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置蓮懷袖中,蓮心徹底紅。
憶郎郎不至,仰首望飛鴻。
鴻飛滿西洲,望郎上青樓。
樓高望不見,盡日欄桿頭。
【夏別】
清晨,苔草愈加繁茂。在南方,秋日并不意味著萬物需要一一作別。許多蔥綠植物依舊占領枯槁歲月。
屋檐滴下露水,清脆落地,那聲音仿佛能被清晰數出。可有些故事,有些遲遲無法放下的過去,是睡著了,還是又漸次蘇醒?
我忘記昨晚自己如何睡去,腦中嗡嗡鳴響,年少深處的畫面不斷被抽出,又被撕裂開。
突然起身,打開包里的畫板,從夾層里慢慢取出那張已經泛黃的紙頁。
唰——畫紙在案臺上鋪開。
連蕓此時被聲音弄醒,在床上側了側身體,看著我。
我見她醒著便又匆匆收起畫紙,迅速放回畫板里。
項南,那是什么?連蕓在我背后慵懶哈著嘴巴問道。
我心上驚了一下,你說的是這畫板里的嗎?
不是,是想問桌子上那幾根白色的東西。
哦,是山藥。旅店的伙計送的。
啊?他送的?你認識他?
我愣怔一下,轉過身,對連蕓輕輕說,有點印象,但不太記得了。
項南,如果有天你離開了,多年以后還會記起我嗎?
嗯,會一直記得李君的。
真的?
真的。
年少說出的話被時間啃噬得不剩影子。
李君,原諒多年以后我不能一眼辨認出你的模樣。我不知道當自己再見你時為何內心竟是如此冰冷。
時間是不是改變了我們什么?或者,僅僅只是我變了。而你,還是那個在往事里蕩漾的清澈少年。
夏清漪是在那年夏天剛來時,同她爸爸一起來到溪舟鎮的。
他們來自陽城,她爸爸是個植物學家,帶著黑框眼鏡,臉上嚴肅,是個很悶的人。每次上山考察時他都要背上一大堆包,裝的是放大鏡、《植物百科》和一架單反相機。
清漪不喜歡和他爸爸去往深山,所以我們常在小河邊碰到她。
那時我和李君都十歲,清漪九歲。但清漪卻和我們一般高,長得也漂亮,梳兩條羊角辮,大眼睛,長睫毛,臉上和他爸爸不同,她總是笑,聲音又甜。
李君第一眼看見夏清漪的時候,就偷偷和我說,溪舟鎮沒有哪個女孩子會比她漂亮。他說完,臉上一陣通紅,像飄蕩在蓮云山上空的云霞。
清漪常常在河邊看我畫畫,有時幫我清洗調色盤,或是為我裝來清水。那水清清洌洌,濺落到鼻翼,能聞出甘甜的味道。畫筆浸在其中,如一朵飽滿的牡丹,不斷綻放,散開,粗細不一的線條又延伸組合出各種柔軟的斑紋,如同那時我們還無法說清的未來的形狀。
清漪問我,有人教過你畫畫嗎?
我舉著畫筆朝空白的紙張一點點落下,沒有。
那你以后可以到陽城去,我爸爸認識很多畫家,他們可以教你。清漪得意說著。
我搖搖頭,我不會去陽城。
為什么?清漪有些失落地看著我。
這時李君的船已經靠岸,他從船上敏捷跳下來。清瘦的身體在水上閃過一道明亮的影子。
清漪。我輕輕在清漪耳邊說,千萬不要在李君面前提起那座北邊的城市,記住。
清漪好奇地朝我看看,又把目光放到李君身上。
她不會知道少年身上那一條流淌無盡悲傷的河流。
李君笑著,常邀我們上船,然后他搖著櫓桿帶我們渡河去對面的蓮云山玩耍。我們滿山遍野地跑,呼喊著。繚繞的云霧中世界不曾有過清明,感覺時間無邊無際,感覺我們都在夢中。
有時遇到夏日突如其來的滂沱大雨,腳下松散的泥地和一些石塊就會被流水沖到山下。冰涼的雨水順著蓮云山的山體傾瀉滑下,更顯陰冷。我們跳躍在潮濕斑斕的落葉叢中,看各色野花簌然落下,溪流迂回轉折,無可抵擋。
雨水真的能沖刷掉一切,包括過去嗎?
