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二章    女神的男朋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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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依伊說，上次謝謝你，小悅讀書還用功嗎。

　　我說，那個你不用擔心，我在呢，倒是你，怎么看你那么累的樣子。

　　柳依伊抹了抹頭上的汗，說，我能有什么事，不說了，我待會兒還要陪小生看電影，先走了。

　　她轉身離開時在半空蕩下縷縷黑絲，我一把接住，干燥，根部泛白的頭發。我看著那個有些疲意的女人越走越遠，不禁皺起了眉頭，她開始脫發了。

　　第一次見面要看透一個人要看哪里，我的答案是眼睛。眼睛是能聯通靈魂的，這聽上去有些文縐縐的感覺，但其實是有道理的，一個人無論是蟄伏、韜光隱晦、違心說謊或是別的，其他都可以偽裝，唯有眼睛是不會騙人的。

　　我是什么時候開始喜歡柳依伊的，記得修正帶事件后我曾經看到她裙褲下那兩條玉漆般的腿，很是誘惑人，但我也只覺得她身材很好而已；初中時，我也只覺得她白襯衫加馬尾辮的樣子很是吸引人。于是我想到了她的眼睛，眼睛里能看出很多東西，她的眼睛很剔透，很干凈，哪怕再多的人追她，她的眼睛也沒有一絲漣漪，平靜止水。雖然看得太久、離得太近她會打我。

　　但現在柳依伊的眼睛里多了一些別的東西，她和我說話的時候躲著我的目光。我問她沒事吧，她說沒事。我問她和王小生相處如何，她說挺好的。我問她怎么突然談戀愛了，她說有一天醒來突然覺得喜歡這個男人了。于是我只好感慨，愛情這東西真的是憑感覺的。本來還想問她怎么看我的事，但想來唐突，也對不起小生，也就不說了。

　　值得一提的是，老楊失戀了。雖然出場次數不多，存在感很低，但老楊的確是現實贏家，曾經是。他追我們系里的一個很可愛的女孩近半年，終于在大二的時候確立了關系。現在想來也有一年多了，感情穩定，結果今天突然就分手了。我安慰老楊，說，別太難過，你要往好的方面想，至少她沒有在結婚前一天和你分手啊。

　　老楊說，我問她干嘛分手，她說很久之前就沒感覺了，但是苦于是女朋友的身份，還是不得不履行女朋友的職責，久而久之反而更加厭煩這種感覺了。

　　我說，是啊，這不挺好嗎，她分手是因為感覺的問題，并不是因為看上別的男人嘛。

　　老楊說，你真的是在安慰我嗎。

　　王小生回來后知道老楊的事，很是慷慨把我倆叫出去一起喝酒。

　　酒是好東西。都說酒能醉人，這是騙人的，因為喝醉的人都是自己想醉才醉的，你把酒換成茶讓他喝下去，他也會醉。喝酒犯醉不過是為了頹廢和宣泄一下，哪怕醉了之后破口大罵、打架、鬧事，也能醒來后用一句“我醉了”做借口，這看起來更像是小孩子的撒嬌取鬧。我說這些話的目的就是想表明，雖然和失戀的兄弟喝酒是朋友該做的事，但是面對老楊這種喝醉后一把鼻涕一把淚用手抹著、完了還在你肩上拍一拍的我真心受不了啊。

　　估計王小生也是顧及老楊的感受，今天沒怎么說柳依伊的事刺激他，他自己倒是不作聲一個勁地喝，感覺他才是來買醉的人。

　　老楊搖頭晃腦地叨咕著，我也算是想通了，她雖然剛開始被我追到了，但后來心里是反感的，卻又礙于身份不得不和我處，想想也的確難受。不過我冤枉啊，我一點都不知道啊。

　　我說，老楊你說得對，但你悠著點，別往我這邊吐，要吐也往小生那邊吐，這是我這禮拜最后一件干凈的白襯衫了。

　　店里的老板似乎對這種事很熟門熟路，丟給我們一把拖把，讓我走之前收拾干凈，不愧是開在大學城旁邊的餐館，有經驗。老楊也很爭氣地給我吐了一地，吐完之后繼續喝，然后接著吐。我只好一邊照顧老王，一邊拖著嘔吐物，拖著拖著自己也吐了。

