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醒來,他坐起來突然說了一句話:“我不轉了。”
果然昨天只是一時激動加一時沖動,睡一覺就冷卻了這三分鐘的熱度。
他洗臉刷牙,拖著疲憊的身軀頂著一張死人臉背著重重的書包走上了通往教室的長長的樓梯。
進入教學樓大廳,他感到一種沉重的壓力襲擊了他,他頭疼。
這個地方已經帶給了他心理陰影。
“如果我的生命只剩下一年,如果我后年就會死,那么剩下的這一年,不就是變成了我全部的生命,我怎么能讓生命剩下來的唯一一年在不快樂中度過呢?”
陳小天開始說服自己。
首先他是一個害怕麻煩的人,他很懶。
他小時候無限有毅力,但是這種毅力在日后的吃喝玩樂當中慢慢地被消磨掉了,雖然他初中還沒畢業就寫完了兩部長篇小說共計三十五萬字。但那主要是興趣使然,就像他經歷過幾千把魔獸對戰一樣,那不是毅力,他僅僅是在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是無所謂毅力的,好像小孩子永遠不會因為看動畫片太多吃巧克力太多買玩具太多而厭煩。
但是他現在實在太郁悶了,人都是,或者說生物都是趨利避害的,兩惡相權取其輕,在這里備受煎熬和轉學的一系列麻煩相比,他更愿意選擇后者。
他開始克服心理上的阻力,認真思考轉學的途徑。
家長的同意。
班主任的同意。
二中的同意,包括允許轉學和轉進一班。
他深吸口氣,在精神上已經預先投入到這一系列的麻煩當中。
他的媽媽在聽到了他的想法后,意外的直接同意。
當然,他的郁悶是他媽媽看在眼里的,為此事他抱怨了無數次,每次的結果都是上升到爭吵,然后兩人不歡而散。
他媽媽表示愿意找人托關系,讓他重回二中。
然后他去找他的班主任。
他一直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的班主任,尤其是在他幾乎是一聲不響就離開的情況下。
曾經這位老師對他寄予厚望,陳小天一直覺得那是因為在他的身上老師看到了曾經他帶過的一個非常聰明的學生的影子。而那個學生的高考成績卻沒能和他一貫的聰明協調,陳小天總覺得老師對那學生未竟的希望還有遺憾有心無心地放在了他的身上。
當然,陳小天只是有這樣的感覺而已,具體如何他并不知道。
但這個老師對他還是很好的,以前曾經三番四次找過陳小天談話,這是一個老師關心學生的方式,他還找你談話,證明他還沒有放棄你。
但陳小天卻讓他的老師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望。
他依然保持著他的特立獨行,他的懶散,不守規矩,隨心所欲。
不斷地觸犯校規。
之后又因為感情陷入近乎于無限的沉淪當中。
每天在學校的大部分時間都是趴在桌子上睡覺。
那張臉看起來有氣無力,全是冷漠和麻木。
但陳小天想回去,這想回去的愿望可以讓他許下無數的保證。
他來到了老師的家里。
他們聊了很多。
意外的是老師的態度很和善,對他說其實在上個學期,看著他那個樣子老師心里是很痛心的。
只有當他提出他想轉回去的時候,老師眼里閃過一絲異樣。
陳小天當時感覺到很羞愧,在學校那么不守紀律,轉學一聲不吭,突然來看老師的原因竟然是因為想回去。
可想回去的愿望太強烈,強烈到他要忍受這種羞愧。
然后老師告訴了他方法,因為他當時并未履行轉學的手續,所以學校按他無故退學處理,檔案已經注銷了,但還保存了一個作為資料的副本,他需要去教務處說明此事,必須得到學校的同意,才能激活這個副本。
“老師,我還想回咱班,您還要我么?”
