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時記

　　(改自王小山《重逢記》《惜時記》)

　　1

　　學校的食堂里，黎小格背著書包，帶著老式的玻璃眼鏡，低著腦袋站在機械化取餐的學生后面，看著自己的腳尖，默默的數著取餐離去的人數，計算著自己的位置。

　　黎小格：一、二、三、四。

　　有人取完餐，橫沖直撞的從他面前經過，踩了他一腳，在他的白球鞋上留下了一個清晰可見的腳印。

　　黎小格：哎，你——

　　一個明眸皓齒的姑娘端著餐具，扶一扶快從肩膀上滑落的包帶，沖他嫣然一笑。黎小格呆呆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2

　　五年后。

　　黎小格身著一身考究的西裝，在一家西餐廳里用餐，正當他用叉子把一塊切好的牛肉塞進嘴里的時候，一個人影從他身邊經過。坐在他身后的桌子上，五年前在學校食堂里踩過他球鞋的姑娘穿著一身旗袍，燙著時下每個姑娘都會燙的波浪型頭發，艷麗的紅唇淡淡的抿著紅酒，用一種奇異的眼神看著他。

　　黎小格絲毫沒有察覺，正賣力的切割著面前的牛肉。姑娘又抿了一口酒，終于起身，拖了把椅子坐在黎小格的身邊。

　　姑娘：還記得我么？

　　黎小格一臉困惑的放下叉子，搖頭，顯然已經忘記了。

　　姑娘拿過他手里的刀叉，切了一塊牛肉，塞進嘴里。

　　姑娘：有表么？

　　黎小格點點頭，露出手腕。

　　姑娘嫣然一笑，表情就像五年前。黎小格開始覺得似曾相識。

　　姑娘：給我一秒鐘。

　　3

　　時空陡轉，黎小格驚魂未定的站起來，姑娘手里還捏著那把叉子。但他們已經身處另一個場景，小小的房間，人來人往買咖啡的學生：正是當年黎小格大學里的咖啡館。但那間咖啡館在黎小格還沒畢業的時候就已經關張。

　　黎小格：這不可能。

　　姑娘仍舊是笑，紅唇分外動人。手中那把叉子閃閃發光。

　　姑娘：沒什么不可能的，這就是今天我為什么要找上你，你認為…一秒鐘可以做多少事？

　　黎小格：數個數？一、二？

　　黎小格話音剛落，時空又轉。學生時代的黎小格依然身處學校的食堂，呆呆的站在原地，球鞋上的腳印仍然清晰可見，姑娘沖他笑著。

　　姑娘：你相信了？

　　黎小格：原來是你？！可是這，這是怎么回事兒？

　　姑娘：我不能說的太透，因為我們在不同的時間線，這要你自己去參破，去改變。你必須逆轉這一切。

　　4

　　時空陡轉，黎小格發現自己渾身赤裸的躺在床上，姑娘在他的胸口依偎著，臉上尚帶著交歡后的潮紅。黎小格以為剛剛發生的一切都是自己做的夢，直到他轉頭看見桌子上擺著一把叉子，閃閃發亮。

　　黎小格：能告訴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兒嗎？我徹底被弄糊涂了。

　　姑娘：你說什么？

　　黎小格：就是…你剛剛說的？

　　姑娘：你夸我跟其他女生不一樣？

　　黎小格：我這么說過？

　　姑娘哼一聲，轉過身去。黎小格枕著頭默默的思索了一會兒，爬起來到陽臺點了一支煙。煙頭在黑暗里一明一滅。黎小格抽著煙，看著街道，突然猛地一跳，仿佛被煙頭燙了一下。街道上居然貼滿了日本字，一輛黃包車匆匆從街道里馳過，車夫是一個外國人，而端坐在車上的姑娘，竟然有一道希特勒式的小胡子。黎小格驚悚不已，跳起來沖進屋內搖醒了正沉睡的姑娘。

　　黎小格：這是什么玩意兒？到底怎么個情況？！

　　姑娘睡眼惺忪的爬起來，伸手給了他一個耳光。

　　姑娘：你是**嗎？滾！

　　黎小格震驚卻無言，拿起衣服跑出了房間。

　　5

　　街道上貼滿了日本文字字樣的傳單，還有海賊王樣式的通緝令，大大的waring字符下面，黎小格看見了趙本山的臉。通緝令寫著“姓名：本拉登主要罪名：極權主義，全球最大的恐怖組織頭目，危害國際安全，反人類。”

　　黎小格：我*。

　　黎小格向另一條街跑去，這條街上有一尊廣告牌，廣告牌上是鳳姐穿著比基尼的照片。有幾張通緝令貼在廣告牌上，發現了剛剛那個姑娘的通緝令。此時街上竟然沒有一個人，拉黃包車的走到離他不遠的地方，突然詭異的消失了。黎小格抓著腦袋無力的哀嚎。

