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從火車晃到汽車上（4）

　　檢討是怎樣煉成的

　　中午回到家，陳小天打開電腦，在百度搜索欄上輸入檢討書。

　　他需要學習檢討書的格式還有書寫心得。

　　在琳瑯滿目的搜索結果中，他看見了這樣一篇文章：

　　如何寫檢討書

　　從古到今，從小到大，沒寫過檢討的人估計不多吧？一個人犯了錯誤，如果主宰他命運的人說：“你給我寫份檢討！”不管口氣有多嚴厲，對犯錯者來說，肯定會求之不得，甚至感激涕零，因為檢討往往意味著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果連檢討都不用寫，那問題可就真的嚴重了。

　　我已經記不清自己寫過多少份檢討了。圈閱我檢討的人包括：父母、老師、領導、女友、護林員……久而久之，我迷戀上了檢討。我領悟到，不犯錯固然很好，犯錯之后又被原諒，更好。

　　當然，“更好”的前提是檢討要寫得好。一份好的檢討，應該由五個部分組成。

　　一、簡述所犯錯誤，并定性之。

　　這是對自己開的第一炮，一定要猛烈、響亮，不能不痛不癢。但切記，炮一定要往空中放，不可往實處打。聊天室里泡美眉是吧？那要這樣檢討——“我單身時代養成的積習未改，不是一個好男人”，千萬不能說——“我只不過想換換口味”。

　　二、描述犯錯過程。

　　這部分內容一定要扎實、扎實、再扎實，新聞的五個W（When\Where\Why\What\Who）一個都不能少。但是一定不要漏掉一點，那就是在犯錯過程中的心理活動。要凸現善與惡的搏斗，靈與肉的掙扎。搏斗得越慘烈，掙扎得越殘酷，越能博得諒解和寬容。

　　三、剖析錯誤原因。

　　這是最見功力的部分，是決定一份檢討成敗的關鍵。要徹底把自己打翻、砸爛、磨碎、煮熟，要揭開傷疤，觸及靈魂，讓杜鵑泣血，令巖石掉淚。這錯誤早期形成，長期發展，千里之堤毀于蟻穴，萬里長城倒于自摸，百轉千回不該這樣走，千錯萬錯不能這樣錯！當然不要忘了批判、控訴周圍的環境——多么強大，多么沉重，多么兇險，多么骯臟！我本出淤泥而不染，奈何淤泥高過頭；我本純潔又無辜，奈何大家都有辜。看啊，這個人！瞧啊，這可憐的靈魂！

　　四、分析錯誤的影響，假設繼續犯的后果。

　　錯誤嚴重，辜負期望，影響很壞，教訓深刻，若不是領導及時指出、老師及時發現、父母及時提醒、女友及時察覺、有關部門及時介入，后果簡直不堪設想！“不堪設想”這個詞用得好啊！不但省下了許多筆墨，而且推脫了不少責任。所謂不堪設想，說白了就是誰都沒工夫去想。

　　五、表一表決心。

　　這很簡單，想想你平常是什么樣子，反過來說一遍就行了。

　　恭喜你，你已經被徹底洗白，生活又一次歸零。這一次，你終于學會不再莽撞行事，行事之前，已打好了下一份檢討的腹稿。

　　當看完這篇文章后，陳小天感到自己心里那塊石頭剩下的一半也落了地。再次細細品味了一番這篇文章的含義以及其深藏的底蘊。他關掉網頁，去玩了一會兒KOF９７，然后睡了一覺，背著書包上學去了。

　　到校后他拿起紙筆，一揮而就地完成了一份兩頁的檢討書：

　　好好學習，天天向上。遵守校紀校規，熟記八榮八恥，倒背中學生行為守則，是我們每一個當代的中學生所應該，也是必須做到的。然而，在上星期三的晚自習臨近結束時，卻發生了一件令人遺憾的事情。

　　當時時間已經臨近九點半，門外已經有別的班的學生陸續離開教室。然而此刻放學鈴聲還沒有響起，當值老師還在臺上，而我卻錯誤的估計了形式，認定已經下課，就自顧自地背起書包一走了之。

　　沖動是魔鬼，在被魔鬼誘導出教室之后，我才聽到放學的鈴聲響斥在空曠的校園，幡然醒悟，但大錯已經鑄成。我連忙跑回教室，卻發現已是樓去人空，物是人非。我無助地走出教學樓，抬頭望向漆黑的夜空，魔鬼那張丑陋的臉在那里獰笑……

　　回到家里，我越想越覺得自己罪孽深重。我一人早退，棄全班同學與當值老師于不顧，是為不義，此一罪也。身為學生，沒有遵守校紀校規，是為不法，此二罪也。辜負了父母對我的殷切希望，是為不孝，此三罪也。在高三這個緊要關頭，卻還犯此早退的錯誤，視自己的前途如兒戲，是為不智，此四罪也。身兼四罪，只覺得自己犯了死罪，后悔不及。

