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娟手里捏著排隊號,25號,估計還要一段時間才能排到她。醫院里的消毒水很重,直沖美娟的鼻子。這種味道讓美娟覺得不吉利,讓人聯想到停尸房,陰氣重得很。科室里坐了好多人,各個年紀的人都有。美娟這么大年紀了還要來看*,讓她覺得有點羞。可阿梅就說她這里有問題,醫生叫她來檢查。美娟想*能有什么問題,除了平時有點痛,而且究竟是*痛是心痛都還沒有弄清楚,阿梅就把自己弄到這里來,搞得她坐下來的時候覺得人人都在盯住自己看,有人在私語也有人似在竊笑,美娟覺得她們是在沖自己,頓時臉熱到脖子根。阿梅似乎什么也沒感覺到,找個位置叫美娟坐下,接著自顧自就站起來去看排隊排到哪。
阿梅推開醫生的房門去看,卻被和醫院的實習生推出來,欸你這個人怎么就這樣闖進來,會不會排隊啦。阿梅就很不滿地指著門板開始吼,看一下怎么啦,誰叫你們這么慢。她的聲音又尖又厲,喊一聲弄得整個科室的人都把目光調轉過來看她,美娟覺得好難堪,只好把身子縮成一團,緊緊靠在自己的位置上。阿梅喊完了扭著屁股走過來,講話還是一股火藥味,靠,我都看見那個護士帶人插了不知道多少個隊,這樣等都不知道等到幾時,看一下還不許,真是沒天理!她把包包往旁邊的空位上一甩,拿著美娟的病歷本順手就開始扇涼。醫院里的冷氣開得很足,況且阿梅像往常一樣穿著吊帶小短褲,這樣穿能有多熱。可是她偏要扇得嘩嘩響,好像全世界只有她最熱。美娟看見她這樣,覺得*又開始痛,真想坐得離她遠點。
阿梅一定是肝火旺,不然不會成天地發火。美娟覺得阿梅應該跟自己去看中醫,開幾副中藥來吃吃,把火泄掉,年輕女仔有這么大火氣,以后肝肯定會壞掉。阿梅小時候性格不是這樣,她小時很乖很聽話,聽話得甚至讓美娟擔心,怕她到了學校以后被同學欺負。后來果真是這樣。阿梅被打了也不敢告訴老師,只是帶著一臉花回到家。美娟逼問了很久,阿梅才斷斷續續地說出真相。美娟氣不過,叉著腰找到對方家里去,阿梅卻拉著她的衣角怯生生地躲在后面,仿佛做錯事情的不是別人而是她。到了現在情況就完全調轉過來,仿佛阿梅是媽她是女,美娟什么都要聽她的,否則的話就會被罵。美娟不敢和她吵,她怕阿梅又翹家跑掉。老公跟著情人跑,女兒跟著阿飛跑,好朋友阿萍也被醫院搞得沒了命,丟下她一個人歸西。美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因為上輩子造孽,所以要用現世來還,于是一生都在經歷被拋棄。為了不讓阿梅再次翹家,所以美娟事事都讓著這女仔,反正她已經年老,在這個世界上活不了多少時日了。吵來干什么呢,忍忍就會過去。沒想到,她越安靜,阿梅的脾氣就越暴躁,像顆炸藥一樣一點就爆。
剛才房門打開的時候,美娟瞥見里面坐著的醫生是個男人,她咽了一口口水,心突突地跳起來,*又開始痛。怎么是個男人?不過之前誰跟她講過,有名的醫生好像都是男的,婦科都有男醫生別說是看這個。她想到等下要把自己的*拿出來給那個男醫生左右仔細打量就覺得原先本來就痛的地方更加脹痛起來。這回是連著心一起扭打在一起,好像誰把她的心臟當做抹布一樣在不停扭,仿佛要把里面的水全部扭干。美娟想先忍一下,可能忍一下就過去了。在家的話貼幾貼膏藥也許就好了,可現在是在醫院,什么都沒有。所以美娟才不想來醫院,一來醫院就倒霉。她捂著左*俯下身來,用全身的肉都擠壓住痛處想著這樣可能會舒服點。誰曉得,劇痛反而加劇了。它像波浪一樣一波接一波地撞擊在她的左*上,讓美娟喘不過氣,恨不得干脆直接切掉它。走廊里的燈正照在她的頭頂上,不知怎的,衍生出無數個炫目的光圈,讓她覺得頭昏眼花。