淋濕的面龐上,有個微弱的聲音被風吹遠,我們都沒有聽清究竟是誰在說話。
河中蓮花搖曳,葳蕤生光,鯉魚不停跳躍其間,漣漪一圈圈蕩去,仿佛無數雙模糊的瞳孔看岸上柳枝間抖動的鳴蟬。又有誰想到一種瞬間之后的消失。
清漪是在夏末離開的,臨走時她來河岸,朝著河對面的蓮云山站立許久。她沒說話,只用手扯著垂到兩肩的羊角辮。它們在女孩的手上漸漸憔悴卷曲。
我當時在她身后,試圖叫她,后來又阻止了這種想法。
人在悲傷之時需要足夠的冷靜,想清楚了事情,也就不會那么悲傷和憂郁。
是她先轉過身的,她問,項南,你那天究竟畫了誰?
我笑笑,以后如果再見到你,我就把謎底告訴你。
她搖了搖頭。
我走向前握住清漪的手,不管我畫的是誰,你們都會留在我的生命里。畫上的那個留在紙上,沒畫上的那個留在心里。
清漪笑了,眼睛卻濕紅一片,抱住我,項南,我不想離開你和李君,不想離開這里。即使回去了,我還會不斷想起你們和蓮云山的。做夢都要來這里。
我伸手擦去她臉上的眼淚,這是幼童時我們最干凈的安慰。
如果沒有那天,李君應該也會來河邊為清漪送別。但是很多事情發生之后就像射出的箭無法收回,時間是殘忍前行的巨獸,帶著冷漠的眼神。
那天,清漪走來,穿粉色的連衣裙,慢慢向我靠近,臉頰緋紅一片。
她羞澀地喊我,項南,我有個東西給你,不過你要把這個東西給……她停住,又湊著我的耳邊說了兩個字。
在她說話的時候,我心里發出一陣劇烈的聲響,像什么果實炸開了。
啊?我訝然地看著清漪。她的小臉愈發羞紅,眼睛朝我發了一下光,便轉過身不再看我。
李君在遠處駛來的船上看到了我們,他很快靠岸,甩了一下櫓桿從船板上跳下。
清漪對我使了個眼色,我很快把信紙夾進畫板里。
李君看了我一眼,顯然不太高興,他的目光和以往不一樣,但又無法形容是怎樣的一種低落。我不知道他是怎么了。
清漪對李君笑著,過些日子我爸爸就會結束在這里的考察活動了,到時可能就見不到你和項南了。
清漪,你要走?李君的眼神更加失落了。
嗯。要不臨走前讓項南給我們畫張像吧。清漪說完,看著我。
心里不知是被什么觸動到了,有些疼痛,無法拔出,像刺一般扎在神經上。
我輕輕地說,好。不過……嘴角停頓一下,除了墨以外其他顏料都不夠用了,只能畫你們中的一個。
感覺河畔突然間寂靜下來,聽不到水聲,也看不到青碧圓盤上蓮花的搖擺,只是柳枝上蟬翼抖動出的聲響愈發響亮。
我們的表情僵住好久。終于在清漪的說話聲中打破。
她依舊笑著,項南,那你就畫吧,我和李君都擺好姿勢,你畫哪一個都行,不過先不要告訴我們你畫的是誰,等以后你再說出來。這樣的游戲不錯吧。
我點了點頭,而李君悶悶地沒有說話。
都是一張張少年的面孔,在河水的映照下似乎永遠不會退色的臉頰,那樣清澈的眼眸,干凈如岸邊生長的蘭草,散發出清怡香氣。
畫完后,未等顏料風干,我便將畫像壓到紙板之中,像一個少年時被合上的謎。什么時候揭開,永遠不知道。
