舍樓。但后來跑來一批開發商在學校周邊蓋起二十層的高樓。勝利中學儼然成了一座低矮的圍城,采光好的只剩下面朝鐵路的這一面。
我剛進來時就和陳家駱認識了,他和我同班,與我同桌,又跟我住一個寢室。管我們的是個年輕女老師,據說是沿海那邊的大學生,因為不滿意家里安排的婚事就逃到我們鎮上,應聘成為勝利中學的語文老師。她燙著時髦的長卷發,眼睛大,又有神,殺傷力十足,說話帶著一股很重的蝦油味,每回課上給我們念課文的時候,我們都仿佛置身海上,有海風吹來,有海鷗叫著,整個勝利中學好像在大海上飄著。她的名字叫“齊琪琪”,開學第一天介紹自己的時候,我們全班都笑了,但只有我和陳家駱沒笑。
因為村子離學校太遠,開學第一天我遲到了。進教室時,同學們都已經筆直地坐在座位上,手邊擺著新書,正聽著蝦油齊交代事情。我頂著眾人齊刷刷的目光走到教室最后面的空位上,剛想坐下,蝦油齊就讓我站到衛生角,遭受同樣待遇的人還有陳家駱。他穿一件帯破洞的灰色短袖,肚子鼓鼓的,像裝了個球一樣,傻傻站著。我見到他想到的第一件事是他是怎么小升初到勝利中學的。他對我笑著,我也對他笑著。我們站了四十分鐘,但感覺像站了很久很久,教室走廊上有其他班的學生捧著書來來往往,他們透過玻璃窗看著瘦瘦的我和胖胖的陳家駱,我們像兩件物品在他們止不住的笑聲里展覽著。我們是蝦油齊上任第一天建立威信的犧牲品。
上了初中,每天都在做惡夢。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還得面對蝦油齊那張冷冷的臉。有時我和陳家駱起晚了,踩線跑到教室都要被她攆出來,一番嚴詞厲句劈頭蓋臉砸來,她經常說的一句是:“你們到底有沒有羞恥心啊,下次再這樣就叫家長來!”聽人說蝦油齊逃婚的原因是因為對象是個難看的胖子,就跟陳家駱一樣。所以蝦油齊心情不好時總會朝著陳家駱發火,有時還會用教鞭拍打總是坐不直的陳家駱,敲得嗒嗒直響。陳家駱沒反抗,只哭著,我在一旁都不敢看。
我在村里讀小學時,成績都在年級前十,所以家里人對我期望很大。也不知道我媽從哪里知道我的同桌是個又笨又傻的大胖子,有次專門打電話到宿管那找我談話,她不愿意讓我跟陳家駱這樣的差學生坐一起,要我找齊老師商量換位置。她總是在電話里說著一句“你還想不想考高中考大學了,還想不想走出這個鬼地方了!別忘記啊!”
