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有那么一個人可以在自己需要的時候,總是陪在身邊。
那是水森奈緒的小小奢望。
1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陌生的人群。陌生的早晨。
過多的陌生在的眼前如噪音般的涌動,連停留在肺部的空氣也變得擁擠不堪起來。奈緒用力地嘗試深呼吸,卻依然無法阻止連自身也逐漸陌生起來的錯覺。她皺著眉閉上眼睛,然后用右手揉它們。這樣一來,就可以在睜開眼的時候不用再看那些清晰鋒利的現實。
在東京上學的第一天,竟然就要遲到了。奈緒沮喪地想到。原本特意在前一天走了一次上學的路線,好讓自己不會迷失在這有如早已滅絕的龐大生物的地鐵系統中。沒想到這天卻遭遇了地鐵故障,在乘到一半的時候被廣播里禮貌卻欠友好的聲音請了出去。奈緒根本不知道乘什么公交車可以到達學校,只得迷茫的站在地鐵的出口,任憑耳朵被灌進來的陌生口音刺痛。不同于溫暖的家鄉,涼意在九月便能在這座城市安生立命。糊涂的奈緒穿著白襯衫加格子裙組成的夏季校服,嘴唇和指甲因此顯出疲憊的紫色。
“這沒有什么的。即使會遲到,那也不是我的錯,所以不應該沮喪。如果因為這點事就哭出來的話,連我也要瞧不起你了。”
奈緒用干澀的嗓音對自己說道。因為收到了嚴正聲明的緣故,眼淚真的在眼眶停住了腳步。決定忘掉時間盡力去找一部開往學校的公交車,奈緒重新抬起頭向右側看過去。
意外出現在視線里的卻是一個男生驚訝的表情。
“不得了!”表情的主人盯視著奈緒說道,“我還是第一次用肉眼看到自己跟自己說話的人。”
奈緒嚇得向后退了一步,背部的皮膚隔著襯衫貼到了金屬的欄桿上,寒冷乘隙而入,奈緒于是不小心念了聲“好冷”。
“冷嗎?誰讓你不穿外套。”對面的男生這么說著,把身上的西裝外套脫下來地給奈緒。奈緒這才察覺那是自己學校的高一制服。是同一個年級的新生。奈緒心不在焉的想到。她并不介意著涼,但想到拒絕太費唇舌而且成功率不大,便道謝接過對方的好意。男生對她好看的笑笑,從襯衫口袋里掏出一包煙,抽出一支塞進嘴里,然后把右手伸進口袋里找打火機。
“喂。不要抽煙。”奈緒踮起腳尖,用食指和中指夾走煙遞還給男生,“我不介意你扮酷損耗健康,但也不想因此吸到二手煙而折短自己的壽命。”
“你這個人,不大一般啊。”男生眨眨眼,用面對寫不出一個答案的考卷的眼神注視著奈緒。良久的注視讓他察覺到什么事情。“哎?你在哭嗎?”
奈緒這才想起被遺忘在眼眶里的淚水,忙用手拭去。“沒什么,就是在陌生的城市因為地鐵故障而要在開學第一天遲到,感到有些無所適從罷了。”
“哎?你是外地學生?”男生把沒有抽過的煙扔進垃圾桶,“那我們一起走吧。我大概知道可以乘什么公交車。只不過鐵定要遲到了。真倒霉。”
“遲到也沒有關系的。”奈緒低下頭,小聲地說道。
身上的寒意消失得無蹤無影。奈緒在心里默默地感激著這場在自己最無助的時候發生的相遇。
出現在嚴冬里的火光,才是最溫暖的火光。
2
名字是川野直樹。就讀于一班。即是說,和自己是同一個班級。被安排在最后一排靠窗的座位。即是說,和自己是同桌。因為一起遲了半個小時踏進教室,所以成了同桌。奈緒暖暖地裹在直樹的外套里,忍不住再一遍感激著這份幸運。原來生活并不全是由禍不單行組成的。所謂的因禍得福,真的也是存在的。
在去禮堂參加開學典禮時和對方聊天了一路,奈緒于是有幸仔細觀察身旁連校服領帶都打不好的男生。身形薄薄的,臉色淡淡的,沒法給人留下什么深刻印象的類型。和所有其他的男生一樣逞強耍帥,因為把外套給了奈緒而凍得兩手插在口袋里聳起肩膀來。他問奈緒來這個城市多久了,奈緒側頭想了想,答說一星期。
“干嗎大老遠跑來這里念書?”
“我是來找人的。”沉默良久后,奈緒這樣回答道。
“找人?”
