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四章    幺妹的秘密（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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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先聲和麗文連夜把車開回了新江。一到家，屁股還沒有坐熱，門就砰砰砰地響起來。麗文不得不站起來，拖著沉重的步子去開門。沒想到，一打開門，麗文就撞到了麗華一張氣勢洶洶的臉。麗華不等麗文開口問，自己甩掉鞋子就直接闖進屋子里來了。麗文覺得有點不對，趕緊把門關上。她剛走進大廳，麗華就在那邊喊起來，你們一家發什么神經，跑去找許文強干什么？

　　這樣看來，肯定是許文強跟她講過了。麗文心里頭來氣，許文強這個下三濫，辦了這種齷齪事，麗文為麗華著想，講好當做沒發生，兩個人好好過日子，哪個曉得許文強居然和他們玩陰的！麗文想著這個，再看看臉氣得像辣椒一樣紅的麗華，覺得更加火大。講女生外向，麗華自己也是太賤了，許文強都辦了這種事，她還維護他，難怪挨這個男人這樣坑！既然麗華這么蠢，她作為大姐，就要給她一盆涼水，從頭到尾地把她澆醒！

　　麗文慢悠悠地繞過麗華走到沙發前，坐下來，說，喲，你們家許文強這么快就和你通過口氣啦？麗華尖聲尖氣地喊，你莫怪聲怪氣地和我講話，要不是許文強家的那個癲婆打我電話，我哪會曉得你們去找許文強！麗文說，拜托，我是去幫你討公道好不好，你現在在這里大喊大叫，什么樣子？沒想到麗華聽見麗文這么說，反倒笑了。她把包直接甩到沙發上，從鼻子里哼出來一聲，說，哪個要你們去討公道？你們這是去幫我？我看你們是去看我笑話的吧！幫我，講點別的！

　　陳先聲聽見麗華這么講，來氣了，說，麗華你講點良心，你大姐連夜跑去新水，還不是擔心你，要不然費這個力做什么。麗文見陳先聲也幫忙了，連忙接著他的話繼續講，莫講這個先，你說，你瞞著我們這么多事，到底是怎么回事。許文強的工程師是假的，居然還是個二婚頭，這么大的事，你怎么可以瞞到家里頭？

　　麗華聽著，突然哈哈哈地笑出聲來。麗文聽著這笑聲，心里頭瘆得慌。麗華的笑聲滿滿的都是涼氣，甚至還帶著一點不屑，麗文不曉得這些東西是從哪里來的。她看著眼前的麗華，感覺她好像瘋了。麗文這么天不怕地不怕的一個人，站在麗華面前，不曉得為什么，總覺得矮了半截。爹媽死前交待要照顧好幾個小妹，二妹麗清倒還好，就是這個麗華，不曉得是不是上輩子欠了她的債，這一生總是挨她壓住。麗華每次來，講不來兩句她就要吵，也不曉得她為什么會有這么多火。以前沒有嫁人的時候，麗文覺得她是因為沒有嫁出去，變成一副老姑娘脾氣，又古怪又暴躁；但是結了婚以后，她還是這么暴躁，麗文真的不曉得是為什么。現在終于搞清楚了個中緣由，她現在要幫麗華出氣，麗華卻反過來埋怨她。麗文茫然了。

　　麗華仍然在笑，笑得全身都在抖，很快，眼淚嘩地一下從眼睛里噴了出來，怎么止都止不住。她臉上的妝全部被淚水給花了，眼睛變成了黑糊糊的一團，好像破了瓢一樣一直往外面噴水。麗文看到這一幕，嚇得手忙腳亂，趕快在抽紙盒里面不停地抽著手紙，抓住一大把然后塞到麗華手里面，說，哎呀你莫哭嘛，我都是為了你好嘛。麗華坐在一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講話不停喘著粗氣，為，為我好？你要是真為我好，你就不應該找許文強！

