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耳邊的森林（1）

　　第一章耳邊的森林

　　曲:陳晨

　　回歸

　　2007年8月29日。

　　陳小天正站在二中的操場上，他的面前是塵土飛揚的足球場，身后則是黑色的煤渣跑道。一些雜草頑強的從已經被踩得夯實的泥土里冒出頭來，像一個嚴重謝頂的中年男人腦袋上碩果僅存的毛。就在上一個冬天，他總是在翹課的時候穿著單薄的秋衣在這片操場上孤魂野鬼一樣的游蕩著，踩著被冬天的嚴寒凍得硬掉的土地，忍受著迎面而來的刺骨寒風，當時的他恨透了這個地方，一心只想離開，唯恐避之不及，卻又因為逃課無處可去而不得不藏匿于此，混跡于大批正在上體育課自由活動的學生之間，那時他覺得自己真悲哀。

　　可就是這曾經讓他感到悲哀的操場，前段時間卻頻繁出現在他的夢里。

　　他無比的想念這個地方。

　　而現在，他終于回到了這個地方。

　　馬航從教學樓側面的狹窄出口走出，迎面是一棵并不高大的梧桐，枝葉青綠，陽光透過之間的縫隙在地上留下了斑斑點點的光影。他走過這片光影，看到一個清瘦的身影站在操場邊，黑色體恤，牛仔褲，雙手插兜，背有點微駝，短發。他一眼就認出了那是陳小天，他們之間太過熟悉，他們已經認識了十三年。

　　他一邊走向陳小天，一邊在腦海里回憶著去年的冬天，他同樣在學校里看見過這個背影。一件單薄的線衣，牛仔褲，同樣的雙手插兜，微微駝背，只是和現在不同的是一頭凌亂的長發還有因為寒冷的瑟瑟發抖。他一邊想著，腦海里的這兩個形象開始重合，分開，重合，分開，就像意識飄忽的幻影，最后終于合二為一，變成了眼前現在的樣子。

　　“軒兒生日，放學家和。”馬航拍了拍陳小天的肩膀，“我很想知道，你這只迷途知返的小羔羊對于回到這片生你養你的大羊圈有什么感覺？”

　　“感覺……”陳小天轉頭看了看馬航，抿了抿嘴，然后露出一個笑容：“那是相當的好，你是不知道，在F中經過了苦行僧一樣的生活后，當我再次從那曾經熟悉的學校小門跨進這闊別已久的校園，迎面而來我就看見了幾個身材高挑穿著熱褲的女孩，那幾條大白腿明晃晃的，很刺眼……”

　　“人都說是四中的花，二中的草，五中的恐龍遍地跑，風輪的女生像風輪。你要看花，應該去四中，咱們這是傳說中的二村，只長草，不開花。”

　　“那是，像你我都是草，你是校草，我是野草。”

　　“恩，對，三千校草，我是一根。”

　　“你真虛偽。”陳小天諷刺馬航。

　　“我這是謙虛。”

　　“您真謙虛。”

　　“我這是虛偽。”

　　聽到這句陳小天樂了，馬航用手一捂腦袋，“草，又被你繞進去了。”

　　“軒兒被調到二十班了，還有老萬也被調到四班了。”馬航嘆了口氣。

　　“恩，我知道。新官上任三把火，根據上次期末統考成績，奧賽班在本校排名四百名之外的流動出去，然后重點班和普通班在四百名以內的流動進奧賽班。學校換校長嘛，有點動作也很正常，只是狠了點……好多人都被調出去了，總之是一片怨聲載道，哀鴻遍野，雖然這更襯映出我的心情愉悅喜氣洋洋，樂景襯悲情，反過來就是悲景襯樂情。”陳小天說，“我剛去三樓看軒兒了，我本以為他出來以后要破口大罵抱怨連連，結果他只是沖我笑了笑，然后恭喜我回來，接著告訴我下午放學一起吃飯，而面對我的安慰則顯得不屑一顧，他說他本來就不想在五班呆。”

　　“他是不想在五班呆啊，他在那呆著也不舒服。”馬航脫口而出。

　　“哦，也是……不過這棟樓明顯三級分化。咱們一樓是奧賽班，下課了學生都不出來，全在教室里學習，樓道空蕩蕩的幾乎沒人。二樓是文科班，樓道里幾乎擠滿了，全是女孩在聊天。我上三樓的時候，在樓梯拐口就看見幾個男娃在那抽煙，地上幾乎鋪了一層煙頭。二十班就在一出樓梯口，我剛一上去，就看見二十班門口站了一個女生，打扮得和女鬼一樣，靠墻站得直直的，雙手自然下垂，看得很淑女，結果手指上夾了一根煙。我因為驚奇所以多看了她一眼，沒想到她直接反拋了一個媚眼。”陳小天說到這里，身體不自覺地抖動了一下。

