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車子行了有一段時間了,我被綁著的手腕已經開始發麻了。夏矣抽光了一整包煙:“要不要我說一些我跟你媽媽的事情給你聽?“她自顧自地說道:”你們來我家的那天晚上,我根本沒辦法入睡,我想著爸爸房間的那張大床,那是只有我才能在上面撒嬌的啊,現在卻被你媽媽奪去了。我不能控制自己走向主臥的門口,我聽到了你媽媽那骯臟的聲音。“她說到這里,右手狠狠地垂在了車座上:”她說著什么這些年來對我爸爸的思念,可笑,一直陪伴著爸爸的是我,是我啊。她厚顏無恥地發出那些喘息,爸爸居然也發出了那種聲音,但他是我爸爸,我能原諒他?!?/p>
“至于你媽媽?!八仡^看了我一眼:”我不能饒恕她,她的氣息充滿了那間臥室,充滿了整個房子,爸爸的身上也沾了那可惡的氣息,不能原諒?!?/p>
可是我跟她不一樣啊,我跟她從來就不一樣啊。“每晚我都忍不住去主臥偷聽,為了不被人看見,我還把走廊的燈給弄壞了,后來他們逐漸開始吵架,但對于我來說,離婚真的是便宜了那個女人?!?/p>
所以你才會編出什么媽媽威脅爸爸的故事吧。
話雖如此,我一點也不后悔替夏矣殺了媽媽。那天晚上他們又一次爭吵,爸爸開著車走了,車燈的亮光映照在我的窗簾上,又逐漸消散,我的腦海里想著夏矣的那句話“只要你媽媽死了,那么你也不用走,爸爸也解放了?!蔽覍寢尵烤故窃鯓拥那楦??絕對談不上愛,但也沒有憎恨,從前我對她春節時送我的衣裳還有所期待,現在連那點期待都沒有了。
我打開主臥的門,媽媽背對著我坐在床上,大概是在抹眼淚吧,我的手里拿著一塊毛巾,坐在她的身邊:“媽媽不要再哭了?!罢f著想要替她擦眼淚。
媽媽一定聞到了毛巾上面刺鼻的味道,她想要拒絕,但我還是死死地按在了她的鼻子上面,毛巾上的**濃烈得我的頭也有點暈,我還是沒有松手,直到媽媽徹底喪失了意識,我把她拖到主臥的獨立衛生間,打開浴缸的水龍頭,粘人的水汽不一會兒充滿了整個浴室,我的頭有點兒暈,眼睛也看得不是很清,但我還是順利用刀割開了媽媽左手的手腕,一開始血并不多,我只能再一次地割深一點,一定很疼,我把她的手放在熱水里,心里覺得這樣應該能緩解一下她的痛楚,等到浴缸里面全是紅色,我拿起他無力的右手,把刀柄塞在里面,當然我做這些的時候,全都帶著手套。
我回到自己的房里,把濕透了的衣服脫下來,裸著身體鉆進了被窩,一絲溫度也感受不到,緊接著一條同樣冰冷的手臂攬住了我的肩膀,是夏矣。她用手撫摸著我的脖子,鼻子中呼出的氣流在我的背上蹭來蹭去。
“你不去把衣服和毛巾燒掉嗎?那可是證據啊?!八÷曊f著。
我們把燒成一團的衣物埋在了院子里面,就有回到我的房間躺著了,我又困又累,不太敢面對自己的所作所為。
“我們不會再分開了吧?!蔽疫@樣說著。
“大概不會了吧。明天可能會很辛苦,要面對警察。“
“我怕自己不行。“
“為什么?是你媽媽和爸爸吵架,一時想不開自殺的啊,與你無關,只要這樣想著,把自己都騙過去了,就沒有問題?!?/p>
警察最后裁定媽媽是一時想不開自殺,其實只要做個尸檢就能真相大白,但是爸爸對于自殺深信不疑,警方也沒有找出什么有力的疑點。
“對不起?!卑职诌@樣跟我說:“我昨晚不應該就那樣走掉?!卑职诌€穿著昨天的襯衫。
“爸爸不喜歡媽媽吧?!拔疫@樣唐突地問,自己都嚇了一跳。
爸爸看著我嘆了一口氣:“我和你媽媽年輕的時候感情很深,但是這么多年時間過去了,大家都改變不少,所以再婚后才發現矛盾很多,可是我的確是喜歡過你媽媽的?!?/p>
夏矣此刻就坐在陽臺的藤椅上,但是背對著我們,日光打在碎花的連衣裙上面,我想她聽到這些一定很傷心。