　　千里之堤潰于蟻穴，萬里長城倒于自毀，百轉千回我不該這樣走，千錯萬錯我怎么能這樣錯！這事表面上看來只是我早退了幾分鐘，而深層次里揭示出我這個人身上長期以來的無組織無紀律，自由散漫，隨心所欲，沒有班級榮譽感等諸多劣性。小錯不改，終鑄大錯。大錯若成，悔之晚矣。小時偷人家針，長大偷人家金。通過這次的事件，我深刻認識到了自己身上長期存在的這些缺點，為我的未來敲響了警鐘，點亮了明燈，驅散了迷霧，指引了方向，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在暫停晚自習的這段時間里，我一個人坐在家里，想著和自己同窗三年的同學此刻都坐在教室里埋頭自習，奮筆疾書，而自己卻一個人僵臥孤村，倍感凄涼。高三若是一場戰役，則和我同生共死的戰友們此刻正冒著炮火頑強的戰斗，而我卻一個人躲在大后方，像一個逃兵。有些事情擁有的時候覺得理所當然，失去了之后往往追悔莫及。現在的我才發現了上晚自習的可貴，并因自己失去了這樣的機會而感到痛苦愁傷，悔恨不已。

　　在此向全班同學做出檢討，并保證類似事件絕不發生，希望可以得到全班同學的原諒。在高三接下來的日子里，我一定嚴格要求自己，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希望大家可以監督我。

　　殷小玥先是用疑惑的眼神看完檢討書，接著抬起頭又用疑惑的眼神看著陳小天，最后，用疑惑的口氣說：“哥們兒，你這檢討書……能行么？”

　　“為什么……不行？”

　　“你寫得太夸張了吧，這是散文吧……”殷小玥抖了抖檢討，“而且，你也把自己說得太狠了。”

　　“不夸張不夸張，夸張哉，不夸張也。”魏乙己想了想，“所謂檢討書，不是為了檢討自己的錯誤，而是為了取得讓你寫檢討的人的原諒。也就是說，你捅自己一刀，不是為了讓自己痛苦，而是為了將對方的快樂建立在你自己的痛苦上。所以，既然已經決定要向自己開炮了，那就索性讓炮火猛烈點。或者說既然已經決定要出來賣了，那就不如賣得專業一點。”

　　“原來是……這么個意思。”聽了陳小天的話，殷小玥有點無語，尤其是最后一句，既然要賣，就賣得專業點。要是沒有前面那么多的鋪墊告訴她這是在寫檢討，否則聯想一下，她絕對毫不猶豫的就給陳小天肩膀一拳，殷小玥她們這一代八零后九零初的孩子都是經過了嚴重紅色思想熏陶的一代，任何帶有‘毒’氣息的字眼在她們眼中都是要堅決橫掃的牛鬼蛇神，可惜日后社會風氣逐漸開放，紅色思想慢慢被五色思潮所取代，殷小玥的其他方面已經與時俱進，只是在這點上幾乎還是保持著一種本能，會慣性般的給出一拳然后說：“不良思想！”若是二十年后，估計會變成：“老不正經！”

　　“既然如此，那么按照你的思路，你就不該用筆寫。”殷小玥打了個響指，像一個苦思未果的問題突然迎刃而解一樣。

　　“圓珠筆不行嗎？必須要用鋼筆？”

　　“我說你不該用筆寫。”殷小玥再次強調。

　　“不用筆用什么？”陳小天有點迷惑了。

　　殷小玥突然靠近陳小天，神秘兮兮地說：“用血。”

　　陳小天被殷小玥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

　　“寫血書，這樣你悔恨的態度就表現得一目了然，淋漓盡致了。”殷小玥兩手一拍，一副這不就結了的表情。

　　“好主意。”陳小天也跟著拍了拍手說，“對了，哥們兒你還記得咱倆結拜的時候說過什么話沒？”

　　殷小玥仰頭想了想，“沒什么話吧，有什么話？”

　　“起碼也得說個什么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之類的。最后再來一句皇天后土，食所共鑒，如違此言，天下誅之。大概就這些吧”

　　“你的意思是？”殷小玥一邊向后靠一邊看著陳小天。

　　“哥們兒，用你的血寫吧。”陳小天說著拿出一把小刀（平時削鉛筆），露出兩顆獠牙（如果他有的話），渲染一下氣氛。

　　這就是陳小天和殷小玥的溝通方式，兩人在一起永遠像演戲一樣。

　　然而不遠處，一雙幽怨的眼睛在閃爍著。

　　陳小天突然感到如芒在背。

　　下午的自習課，陳小天站上講臺，向全班同學朗讀他的檢討書，中途他看見第一排的同學居然伸出雙手，悄悄的鼓掌，而班主任就站在不遠方。下臺后他回到座位，殷小玥對他說：“哥們兒，太精彩了，要不是鄭昭在，我們就都給你鼓掌了。”