“別忘記啊!”像繭子一樣長在我的耳朵上,但我始終都沒有和蝦油齊說起換座位的事情。或許是因為經常和陳家駱罰站的緣故,都罰出感情來了,我并不想讓其他人坐到我隔壁。
即便常常遲到或者作業沒及時完成,我每回單元考成績都還在班級前列,蝦油齊不免對我改觀,有時還好心地找我談話,讓我戒掉壞習慣,做個傳統好學生。因為平日看慣了她那張半死不活的臉,所以當她沖我微笑的時候,真心覺得她丑。而陳家駱成績真的很爛,只要倒數第一名沒來考試,他就毫無懸念地摘取倒數第一的桂冠。食堂伙食并不好,他卻越來越胖。基于此,他不僅是蝦油齊的出氣筒,還是全班嘲弄的對象。在漫長的學習生涯中,瘦子和胖子、腦瓜子好和腦瓜子笨的待遇就是不一樣。
為了幫助陳家駱提高成績,我采取了很多措施,督導他做數學題,背英語課文,但他腦子就是少了根筋,費了老半天都教不會。我是個聰明的孩子,所以我決定用最直接的方式使他取得好成績——幫他作弊。考試的時候,陳家駱就坐我后面,我特地把卷子攤得大大的,還把身子側到一邊,讓他得到最好的偷抄角度。但他膽就是小,頭抬起來都不敢,我暗地里叫了他幾次,他才稍微動了動自己已經胖得和頭部連成一體的脖子看過來,臉還紅得像個要爆炸的氣球。講臺上有老師咳了一聲,陳家駱以為是針對他,慌了,筆掉到地上。這樣做賊心虛不被人發現才怪。
初二那年,教育局為了整合資源方便管理,出臺政策讓附近人少的中學合并到勝利中學。原本擁有良好生源的勝利中學頓時變成魚龍混雜之地。我們班進來一些新同學,不管男女生頭發都很長,校徽總是歪歪地別在校服上,而校服呢,總是穿不整齊。他們家都在鎮上,有幾次放學的時候,我看到他們出了校門口就開始抽煙、說臟話。我有時從他們身邊經過,竟然瞥見其中幾個男同學臉上還有很深的刀疤,讓人毛骨悚然。
新同學到來后,班上經常有人丟東西,大家心知肚明,都不愿深究,但也有一兩個同學丟了東西當場就叫起來。有一次是在蝦油齊的語文課上,一個女同學發現自己放在包里的巧克力不見了,當場就哭了。
蝦油齊正想用她的朗讀帶領我們進行航海旅行時,卻被哭聲擾斷。她氣呼呼地盤問著學生,全班鴉雀無聲。
她繼而又對出事的女同學安慰道:“別哭了,放學后我買一盒給你。”
“老師,這是我爸從西班牙捎回來的!”女同學哭得更大聲了。
蝦油齊這時也不提買巧克力的事了,只罵著偷東西的學生黑心腸。全班依舊低著頭。
“陳家駱,是不是你?!”蝦油齊目光狠狠射過來。
“老師,不……不是我。”陳家駱緊張得犯口吃。
蝦油齊立即沖過來,我們都忽略了她竟然是穿著高跟鞋跑過來的。她拿起教鞭敲著我們的課桌,厲聲道:“陳家駱你快說,到底是不是你?!”
陳家駱不知看了誰一眼,本想說的話又咽了回去,沒有回答。蝦油齊這下拿起教鞭像往常生氣后一樣嗒嗒敲著陳家駱的后背。
沒有一個同學敢出聲。
蝦油齊這下怒火都燒了出來,直接伸手把陳家駱的包拽了出來,破爛的帆布包經不住蝦油齊用力,扣子掉了,書本、碳素筆簌簌落到一地。就是沒有那盒西班牙的巧克力。
陳家駱埋頭哭了起來。
蝦油齊這下臉紅了,清了清嗓子,說:“好了,沒事了。”并對那個女同學說道:“你再好好想想到底有沒有把東西帶到班級來。下課后到我辦公室。”
“老師!”我喊住正想往教室前面走的蝦油齊。
“怎么了?”她回過頭問。
“您是不是要撿一下這些弄掉的東西?”我稍微大聲問道。
“不要以為你成績好就可以這樣和老師說話!你們倆都給我出去!”蝦油齊對我和陳家駱吼道。
隨即我就拉起陳家駱跑了出去。
事后陳家駱告訴我他看見巧克力是一個新來的男同學偷的,但他不敢把真相說出來,害怕被那個男同學報復。他說他在勝利中學待得很難受,他說自己真想離開這里。
被蝦油齊轟出教室后我們常爬到宿舍天臺上眺望遠方,像孤兒一樣尋找著家的方向。
不遠處一列列火車呼嘯著闖入我們的視線,又迅速離開。它們一節一節,長長的,在鐵軌上扭擺著,像蜈蚣,又像蛇。等開到遠處山洞的時候,颼颼鉆進去,消失了。
“一定是飛起來了!”陳家駱興奮地叫道。
“它這么重,怎么飛起來?”我問他。
“它有翅膀的,我見過!”陳家駱很認真地看著我,說得像真的一樣。
“在哪里看見的?它這么重真能飛起來的話,那你一定也可以,哈哈……”
陳家駱見我笑他,就沒有往下說。表情變得有些失落,好像原本堅信的東西被人質疑后,自己的心也開始動搖。但他很快又恢復到原來的樣子,堅定地看著我,說:“火車會飛的!”