“要么,不管怎么說你都是我的學生,我都是你的老師,無論你是否這樣認為。”
陳小天當時感動得想哭。
之后是學校的同意,以及要求回到一班的同意。
事情在這里遭遇到了意外的艱難。
學校的態度很強硬,不要。
走的時候不打招呼,沒有禮貌。在學校接受教育,高考卻屬于外省考生,好像白白栽種了一棵莊稼,到收獲的時候沒了。
事情進入到了很艱難的情況,甚至一度宣告破滅,當他的媽媽含著眼淚告訴他這一消息時,他放聲大哭,像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子。
媽媽說對不起他。
他哭得更厲害了。
后來事情出現了轉機,他的媽媽托了一個關系很硬的朋友。
他轉進了二中。
轉進了一班。
這是一條自我救贖的道路。
從初中開始,他每天最多的表情就是冷漠,曾經有個女生說他就像一個三十歲的男人一樣深沉。
那時候他才十五歲。
這是性格使然,但平心而論,里面不乏裝的成分。
他對現實世界懷有巨大的不滿和敵意,因為從小生活在封閉院落里的他一直對世界抱有書本上的印象——天是藍的,草是綠的,花是紅的。這也符合當時民院的環境。
但成長讓這一切都成為了巨大的諷刺。
他是一個完美主義者,總希望一切都符合自己愿望當中的盡善盡美,當然從另一個角度來解釋,這是一種自私。
如果生活在古代,他一定是一個悲天憫人的俠士,如果恰逢亂世,他一定是一個揭竿而起的義士。
可現在是現代,他必須拋棄長久以來的幻想,他必須成熟。
新高三的暑假,大概六十天的假期里補課占了近四十天。
假期只有僅僅十九天。
整個暑假他都在等待轉學的最后消息,他開始學習吉他,他希望用音樂來克服自己對于電腦的依賴。
三個月的投稿等待回復期已經所剩無幾,他也對這件事放下了希望。
除了有一天晚上看著放在書柜中的小說打印稿,他用手撫摸著A4紙上的標準宋體,然后心痛地說:“這么新穎的小說卻不能讓更多的人看見,真得遺憾。”
他對自己說,如果能轉回二中,他一定好好上課,好好練琴,安安靜靜地生活。
他會努力學習,高考沖六百分。
一個人在短時間內被徹底改變通常只有兩種方法,一是被感動,二是被傷害。雖然陳小天很遺憾的總是通過后者,但孤獨使人思考,磨難使人堅強,這造就了他的早慧。
在F中補課的最后一天,他一直在等待著,等待下午最后一節自習課的時候去向現在的班主任辭行。
班主任叫徐瑛,是化學老師,年齡三十多歲。她和陳小天的媽媽以前是同事,而且是陳小天表哥在F中讀書時候的班主任。
陳小天和這個老師更像朋友。在F中上課期間老師很照顧他,反正每次抓到他逃課或者沒交作業他就和老師打哈哈開玩笑最后把老師逗樂他就蒙混過關。
而這次他帶著一貫那種打哈哈的笑容,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他對這個地方沒有留戀,但他對這個老師心存感激。
有的時候想想,他從小學開始遇見的都是好老師。
他記得很久以前看過韓寒一個專訪,那時候的韓寒十七八歲的樣子,標準的少年。現場一個觀眾問韓寒是否一直沒有遇見好的老師,然后韓寒說如果我遇見了好老師,你認為我今天還會坐在這嗎?
不過陳小天一直遇見好老師,但最后還不是一樣走上了厭學寫作的道路。
看起來老師不是關鍵,關鍵是自己。就像外因只是起干擾作用,內因才是決定作用。
所以他估計就算韓寒遇見了好老師,還是會選擇退學。
如果把韓寒和傳統教育比做兩個決斗的劍客,無疑對韓寒個人來說,他贏了。
而陳小天在幾個月前就已經寫下了——我可能還依稀記得決戰時候的過程。對了,決戰還沒有結束,只是我贏的希望已經很渺茫了。
而現在三個月已經過去了,他輸了。
可他卻很開心,因為他回到了二中,回到了他的朋友們之間。
他站在二中空曠的操場上,想高三了,這一年不會寫東西的。大學的時候再看吧,如果時間多還可以再寫一些故事。
他很平和,事實上他已經做好了讓這一切順其自然的準備,或者說,他已經不再作家夢。
不過有的時候,命運真地很喜歡和人開玩笑。
現在的陳小天坐在電腦桌前,臥室的門緊閉,手機靜靜地躺在桌面上,屏幕顯示的時間一點點逼近中午一點。
他在等短信中承諾的電話,正襟危坐。
他感到些許的緊張,但更多的似乎是興奮。
一件本來已經被拋卻腦后的事情卻突然毫無征兆地出現在眼前,就在今天的清晨他剛剛被鬧鐘吵醒的時候,腦海里閃過的念頭還是好無聊啊,厭倦,新鮮感怎么這么快就過了的諸如此類。而下一刻一個巨大的surprise就毫無征兆地出現在眼前,仿佛上天聽到了他腦海中的念頭。
一切就是這么神奇,而他以前從來沒有這么神奇過。
鈴聲愛的羅曼斯想起,古典吉他震動的聲音被機械地復制出現在空氣中,陳小天感到心跳徒然加快。
屏幕上顯示的號碼區號是021。
來自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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