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失眠的人,都在等待黎明
文/李沫霖
早些年混BBS的時候,為了方便和姑娘們隔空調情,武章的網名起的很文藝,叫“你好哇姑娘”,騷情的簡直不能讓人直視,后來我看過王小波寫給李銀河的情書,前面的稱謂也都是這樣大大咧咧的“你好哇”,帶著一種自來熟的姿態,臭不要臉的在姑娘面前席地而坐。
不幸,姑娘們大多不領情,那年頭混在BBS的姑娘,大多胸大無腦,稍微有點才華的,長的又不大好。后者武章只有和她們交流文學的勇氣,前者瞧不上武章。所以武章在論壇一向很尷尬,雖然他文章寫的好,但身為堂堂一名版主,只有在別人找他解禁封號的時候,他才有一點點的威嚴。至于封禁別人,那是其他版主的工作,武章是萬萬不敢的,用他的話說:這年頭搞文學的本來就不多…你再封禁別人,都給嚇跑了怎么辦……
你看,武章還是很善良的。
我和武章認識之前,經常和論壇里的另外一個活躍分子筆伐論戰,打的不可開交。武章一向明哲保身,很少沾身文藝圈大亂斗,一般也就是罵罵韓寒,刺激一下郭敬明,放一些難以計算物理輸出的大招來攻擊假想敵。
但那一次,武章在我倆論戰的帖子下回了一句鋒芒畢露的話:閑坐窗前風聽雨,笑看兩個大傻逼。
被版主罵了,我激動難耐,因為武章之前在論壇一向以沉默寡言而著稱,輕易不開口,但凡開口,出口成章,但我也沒慫,正琢磨著怎么回罵,另一個大傻逼先開口了:靠,你丫罵誰呢,有你什么事兒?
武章不甘示弱:你跳出來認傻逼無所謂,你讓另一個哥們兒怎么想啊?
我一向圓滑至極,得此機會能向版主拍馬遛須,自然分外珍惜:我覺得版主說的對,你丫傻逼無所謂,我可不和你站隊。
大傻逼說:咱們兩個是文斗,你不要人身攻擊。
我說:就攻擊你丫了,怎么著。
武章機巧的ctrl+c,粘貼過去:就攻擊你丫了,怎么著。
然后炫酷的禁言了大傻逼兩個月。
我和武章由此成為患難之交。
直到很久之后和武章見了面,借著酒精的微醺和煙霧的繚繞,武章對我說,那時候之所以找茬,是因為他和大傻逼喜歡上同一個姑娘,那姑娘很難得,有胸有腦,可惜沒情商,和大傻逼在一起了。我喝的暈乎乎的,把桌上的老醋花生端到自己面前,舀起一勺塞進嘴里,又端起酒杯對他說:“真就是和你在一起又能怎么著?搞網戀么?”
武章端起酒杯和我碰杯,笑一笑,說:“是,那時候不是傻么。”
武章還在搞文學,但大抵是因為運氣不好,總是被文學搞。他很抑郁,因此戀酒,經常為現實而苦悶,卻極少為現實妥協,繼續寫著些不討巧的文字。除此之外,武章仍然孑然一人,嘗試遍了上海各種為低學歷人群準備的工作,至今也沒有女朋友。
嚴謹的來說,武章條件不錯,除了沒車沒房。每次想起他,我就默默的想起宋冬野那首《悲了傷的老王》,也經常想介紹姑娘給他認識,但每提至此,武章總說:“不急,先立業,再成家。”
那時正巧我有個朋友,被某公司一崇尚文藝的老總指派去做一本雜志,跟我約稿。我順帶幫他跟武章約了稿,武章很認真的給了我一篇文章。我讀了半天,感覺濃濃的悲傷從他的指尖溢到文章里。朋友說,他的文寫的很好,但是有個遺憾,我們的稿費是要等第二期雜志面市之后才補發的。
武章說:沒問題。
我們拿到了雜志第一期樣刊,看完了之后驚覺,那真是一本少有業內良心的雜志,每賣出一本雜志,就會捐兩塊給一個因父親白血病而沒錢上學的小姑娘。我跟武章說:我跟主編說了,稿費不要了,幾百塊而已,捐給小姑娘。
武章那時候很窮,他說:好,把我的也捐了。
和武章第一次見面,我就厚顏無恥的和武章在一張床上通腳睡了半個月,他打呼嚕打的很兇,所以神經衰弱的我不得不時常用腳戳戳他的臉,多半情況下,武章會像受傷的小獸一樣嬌哼一聲扭過頭去繼續睡,然而有一次,我的大腳趾不小心戳到了他的嘴,武章驚世駭俗的含住了我的大腳趾,然后用力咂了兩口,才吧嗒吧嗒嘴扭過頭去繼續睡。怕他撞墻自殺,這事兒我也沒好意思跟他說。
每次睡醒了,武章就開始坐在床邊抽煙,他跟我講一直渴望登上《收獲》、《花城》、《十月》,只要文章上了這些雜志,他就能成為大家。
我問他,這些雜志稿費高么?