后來是李君先離開的,他沒再看我和清漪,一個人跳上那艘舊漁船,向河流深處劃去,成為比霧還朦朧的男孩。
我那時并不知道十歲的少年是什么時候開始懂得愛的。
也已經漸漸忘了當自己要去溪舟鎮北端的陽城時,李君臉上究竟是不是哭了。
在清漪離開后的一年里,我和李君之間砌進了一堵墻,兩個人都不怎么說話了。有時我在河邊畫畫,他也只是在遠處觀望一下又走了。我蠻想開口叫他,但聲音還沒沖出喉嚨又吞了回去。心里有兩個鬼在打架,我永遠不知道他們之間是誰贏了。
那一年,祖母突發腦血栓,在一個幽靜的夜晚離開了。
那一晚星星很多,我的世界灌滿孤單,不再有誰抱住我喚我的小名,不再有誰說自己還有人心疼,不再看到那張伴我長大年老而慈祥的臉,不再……我成了真正的孤兒。我跑到祖母房間里,坐在她的床邊,拼命哭喊,試圖搖醒她,而她依舊露出深睡時的表情,平靜而淡然,仿佛預知自己終究會到來的死。
那一年,我很少再說話。叔叔回到溪舟鎮,他把祖母安葬后,又托人把老宅轉賣出去。當一切事情被安排妥當時,他輕輕拍著我的肩膀,說,小南,這些年你長大不少,是時候讓你重新回城了。阿嬤的事,也不要難過。很多人來了也是會走的。
很多人來了也會走的?是不是就像自己和溪舟鎮之間的關系?原來生活了四五年的地方,始終也不是可以叫做故鄉的地方,一直以來,包括父親、叔叔以及我,也都只是它的過客。土地給人無盡的保護和慰藉,到頭來,終抵不過時間或者物質帶來的考驗。故鄉一直在心底流浪。
是不是只有祖輩那代人才算是有純粹故鄉的人?他們的身體將融入土地,靈魂永遠在這里盛放,同花草山水一樣成為不會消失的標記。沿著這些標記,身陷迷途中的人偶爾才能找回一種家的感覺。
離開溪舟鎮的那天,我帶著畫板和清漪的信又跑到河邊想看看李君。等待許久,也不見他,只有眼前山水還如昨日一般熟悉,我揮手朝它們作別,然后灰溜溜地回去。
望著車窗外不斷閃動的風景,我也能感受到那年夏天夏清漪離開時的心情,是有多么的不舍,她應該是掛著滿臉的淚水走的,而不再像往常那般笑著。我突然想叫坐在前排開車的叔叔把車開慢點,剛一張口,表情就定格住了,最后還是放棄了念頭。
該過去的一切總是要過去的,可是,心里似乎還在等待什么來挽留?
項——南——
那么熟悉的聲音,從車后隱隱約約傳來,又迅速消失,然后又變得漸漸明亮起來,隨即又消失。
是李君!他拼命在車后追趕,不停奔跑,試圖想努力把我們之間的距離縮短,可是,被時間推開的河怎還能并流?李君,你怎么這么傻!
項——南——
車子越開越遠,后來少年沒再跑了,我始終也沒回頭。我只是在后視鏡里看到他站在那里,站了很久,終于模糊得只變為螞蟻一般的點,即刻消失卻還固執地站在那里。我緊緊抱著信件和畫板,喊了聲,李君,再見……喉嚨像被人取走一樣。
你沒有聽見。
項南,我有個東西給你,不過你要把這個東西給……李君。
那天是不是一開始就要告訴你,夏清漪藏在我耳朵里的這兩個字?
這樣,我們是不是都會好受些?