奈緒點點頭,不再說話。
“恕我冒昧。但看你的樣子,怕是沒能找到吧?”
奈緒再度點了點頭。
“什么樣的人?”
“是個很好的人。”
“這樣啊。”直樹看著奈緒點點頭,然后收回視線目視前方,“那么,不如我來幫你一起找吧。畢竟,我對這個城市比較熟悉嘛。你要找的那個人,叫做什么名字?”
“沫。”
“沫?還有呢?”
“不知道……”
“怪人。”
“沫,沫她才不是怪人呢!”
“我是說你啊。”
“……哎呀。”
無聊的開學典禮,兩人都沒有予以理睬。奈緒專心地把關于沫的點點滴滴告訴直樹,直樹則負責認真地聽,并時不時似模似樣地點點頭。
曾經一度陪伴她讀過小學五年級的沫是奈緒唯一擁有過的朋友。十一歲的奈緒和十七歲的沫,在五年前的那個夏天形影不離的走遍了沖繩的每個角落。但是夏天結束的時候,沫也隨之一起蒸發了。無蹤無跡得仿若不曾存在過一般。奈緒甚至不知道她的本名。那個時候的她曾在這個城市的這所高中學習,便是奈緒所知道的全部線索。
聽到這里的時候,直樹托住下巴,略微地皺起了眉頭。“看來要找起來不容易啊。要不我們先去查查四年前的學生檔案?就算不知道本名,你也可以通過照片認出她來的吧。”
3
然而結果一無所獲。沒有哪張臉可以和沫好看的樣貌對應起來,唯一一個名字里有沫字的女生更是幾乎可以用慘不忍睹來形容。幾乎是唯一的一條線索,便這樣輕易地斷了。
腰酸背痛地從檔案室里出來,直樹無力地坐在地板上,抬頭看向站在左側肩線延伸處的奈緒。沮喪的男生抿著嘴拖著下巴,一副“接下來可怎么辦”的樣子。
“哪,我說。你和沫差了那么多歲,怎么會成為朋友的?”
直樹用右手拍拍自己身邊的地板,示意奈緒在身邊坐下,奈緒于是乖乖地照辦。
“因為……”
奈緒從小就不是一個習慣向別人敞開心扉的孩子。雖然有要好的伙伴,但奈緒只把他們當成玩伴。她傾向于自己面對一切事情,即使是困惑的時候也不愿意找誰商量。不懂得把父母長輩當作依靠。因為自己的固執而生活得疲憊不堪,直到遇到沫。不知道為什么,面對沫的時候,奈緒總能放下堅固的戒備,即使吐露心底的想法也不會覺得羞恥。沫就是有這樣的魔力。奈緒覺得今生絕無可能遇到第二個這樣的人。
以普通的標準來測量的話,沫可能是個有點古怪的女孩。即使是奈緒,也在初次遇見她的時候被嚇了一跳。那個時候奈緒坐在一間光線不足的房間里一張難看的綠色的長凳上發著呆。那具體是什么場所,自己為什么會出現在那里,奈緒都已經記不清了。她只記得周圍有股空調開久了的房間特有的難聞的味道,讓自己不愉快地皺起了眉頭。從走廊左側走過來一個有著一頭漂亮柔順的黑色長發的女生,一聲不吭的在奈緒的身邊坐下來。她從包里掏出一副碗筷,又拿出一罐巧克力豆倒了滿滿一碗,籍著一只陶瓷的湯勺享用了起來。因為覺得那實在是有違常識的行為,奈緒于是驚訝地盯著對方的臉。那個女孩察覺到奈緒的目光抬起頭,對她好看地笑,邀奈緒和她一起享用。就是在那樣詭異的氣氛中,奈緒和沫成為了朋友。
這個邂逅的方式讓直樹這個聽眾上氣不接下氣地笑了半天。繼而他突然想起什么似地猛然站起身,兩手搭在奈緒肩上說道,“對了,我們可以去問老師嘛!你不是說記得她的成績很好嗎?再跟教那屆學生的老師形容一下她的相貌,他們一定想得起來的。”
望著眼前男生激動的表情,奈緒緩緩點了下頭,猶猶豫豫的樣子。
4
然而這個計劃執行得也并不順利。一個月下來,好不容易拼湊出的那年老師的名單上的名字們在一一詢問后被逐個劃掉,不受歡迎的挫折感也因此逐漸現了身。這天和奈緒一起在天臺吃用一只面包打發的午餐時,直樹沮喪地坐在地上,隨身聽里搖滾的音量大到傷害耳朵的地步。他機械地咀嚼完手里的炒面面包,摘下耳機抬頭看沉默在一旁的奈緒。
“哪。再說點沫的事情來聽吧。那家伙挺可愛的,應該還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吧。”
“呃……說什么好呢。”
“什么都可以啦。比如她喜歡聽什么音樂之類。”
“音樂啊……”奈緒側過頭,用力思考的樣子,“沫曾給我聽過一張CD。從頭到尾都是同一首鋼琴曲,刻錄了十一遍。她說因為那是很清澈的旋律,即是永遠永遠聽下去也不會厭倦。即使出門的時候,她也會讓家里的唱機放個不停,說是要讓空氣也染上那份寧靜的韻律。我指責她浪費國家資源,結果她把CD送給了我。說是要教育我。”
“哈哈。那個家伙果然不一般。我喜歡上她了。”直樹大聲笑起來,拍拍灰站起身,滿足地伸個懶腰。他拿出老師的名單,用右手食指點住最后一個老師的名字。“好吧好吧鼓起干勁。非把那位小姐找出來不可。”
“我說……”
相比干勁十足的直樹,奈緒卻站在原地沒有出發的打算。
“怎么?”
