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三章    幺妹的秘密（3）

　　很快就到了新水縣了。陳先聲和麗文在一個飯館里頭隨便吃了點飯，一直等到天黑。要捉奸，也總是天黑，哪有大白天出去亂搞的。許文強再不要臉，也不會到這種程度。飯后兩個人把車子停在住的地方，喊了一輛出租車，趁到夜色越來越濃的時候就開始往劉天說的那個地方趕。車到了以后，麗文方才發現那里幾乎是塊荒地。放眼望過去，四周圍到處都是野草，草又高又密，長得有半個人這么高，人走進去，肯定馬上沒了人影。草地深處，還有一大群不知名的蟲子在吱吱嚓嚓地叫，加上風吹野草帶出來的嘩嘩聲，麗文的心里頭也跟著亂成了一團麻。麗文緊張地拉了一把陳先聲，聲音抖抖的，我看我們還是莫去了，都是聽說的，還不曉得準不準。陳先聲說，你莫怕嘛，就是因為沒有準頭，才要來確認下。對你也好，對麗華也好，都是個交代。麗文覺得有道理，但還是有點猶豫。冷風吹過來，吹得麗文頭皮直發麻。她想到麗華，心一橫，說了句好，跟著陳先聲就往草叢里頭扎進去。

　　草叢并不寬廣，兩個人沒走多久就走到了頭。草叢盡頭是一片農田，天太黑，兩個人沒有帶電筒，只能憑著陳先聲手機發出的強光照著路往前走。靠近農田的小徑坑坑洼洼，麗文穿著半高的鞋子，走不了多久就要被地上的凹處崴一下腳。好大的一片田，一眼看過去不知哪里是盡頭。麗文有點喪氣，說，不曉得還有幾遠，要不然算了。他們兩個的情，麗華這個皇上都不急，我們兩個急個什么。陳先聲說，你好歹是人家大姐，怎么這樣嘛。你看，前面有光了，說不定有人，我們去問問看。麗文順著陳先聲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有幾個飄渺的亮點。風一吹，那些亮點也跟著風一起晃起來。麗文趕緊抖擻了下精神，和陳先聲一起向那些亮的地方走過去。

　　原來，這里只是縣城里頭農民守田的臨時住房。在這里搞一間房子，晚上住著，亮一個燈在這里，以防有人夜里到田里頭偷糧食。陳先聲問農民曉不曉得附近有修鐵路的，里頭住的農民馬上點點頭，不遠不遠，走到田頭，那邊有幾個房子，他們都一起住。有時還到我們這里來咧。麗文和陳先聲道了謝，便按著農民講的地方繼續走去。

　　兩人走到田盡頭，果然看見了一排房子。但究竟哪個才是許文強住的地方，一下子也沒有辦法確定。陳先聲想了下，說，要不然這樣，一家一家問過去，總得有一個是吧。麗文點點頭。兩人順著低矮的平房走過去，剛走近，就聽見里面傳來一陣陣女人的笑聲。那女人笑得又尖又浪，麗文一聽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不用看也曉得，這女人肯定不是什么好貨。莫不然，許文強在這里頭？麗文的心開始狂跳起來。她跟陳先聲打了個手勢，自己先走到門前，把耳朵貼在門板上仔細聽。但是湊過去，屋子里好像只見女人講話，沒聽得有別人的聲音。麗文和陳先聲打了個眼色，陳先聲示意她去敲門。麗文壓住心里頭的狂跳，不停地告訴自己，要鎮定，莫慌，要鎮定，莫慌。她一邊念到這個一邊去敲門，很快，那道浪笑沖著門飄過來了，講話的聲音也是細細尖尖的，找哪個？