我很少見到這樣的陳家駱,跟平常的他那么不一樣。
為了證明火車到了山洞是如何消失的,到底有沒有長上翅膀飛走,也為了能夠坐一回火車把自己放逐到勝利中學之外的世界,一有時間我就跟陳家駱趴在天臺上觀察情況,看看有沒有中途停下的火車。如果有,我們就要爬上去瞧瞧。
因為學校就在小站旁,所以從宿舍出來,溜出后門,鉆過柵欄,來到鐵軌邊,時間加起來不超過8分鐘,當然這是針對我來說。如果帶上腿粗得跟柱子似的陳家駱的話,那時間就得在13分鐘以上。所以往往當我們到達時,火車就撅著屁股開走了。但無論如何,陳家駱都是我兄弟,所以即使他胖得跑不動了,我也要把他背過來一起上火車,讓他看看到了山洞后火車是怎樣飛起來的。
這次挺走運的,火車沒跑。可能是因為天氣、路況等原因使得火車在路上耽擱久了,等它開到這里時已經沒有充足的水源和食物。我們躲在草叢里看見工作人員正在搬運方便面、飲用水,有幾節車廂的車門正好開著。之前我跟陳家駱說,如果車門沒開的話,我們就爬車頂,但現在顯然不用那樣冒險了。待工作人員轉身又向小站走去的時候,我就和陳家駱找了最近的車門,鉆了進去。
太幸運了,竟然真沒人檢票,只有一些小青年和中年男人在吸煙。過了幾秒,工作人員搬著一箱一箱的食品上來,“咣當”一下關了車門,火車跑起來了。
我們第一次坐上火車,興奮極了,在車上又蹦又跳,廣播里放著信樂團的《海闊天空》,我們也跟著大聲唱起來。車上有打牌的農民工,有抱小孩的婦女,有一直趴著睡的年輕人,還有來回推著食品的服務員。喧囂中,他們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沒有人注意到我們是中途偷偷爬上車的。但通向山洞的軌道遠比我們在天臺上看到的長,過了七八分鐘還沒到。我們又緊張又激動地等待著。
“到了山洞后,是不是真的會飛起來?洞里究竟是什么樣的,連接著天空、宇宙嗎?”我竟然也如此天真地問起陳家駱。
他透過車窗望著外面的世界,點了點頭,“我看見過的。”
火車呼啦呼啦疾馳著,兩邊的風景長腿似地往后跑著,鐵路沿線長滿青翠繁茂的草木,有些枝椏上還開著黃色、紅色的小花。一些云霧環繞著遠處的高山,像很輕很薄的圍巾。依稀也能見到低處的一些村落,破舊積木似地搭在河谷里。因為困在勝利中學太久了,我們差點都忘了除學校以外的其他地方。耳邊回蕩著火車與鐵軌摩擦的聲音,一切都是新奇的,我和陳家駱繼續蹦跳著,唱歌。世界美如詩。
或許是我們高興得太早,悲傷就找上門了。很快有很稱職的工作人員過來查票了。我們試圖躲進廁所里,但廁所里已經有人在蹲位。我們又試圖向前面的車廂跑去,但那邊也來了一隊查票的。我和陳家駱別無選擇只好待在原地。
“車票、身份證都拿出來!”一個穿著制服留著鐵青腮幫的大叔囔囔著。
我和陳家駱搖搖頭,沒做聲。
“好啊,竟敢逃票!小小年紀的不學好!”大叔音量調到最大,似乎想讓全車廂的人都聽到。隨即一隊人都圍過來,“從哪上來的?”另一個人問道,并拿出補票的機子看著我們。
“新橋鎮,但我們……沒有錢。”我小聲地回答,陳家駱則躲在我后面,頭埋得很低。
隨后,火車終于進山洞了,我們卻被關進一個很小的辦公室。我們像電視上那些被關入牢房的囚犯一樣使勁拍打著車門,但沒有一個人理我們。最后我們絕望了,臉貼著墻壁,車廂劇烈震動著,耳朵這時好像被什么堵住了,出不來氣。
“一定是到洞里了,所以火車飛起來了!”陳家駱激動叫道。
我卻沮喪地說:“現在什么都看不到,飛起來有屁用!火車究竟要帶我們去哪?”