　　麗文說，麗華，你是不是到現在還頭腦不清楚啊？那個許文強是什么好貨？從頭到尾都把你當傻子，你自己也是！他有過老婆，還有小孩，你怎么還和他結婚？

　　麗華時而哭時而笑，表情都在她臉上扭曲成一團，看起來就像個鬼。她笑了，用盡全身力氣在笑，好像一輩子都沒得聽過這么好笑的事情。麗文看著她，覺得自己的全身也跟著一起顫抖起來，她趕緊沖上去一把按住麗華的肩膀，一邊搖晃她一邊喊，麗華，你清醒點！麗華用力聳了聳肩膀，甩開麗文的手，歇斯底里地喊，對，我就是不清醒，我是有毛病！我如果沒有毛病，怎么會天天給辦公室里的人去做早餐討好他們，我要是沒得毛病，怎么會嫁給這么一個邋里邋遢的男人，而且還允許他在外頭瞎胡搞？麗文說，那不就是，你倒是為什么要這樣？麗華講，我為什么？她的眼睛里帶著一股惡狠狠的恨意，還不都是因為你？她站起來，指著麗文和陳先聲，說，你們把我從老家搞來這里，我感謝你們。但是你們有沒有聽過我的想法？安排工作的時候我就講了，我想去做生意，不想做那份工，你們偏要喊我去，還講什么那份工體面，以后可以出人頭地，你看我現在這個樣子，像是出人頭地嗎？

　　麗文不服氣，說，出人頭地是要自己爭的，你沒有爭怎么曉得不可以。麗華冷笑道，什么出人頭地？講難聽點，還不是為了你們面子上好看？你們不過是不想讓別人講你們的小姨子低人一等，做那些伺候人的活！出人頭地？我從來都沒有想過！麗文被麗華的話噎住了。她怎么會這么想？不可否認，麗文當初是這么想的，可是，這也是為她好啊。有了好工作，走在社會里頭，哪個還會對你白眼？麗華為什么要怨她？

　　我還不都是為你好！

　　為我好？為我好你就要看看我自己的意思，不要按照你的意思來。再講，我文憑都沒有，靠什么？靠后天讀？人家個個都有大學文憑，我就是個大專畢業，你們是沒有見過那些人的嘴臉，眼睛都長在天上。我到了那里，就是個使喚小妹。你們曉不曉得？麗文嘆口氣，說，你不會給他們點顏色看，讓他們不要小看你啊？麗華又笑了，說，阿姐你真的是天真，沒有想到你活了這么大的年紀，還是這么天真。當然了，你這輩子，有我大哥在，你當然不會受人家欺負。有什么事，我大哥都可以幫你解決了，當然個個都尊重你，但是我咧，我有得什么？靠許文強？莫癲了，他不要整天坑我的錢，就算給我面子了。靠自己？這年頭，有文憑都不如有個好背景！

　　麗文聽麗華說自己的一切都是因為有陳先聲保護，當然不愿意承認。麗華的話，像針一樣戳在她的心上，戳得到處都是孔。想來也是，要不是嫁了陳先聲，以麗文的文憑，哪會被人家看得起？她想起之前個個都對她客客氣氣，不過是看了陳先聲的面子。想到這一點，麗文心里頭怪怪的。但麗文還是不服氣，就算是因為陳先聲，如果沒有她自己拼，哪會得人家尊重。就是嘛，她想到這點越發地覺得心安理得了，這些分明都是麗華自己的問題，你自己又不拼，又想要人家尊重你，怎么有可能？想到這點，麗文繼續說，你怎么可以這么想？事事都想到要靠人家，哪有得這種好事？你沒聽過一句話嘛，這個世界上哪個都靠不住，最靠得住的就是自己！麗華又笑了，說，我是想靠自己呀，也要靠得住才得！我適合的是做生意，不是人模人樣地坐辦公室。你們非要搞我去辦公室，現在怎么樣，處處被人家瞧不起。我為什么要給他們做早餐，巴結到他們呀！不巴結到他們，年終總結，人家個個聯合起來給你評分低，現在都是評分制，評分低要開除的曉不曉得？大姐，我現在不是二十幾了，是快五十的人了，要是挨開除我能去哪里？我當初為什么嫁許文強？我不嫁能怎么辦，年紀這么大，個個都眼睛都盯住你，再不結婚，當你是怪胎。我不想被人家當怪胎！大姐，你曉不曉得那種當你是怪物的眼神是什么樣？呵，你當然不曉得。到了四十幾，不嫁這種人還能怎么辦？我干什么放任他胡搞？我不隨便他我能怎么樣？年紀大了小孩又掛不住，人家當你是菜皮了，難道不隨便他去和他搞離婚？我現在，還要幫他撐面子，講房子是他給錢買的，衣服是他給錢買的，什么都是他買的，讓他扮好一個好老公！我也累，大姐！但是我有什么辦法？我為的就是一個面子！如果我連這點面子都沒有，我就什么都沒有了。