　　麗文沒回答。過了一下，門開了，里頭鉆出來一個干巴瘦小的女人，一看見麗文，眼神有點異樣，聲音也不客氣，說，你找哪個？麗文沒有應她，使勁往屋子里面探頭。女人擋在前面，麗文看得不太分明。但是仍看見屋里頭坐了一個男人和一個小女孩。看那個男人的身形身形，有點像許文強。麗文不太敢叫，怕叫錯了等下挨人家罵。這種事本來就不好看，再搞得雞飛狗跳的，臉都沒有了。干巴女人看見麗文堵在門口，推了她一把，哎哎哎，你怎么回事，到底找哪個？沒得事莫在這里亂看！女人把聲音提高了八度，尖銳的講話聲好像刀劃過玻璃，聽得人牙齒也跟到發酸。里頭的男人聽見動靜，轉過身來看，阿嬌，是哪個？

　　借著燈光，麗文這回徹底看清楚了，里頭站著的，不是別人，就是那個禽獸許文強。他和她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一樣，滿臉邋遢、穿一件泥灰色的工裝。阿嬌？呸，不要臉！麗文想到這里，胸中一股火苗竄上來，直燒進她的腦子，好像化鉛一樣，把她的大腦全部熔掉了。許文強看見麗文明顯亂了手腳，臉一下子變得烏青，趕緊跑上來拉住前面的女人。麗文見狀，轉頭沖陳先聲喊，快，就是這里！和許文強一起的女人也不是個省油的燈，一把甩開他扯住自己的手，喊道，你扯什么扯，又繼續轉向麗文，說，你講清楚，你到底找哪個。麗文深吸了一口氣，冷笑了一聲，找哪個？你問問你后面那個男人我找哪個？說完，麗文一把推開那個女人徑直走進了屋里。

　　女人本就不明白原因，又被麗文推得打了個趔趄，頓時也火了。她氣勢洶洶地向麗文沖過來，一副要打架的架勢，結果被陳先聲一把抓住了手臂，哎哎，干什么。許文強的臉灰灰的，上下嘴唇囁嚅著，講不出一句話。女人見許文強不講話，自己又被陳先聲攔著，五官氣得全部扭曲在了一起，許文強你是死人啊，看人家欺負你女人，你就站在一邊啊？

　　麗文聽她的話聽得惱火，覺得她分明是挑釁，哦，你是她女人，那我家麗華是什么？這種感覺讓麗文感覺憋悶，好像眼下受辱的不是麗華，而是她自己。麗文走上前去，抬手甩了女人一巴掌。這一巴掌好大力，震得她自己手也痛了，你自己問清楚這個男人，我是來找哪個？

　　女人被麗文這一巴掌打得愣住，眼睛都隨著放大了好幾倍。她一手捂住臉，一邊愣愣地望住許文強。許文強，這回你該解釋下我是哪個了吧？麗文斜了許文強一眼。她一邊講著，一邊拉了一張椅子來坐下，陳先聲也拉了一張椅子坐下來。房間里本來就沒得幾張椅子，他們占了兩個，許文強自己心虛也不敢坐。女人倒是很不滿，但許文強總是拉著她。麗文對于這種狀態很滿意，他們坐到許文強他們站到，這感覺就好像大人訓斥小孩，氣勢上站穩了。

　　許文強，你倒是來講講，我是哪個？

　　許文強低聲說，大姐大姐，有話我們出去講。麗文白了他一眼，說，哎，你莫叫我大姐，我受不起。有什么話，你在這里當到這個野女人講清楚。女人一聽自己被喊做是野女人，眼睛都直了，甩了膀子就向麗文撲過來，瞪大了兩只血紅的眼睛喊道，話講清楚，你講哪個是野女人！麗文看到她喘著大氣的樣子，想起麗華，心里頭竄上來一股火，騰地一下燒遍她心里頭。真是個潑婦！就這種貨色，也不曉得許文強看上她哪點？比起麗華，她差得遠了！她現在倒是橫了，纏到許文強不算，還想把我們當傻子耍！這口氣，就算麗華能咽下，她麗文也不能咽下去！我們是有頭有臉的人家，憑什么看到你們蹬鼻子上臉還不還手？沒得可能！這個聲音不停地在麗文的腦子里喊著，最終匯集成一個聲音：決不能輕易放過這對狗男女。