【五】
媽媽死去后,家里有了一段短暫的快樂時光,我開始系統地學習鋼琴,雖然沒有夏矣彈得好,但總算實在一點點進步。大概是因為對媽媽的死心存愧疚,爸爸與我相處的時間漸漸變得多了起來。
但是我能感受得到,夏矣對我越來越疏遠。
家里面來客人時,我會像個娃娃一樣坐在鋼琴邊彈上一段,爸爸微笑著看著我,真好啊??墒敲慨斶@個時候,我就情不自禁地想起夏矣,跟我第一次見到她一樣,她就在樓梯那里,但是臉上的神情,明顯得散發出憎恨的信息,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等我看見了她,她就起身上了樓,再也不下來。
“彈得真好啊。”大家都會這么說,可是我的心理面一點兒也沒有因此變得快樂。
“春衍彈得很棒,下個月市區有青少年鋼琴比賽,爸爸替你報了名,比賽結束我剛好有假,我們去植物園怎么樣?“吃飯的時候爸爸這樣鼓勵我。
我看著夏矣,她一聲不吭地嚼著飯。
“最近爸爸對你越來越好了呀?!被氐椒块g后,擔心的事情終于來了。
“爸爸只是覺得愧疚?!?/p>
“是嗎?”她把我正在看的那本書合上:“我覺得你也很享受這種狀態。不過,的確是你把爸爸從糟糕的婚姻中解放了出來,他對你好也是應該,但是你不要因此就忘記了我?!?/p>
“不會的,我最喜歡的是夏矣,不會因為爸爸而忘記你?!?/p>
“真的嗎?“
“真的。”
“我不相信,除非你能證明一下?!?/p>
“證明?”
夏矣拉開我的抽屜,像是蓄謀已久地一樣,她從里面拿出上次爸爸出差回來帶給我的廓爾喀刀,像她第一次握著我的右手食指那樣,她把它至于刀鋒之下:“把這根食指拿掉就不能彈琴了,我就會相信你?!?/p>
我恐懼地掙脫開來:“不要,我答應你不彈琴就是了,以后爸爸出現我就躲得遠遠的?!?/p>
她放下刀子:“果然啊,春衍都是再騙我的,說什么最喜歡的人是我,結果還是想靠彈琴來博得爸爸的注意是吧,市區比賽根本算不得什么,你的目標不止是這個,你想做一個爸爸疼愛的好女兒,搶走我的位置是吧?”
“不是的。”我快要哭了出來。
“那么。”她把刀遞給了我:“那么你就證明給我看。其實如果你真這么想也沒關系,我會選擇離開,或者像你媽媽一樣自殺?!?/p>
我的一雙眼睛因為流淚的緣故,把她的臉看成了扭曲形狀,我哭著把廓爾喀刀對準了食指:“我不要你死?!?/p>
刀片切斷骨頭的時候,我疼得又流了許多眼淚,以前媽媽被割腕該有多疼啊,不過她是昏迷的,而我是清醒著遭受痛苦。夏矣把我的斷指用手帕抱住,扔進垃圾桶點火燒了,這是我因為疼痛昏迷前見到的最后影像。
再次醒來已經在醫院了,爸爸在我的身邊。
“醒了春衍?!鞍职株P切地問:“發生了什么?”
“是不是一下子聽說要參加比賽,覺得壓力大?”見我不說話,爸爸開始揣測理由。
我不能跟他說出實情,只能說:“爸爸,其實我一點兒也不喜歡鋼琴,每次彈都是小心翼翼,難受死了。”
爸爸撫摸著我的腦袋:“都怪我沒有照顧好你,不過你應該先跟爸爸說一下,我是你最親的人啊,以后再有什么情況,一定要跟我說。這兩天要住院觀察一下,防止感染。“
我的腦袋昏昏沉沉,大概是有點感染引發的發燒吧。
燒退了之后我又在醫院待了兩天,是爸爸要求的。等到一切都無大礙他才讓我出院,不過因為手指被燒毀了,我的右手永遠變得殘缺了。
我回家的那一天,車子開進院子的時候,夏矣坐在秋千上看著我們,爸爸把車停入車庫后幫我把住院時的衣物拎回房間。
“他這些天一直沒有回來。“夏矣對我說:“一直在醫院照顧你,完全忘記了我的存在,春衍?!彼鋈煌V沽耸巹樱骸拔以絹碓郊刀誓懔嗽趺崔k?”