美娟覺得,腦子里的神經好像一下子被抽走了,于是身體再也不受控制,整個人直挺著倒了下去。她看見很多人沖自己圍了過來,她想坐起來,但一點力也用不上。她聽見阿梅尖厲的聲音在走廊里響了起來,欸欸欸有沒有人啊!護士!護士在不在!有人暈倒了沒看見呀……阿梅踩著她的坡跟涼鞋噔噔地跑走了,阿梅不要走呀,不要丟下阿媽。美娟的嘴張了張,聲音卡在嗓子里一點也發不出來。阿梅的身影越來越遠了,她的聲音也越來越遠,最后也還是一樣,她也是要丟下自己。美娟這么想著,*一陣劇痛,意識全部模糊掉。
阿梅再次看到美娟是幾天以后。美娟的病床靠窗,一到下午,陽光就曬到她的床上,即使把窗簾全部拉下來,冷氣調到很低,房間里還是一樣讓人感覺熱。阿梅跟護士站的護士吵過要換床位,結果她們每次都趾高氣昂,態度高傲得讓阿梅恨不得直接沖進護士站里面扇她們幾耳光。換床位?你沒看見現在走廊上全部都住有人,你要是能找到床我馬上就給你換。阿梅被那些年輕的小護士用話堵回來,大腦里有一股熱流竄頂,感覺就像火山噴發。阿梅最后還是忍了,想萬一和她們吵了,她們趁她不在的時候對阿媽不好,扎針的時候多讓阿媽受點罪,鬼才曉得是失誤還是故意。
阿媽被查出來是*癌。她倒下的時候一群護士急急忙忙把她推走,阿梅看見她躺在急救床上,雙*挺著,不曉得為什么,覺得很扎眼。沒過幾天檢查結果出來醫生就說要切*。阿媽自己聽了好像沒什么反應,仿佛那兩只*不是她身體的一部分,而是兩團多余的肉。反倒是阿梅在一邊急到跳腳,什么要切*?你們不要以為我什么都不懂?我也有在網絡上查!不是有保守治療嗎?為什么一定要切?醫生看起來很不自然,可能是顧及到美娟,小姐呀,你能不能小聲點,這里還有其他病人在的。
自從知道阿媽要切*,阿梅每天都在網絡上查關于切*的消息。網絡上都說解決*癌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切*,但是她問過一起賣香水的菲菲,菲菲一聽就尖叫起來,神經啦不要切!你沒聽說過切完*的都活不長嗎?阿梅看著菲菲一臉認真的樣子,心里咚咚咚地敲起鼓來。
下班的時候阿梅又去阿媽那里,提了一大堆水果。阿媽坐在那里,穿著醫院里發的病號服,她小小的身體被寬大的病號服襯得更加小,唯有兩只*仍然聳著。她快六十歲了,但是*一直都沒有下垂的跡象。換做是別的女人,到了阿媽這個年紀,*早就像成熟的木瓜一樣垂下來,這樣才是生理自然。不過一想到過段時間這兩只*就要被切掉,阿梅心里就倒抽一口涼氣。這兩團肉是作為女人的標識,如果切掉了,還算什么女人。
阿媽曉得自己得了*癌,不驚不詫,和往常一樣面無表情。阿梅想她是不是不正常啊,這是癌耶,癌不是絕癥嗎,正常人聽到無論如何都會先哭一場再說吧。阿梅自己都想哭,可是她哭不出,只能和醫生吵,把害怕都吵出來。她喊得越大聲,心里面就覺得越安全。可是阿媽每日好似一尊佛一樣坐住,看見阿梅來了就點個頭,說你來了,又繼續看電視。阿梅看著她這副樣子覺得著急,是要切*欸,她怎么都無所謂啊。阿梅真想把她的腦子切開來看看,看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病房里斜照的陽光依然和平時一樣打在阿媽的床上,把她腳頭的那塊被褥烤得熱烘烘的。護工剛拖地完不久,太陽光把病房里的消毒水也一并蒸得很熱,搞得味道很詭異。阿梅進來之后覺得自己流出的汗也是一股消毒水味。阿媽坐在那里卻好似一點也不覺得熱,窗簾就在她手邊上,她順手一拉就可以遮住陽光,但她就任憑太陽這么照著,好像什么也沒有感覺到。阿梅看著這阿媽這種悶悶的狀態,真想讓幾巴掌扇醒她。人家都說好死不如賴活,她是不是失去活的希望?