　　麗文想著，一把甩開了女人抓住自己的衣服，揚起手來又甩了女人一個耳光，你莫發癲，叫你野女人算對你客氣，我還有更難聽的！這一巴掌就是教訓你，做女人要懂得守婦道，莫出來勾引人家老公！

　　女人聽見麗文這么講，先是愣了一下，接著輕笑了兩聲，隨即又哈哈大笑起來。她的笑聲和她的說話聲一樣，又尖又長。笑聲像是一把又利又快的尖刀，簌地一下扎進麗文的腦袋，狠狠地扭轉了幾個圈。麗文聽到，頓時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女人一步步逼近麗文，她越靠近麗文，一股逼人的寒氣就離麗文越近。我勾引人家老公？她講道，眼睛里爆出一條條通紅的血絲。麗文看著她，先前的氣勢全被壓了下去，身體忍不住跟著抖了一抖。許文強一個步子奔上前，一把拉住了女人，哪個想到女人的力氣比許文強還大，一把就把比她高出一個頭的許文強甩開了。她逼近在麗文敏倩，兩只眼睛瞪得老大，好像兩只眼球隨時都有可能從眼眶里頭爆出來。麗文被她的氣勢壓得心頭狂跳，但還是強忍住心里的亂鼓，講，你想怎么樣。

　　我想怎么樣？女人翻著白眼笑了兩聲，從鼻子里頭哼出來一口氣，我告訴你我想做什么，女人繼續說，你是不是那個王麗華的大姐？我告訴你，回去告訴那個不要臉的女人，有膽做就要有臉認，以后莫要破壞人家家庭！

　　你講什么？你講哪個不要臉？麗文一聽，從椅子上跳了起來。現在真是世道變了啊，婊子都可以當得理直氣壯。麗文氣不過，上前一把拽住女人的衣服，你講清楚來！女人見狀，輕蔑地笑了兩聲，用手撥開麗文的手，看來，你們兩個也是不曉得的，許文強，你來啊，你來給人家講講清楚。

　　女人帶著諷刺的笑容走開了，留下許文強一個在麗文和陳先聲面前呆呆地站著。麗文一跨步走上前，雙手揪住許文強的領子，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大聲喊道，許文強，你給我講清楚，這個女人講的是什么意思！

　　許文強耷拉著腦袋，一言不發。他越是不講話，麗文越覺得恨。有一股氣在麗文的胸口聚集起來，越來越厚，如果不把這口氣噴出來，她就會被憋死在這里。許文強耷拉著土灰色的臉，把麗文揪住她領子的手拿下來，低聲講，大姐，我們能不能出去講。

　　好，出去講，我看你還有什么好講！麗文上氣不接下氣地喊。

　　麗文喊完，急火火地奔了出去。這種地方，她一分鐘都不想多待。外面的風冷冷地吹在麗文臉上，反倒讓她覺得有了喘息的機會。她回頭看了一眼這個破爛的屋子。屋子很低很矮，矮的地方，人站直了甚至都會碰到頭。整個房子的墻壁灰突突的，到處都是燒火做飯留下來的黑色煙熏痕跡。但是許文強在這里待得津津有味。女人在屋里頭坐著，抱著眼神有些驚慌的小孩。對了，還有那個小孩，是不是許文強的？麗文想到這里，心頭好似被一把重錘錘了一下，留下一個大坑，久久喘不過氣來。女人抬起眼睛看了麗文一眼，輕蔑地笑了。那個笑容讓麗文全身顫抖。