我右手的傷口的血管忽然跳動了一下,然后是一陣疼。
院子外面忽然響起汽車的鳴笛聲:“您好,美程搬家公司?!?/p>
“爸爸,我們要搬家嗎?“我問剛從屋子里出來的爸爸。
“不是的,是要把鋼琴搬走,說起來要是沒有這架鋼琴你的右手也不至于這個樣子,既然你不喜歡,就沒有留下來的必要了吧。對了春衍,我這些天請了不少假,明天公司有個挺重要的會議要開,今晚要做準備,還要把落下的工作補回來,可能要晚點回來。“
鋼琴被運走后客廳空出來好大一塊,跟我的右手一樣。平心而論,我不喜歡這種空缺?!鞍职终f的你都聽到了吧?“
“什么?“
“爸爸說你不喜歡的都沒有留下來的必要?!?/p>
“爸爸只是在說那架鋼琴。“
“不是的?!八诹宋曳块g的地上,抱著雙腿:“爸爸對你越來越好了,我快要被忘記了怎么辦,你千萬不要討厭我,否則我就會像那臺鋼琴一樣被趕出去。”
“不會的,我不會討厭你的。”我摩挲著她的后背。
“也許我像你一樣受傷了,爸爸就又會對我那樣好了?!?/p>
“不要這樣想,很疼的?!?/p>
“那么。“夏矣抬頭看來我一眼,眼神中升起一團亮光:”只要你死去,爸爸又屬于我一個人了?!?/p>
我的傷口又一次地疼了起來:“不要,我不想死。”
四周忽然一片漆黑,我看不見她的臉,等適應了幾十秒,我才發現黑暗中她的眼睛一直盯在我身上。
“停電了嗎?”我試圖轉移話題。
“那么你就去跟警察自首,這樣你就住在監獄再也出不來了是吧。其實我真不想把你揭發出來,但你不愿意離開,我也沒有辦法?!?/p>
我全身上下連牙齒都感受到一股冰意:“你非要這么做嗎?你不是說喜歡我嗎?“
“我是騙你的,從一開始就是騙你的,我巴不得你和你媽媽全部死掉。”
腦海里有什么東西發出了一聲巨響,我踉蹌著爬了起來,在書桌的抽屜里摸索到一根蠟燭,不一會兒房間里面就被搖曳的燭光所籠罩,我又坐了下來:“你去警察局告發我吧,現在就去吧。”
她起身,將裙子上被壓皺的地方理了理,轉過漂亮的身體,她果真是要去報警。
不過她走不出這個房間的,我拿蠟燭的時候順便拿到了抽屜里那把廓爾喀刀,在她走到房門的時候,我從她身后用那把刀割在了她的喉嚨上,她回過頭眼睛直直地看著我,然后脖子間顯現出一條細線一樣的紅色,血開始流了下來,大概沒有割破動脈吧,血并不是呈噴涌的狀態。她企圖開門出去呼救,像拎一件衣裳一樣,我把她摔在了床上,她就再也爬不起來了。我拿起蠟燭,點著了猩紅的窗簾,不一會兒房間變得異常明亮,火舌已經吞噬了近乎整個窗簾,正向書架舔去。
我坐在床上,發現她在哭,是的,她是在哭,我的身上沾滿了她的血,火光映在上面,丑陋無比。
【六】
“你沒有想到,那樣我都沒死吧。“夏矣把脖子上的絲巾扯松了一點,一條疤痕像蛇一樣盤在脖子上,她側著臉看了我一眼,跟手一樣,臉上也有那種鮮紅的瘢痕。
那場火并沒有燒死我,在醫院住了將近三個月,接受了植皮治療,我穿著防止瘢痕增生的緊身衣回了家,那種衣服擠壓得我全身的骨頭都疼,加上皮膚彈性的喪失,我連下蹲的動作都很難實現,是爸爸抱著把我放在了床上。
“房間進行了一次重修,畢竟燒得有些厲害,你看,這里所有的都是新的?!按_實,那些厚重的舊家具都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夏矣房間那種白色家具,壁紙也換成了亮色,窗簾是澀蘋果一樣的嫩綠,邊緣滾著一圈的蕾絲花邊,這樣一來整個房間亮堂了不少。
“爸爸還有事嗎?“
“沒有啊。“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p>