【四】
欄桿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卷簾天自高,海水搖空綠。
海水夢悠悠,君愁我亦愁。
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
【冬離】
雨水不知何時入侵了陽城的冬天。在陽城以往的記憶里冬天并無雨。窗玻璃上落著不斷斜墜下的雨點,遠處是城市即將合上的闌珊燈火,寂靜街道上打著空車燈的計程車疲倦地緩慢移動。
已經是深夜時分。我一個人睡在寓所里,世界空空蕩蕩,又想起一年前帶連蕓回溪舟鎮的情景,這下翻來覆去睡不著。
現在的一切,包括住房、工作,甚至明天、未來,基本上都由連蕓的父親一手安排。大四后期我決定在陽城工作,連蕓知道后便要求她父親托人把我推薦進市里的藝術館,整日只坐在辦公室里負責展廳字畫的信息核對及展覽的時間安排,十分清閑。房子也是連蕓的父親找的,說這里靠近市中心,交通便利,單位有急事的話也能及時處理。
我很感謝連蕓與他父親,但總覺得這一切來得太過順利,自己心里反而缺些什么。
寓所的鑰匙,連蕓也有一份。她經常晃著手里的鑰匙,朝我笑著,說,項南,如果有天你把鑰匙丟了,一定要告訴我,我會及時來開門的。還有,如果你在房子里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我也會看見的哦。她仍是一年前的那個少女,可愛單純,笑聲清亮。
很多時候,她也會買來早餐,送到我房間。見我未醒,便在一旁傻傻看著,有時湊上來輕輕吻我一下又迅速跑去學校。
醒來的時候,雨還在下著。側耳傾聽,雨聲如同小時候和祖母一起養的那些瓷白蠶蟲,蠕動在大片脆嫩桑葉上啃食時發出的細碎聲響。那些浸在雨中的記憶總使得一些過去的人近在咫尺。
連蕓也在一旁,她愣愣瞧著我,然后伸手刮了下我高高的鼻梁,說,你睡覺時的樣子特別可愛呢,像小孩子。
我朝她笑笑,便起身洗漱。
她匆匆吃完買來的三明治和豆漿,就先去上課了。
我穿上一件熨得有棱有角的襯衣,出門往地鐵站走去。路上,上班族的步子總走得很快,像銀行點鈔機發出的聲音,他們臉上表情冷漠,很像冬天。三五成群的學生穿著蘭墨色的寬大校服,推推擠擠奔跑著。車站里更是人山人海,現代文明就是從這樣一個熱鬧的清晨開始的。
身旁西裝革履的男人懷揣著公文包,一邊看著今天的報紙,一邊看著穿短裙絲襪的女孩,目光不安分地落在她的大腿上,然后喉管發出吞咽的聲音。
女孩淡然地從煙盒里抽出一根女士香煙來,側過臉拿出打火機點燃,一頭漆黑長發遮擋住嬌小白凈的臉龐,煙的霧氣繞過她低垂的睫毛。她像煙霧里一枚發光的月亮。突然間她轉過頭來,目光逐漸從我身旁的男人轉到我身上,一瞬間又停住,并用手掐滅煙頭。
她似乎認識我,欣喜地向我走來,臉上笑著說,你是……項南?
我驚訝地看著她,發現這女孩竟然是夏清漪。她干干凈凈的長發搭在肩上,仿佛那久遠夏天來時一樣。眼睛明亮,還浸潤著那年蓮云山腳清澈的水波。
清漪,你也在這里!真是越長越漂亮了。我高興地對她說。
她露出孩提時的笑容,狡黠地問我,你工作了?一定跟畫畫有關吧?
我勉強點點頭。
李君呢?她問。
我哽咽住了,隨后說,我也很久沒見他了,你走后一年,我叔叔也把我接到了陽城。
清漪繼續看著我,你還記得嗎你以前說過,如果再見面的時候,你就告訴我你那時畫的是誰,是吧?
呃?我僵持住了。
好啦,別緊張。其實,我很早就知道你那時在河邊畫的人……是李君。如果是我的話,我跟我爸爸走的那天你就會告訴我了。
清漪壓低嗓音,湊到我耳邊,用一種輕而鄭重的聲音往我大腦中輸入。
你為什么那么在意李君?
我心里一下子被安上發條,不斷拴緊。
因為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真的嗎,那我呢?
清漪,你也是……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原地站立多久,地鐵車廂的大門似乎開啟很多次,又關上很多次,身邊人來人往。恍惚間清醒過來,發現夏清漪已經不見了,她像幻覺一樣把我帶向了很深的谷底,在那個無法回頭的年少。
之后很多天我都不去想自己是不是真的有遇見夏清漪,我寧愿那只是自己白天里做的夢,雖然夢境如此真實。
我試圖把身心都放到工作上,主動請求上級讓自己整理近來的大量文件、報表、會議記錄,甚至有時也開始給連蕓打電話,對她說些無關痛癢的笑話。我想用現實驅散過去。
屋外冷空氣鉆入毛孔,墻角花枝大多枯萎了,剩下敗落的面目,讓人感到冰冷。這個冬天,總感覺有什么正靠近自己。
那個陌生的號碼終于出現在手機屏幕上,不斷閃動,我按下接聽鍵。
聽到電話那頭略微薄弱的男孩聲音,項南,是李君。
號碼是我給他的,那日在溪舟旅店里,他送我山藥,我一下子認出了他。就在他轉身離開時,我上前拉住他的手。
我說,李君,你怎么在這里?