　　5

　　從鐵道邊出來，麗文一聲都沒有吭。夜晚突然起了風，在田邊站著，冷風直順著麗文的領口往衣服里頭灌。麗文凍得直抽冷氣，但她就是不講話。她也不曉得可以講什么，如果可以，她真想把許文強大卸八塊。許文強本來就理虧，耷拉著腦袋，大氣也不敢出。最后還是陳先聲打破了僵局，許文強你這樣，你和我們一起到我們住的地方去，你不把這個事情講清楚，這個事情不可能和你算完。

　　許文強一個勁地點頭，我曉得，大哥，我曉得。

　　于是三個人又順著原路穿過田地，穿過草叢，一直可以坐車的地方才停下來。周圍烏漆抹黑的一片，即使偶爾飄過幾盞車燈，也讓人感覺陰森。麗文曉得這是因為心里頭沒得光，所以周圍也跟到變成黑暗。現在麗文講不出一句話，她不曉得應該從哪里開始。女人在小屋子里頭講的那些話，矛頭全指向麗華，這究竟是怎么回事？難道麗華真的是她講的那種人？麗文不敢再往下想。再加上許文強越躲躲閃閃的目光，麗文的心更加沒底了。風呼呼地吹著，卻沒有辦法將她的腦袋吹清醒。她能感覺到，自己胳膊上的汗毛全部豎了起來，可她的腦子里頭還是一團熱，就好像一鍋燒滾的雜燴。陳先聲站在一旁，也沒有講話，只是在她的肩膀上拍了拍，她曉得，他是想她不要太動火。許文強不做聲，陳先聲也不做聲，整個世界，除了汽車路過的聲音，就再也沒有其他聲音了。麗文不習慣這種安靜。這安靜讓她害怕。這就好像是一個巨大的黑洞，掉進去了，用盡了全身力量去喊，卻始終沒得人應聲。

　　終于等到有車來了，三個人一起上了車。一路上，同樣也沒有人發話。陳先聲默默地點了一支煙，黑漆漆的車廂里頓時亮起了一點橘紅色的飄渺的火光，時隱時現。車子里夜間電臺節目孤寂地響著，各種各樣的廣告順著破爛的音箱飛出來，是一個飛快的女聲：只要一千六百元，只要一千六百元，原來是幾瓶酒的價錢，但是你現在可以得到整整一箱！她講得這么快，快得麗文也替她著急，覺得這個女人要上不來氣了。麗文聽著，覺得自己也快要窒息了。加上陳先聲不停地在車子里頭吞吐煙霧，有顆粒的濃煙在車廂里環繞著，把麗文包裹在當中，讓她更覺得喘不過氣來。麗文不得不打開窗子，大口大口地喘氣。外面真冷呵，冷得麗文全身都覺得僵硬。好不容易到了住的地方，麗文像是逃命一樣從車上逃了下來，直接沖上了房間。

　　小旅館的房間里頭亮著白熾燈，光芒耀眼，讓她覺得心慌。不過，也只有這樣的亮光，才能讓她重新打起氣勢來。這道晃眼的白光讓麗文感覺重新站到了高臺上，而許文強在高臺下，只等著她來審判

　　現在你可以說了吧。麗文說。

　　陳先聲在麗文身邊坐下來，講，許文強，你現在講吧，講清楚。不然的話這個事情不會輕易算完的。

　　許文強耷拉著腦袋站了幾秒，突然，一個猝不及防，撲通一聲跪倒在麗文和陳先聲面前，眼淚和鼻涕流了一大把，大姐，我對不起你們，我對不起麗華，我該死！

　　麗文不買賬，說，喲，現在曉得講對不起了，早干什么去了？當我們都是白癡？你起來，莫在那里裝可憐！

　　許文強沒有起來，一邊跪著一邊向麗文靠近，鼻涕和眼淚都混在了一起，講起話來嗚嚕嗚嚕的。他一手抓住麗文的衣服，說，大姐，你打我罵我，我全部認了。

　　麗文看見他這個樣子，覺得心里頭的火更大了。她最恨別人用這一招，尤其是男人。噢，曉得混不過去了，想這樣來糊弄過去？我才沒得更好騙！她毫不猶豫地甩開許文強的手，幾乎是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吐出來這句話，我講過了，你莫裝可憐，你給我講清楚，那個女人到底是什么人？