爸爸輕輕地嘆了口氣:“春衍,爸爸還是想著你能跟我好好交流一下,你總是什么都不跟我說。爸爸也不勉強,你一個人在這兒調整一下心情?!彼麖碾S身的背包里掏出一堆袋子,里面全是花花綠綠的藥片,他每樣挑出那么幾顆,匯聚成斑斕的一片,放在床頭柜上:“這些藥記得待會吃,如果有事的話,我就在臥室,你可以叫我?!?/p>
爸爸走后,房間里面一下子靜了許多,確切的說房間的陰暗并沒有因為重新裝潢而減少,門吱呦一聲地開了,大概是爸爸走時門沒有帶緊的緣故吧,我沒有抬頭,只顧著伸手去拿床頭柜上的藥,緊身衣讓我的胳膊酸痛無比,忽然間,一只滿是紅色疤痕的手迅速地抓起藥片。
是剛剛進來的夏矣,她把藥片全部塞進嘴里咀嚼著,苦味讓她的眉頭皺得不像樣子,她把藥片咽了下去。
“拜你所賜,我所受的痛苦要比這強烈一百倍。”她的臉上布滿了蚯蚓似的突起的瘢痕,已經近乎猙獰了。
我的全身酸痛無比,該死的緊身衣。夏矣把我從床上拖了下來,我大聲呼救,爸爸就在不遠處的臥室,但他卻一直沒有過來,好像根本就沒聽到一樣。夏矣就這樣把我拖下了樓梯,拖進了一樓的衛生間。她幫我除去了緊身衣,把我放在浴缸里,我以為她要像我對待媽媽那樣放干我的血,但她沒有,她把水溫調到最大,拿著蓮蓬頭,往我身上尚未完全長好的紅色皮肉上淋去,那種痛楚,好像淋在身上的不是水而是針。
我用盡全力地大叫啊,爸爸就在樓上,可是他一直沒有下來,一直沒有。接著,夏矣胡亂幫我把衣服穿上,向車庫拖去,她把我手腳捆住,扔在了車子的后座上。
“前面是怎么回事?”夏矣的話把我從回憶中拽回了現實。前面的路上停著幾輛警車,紅藍相間的警笛烏拉烏拉地響著,隨著距離的拉近,警服上的夜光條越來越清晰,大概是在察酒駕或者其他吧,我仿佛看見了生的希望。
“你最好別亂動?!跋囊泳嫖?,要是不出異樣,警察是不會檢查每輛車子的。
在她經過警車的時候,我掙扎著用盡全身力氣,從后面整個身體朝她的座位撞去,這一撞讓她的握著方向盤的雙手打了個滑,警察一定能看出來車子的異樣。
“小姐,請您靠邊把車停下來?!熬彀阉龜r了下來。
“請出示你的駕照?!睆拇蜷_的車窗看進去,警察一定能看見后座上掙扎著試圖坐起來的我,但是他往我這邊看了一眼,竟像什么都沒看見一樣,這是怎么回事?我忽然覺得一陣頭痛,強烈到讓我近乎昏迷。
“小姐請問出示您的駕照。”我再次睜開眼,發現自己握著方向盤,車窗外是交警那張冷峻的臉。
我搜遍全身也找不到駕照,身上什么證件都沒有。
“請您配合接受酒精測試?!?/p>
我渾渾噩噩地接受完酒精測試,我沒有喝酒,但是無證駕駛爸爸的車輛,我還是被攔了下來。交警說著什么我都聽不清,此刻我唯一想起來可以求助的人是爸爸。
我給爸爸打了個電話,爸爸接電話的時候,我不知道該怎么跟他說。
“爸爸。“半天我蹦出這么兩個詞。
“是春衍嗎?“爸爸的聲音很焦急:“你要去哪可以和爸爸說,一聲不吭就自己開車走了,我在到處找你呢。“
“爸爸。”我哭了出來:“對不起,但是是夏矣開走你的車的?!?/p>
我還是沒有勇氣跟他說夏矣的所作所為,畢竟她才是他的女兒,說了只會牽扯到更多,媽媽的死,房間的大火,只會讓她更恨我。
“夏矣?我好像聽你說過這個名字,是你的朋友嗎?”電話那頭的爸爸語氣里滿是疑惑:“你現在在哪里,發生什么事了嗎?“
我跑到車邊,忽然的舉動嚇壞了警察,他們以為我要逃跑,幾乎同時地扯著我要把我拉離車門,但我的目的只是車子的后視鏡,在后視鏡里我的脖子上耷拉著一條絲巾,一條蛇一樣的疤痕隱約出沒在絲巾下面。
我把頭伸進車子,警察在后面扯著我的腦袋想把我拽出來,很疼,但我還是看清了。
車的后坐上,一只洋娃娃無辜地被綁住了手腳,瞪著烏黑的眼睛回應著我幾乎滴血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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