阿梅快步走到陽臺邊把窗簾全部拉下來,又打開冷氣。她走近阿媽,聞到她頭上有一股頭發被烤焦的味道,估計是陽光照得太久。阿梅拿了一根香蕉遞給她,阿媽接過來,剝開吃了。旁邊病床的女人看見這些,就開始挑話說,阿姐你真是好福氣,你看你個女天天來看你,好孝順,哪像我家女,一個星期都看不見幾回。阿媽一邊吃香蕉,沖人家點個頭,嘴角微微向上揚了揚。這算是笑嗎,阿梅不知道。
結果這句話講完之后病房里又安靜下來,臨床的女人就跑出去和別人聊天,在外面嘻嘻哈哈有說有笑,聲音一直傳到病房里面來。阿媽跟人家一起住,怎么都不會被人家感染到一點,還是整天悶悶的。阿梅坐在床邊,翹著一只腿,腳吊著涼鞋甩啊甩。她感覺到阿媽斜視過來的目光,她知道阿媽不喜歡這種打扮,不喜歡你就講咯,她就是不講,把所有話都憋在心里還甩一張撲克臉。她越這樣,阿梅就越想挑釁她,看她究竟能忍到什么時候。人家講,兔子急了還會咬人,阿媽為什么就不急。她像是一個無底的收納箱,把阿梅這些挑釁全部都收進去,自己安安靜靜地做事,搞得阿梅的氣焰在瞬間都癟掉。這感覺很不爽。
阿梅又坐了一會,覺得兩個人不講話實在是尷尬,于是拿了遙控器去開電視。她把聲音開得很大,好像這樣就能把氣氛緩和點。電視臺里放的電視劇主題都差不多,不是婆媳大戰就是小三上位,要不然主角得了絕癥哭得一塌糊涂。阿梅看見這個趕緊轉臺,轉到那種健康頻道看中醫講養生,她估計阿媽會喜歡。平時她拒絕來醫院的理由不就是這個嗎,“還不如給錢我去看中醫”。于是她沒話找話地就在那里講,欸阿媽你曉得不曉得你血壓也高欸,這里不是講用蘇打水加鹽泡腳可以緩解高血壓。不然哪天也給你試試看。怪哦都不曉得你為什么會高血壓,人家講那種生氣多的人才會血壓高,你整天悶悶的都不講話。對了,不然叫美秀姨來陪你好不好,她反正都沒事做。你有沒有她的電話啦。
聽見阿梅這樣講,阿媽總算有點表情,她坐起來,去床頭的柜子翻筆和紙。阿梅覺得也許她是希望見美秀的,她們平時里雖然并不聯系,但畢竟是要切*,好歹也是一件大事。有個姊妹在也可以多點安慰。阿梅于是趁熱打鐵說,對嘛你有電話沒,我去叫她來嘛。等阿媽寫好了電話遞給她,阿梅看了看就把字條收在包里,那我回去打給她,反正你跟我也沒話講。你好好休息哦,我明天再來。阿梅站起來,拎起了包包就準備走,阿媽坐在床上也不起來,只說一句,你走哦,聲音淡淡的,聽得阿梅有點喪氣。她想阿媽是不是根本不在意她?算了,她都要切*了,自己干嘛還去和她計較這種小事。
阿梅走出了病房才發現,原來剛才把電視音量開得超大的,在外面都能聽得見。這聲音在走廊里晃著,加上護士推著滾軸小車嗞嗞在地板上擦出的回響,兩股聲音混在一起,在回廊上來回飄蕩,讓阿梅覺得有點心慌。她下意識地擦了一把自己的額角,沒有汗。
美娟看得出,美秀來之前一定哭過了。她的眼睛有點腫,鼻子也紅了。雖然美秀進來的時候沖她笑了,但美娟巴不得她不要笑,笑容比哭還難看,搞得她看了心里堵。
美娟覺得阿梅有點小題大做,開始是搞體檢,檢查出來個*癌,接下來醫生就說要切*。美娟看著阿梅一直跟醫生吵,切*?切什么*?切*會死人的你們曉得嗎?她看著阿梅急得跳腳就有點幸災樂禍,早就說了嘛,給點錢讓我去看中醫不是老早就好了,何必到現在還要把*都切掉。不過她這些話又不敢和阿梅說,她要是一說阿梅肯定就要罵她,你就是這樣什么都不在意,結果才會搞了一身病!要不是看著阿梅那個火山脾氣,她才不要住院,這里又臭又不吉利,每天不曉得死多少人,出了醫院她一定先要買一大盆柚子葉煮水來洗晦氣,進門前也要跨火盆才算完。
這一次阿梅把美秀叫來,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可能只是想讓美秀來陪一下自己。美娟覺得沒必要。美秀一看見美娟,立刻就撲過來,兩只*擠壓在她的*上,阿姐你怎么都不給我打電話,要不是阿梅叫我都不知道,你太把我當外人了!美秀身上帶著一股汗水與香水的氣體,再加上護工剛拖地留下的一屋子消毒水味,兩股味道擰成一團,濃濃地直往美娟的鼻子里鉆。美娟聞了,只是覺得頭暈。阿梅在美秀身后安安靜靜地站著,不講一句話,這樣倒顯得美秀很聒噪。美娟自己也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見過美秀了,反正她們兩個人來往不多,這次要不是阿梅問她要美秀的電話,估計她也不會想到要找美秀。美娟覺得自己一個人的生活習慣了,生活嘛不都是這樣,什么都是慢慢習慣,一開始沒有老公不習慣,久了以后也覺得沒什么,反正也不會死。切*也是一樣,估計就像切盲腸,沒用了切掉就好,反正也不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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