　　許文強垂著腦袋，吸了下鼻子，半天才磨出來一句，那個……是我前妻。

　　這一句話，好像一個重錘再一次錘到了麗文的心上。嘭的一下，把麗文的腦袋全部錘散了。她的腦袋嗡的一聲全部炸開了，全是回聲。許文強剛才講了什么？他結過婚？剛才那個女人是他前妻？這是怎么回事？麗華曉得他結過婚嗎？這么多問題在麗文腦子里頭盤旋著，讓她感覺一陣眩暈。她抬起頭來，眼睛正撞見天花板上的白熾燈。白亮亮的燈光晃著她的眼睛，好像有無數根針從屋頂上掉下來，直接扎進了麗文的眼球。她覺得自己的眼球好像是被哪個捏住了，又酸又脹痛。麗文使勁眨了一下眼睛，沒成想，眼淚嘩地一下就流了下來。

　　許文強見狀，以為麗文是被氣得直流眼淚，于是跪在地上，一個勁扇自己耳光，大姐，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麗華，你莫哭了，我對不起你，都是我的錯……

　　陳先聲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對許文強說，你講，你搞得這是什么事！麗華曉不曉得，如果不曉得，你這是犯法！

　　許文強一邊抽著鼻子一邊講，她……曉得。

　　麗文聽見這句話，感覺自己的心一下子跌到了谷底。她再也沒有力氣沖許文強喊了。今天發生的一切，好像是有人在背后給了她一悶棍，打得她直接倒地，話也說不出。她突然想起來麗華那天在家里頭支支吾吾的樣子，想起許文強一直沒有出現的看房現場，似乎把一切都聯系起來了。原來她一開始就曉得。麗華那么要強的一個人，居然也容忍這種事。這到底是為什么？麗文想不明白。外面風吹得好大，把窗玻璃吹得砰砰作響。麗文真想打開窗子，讓風吹進來，把這一切全部都吹散掉。如果一切有這么容易，就好了。她覺得心空空的，好像被人挖了一個洞，于是那些風就從洞里頭吹進來，刺激著她的心臟，讓她的每一個細胞都感覺著寒冷，從頭冷到腳。麗文看了一眼許文強，他仍然在那里跪著。跪著就跪著，這種人，跪斷腳也是活該！當初她就覺得許文強邋里邋遢，沒有看上眼，要不是懷疑麗華已經大了肚子，可能最后也不會就這么糊涂地同意這樁婚事。沒有想到，就是因為她的這個糊涂，現在，把麗華給坑了！

　　麗文從來沒有覺得心里頭有這樣刺疼。陳先聲在一邊像審犯人一樣問許文強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許文強隱瞞不到，只好道出原委。陳先聲和許文強講的什么，她一句也沒有聽清楚。她覺得腦子放空了，好像自己被摁到了水里頭，無論外面是哪個在講話，在她聽來都是又遙遠又飄渺。她晃了晃腦袋，試圖讓頭腦變得清醒些，但是許文強和陳先聲說話的聲音始終在外面游離著，聽不清楚。偶爾有幾句飄進來，好像是在講許文強的老母嫌前妻生的是個女兒，一直逼兩人離婚，許文強舍不得。后來，就遇上麗華，兩個人蠻聊得來。哪個曉得，喝了一次酒，稀里糊涂，兩個人就有了種了。老母當然是喜不自勝，讓許文強和麗華趕緊結婚。麗華因為年紀大了，再加上肚子里頭已經有了，所以也催著他。許文強沒有辦法，只好和前妻離婚。前妻鬧不過，最后只有含著恨，帶著小孩，離開許文強。沒有想到，麗華的小孩沒有掛住，本來許文強就舍不得前妻，這一回，就和前妻搭在一起了。