　　軒兒的不爽

　　軒兒感覺很壓抑，他特別不舒服。

　　他剛和家里人吵架，他感覺自己幾乎是逃出來的，他摔門的那一下像驚雷，震得他跑的更快了。晚上的晚自習他不想去了，一點心情都沒有。他想去網吧打CS，把他的不爽化作精準的子彈去傾瀉在所有膽敢擋在他面前的敵人頭上。

　　他給小帥打了一個電話，說我有點不爽，想去綠力打CS。

　　“你在哪，我過去。”電話那頭的小帥說。

　　陳小天和馬航在學校附近的小餐館吃飯，他倆的手機幾乎是同時響了。

　　看完短信后陳小天收起手機，然后對馬航說：“小帥？”

　　“恩，軒兒不爽，讓咱倆去綠力陪他。”

　　“軒兒咋了？”

　　“不知道……高三嘛，可能太壓抑了，難免不舒服。”

　　“那怎么辦？咱們過去不？”

　　“算了，小帥已經在了，應該沒什么大事，他打打CS殺殺人就好了。”

　　他們吃完飯以后回到教室，很快晚自習就開始了，上到一半的時候，陳小天接到了來自小帥的短信。

　　“我給你們說軒兒心情不好讓你們過來你們看不見是不？”

　　陳小天不知道該怎么回復。

　　晚上在小帥家。

　　窗臺上放著幾瓶啤酒。

　　“你今天的到底怎么了？”小帥問。

　　“和家里人吵架了，唉……煩死了，一堆事，從五班調到二十班，天天說，又高三了，前幾天我拿高一的書看，才發現什么都不會，一片空白，這幾年完全是玩過來的，我連酸堿鹽的定義都不知道。煩啊，以前可以不想，混就混吧，混到現在高三了，混到頭了。”軒兒說完咕咚喝了一大口。

　　“那就別混了唄。”

　　“是啊，我也不想混了，我還有夢想，我特別想以后買一個大房子，把所有朋友都裝進去。但是呢？我感覺阻力太大，我多少年沒看過書了，這是一個多么大的慣性。看書看不進去，不看又不行。”

　　小帥沒有說話，他從來沒有聽軒兒給他說過關于學習的事。以前上高一的時候軒兒和彭楊都在三班，每次考試交卷最快的就是他們倆，有幾次兩人還比看誰交的快，實際上也就是比看誰涂答題卡快，ABCD重復，要是誰這次輸了，下次考試一定要贏回來。那時候的他們哪有學習的概念，然而現在高三了，到頭了。小帥明白讓軒兒痛苦的真正原因是他還有理想，如果沒這個理想，破罐破摔也就算了。

　　“說些空話也沒用，自己看吧。”小帥說著喝了一大口酒，“其實我一直特鄙視班里那些一天到晚就知道學習的人，他們雖然學習好，考試高，可他們懂什么呢？他們懂生活嗎？懂什么叫友情嗎？懂什么叫愛情嗎？他們有因為兄弟一句話而感動得熱淚盈眶，有因為戀人的離開而難過得痛不欲生嗎？一天就知道做題，嫁給題算了。”說完覺得不解氣，又不想再說，于是又咕咚喝下一口酒。

　　“其實你知道……”軒兒停下來，有點迷離的看著窗外，“我倒希望自己和他們一樣。”

　　“你怎么會這樣想？”小帥吃驚的說。

　　“你覺得咱們這幫人，還能這樣下去多久？”軒兒又喝了口酒，“我一直在想咱們這群人，想咱們這群人的關系，我慢慢覺得不真實。我有時候就想嘆氣。其實我現在挺想像他們一樣，簡單，誰規定生活就一定要過得像咱們那樣？還不是有那么多人在活著，起碼他們面對一張卷子不會像我這樣迷茫。”

　　聽了軒兒的話，小帥沉默了，小帥很想繼續痛罵教育，繼續痛罵考試。可是他能罵什么呢？高考是必須要考的，他自己也有理想，他想考北京一所林業大學，一本，他之所以選這所大學也是量力而行，因為這個學校在陜西招生每年都是壓一本線。而他要去北京，北京有他太多的資源，他要在北京成功，然后帶著三個億回來找哥們兒們，或者把哥們兒們一股腦全接北京去。

　　“睡吧……”小帥說，同時閉上了眼睛。

　　“不許睡，陪我說話唄。”軒兒喝亢奮了，不讓小帥睡覺，自己在那練倒立，一邊倒立一邊和小帥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