直樹回頭看著她。
“直樹你,不用這么費勁的幫我也沒關系的。”
低頭看著地面,奈緒用沒有力氣的音量小聲說道。
“什么呀。不用在意的,反正我這不愛念書的家伙也閑得很。”這么說著,直樹走過來輕輕拍了拍奈緒的腦袋,“或者,要不要稍微給尋找活動放個假?這個。”
奈緒接過遞來的東西。是迪士尼樂園的招待券。這么說來,來東京之后居然還沒有去那個圣地拜訪過呢。
“我在那里打工,有免費的票拿。你去玩玩吧。”
“哦……”
還能把“可是”兩個字說出來,那個精力過剩的男生已經一邊驚叫一邊踩著上課鈴跑下了樓。
“可是,通常不都是會給兩張的么……”
但畢竟已經是受人恩惠,沒有抱怨的立場。周日的早晨,奈緒還是乖乖地拿著票獨自去了游樂場。雖然確實和隱隱預料中一般的沒有辦法感覺到開心。
長達2個小時的入場隊伍中,只有自己是只身一人。
“也罷。過山車這種東西,對我老人家而言也太刺激一些啦……”
像這樣自言自語著抽身離開隊伍。即使腦袋決定將今日的行程改作“到處轉轉飽個眼福”,鼻子還是不聽話地酸了一下。連忙奮力吸口氣抬起頭,卻看到一個海盜打扮的人手握一柄刀朝自己迅速地走過來,然后——
沖著奈緒的肚子一刀捅下去。
“哇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咧?”
無論是分貝還是播放時間都超群到吸引了方圓百米路人目光地步的尖叫結束之后,奈緒才察覺到什么似地低下頭。不知道是不是皮厚的緣故,居然沒有一滴血流出來。而面前的海盜,早已笑岔氣蹲在了地上。
“打工了這么久,反應這么配合的客人,你還是頭一個!請你來真是太對了……”
“哎?啊!你你你,你不是直樹嘛!干嗎謀殺我呀?雖說不知為啥沒謀殺成功……”
“我說,你還真不是一般的笨吶。”
直樹站起身,然后笑嘻嘻地把刀往自己的腦門刺過去。奈緒蒙起眼睛再度尖叫,又在確認沒有聽到呻吟聲或者周遭的騷動后重新睜開眼,終于察覺了那個刀會在碰到東西的時候縮進去的事實。
“你說的打工,原來就是四處恐嚇游客啊……”
“哈哈,是啊。如何?玩得開心嗎?”
“……哎?”