武章鄙夷的看看我:你看,咱們兩個人的境界差異就在這里,你老盯著錢,這就落俗了。
去見武章之前的兩個月,我浪蕩遍了中國南方的許多城市,火車載著我隆隆的踏過了南中國的大地,根本停不下來。那段時間我正處在人生歲月的低谷,高考沒考好,沒去往理想的大都市,也就斷送了昔日幻想的傳奇生涯。那時我還在籌拍一部短片,結果被四年的朋友搶占了先機,預想的投資方被他拉走。郁郁不得志之下低成本拍的一部短片,粗剪之后放到網上,遭到網友圍罵。整整三個月我都在漂泊中浪蕩無依,直到九月才屁滾尿流的滾進一座深山腳下的二流子學院。
我對武章說:我很不好,眼界低也在所難免。
武章說:放屁,事情都是好的,如果不好,證明還沒熬出來。
我說:去你的,別給我灌雞湯,好像你現在已經出人頭地了似的。還不是整天失眠。
武章頓了頓,喝一口酒:我不是失眠,我是在等待黎明。
武章的黎明至今還沒等到,在我倆未相見的一年里,他回老家打了半年的工,后來又去廣西隱居了幾個月,之后又去了北京。但我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已經為時過晚,因為他把手機丟在了廣西奔赴北京的火車上,輾轉幾次,我又從另外一個在北京的朋友知道了他的近況。
我給他發微信留言:買新手機的時候把號碼告訴我一下。
武章做事兒一向很炫酷,隔了三天后他回復我:猜。
我琢磨了很久,回復:操你大爺。
從前還沒有微信的時候,我常常和武章開QQ視頻,武章戴著眼鏡,一臉儒雅,每次他從電腦上看到我,總會高興的豎起中指。腐女們多半把這種感情演變成一種怪怪的東西,卻少有人懂,那些在黑暗里存活的人,勢必要彼此相依。
我常跟武章說:明知沒有才華,還去做一些事情,是不是挺蠢的?
如果生在古代,武章絕對是比孔子還牛逼的段子手。武章說:放屁,你還沒做成功的時候,才會被認為沒有才華。等你真的出人頭地了,誰都夸你有才華。問題在于你能不能堅持到那一天。
我說:哦,挺難熬的。
武章說:好吧,讓我來給你填個坑,知道我這種心淡如水的人,為什么對那個大傻逼搶走的姑娘念念難忘么?
我說:擦,還有后續?
武章說:在我像你這么大的時候,前途漫漫,我比你還迷茫,比你還看不開。就是高中寫作文,我都沒有上過50分。否定自己的人最慫,成功大概是屬于悶著頭往前沖的人,只要不死,南墻總有撞破的一天。我在BBS上做版主的時候,你還沒來,論壇沒有幾個人。整個板塊全是我的文章,刷屏。那時候還不興點贊,只有一個人逢文便水,就是那個姑娘,真名我已經忘了,我們就開過一次視頻。她是我唯一的讀者,和她開視頻那會兒,我每隔五分鐘就截一次屏。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喜歡她,但我要告訴你一句臭矯情的話,在黑暗里看見的唯一一盞燈,那盞燈十有八九都要糾纏你一輩子,告訴你你之前活的多白瞎。
我愣了很久,默默的走到陽臺抽了會煙,給他發消息:然后那姑娘呢?
武章:我操,你完全沒有領悟到我講的話的重點。不過,看在多年交情上,我再告訴你一件事兒。
我說:少廢話,趕緊說。
武章說:我戀愛了,下個月領證。
別以為這就是傳奇故事的轉折,故事總有結尾,但生活還在繼續。我倆仍然在倒霉,沒有好運氣,唯一有變數的是武章身邊有了個姑娘陪他一起度過歲月低谷。他仍然過著賺多少花多少的生活,和這個溫柔的姑娘,住在小小的房間里,每天拉開窗簾,陽光能把整個房間灑滿。
我常常想說,他的一生就像個不屈不撓的勵志故事,也許這一生都不會看到夢想開花。不過,不堅持到最后,永遠不會知道自己多有才華。
有些事兒是武章讓我相信的,就像這世界上真的會有一些人,就算沒有天分,為了夢想,仍然在默默的做一些徒勞無功的事情。也許他們這輩子都無法見出頭之日,但任何人都沒有權利勸他停下,因為他樂意。只要明天還在,黎明會來,一定會有人為了曙光徹夜不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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