　　麗華一邊流著眼淚一邊喊，說到激動處，半天抽噎著說不上來一句，只是站著倒抽氣。她的眼淚好多，源源不斷地從眼睛里冒出來，沖花了臉上的妝。這個時候麗文才發現，麗華的臉根本不如平時看到那么光滑。原來她平時化了那么濃的妝，她一直都沒有看出來。究竟是她這個做大姐的沒有看出來，還是她從來都沒有注意過。現在一看才曉得，麗華的臉上有許多好深的皺紋，甚至比自己臉上的皺紋還要深。麗文想要過去安慰下麗華，但是不曉得要從哪里安慰起才好。陳先聲不說話，麗文說不出話，整個房間就只剩下麗華的抽噎聲，味道是酸的，讓麗文的鼻子也跟著酸起來。。

　　麗華的抽泣聲在大廳里環繞著，好刺耳。麗文聽著這哭聲，第一次感覺自己做了不該做的事情。這一切本來是麗華的秘密，帶著血的一個秘密，但是現在她刷地一下把麗華的這塊傷疤扯了下來，連皮帶肉，血淋淋地拿到麗華面前給她看。麗文這么想著，突然覺得自己心頭被戳了一下，好像有萬把箭一起往自己的心上刺。陳先聲的煙在整個房間彌漫開來，把整個房間的燈光熏得一片朦朧。麗文眼睛看著那些燈，耳邊傳來麗華的哭泣，覺得很恍惚。窗外的風呼呼地吹著，把玻璃吹得砰砰發響。只不過，這聲音在麗華的哭聲下面似乎都不算什么了。麗文從來沒有想得這么多。她原來只是想為麗華好，沒有想到，從一開始就錯了，第一步棋走錯了，到了現在，麗華的整個人生全部亂了套。她真想扇自己一個巴掌。

　　麗華哭累了，漸漸平靜下來了。她不哭了，也不鬧了，臉上的表情平靜得有點嚇人。她拿了一張紙巾，把臉一擦，然后站起身，對麗文講，大姐，我走了。麗文趕緊站起來，說，麗華，你不要……。麗文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麗華打斷了。她笑了，笑容有點凄涼，說，你放心，我不會想不開。我還要回去，幫那個**撐場面，講他幫我買了一幢好大的房子，講我嫁給了他，我的生活過得有幾好！麗文說，麗華，要這個面子做什么，你不愿意做，就不做了，我們回頭看看有什么生意可以做，大家一起商量下。麗華又笑了，說，講你天真，你是真的天真。看樣子，真是我大哥把你養得好。大姐，你曉得什么喊做身不由己嗎？有點事情，一旦邁出第一步，就回不到頭了。麗華說完，提起包包，緩慢地走了出去。

　　麗文聽著麗華的關門聲，覺得她身后的一條路，好像隨著被切斷了。她看著麗華在往一條沒有盡頭的路上走去，一路上充滿荊棘，把她劃得傷痕累累，血流不止。但是，她拉不回麗華，那是她自己的路。她站在后面，看著麗華一步一步往前面走去，看著荊棘不斷地把她劃傷，又看著時間一點一點將麗華身上的傷口縫合，把她形成一個刀槍不入的鐵人。這條路上，還有千千萬萬的麗華，一起向一個方向走去。麗文抬起頭，看見恍惚的燈光，覺得自己好像也變成了他們當中的一員，一起在往這條路上永不停息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