　　6

　　時空陡轉，黎小格氣喘吁吁的站起來，發現自己還是身處那家西餐廳，手里握著那柄叉子，不過姑娘沒有坐在他面前，坐在他面前的是被通緝的趙本山。

　　黎小格：我*，趙本山？我他媽現在是在做夢是么？這都是什么玩意兒？

　　趙本山：不，其實我不是趙本山。你現在看到的我，是另一個時空的我。我只能告訴你，因為一點點問題，整個宇宙的時空順序都產生了錯亂，而這個問題處在你的時間線上。你必須更正這個錯誤，我不能逗留太多時間，此刻的時空可能會瞬間崩潰，你必須去找到這個錯誤。

　　黎小格：我完全聽不懂你們在講什么好嗎？！

　　趙本山：知道平面直角坐標系么？

　　黎小格點頭。

　　趙本山：從前我們對于宇宙對于時空的理解是有很多錯誤的，最簡單的比方就是平面直角坐標系，x軸坐標表示時間，y軸坐標表示空間，當x軸坐標對應上相應的y軸坐標，中間的點便是這個時空里發生的若干事件。從前有關時空的換算規律都是固定的，但在你的時間線上，我們不清楚發生了什么事件，時空的換算規律被修改了。

　　黎小格：能不能不要說的這么專業我根本就聽不懂啊？

　　趙本山：好，說簡單點。按照你的理解，在此時此地，只會有一個黎小格，對嗎？

　　黎小格：難道不是嗎？

　　餐廳里所有用餐的人都抬起頭來，齊刷刷全都是黎小格的臉。

　　趙本山：你看明白了，因為時空的規律錯誤了，所以現在整個宇宙都是一個謬誤。汽車不會取代黃包車，希特勒會變成世界的主宰，鳳姐能成為偶像，趙本山會被通緝。無數個黎小格出現在同一個時間同一個地點。快來不及了，如果不及時更改，整個宇宙都會被抹除。

　　黎小格：更改更改更改，你能不能告訴我到底怎么更改？

　　趙本山的身形突然在空氣中詭異的扭曲了一下。

　　趙本山：時間不多了，我并不知道怎么更改，只知道這一切和你有關。

　　黎小格：但是為什么你和那個姑娘會知道這些還被通緝？

　　趙本山還沒來得及回答，他就像被關閉的電視屏幕一樣啪的消失了。

　　黎小格站起來，手拿叉子，茫然無措，在餐廳里的所有黎小格都站起來，手拿叉子沖向他。黎小格拼命的跑出去。

　　7

　　（黎小格：雖然我還是什么都沒明白，但好像必須要開始行動了。）

　　黎小格一跑出餐廳，便回到了那塊鳳姐的廣告牌下，廣告牌的圖像慢慢變換，包括通緝令，都慢慢的褪去色彩，變成白色，一行字符顯現出來。1972.5.29。黎小格向前奔跑，整個街道鋪天蓋地的布滿了這行數字。黎小格停下，氣喘吁吁，一個女人的身影站在盡頭，身著旗袍，嘴抹紅唇。正是那個姑娘，正站在破舊爛尾樓前的路燈下，嫵媚的抽著煙。

　　姑娘：先生，跑得這么急，肯定是需要什么吧。要不要上樓來跟我喝杯茶。

　　黎小格：我需要知道更多東西。

　　黎小格推著姑娘急匆匆的上了樓，剛進房間，突然燈滅。姑娘湊著紅唇吻上來，黎小格用力的推她，卻難以推動分毫。姑娘用更大的力氣控制住了黎小格，并和他交合。黎小格的行動力被控制住，不斷用力掙扎，卻難以挪動半分。

　　交歡后的兩人氣喘吁吁的躺在床上。

　　姑娘：你也許并不知道，我找了你足足三十年。

　　黎小格：我有很多事情沒弄明白，趙本山說時間來不及了，如果我不去做一些事情，整個宇宙——

　　姑娘依偎在他胸口，伸出一只手指堵住了他的嘴。

　　姑娘：現在我給你講你我的來龍去脈，你只要靜靜地聽著就好了，中間不要插嘴，講完了之后，你可以提問——

　　你以為今天咱們是第一次見面，而我現在在你眼里，可能就是一個尋找ONS的寂寞女人。其實，我們認識已經一萬多年。別瞪眼睛，這是真的。在地球人眼里，有一個人叫上帝，或者盤古，或者其他什么，都不重要，總之，就是創造世界兒女的那個。我們就是他派來的，或者叫科研人員。