陳家駱一點都不悲傷,笑著對我說,“只要不回去,去哪都可以。”
我沉默了,像個永遠不知道明天自己會在哪的乞丐。
其實不必為這個問題焦慮,火車上的工作人員當然不會讓我們搭霸王車,到了下一站,他們就把我們趕下了火車。
我和陳家駱開始沿著鐵軌回去。他好像有點不情愿,一路上都走得好慢。歸途變得好長好長。沒有人知道此刻的我們正像兩個流浪的孤兒走在時間的鐘面上,不斷跟隨著時針、分針、秒針旋轉,像傻子一樣。學校領導不知道,蝦油齊不知道,班上同學不知道,遠在小山村的父母不知道,好像沒人會想起我們。
過了兩個小時,我們走到洞口,陳家駱突然停下腳步。我推了推他,然后進去了。
白天一下子被關上,瞳孔里都是黑暗。我們似乎走進了一個通往夜空和宇宙的隧道。但是星辰在哪里,月球在哪里,我們沒有飄浮起來,肉身還是那么重,路途越來越漫長,時間開始用光年計算。
“陳家駱你騙人,什么能飛起來都是假話,這就一個山洞,除了黑暗什么都沒有!”我在鐵軌上跳了幾下,朝著陳家駱生氣說道。
他好像也被自己騙到一樣,低著頭走路,然后感覺視野里有個光點越來越大,一陣劇烈的聲響擊打耳鼓。他對我喊:“快從鐵軌上下來,后面有……有火車!”
“哎喲!”突然我被什么給絆住了,倒在鐵軌上,疼得直叫,起不來了。
“笨蛋!”陳家駱跑過來將我抓起,一起滾到鐵軌外。
火車奔過來,熾熱的亮光蟄傷洞中的黑暗,我們分秒不差躲過了迎面而來的死神。
“混蛋,混蛋!”我對著疾馳而去的火車吼道,然后又朝著陳家駱喊道:“都是你要看什么火車飛起來,白癡才相信你的話,陳胖子你是個騙子!”