他略微憂傷地回答我,項南,我一直不都在這里嗎?我不像你們,我不會離開溪舟鎮。
我半響沒說話。
他又看著我,說,那女孩是你女朋友吧?
我點點頭。
好好珍惜。
李君,我……你……你的那艘船還好嗎?
你們走之后,那船也都不能用了。有一些老人把我介紹到這家旅店,我就一直在這干著,老板對我也挺好的。
他的臉頰露出的還是少年時的微笑。
時間確實隔離了我們,所以當彼此相遇時也變得陌生。我不知道自己該怎樣和他說離開這里后自己在陽城過的日子,我無法和他說每日封頂的高大樓房、車馬如水的柏油馬路、夜夜笙歌的娛樂場所以及消頹萎靡的大學生活,那一切離他都那么遠。
良久過后,我只是從兜里拿出一張名片給李君,說,如果有天到了陽城,就打上面的號碼,我一定來接你。
他點點頭,然后脫開我的手,笑著,轉身消失在夜色中。
火車站擁擠的人潮不斷向我涌來,我翻看手機四處尋找李君說的位置。
他安安靜靜地站在西面一個破舊的出站口前面,伸出雙手呵氣,模樣沒變,還是記憶里那個清澈的少年。
我快速走過去,在靠近他的時候突然又放慢步子。李君看到我了,很高興地朝我揮手。
到我寓所去吧。我一邊拿過他的行李一邊對他說。
他擺擺手,不用了,我要回去。
回溪舟鎮,回蓮云山?你不是剛到嗎?
不是的,項南。其實,我已經來幾天了。我就是想看看這座讓你們都這么舍不得回去的城市究竟是什么樣的。現在,我看到了,我想自己是時候回去了……不過,臨走時想看看你。項南,我一直都……
李君。我打斷了他的話,害怕那“一直”后面會跟著……那是我無法對他提及的。
我們先到臨近的地方坐坐吧。我提議。
李君點點頭,還是一臉明朗的微笑,但那笑里有失落。
我請他到車站附近的咖啡館,其間我邊喝咖啡邊聊起這座城市的發展、自己的工作、住房的緊張、喧鬧的街區,而他只是沉默地看我用瓢羹攪拌著咖啡,他面前的咖啡一口沒沾。我意識到這些話題離他很遙遠,于是便又聊起火車、溪舟鎮、蓮云山、童年,甚至聊到連蕓。
李君臉上突然沒有了笑容,目光不斷抬高,聚到我臉上,說,項南你知道嗎,蓮云山的霧氣到現在還沒散去,你以前說不會離開溪舟鎮,不會離開……我,而你現在……還會回去嗎?
李君,我們都長大了,不再像以前那樣了。很多東西已經回不去了。
李君沒有說話,目光變得黯淡。
本來今天想接你到我住的地方去的,有個東西其實很早就想給你了。我裝作不經意地說。
李君臉上又有了笑容,我知道,是那張畫吧。
你還記得?
嗯。一直記得。
對了,李君,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
項南,我也要告訴你一個秘密。
咖啡館墻壁上優雅的石英鐘頃刻間似乎停止下來,喧囂的人聲也漸漸聽不到了。世界在這樣的時刻里像凝固了一樣。
李君,其實清漪那時候喜歡的人是你,她要我把一封信悄悄轉交給你,可是……我……
項南,我知道……那天在旅店放行李的時候,我打開了里面的畫板,所以……我……也看見了那張畫像……原來你……
是夢中的少年,在裊裊云霧中撐長篙翩翩而來。
山巒寂靜,如同匍匐而睡的巨獸,落下安然的鼾聲。
蓮葉下晃動著漣漪,那飄來的漁船上一個身影漸次清晰。
船櫓撐開的柳蔭一一倒退,鏡子上清澈的倒影呈現出瓷般光亮。
他唇齒微啟,在風中要發出第一個音節。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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