　　“你被電到了？”馬航揚起了眉毛。

　　“我被雷到了……”陳小天苦著臉說，“學校也不管，太明目張膽了吧。我記得以前不這樣啊。”

　　“補課么，學校就咱們年級在，管紀律的都放假了，一開學就好了。你不是喜歡這樣嘛，在F中的時候不是都快被人管瘋了么。”

　　“不是瘋，是輕度抑郁。”說到這里，陳小天的臉色瞬間陰沉了下來，眉毛也不自覺地擠在了一起。他想起了上個冬天，那個他出生以來覺得最寒冷的冬天。隨著學期的結束，他覺得冬天也該走了。之后，他做了一個在他長這么大以來非常錯誤的一個決定，離開二中，轉學去了F中。這個決定導致了一個結果，冬天走了，可是寒冷沒走。

　　“你知道嗎？當時在F中教務處的時候，教務處的主任指著我的頭發對我說，回去把頭發剪了，你這個頭發，明天連學校的大門都進不了。”

　　“然后呢？”

　　“然后我沒剪，但是進學校了。”

　　“你怎么進的？不是F中每天都有人在學校門口查頭發和校牌么。”

　　“恩，我沒從大門進，我翻墻進去的。”陳小天思索了一下，“不過沒用，到班里以后班主任看見了，說必須得剪，而且課間或者自習經常有領導來一個班一個班查頭發。我沒辦法，就去剪了，完了以后到學校，班主任一看，說不行，還得短，用手指拈了拈我的劉海，說要這個干嘛，剪了去。我說您給個標準吧，她說校門口有標準發型的照片，我說按照那個照片來剪，男的等于破相，女的等于毀容。結果沒想到照片上那一男一女是我們班的，當時就站我后面，我一回頭，咦？怎么這么眼熟，似曾相識，好像在哪里見過。后來出校門的時候一看那發型對照表，哦，原來真是我們班的。”

　　“哈哈……”馬航笑了，“你班主任誰啊？”

　　“徐英，她以前是我哥的班主任，我媽還在F中當老師的時候是我媽同事，關系不錯，寒假補課我借的化學書就是她的。多虧了她，不然我在F中更慘……后來我沒辦法，用手機照了張標準發型的照片，然后懷著沉重的心情走向理發店，結果走到一半我就拿出手機把那張照片刪了，給夏悅打了個電話，讓他出來陪我剪，他是過來人，肯定知道點潛規則，結果我一見夏悅那頭發我就絕望了。到理發店剪的時候，那理發師對我說：不能再短了，再短太難看了。我知道他的潛在臺詞：你難看是你的事，你走出去砸我的牌子就是我的事了。我當時看了看一旁的夏悅，夏悅果然是過來人，于是以一個過來人的經驗明確的告訴他——不行，還得短。我一聽沒辦法，就咬了咬牙，給理發師說：你都聽到了？”

　　“結果呢？”

　　“結果那天下午我去食堂買饅頭碰見你，你指著我的頭發不是笑了兩分鐘都沒帶岔氣么……還結果呢，哎，當時我怎么就屈服了呢，我直接一句留頭不留發，留發不留頭就過去了，他還真能像多爾袞一樣砍了我啊。”

　　“那個頭發確實有點過分……”馬航回憶了一下，又開始笑起來。

　　“你知道嗎？以前在二中的時候，我感覺日子很難過。后來我去了F中，發現日子更難過。在二中的時候，讓我難過的不是學校，是我自己。去了F中，學校讓我難過得忘記了自己讓自己難過。那時我終于明白，人可以吃不好，但不能吃不飽。好像我有一個酸蘋果的時候，我會嫌棄這個蘋果，為什么不是甜的。而有一天我連一個酸蘋果都沒有的時候，我會想念那個酸蘋果的。而且在很多時候，所謂的酸蘋果并不是真的酸，只是我們認為它酸。”陳小天突然眼淚汪汪地說，這當然不是蘋果酸的，馬航理解他的感受，為了能轉學回來，他家費了不少力氣，也托了不少人才理清層層關系，為這事他數次落淚，因為事情總是浮浮沉沉，在希望和絕望之間徘徊。