這才發現,原來自己笑了。
5
“沫有在新年第一天寫遺書的習慣。每一封都只交代了自己遺體的處理方法,沒有其他。十歲時要求自己整個身子埋進土里不要焚化,后來又改成化作灰從高空撒下。說為了永遠駐留在天空里,哪怕是形式上的。她寫遺書不是由于厭世。她只是向來都懂得為沒有到來的事作好準備。”
并排坐在公交車上,奈緒又在直樹的要求下描述起沫來。
“那個家伙,果然不是一般的厲害啊。可以了解你那么執著于她。”直樹這么應道。
完全出乎兩人意料的,最后一個老師回憶起一個可能是沫的女生,說是她中途轉學了所以奈緒他們才沒法在學校查到她的檔案。手里攥著老師抄給他們的地址,奈緒和直樹在這個周六的午后一起乘公交車來到了這個住處。
一棟普通的略顯陳舊的公寓,漏進里面的溫和陽光有輕薄的灰塵的味道。兩人站在目的地201室門口,略顯緊張地看看對方,又看看豎在面前刻滿時光痕跡的門。藏了追尋已久的秘密的門。
“那么,我按門鈴咯。”
這么說著,直樹掏出裝在褲子口袋里的右手。看到他修長好看的食指按在門鈴上的時候,奈緒忍不住看得走了神,又在開門聲響起的時候回到現實。沿著聲音的方向看過去,奈緒看到開門的女孩有一頭漂亮柔順的黑色長發。
女孩抬頭看到直樹,露出錯愕的表情。奈緒于是疑惑地看向直樹,發現他的臉色同樣的蒼白。
“你怎么會在這里的?”他用盡量平靜的聲音說道。
“我不能搬家么。”女孩的聲音冷漠異常,“你倒還真是閑啊,居然能找到這里。”
直樹沉默不語,女孩于是皺起眉頭。她轉過頭來看向奈緒。“哦,還特地把新的女友帶來給我看啊。”
她嘲諷的聲音令奈緒感到一絲不自在。雖然想說明自己不是直樹的女朋友,奈緒卻覺得還是不要卷入這場令她完全摸不清狀況的糾紛為妙。女孩收回視線盯視著直樹,他卻依然選擇沉默。這讓女孩終于動了怒,她高高地抬起右手,然后,隨著空氣震碎的聲音,直樹左邊的臉頰上烙下了紅色的疼痛的痕跡。因為沒有心理準備的緣故,奈緒不小心“啊”的叫出了聲。
令人窒息的長久沉默。奈緒窘迫地低下了頭,不知該將視線安放在何處。
幾乎可以聽到手腕上的表轉動的聲音。每兩個滴答聲間的間隔,在這個空間里被無限地扭曲拉長。奈緒的頭腦開始感覺到些微的暈眩的時候,直樹的說話聲打破了死寂。
“哪,奈緒。這個人是沫嗎?”
奈緒小心地抬起頭,盯視著對面男生紅腫的半邊臉發呆,良久才終于想起什么,于是用力地搖起頭來。
“既然不是,那我們就走吧。”
這樣說著,他牽起了她的手,轉身離開。
6
“對不起啊,直樹。因為陪我來找沫的緣故,害你被打了。”
走出公寓的時候,奈緒決定忍住問直樹那個女孩是誰的沖動,先向他道歉。
“不是你的錯。打我的人是她,惹她打我的人是我。和你沒關系的。”
直樹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奈緒的腦袋,這讓她不小心有了想哭的沖動。
“可是,可是……”
——和你沒關系的。——
不知道為什么,直樹安慰的語句會聽起來這么刺耳。
“好啦,沒什么可是的。”
“直樹你,果然還是不要再幫我找沫了吧。”
奈緒生硬地停下腳步。走在前面的男生回過頭的時候,兩人之間已經拉開了一米又二分之一的距離。
“怎么了你。我都說沒事了。”男生背后的夕陽把他的影子拖得悠長,因為逆光的緣故,奈緒看不見直樹臉上的表情。
“可是,可是……”
可是。可是,可是。
語句就此中斷,取而代之的是從奈緒眼眶里跌落的眼淚。奈緒討厭掉眼淚的狼狽模樣,淚腺卻不是一個樂于聽話的器官。對面的直樹走過來,輕輕的俯下身子。
“怎么了。奈緒。”
柔軟的聲音。卻沒法讓奈緒停下哽咽。她把額頭抵在直樹的胸口,一遍遍地說可是。
“可是,可是我,一直在騙你……”
“哎?”男生的聲音,些微地顫抖了一下。
“沫,其實從來都沒有存在過……”
7
在奈緒的回憶里,有著各種各樣的場景。它們的共同之處是,奈緒她只身一人。
奈緒坐在一間光線不足的房間里一張難看的綠色的長凳上發著呆。那里具體是什么場所,自己為什么會出現在那里,奈緒都已經記不清了。她只記得周圍有股空調開久了的房間特有的難聞的味道,讓自己不愉快地皺起了眉頭。她不喜歡那個地方,卻在那里呆了整整一天。她沒有地方可去,是媽媽把十一歲的她落在那里了。那是陌生城市的某個地方,奈緒不知道怎么回家。她就那樣一直坐著,孤獨得忘記了害怕。直到第二天急得哭了的母親找到她為止,沒有人跟她說過一句話。