　　麗文斷斷續續地聽著，手里頭不停地往外冒著汗。麗華還流過產，她都沒有回來講過。都是她自己疏忽了！麗文自己也覺得奇怪，本來懷疑麗華大了肚子，結果怎么好像一點動靜也沒有。沒想到，她是流了產了！麗文感覺好像被人扇了一巴掌，臉上熱辣辣的，心頭也被堵住了，她覺得對不起麗華的人不是許文強而是自己，爸媽臨死前她保證照顧好弟妹，結果，麗華出了這么大的事情，她居然從頭到尾蒙在鼓里。麗文感覺心好像是被剜了肉，處處在滴血。

　　她站了起來，走到窗邊，想要把窗子打開。推窗有點銹了，麗文費了很大的勁，怎么打也打不開。她咬一咬牙，兩只手摳住窗沿往后用力一拉，呼地一下，風全灌進了這間小屋子。風刮在她的臉上，像有兩只手往兩邊用力撕扯她的臉，臉上的皮被繃得緊緊的，如果風再大一點再冷一點，可能就會把她的臉吹得滿是血痕。這風讓她覺得又冷又痛，不過卻很清醒，像是從腦袋頂被澆了一壺冷水，突然間打了個冷顫，腦子一下子清晰了。麗文站了片刻，轉回身來，對著許文強，說，許文強，你起來。

　　許文強仍然垂著腦袋，不敢抬頭，說，大姐。

　　麗文說，今天的事，我們當做什么都沒有看到。我不管你要和你前妻怎么樣，但是我也警告你，現在麗華才是你老婆！她要是有個什么，我絕對不會放過你！

　　許文強連連點頭，是是是，大姐，是是是。

　　麗文從窗邊走回來，拿起包包，又對陳先聲講，走，我們回去。陳先聲不解地看著她，她憋著一口氣，說，莫看了，在這種地方還沒有待夠啊，回家了。陳先聲于是也不講什么，只是對許文強講了句好自為之，跟著麗文出了房間。

　　兩個人結了帳，下了樓，連夜開車回新江。開車的時候，可能是因為冷，車子總是打不著。麗文聽著打火器滋滋滋的聲音，覺得心里好像有爪子不停在撓，焦慮得很。陳先聲打了半響，車仍然沒著，他只得對麗文講，不然你下去推一下吧。麗文沒得辦法，只好下車。外面黑黢黢的一片，路邊上傳來不遠的田地里的蟲叫。蟲叫一聲接著一聲，在寂靜的夜里晃著，聽起來好瘆人。麗文只想快點離開這里，趕緊用了全身力氣往前推。陳先聲在車里都咔嚓咔嚓地打著火，悶悶地喊了一句再用力點，麗文又加大了一把力。沒想到，這一把推出去，車打著了，蹭地一下躥出去好遠，麗文在后面一個趔趄，沒站住，整個人直接撲到在了地上。陳先聲感覺到不對，趕快跑下車來看，傷著沒有，傷著沒有。麗文扶著陳先聲站起來，覺得膝蓋上暖烘烘的，伸手一摸，一把黏稠的血。麗文的手舉在半空，顫抖了起來，她的心也不自覺地跟著抖了起來。突然，一股濃重的酸沖上她的鼻梁，在她的腦子里頭漫延開來，很快，眼淚嘩地一下全部流了下來，再也止不住了，她整個人癱坐在了地上，邊哭邊喊，梅梅爸，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陳先聲一把把麗文攬住，用盡全身力氣才把癱軟在地上的她架起來。眼前的這個女人，他從來沒有見過她這樣。她一生好強，沒掉過幾次眼淚。可這一次，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在哭，全身都在抖，好像一個小孩，好像要把全身的淚水在這一天都哭干凈。他不曉得應該怎么安慰她。陳先聲只好把麗文散亂的頭發撫到一邊，拍了拍她的肩膀，說，好，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