　　“好了啦，都回來了，就別再想了。不過說實話，和你比起來，劉坤轉學實在太利索了。年初還在F中，開學轉到彩虹，幾個月沒上課直接又轉到二中。你以前就是這里的學生，轉回來還這么困難。”馬航說，劉坤起初在F中，早戀逃學曠課，被年級主任連趕帶騙的在新學期開始的時候沒給報道，于是轉學到彩虹，結果報道以后一天課沒上，天天和小帥混跡在一起，終日在CS的炮火中度過。等過了兩個月好不容易準備去學校上課，和老師家長都說好了，結果前一天他們在一起吃飯，說是要參加第二天在綠色動力網吧舉辦的一個CS比賽。大家都說去，叫劉坤，劉坤猶豫良久，大家催促，說曠課也值得你猶豫？劉坤無奈開口道：“我轉過去就沒進過那學校大門，都幾個月沒上課了，明天是我第一天去上課。”

　　“那怎么辦，四缺一。”軒兒說，“我把名都報了。”

　　“去吧。”隊長杜煜說，他視CS為生命。

　　“那我明天再不去，學校肯定怒了，那我以后上課就遙遙無期了……”

　　“那就別去那學校了，轉學來二中吧，組織的大本營在二中。”小帥振臂一呼。

　　劉坤看著小帥，揚起了眉毛。

　　后來他就和他媽媽來到了二中校長辦公室。

　　校長問他：“數學考多少？”

　　劉坤沒想到校長會問這個問題，下意識的用手撓了撓頭，然后支吾的說：“九十多吧……”

　　“語文呢？”

　　劉坤猶豫了，他感覺自己腦子突然變得有點生銹，這時他媽媽在一旁說：“我記得是一百零幾，對吧。”

　　劉坤點了點頭。

　　“那你不行嘛……不過也湊活。”校長略微思索的說，最后大筆一揮把他放到了文科奧賽班八班。

　　不過問題的關鍵是：劉坤幾個月沒上課，根本就沒考過試。

　　“人家有關系啊，他爸扛著呢，國企干部。”陳小天輕輕搖了搖頭說，“我家就一工人階級，我就不明白了，我們不是工農政權么，按理說工人階級應該不弱啊，人民當家作主，我們也排前面啊，結果還是不如人家干部。算了不說了，不過劉坤和校長對話那段太搞笑了，他媽還幫著他演，難怪劉坤想考北影，遺傳。”

　　“不過他剛一轉來就順勢請了個長假，越過補課，直接請到開學，我在學校還沒見過他。”

　　“他也扛著呢。”陳小天說，這時候上課鈴聲響起，這已經是下午最后一節課，也是整個補課期的最后一節課。

　　后天是新學期的報名。

　　高三的報名。

　　生日宴

　　家和川菜是二中對面的一家川菜館，一般有誰過生日都在這里請客。最初的原因是高一的時候暴哥生日請客選擇了這里，原因是他有這里的金卡，可以打八五折。因為這八五折，所以家和成了后來他們頻繁聚餐的地方。從高一到現在也有兩年光景，雖然這里的菜隨著時間的推移變得越來越難吃，上菜速度也越來越慢，但也許是因為習慣，也許是因為便宜，這次軒兒生日大家還是聚集在了這里。

　　他們每次來這里吃飯都去一個叫做都江堰的包間，兩年的光景，都江堰里已經留下了太多次聚餐的回憶。今天這一桌人是馬航，陳小天，杜煜，小帥，軒兒，彭楊，王蛋兒，王龍龍，劉坤，董智，丁冬，老萬，高翔。慣例先是兩箱啤酒，小帥和軒兒還要了瓶白的，五糧液。然后所有人一股腦站起來，舉著杯子，馬航代表大家說一聲祝軒兒十七大壽生日快樂，接著所有人把手往前一伸，十幾個杯子碰在一起，嘣一下賊響。大家一飲而盡，然后放下空杯子，拿起筷子就開始在桌面上風卷殘云，清除效果足以比肩吸塵器或者推土機。董志放下杯子的時候是底朝上，口朝下，他身體羸弱，骨感分明，有一綽號叫做俄羅斯方塊，足以形容他的身形。董志扣倒杯子以后拿起一瓶酒，然后開始給大家逐一滿上，本來在這張桌子上不喝酒的人是要被鄙視的，但是沒人鄙視董志，因為大家既然要喝酒，也就需要一個倒酒的，而董志，人家是專業的。

　　董志給人倒的酒能把人惡心死，剛剛好滿杯，碰一下準溢，而且一點泡沫都沒有，實打實。本來兩人拼酒，你一杯我一盞，喝完了自己倒，猛一下到杯口，其實一半是泡沫，消了也就小半杯，這樣能多喝幾杯，樣子看著也好看。但是讓董志一來，得了，大家別拼了，老老實實小口抿吧，人就那點肚子，撐壞了就不值了。