　　（一尊巨大無匹的身影張開雙眼，雙瞳發出熾烈的光芒。23個渺小的身影從這尊身影面前依次飛出畫面。）

　　你先別問，我知道你還沒明白。一共23個人被派到地球上，7男16女，你我都是其中之一。任務是研究我們自己創造的這個星球的發展規律。

　　（地球被放在一只放大鏡下，一個人形的身影拿走放大鏡，飛向地球。）

　　我們在地球上有兩種選擇，一種是不停地轉世，一種是永生，你選了前者，我選了后者。

　　你熱衷于做部落首領、大將軍、皇帝、詩人……嘗遍了人間的種種威風，我則默默地支持你，一直陪伴著你。你是項羽時，我是你的虞姬；你是呂布時，我是你的貂蟬；你是李白時，我是你的楊玉環——別傻信史書，楊玉環最終是跟李白歸隱了，直到你下次轉世；你是靖哥哥，我就是蓉兒；你是蔡鍔，我甘做你的小鳳仙……

　　你太愛出風頭，每次轉世結束，都不愿意跟我商量，就急急地再去投胎，自己設計自己的歷史，以致歷史書上可歌可泣的大人物，一半其實都是你的營造。我們23個人來到地球，其他人都散亂地過自己的日子去了，只有我，像我們還在阿爾法星球時一樣，一刻都不愿意離開你。

　　（一道閃電變換成男人的身形落下來，威風凜凜的在夕陽里投射出一個剪影，一個女子的身形如煙霧般飄落下來又聚攏在他身邊。畫面上出現一道血印，畫面被撕開，女子的身影自刎，男人的身形伏下來痛哭。畫面移開，男人的身形騎著馬，女子的身形追馬而去。一筆濃墨在畫面上渲染開，男人拉著女子急匆匆的奔出畫面。接下來的畫面是男人舉起弓箭，英武的舉弓欲射，女子依偎在他身邊。最后一個畫面是男子舉起筆，寫下：從來俠女出風塵。）

　　就是這一次，這一次轉世的時候，你出了點差錯……

　　（趙本山和姑娘爭執著什么，趙本山一甩手，氣沖沖的走出畫面。）

　　黎小格推開她的手指。

　　黎小格：什么差錯？

　　姑娘悵然若失：你轉世在了一個不該出現的時空。你現在不記得，是因為你之前的時間線被完全抹除了。時空是一個既定的概念，未來早已被寫好，包括我們23個人來到地球，包括你給自己設計的營造，這本是時空早已安排好的劇情，但是你轉錯了世。這個時空里，你是不可能存在的一個人。但是你存在了，導致了一個小小的錯誤。但這一點小錯誤卻會引發蝴蝶效，從而導致整個時空和宇宙的崩塌。

　　黎小格握住她的手。

　　黎小格：到底怎么結束。

　　姑娘一副絕望的表情，雙目淌出淚水。

　　8

　　時空抖轉，黎小格握著姑娘的手的動作沒變，場景卻變成了簡陋的具有時代感的產房，卻沒有一個醫生。姑娘還是那副哀哀的表情，躺在手術臺上，即將生產。一本日歷就在黎小格手邊，黎小格看到清晰的日期：1972.5.29。日歷上放著那把銀光閃閃的叉子，黎小格看向姑娘的肚子。

　　黎小格：這是我？

　　姑娘艱難的點點頭。

　　黎小格拿起叉子。

　　黎小格：早說不就得了，我說誰為了給我慶生滿大街的貼我生日日期。

　　姑娘：你必須想好，你抹殺掉自己后。你所有存在的痕跡，都會被抹除，包括別人的記憶里。對于整個宇宙，你都沒有存在過。

　　黎小格：有區別嗎？

　　姑娘：有，至少有一個人選擇不忘記你。

　　黎小格：什么意思？

　　姑娘：我陪你。

　　黎小格：*，你瘋了？不要。

　　姑娘：**，你做出了你的選擇，我也要做出我的選擇。你就不納悶我為什么突然把話都說透了么，從我跨越到你時間線的那一刻，我的命運已經和你綁在一起，一起去死我都不怕，所謂存在，不就是這么回事兒么。

　　黎小格無力反駁，姑娘握住黎小格的手腕，閉上雙眼，忽又調皮的睜開。

　　姑娘：你記不記得我曾經教過你一件事？

　　黎小格：什么？

　　9

　　學校的餐廳里，戴著傻傻的眼鏡的黎小格轉過頭去望向那個明眸皓齒的姑娘。

　　西餐廳里，姑娘笑嘻嘻的插起一塊牛肉，塞進黎小格的嘴里。

　　路燈下，濃妝的姑娘抽著煙，淡漠的和黎小格對視。

　　姑娘坐在咖啡館里，沖黎小格燦爛的笑。

　　姑娘：這是我要給你上的第一堂課，要告訴你，時間不是固定的，是相對的。學會了這個，不但你會有長生不老的感覺，而且能躲過一切危險。其實，我做得很簡單，就是把剛才那一秒拉長，拉成了一個小時，如果愿意，也能拉長到100年……嘴別張這么大，你要做的，不過是集中注意力……

　　黎小格握住叉柄，姑娘的手緊握住他的手。叉子在距離姑娘的肚子幾毫米的地方陡然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