奈緒坐在自己房間的地板上,一遍一遍地聽自己最喜歡的那張CD。這樣一個機械的動作,占據了奈緒的一個又一個暑假。CD里從頭到尾都是同一首鋼琴曲,刻錄了十一遍。因為喜歡那個清澈的旋律,幾乎可以完美無缺的和自己的寂寞鑲嵌在一起。即是永遠永遠聽下去也不會厭倦。出門的時候,奈緒也會讓家里的唱機放個不停,她希望在回到家的時候,那個和自己最親近的旋律在房間里靜靜地等著她。
奈緒坐在寫字桌前,長久地凝視著燃放在很遠處的煙花。即使外面的世界很熱鬧嘈雜,奈緒那個高高在上而隔音良好的家里也依然悄無聲息。父母外出加班的除夕夜,奈緒默默地坐在沒有開燈的房間里,看焰火五彩的光落在手邊慘白的桌面上。她努力的想找些事給自己做。可是作業早就寫光了,日記也寫下了長長的一篇,沒有人在的房間也被打掃得一塵不染。奈緒側過頭想,要不就寫遺書吧。誰都該為死亡做好準備不是嗎。奈緒不害怕死亡。因為她不曉得生活的幸福。
可是,最近的奈緒偶爾會在心里這樣想:這個,是不是就是幸福呢。此刻的我,似乎感覺到了幸福呢。
遇到直樹之后的奈緒,變得有點不一樣了。
比方說,以前的奈緒,從沒試過讓別人看見自己哭泣的樣子。
“沫,其實從來都沒有存在過。一直騙你陪我找她,只不過是讓自己好和你在一起的借口罷了……”
隨著奈緒的泣不成聲,厚重的沉默在一次地降臨。和之前201室門口的沉默一樣,奈緒感到深深的害怕。只是這一次的害怕,沉重得把心臟都壓痛了。深深地害怕著,害怕就此失去了重要的人,然后,回到遇到他之前的生活。
“可是,可是。其實沫是真的存在的。”語無倫次的句子,因為奈緒模糊的嗓音變得更混亂不堪,“因為一直都覺得很寂寞,所以小時候我想像出了一個可以陪伴自己的朋友。我是靠著沫的陪伴,才能夠生活到今天的。真的不是為了騙直樹才編造出來的。拜托你,相信我……”
一直,一直。都那么的寂寞。所以在遇見直樹之后,才不顧一切地拼命想要挽留。不敢想象失去他的生活,所以才把原本只用來騙自己的關于沫的一切都說了出來。看到從前的女友打直樹的耳光時,甚至聽到直樹說喜歡上沫時,奈緒的心口都會狠狠地痛。她不知道如果直樹選擇離開,自己的心口還是否會有知覺。所以才撒謊。盡管明明知道它們都是謊言。
“什么啊。”
男生的語調里充斥了不滿,奈緒于是害怕得閉上了眼睛。
“因為你說什么‘不要再幫我找沫了’,害我嚇了一跳,還以為你討厭跟我在一起。別這樣嚇我啊。”他這樣說著,向前走一步,把頭靠在奈緒的肩膀,閉上眼輕輕地環住她。“既然沫就是你,那我可要把對她的好感全算在你頭上咯。”
十一歲的夏天開始的時候,奈緒遇見了沫。十七歲的夏天開始的時候,奈緒和自己打了一個賭。她想知道自己能不能離開沫生活。那個夏天結束的時候,奈緒遇見了直樹。親切的直樹,說起話來稍微有點嘮叨,但是笑的時候很好看。他的笑有股冬天里的火光的氣味。
“喂。直樹。”
奈緒的說話聲里,沒有了淚水的痕跡。
“怎么?”
“喜歡你。不想離開你。”
在直樹的生活里,曾經有各種各樣的女孩經過。她們的共同之處是,最終都會離開。
她們說直樹不是個好男孩。他總是叼著煙,以此作為不開口說話的借口。他不愛笑,偶爾笑起來的時候,卻是冷漠的味道。所以她們都離開了。直樹不在意。他會露出難得一見的笑容,對她們說再見。十七歲的夏天結束的時候,直樹遇見了奈緒。然后,他不小心變得有點親切了。雖然因此說話變得嘮叨,笑起來的樣子卻比以前好看了。
遇到奈緒之后的直樹,變得有點不一樣了。
比方說,以前的直樹,從沒試過笑得像現在這樣好看。
“啊啊。能聽到你這么說,真的是太好了呢。多謝你。”
“嗯嗯。不客氣。”
越過直樹的肩膀,奈緒可以看見緩緩沉入地平線的暖陽。有如寒冬里火光的暖陽。
出現在嚴冬里的火光,才是最溫暖的火光。
從今天開始,即使沒有沫陪在身邊,也不會感覺寂寞了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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