　　“軒兒，單敬你一個。”陳小天說著站起來，舉起杯子，恭恭敬敬放在軒兒的面前，軒兒見狀連忙起身，兩人一碰，彼此一飲而盡，干完以后把杯口朝下，倒出一兩滴殘酒，以示光明磊落。

　　“軒兒，生日快樂~”陳小天剛坐下，馬航緊跟著站起，他個子高，胳膊也長，伸過去以后感覺把酒敬到了軒兒鼻子口。

　　“軒兒，來一個～”彭楊接著馬航的茬兒，配合默契，聯系緊密，這一起一落此起彼伏，看著跟定滑輪兩頭一樣。

　　干完這杯，軒兒打了一嗝，吐出一口濁氣，也虧是這口氣給自己胃騰了點位置，不然準溢出來不可。他剛拿起筷子，想吃點什么墊墊肚子，這時候就見一杯晶瑩透亮的琥珀色液體出現在自己面前，一抬頭就看見王蛋兒那張笑容可掬的臉。

　　“軒兒，生日快樂，我祝你又老了一歲。”

　　“趕緊滾！你們還讓不讓我活了。”面對著絡繹不絕的敬酒隊伍，軒兒總算明白過來了。

　　“實話告訴你吧。”王蛋兒說到這停了下來，拿起杯子一口見底，“今天你就別想走出這扇門了。我都先干為敬了，你要是不喝就是明擺著不給我面子。”王蛋兒的原名叫王丹，基本出于和軒兒同樣的原因，名字被加了一個‘兒’構成兒化音。

　　面對這杯酒，軒兒先是咽了口口水，然后恨恨的看了董志一眼，心想這孩子實在是太實誠了。王蛋兒站在原地，還是拿著杯子，意思明顯，軒兒你要是不喝我就不坐下。軒兒心里恨著呢，想你怎么不跪下呢，要是我不喝你就跪著不起來，我今天就讓你跪一晚上。

　　軒兒拿起杯子，先抿了一口，防止溢出來。然后再在眼前晃著，手指在上面摩挲著，像欣賞珍奇古玩一樣，大家都開始起哄，用筷子敲碗，一個個看著跟丐幫鬧事一樣。這時候小帥伸出手，拿過軒兒的杯子，說了一句話：“量力而行。”

　　接著一飲而盡。

　　軒兒感激地看著小帥，小帥就是一盾牌，誰要是通宵上網沒人陪伴，離家出走沒地睡覺，心情煩悶想一醉方休，請找小帥。

　　小帥替軒兒擋完這杯酒后立刻成為了眾矢之的，大家都叫他叛徒，每個人起來敬軒兒的時候都要連帶著敬小帥一杯，就這樣酒過三巡，桌面上的人都有點喝飄，不過筷子還是不停，很快一盤整魚就剩一套骨架，感覺跟考古時挖出來的一樣。

　　“一會兒怎么辦啊？唱歌還是上網？”馬航放下筷子，他知道后面還有喝酒的節目，得給胃留點位置，不然到時候一下沒抗住，雞飛蛋打，吃下的這些全得混著酒吐出來。

　　“直接去網吧吧，現在都八點了，咱們這么多人得要個大包，這時候不打折，咱也唱不了多少，一小時不少錢呢。”小帥帶著酒勁說，“直接去綠力吧，今兒都通宵不，誰不回？”

　　“那通么，我隨意。”馬航說，“不過小影可能……”他說著轉向陳小天，“你行不？”

　　陳小天有點為難，在高中前兩年，大家可謂是經常通宵，當然，給父母的說法一定是住同學家，不可能說是去網吧。而陳小天每次都是在大家決定通宵以后一個人默默的回家，原因是他那謹小慎微的媽媽堅決不允許他夜不歸宿，說這是個原則。這就直接釜底抽薪，連編謊的機會都不給他。他每次打電話給家里爭取，得到的基本都是原則問題是一個不需要討論的問題。這樣的話當然唬不住陳小天，他說這是你的原則又不是我的原則，你憑什么讓我遵守一個不是我的原則。這下那邊換風格了，開始來軟的，回來吧，奶奶不放心，奶奶想你了，你一晚上不回來奶奶就一晚上睡不著覺。陳小天是他奶奶帶大的，跟他奶奶最親，這一下心軟了，算了，回吧，誰讓我是一個孝順的孩子……