我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不但沒感謝陳家駱難得勇敢一回救了自己,反而責怪起他,繼而一個人向前方跑去,不理他。
陳家駱失落地走在后頭。感覺天變冷了,出了洞口,陰翳的天空似乎要下雨了。
好像走了半輩子路,我們才回到出發的地方。我鉆出柵欄,看見陳家駱沒跟出來,他停在柵欄的另一邊,默默看著我,眼睛紅了,但卻努力不讓淚水掉下來,他說:“是,我騙了你,我其實就是想離開學校到山洞那邊的世界去。這里只是屬于你們這樣成績好的學生,而我……永遠只會被人看不起。火車根本飛不起來,因為它像我一樣沉重笨拙。我和你,是不同世界的人!”陳家駱在最后一句上用了很大力氣,似乎是用身體吼出來的。
從此我和陳家駱的中間永遠隔著一個柵欄,誰也沒有翻過。
沉悶時,我開始獨自站在宿舍天臺上看著遠方,那里究竟屬于誰。身邊不再有人和我說話。我俯瞰著沒有火車途經時的鐵軌,它像極了一條死去的河流,靜止在時間之上,冷冰冰的。那個破舊的柵欄,永遠像一些人身上的瘡口。
初三那年,學校根據學生成績重新分班,我不再和陳家駱坐在一起。那一年,蝦油齊也消失了。她的家人從沿海跑到鎮上找到她,試圖勸她回去,但蝦油齊性子烈得很,又想逃走。
那天,她的老父親當著辦公室所有老師的面扇了她一巴掌。蝦油齊憤怒地沖出辦公室,跑到學校后門,像我們一樣鉆過那個鐵柵欄,想爬上火車離開新橋鎮,但出了意外,火車駛來,她沒躲開,被撞得血肉模糊。有人說她就是想死。
蝦油齊尸體被運走的那天,教學樓的走廊上擠滿了看熱鬧的學生,他們歡欣鼓舞,像被奴役的人民得到解放一樣。誰都沒有注意到蝦油齊家人臉上傷心欲絕的淚水。那張已經看不到輪廓的臉被白布遮上,那布蒼白得好像一張空白的試卷,靜靜的,呆呆的,仿佛冬日的一場大雪覆蓋了人的一生,發不出一絲聲息。我望見陳家駱在涌動的人潮里看了一眼齊琪琪的尸體后,就往自己那個灰暗的角落走去。幾乎所有人都覺得此刻最開心的人應該是他,但我看到的是,陳家駱臉上一絲表情也沒有。
一個多月后我們在一場中考中迎來了初中的結尾,沒有誰再記得蝦油齊被帶走的事情,好像蝦油齊從來出現過,人類一直都是善忘的動物。而陳家駱似乎也退出我的世界。
我最后一次見到他,就是在那天擠滿學生的走廊上,他的背影像駱駝一樣消失在人潮中。漸漸的,他曾在我的世界出沒過的痕跡被時間越拉越瘦,瘦成一條細線,再縮小成一個點,丟在我的腦海中,激起輕微而模糊的漣漪。只是偶爾回家時碰見以前同學不經意間提到了“陳家駱”這個愈發陌生的名字。聽人說他中考的分數不到兩百分,很爛的專科都上不了,就跟著他舅去沿海打工去了。也有人說他高考后在縣里一家KTV當服務員,與顧客發生爭執后不知哪來的膽,沖動之下竟拿酒瓶傷了人家,然后被公安局的人抓了。當然還有其他版本,真實與否,誰也沒去考究。
和大部分同學一樣,我能記住的無非也是他曾與我同桌,學習很差,經常被老師和同學嘲笑,是個喜歡哭的胖子。但我還能記起的是他其實并不膽小,他也有夢想。
有一天在高中寢室里午睡,窗外天空突然暗下,緊接著一場大雨瓢潑而下,世界浸泡在一陣淅淅瀝瀝的雨聲里。我的耳畔卻傳來一陣氣鳴聲,一列火車從鐵軌的這頭駛來,向通往隧道的那頭開去。
我看見陳家駱在我身旁,我們都是從前的樣子,我瘦瘦的,他胖胖的,但我們都跑得像風一樣,一起追著火車進了山洞。然后神奇的事情發生了,黑暗的隧道里竟然真的是一個無限龐大的宇宙,銀河在發光,星辰在閃,軌道不見了,火車兩邊長出了翅膀,它飛起來了,像龍一樣扭動著,在宇宙里自由游走。我們都在空中移動,像行星一樣。
“看吧,火車是不是飛起來了,我沒有騙你吧?”夢的最后是陳家駱在和我說話,他笑得很燦爛,整張臉就像一個小小的太陽,“我之前看到的也是這樣的場景,不過都是在夢里。這次能跟你一起看見,好開心!”
陳家駱,你現在還會做這個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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