　　“我打個電話問問吧。”陳小天有點落寞的說，然后環視了一下周圍的一片歌舞升平，“不過今天是真高興，實在不想回家。”

　　“嗯，那吃完飯吧。結賬了以后外面再說。”馬航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跟你媽好好說說。就說住同學家，上次住劉坤家不也準了么。”

　　“就是因為上次準了，所以這次危險了。我就感覺只有一次機會，用掉就沒了。”陳小天嘆了口氣，微微搖了搖頭，“我一會兒試試吧。”

　　接著大家開始玩一種撞球的游戲，就是每人給自己選擇個號碼，比如說你是3號，別人是4號，他就說4球撞3球，你聽到以后就要趕快說3球撞幾球。反應慢了要罰一杯，不是你的號碼搶著說了也要罰一杯，另外還有一個規定，就是2球是不存在的（為什么不存在大家聯想吧），所以誰要是說撞2球，恭喜，喝吧。

　　軒兒今天注定是眾矢之的，他是8球，大家都撞8球，感覺跟搶黑八一樣。這樣撞著撞著軒兒就喝多了，然后他就開始自己撞2球。8球撞2球，喝……8球撞2球，再喝……8球撞2球，傻B！

　　傻B這倆字兒是軒兒自己喊出來的，他叫完那句8球撞2球后緊接著就喊了出來，一氣呵成，當時桌上的人都還沒反應過來，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就看軒兒已經自覺罰了一杯了。

　　這樣下去兩箱啤酒很快就喝完了，大家又要了一箱。陳小天聽到小帥和軒兒在說話，盡管周圍吵鬧，但是軒兒那特有的低沉嗓音還是傳到了他的耳朵里，軒兒說等以后有錢了，有很多錢了，要買一座大房子，把所有的朋友都裝進去，大家住在一起，每天都一起玩。小帥咧著嘴舉起玻璃杯，里面的半杯五糧液在燈光下搖晃著，他一邊和軒兒碰杯，一邊說：“所以我要掙三個億，有三個億，這個夢想就能實現。”

　　“這也是我的夢想。”陳小天暗自在心里想著，他拿起酒杯，燈光下里面的啤酒像晶瑩的琥珀，然后他站起身來，對著所有的人說：“為了軒兒的生日干杯！為了馬上要到來的高三干杯！為了我胡漢三又回來了干杯，哈哈哈哈！”大家都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拿著酒杯，一桌人的酒杯碰在一起，啤酒花像噴泉一樣傾灑出去，像一朵褐色的花。

　　走出家和的門口，離開冷氣充斥的房間，夏末悶熱的空氣讓每一個沉浸在酒精中的人更加昏沉。軒兒和小帥一出門就爭相沖向路邊的樹，蹲下來就一人一口“嘔～”開始吐，吐得死去活來，欲罷不能，恨不得跟這棵樹吐出感情，吐出風格。也還好這是棵樹，這要是個人的話以后見他倆準沖上去拼命。

　　陳小天拿出手機，走到離大家稍微遠點的地方，然后撥出號碼，一邊忐忑的在腦海里編織著措辭一邊聽著手機話筒里傳出的彩鈴。

　　“喂？媽，是我。那個我給你說個事，后天不是報名么，我們明天休息一天。今天我同學生日，大家都在呢，一會兒可能去我同學家。都說不回了，我一個人回也沒意思，今晚能不能住我同學家？”

　　“嗯……回來吧，都高三了。”

　　“不是，就是因為上高三了，所以以后大家就沒機會聚了。我保證這是最后一次，一開學高三會非常忙，這種機會以后基本上就沒有了，我保證就這最后一次。”陳小天說得信誓旦旦，恨不得當場立個字句，發個毒誓，以示決心。

　　“你們都有誰？”

　　“馬航，杜煜，丁冬，這都是民院的。他們三個都不回，你放心吧，我們四個民院的，不會有事的。”

　　“嗯……那小心點，別跟別人打架，別人問你們要錢就把錢給他們，別受傷……”

　　“嗯，知道啦知道啦，不會有事的。那好，拜拜~”掛掉電話，陳小天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然后對馬航擺出一個V字形的手勢。

　　“小帥呢？”這時候他才發現周遭沒有小帥和軒兒的身影。

　　馬航用手指了指那棵樹。

　　陳小天走到小帥旁邊，看見從他倆口中吐出的雞鴨魚肉混合著各式液體已經快把樹根淹死了，都說一歲一枯榮，這棵樹要是被這樣吐死了，那得多冤啊。

　　“小帥，你行不？”陳小天蹲下來，拍了拍小帥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