　　我說，小生你倒是幫忙啊。

　　我才發現他在一旁喝著悶酒，表情凝重，發著呆。

　　第二天老楊醒來后盡管第一時間抱著我的大腿又是道謝又是道歉的，但我還是給了他腦瓜兩下。我說，你下次失戀提前通知我下，我好收拾行李避避風頭，小生也真是的，看著我也不幫忙。

　　老楊說，真是麻煩你了，你也別怪小生，他昨天心情也不好，好像和柳依伊吵架了。

　　我說，你怎么知道。

　　老楊說，我昨天經過柳依伊寢室樓下的時候看到了。

　　老楊的聽力和視力我是信得過的，因為他把他觀察的場景生動具體地給我再現了一遍，情節跌宕起伏以至于我拿來了瓜子和飲料邊聽邊吃。

　　戀人們總是喜歡親密的，在這點上我想男生要比女生更主動，或者說，更急。隔壁阿方和他前女友戀愛第一天完成三壘，一周后宣布本壘打，然后順理成章地一個月后就分手了。每次浴室洗澡時他都要炫耀一番，以至于身為大學生的我都要感慨下，現在的大學生活真是世風日下，糜爛而令人羨慕。

　　我相信這點上王小生也是一樣的，男人對女人的征服欲很多時候體現在肉欲上，根據老楊的說法，就在昨天，王小生和柳依伊戀愛兩個月了，兩人似乎還處于牽手搭肩這種一壘的事。而當王小生妄想突破限制索取二壘——俗稱接吻時，遭到了柳依伊的反抗，具體表現為一記響亮的耳光。

　　我說，然后小生就被趕跑了？那么簡單的劇情你竟然能演繹地像韓劇一樣。

　　老楊說，關鍵是當時場面震撼啊，柳依伊給小生耳光時，當場所有本來裝作沒看見的男生們都鼓掌叫好了。

　　我打開我們學校八卦排行榜，果然第一名是“喜大普奔！柳依伊怒扇人渣耳光”。下面還有很多耳光版本的探究，比如王小生被發現在外勾搭女人啦，又比如兩人星座不合啊，甚至有兩人吃飯王小生從不買單這樣的說法。

　　當我聽到柳依伊打了小生一個耳光，第一反應是慶幸和欣喜，想到兩人只到一壘更是不禁哈哈大笑起來。但是內心涌出的一股力道卻一下子扼住了我的喉嚨，讓我笑聲戛然而止。王小生，柳依伊的男友，是我的好朋友，我不該這么想他。

　　那幾天我的確發現王小生的臉色不太對，身為朋友我得安慰他，卻不知說什么，又或者說，我不太想安慰。至于老楊嘛，讓他去吧，不就失戀么，我都還沒戀過呢。

　　我試探性地去給柳依伊打電話，卻發現聯系不到她。接連幾天手機關機，QQ離線不回應，這讓我開始擔心起來。然后我發現小生呆在寢室的次數也越來越少，這意味著他和柳依伊相處的時間也越來越少。

　　一次在教學樓碰到了柳依伊的室友。我四處張望柳依伊的影子，問，柳依伊人呢。

　　她室友告訴我柳依伊在寢室休息，最近她除了陪男友外幾乎都在床上躺著，連課也不上了。我被嚇著了，雖然有預感，但沒想到柳依伊情況那么嚴重。我問，她生什么病。

　　她室友說，我也不知道，只是她一直頭暈，很焦躁，整個人都瘦下去了，是不是你的那個室友，就是依伊的男友欺負她了啊。

　　如果王小生真的做了什么的話，我一定不會放過他，哪怕他是我的朋友。

　　我急切地想見柳依伊一面，卻一直沒有好的機會，她身體不好我也不敢貿然打擾她。我硬著頭皮去問王小生，他卻低著頭，手上依舊不離那支黑色的筆，說，我也幾天沒見到她了。

　　上帝沒有讓我等得太久，我很快還是見到了柳依伊，在醫院里。

　　8

　　柳依伊是被下課回宿舍的室友發現昏倒在地上的，很快被趕來的輔導員送到了醫院。我翹課去了醫院，時隔那么多天第一回見到柳依伊，印象中我似乎從未有那么久沒見過她。她靜靜地躺在白色的病床上，臉色也很白，閉著眼睛，右手扎著鹽水的針，藥水瓶里的葡萄糖滴得動靜很大，如同心臟跳動般一下下，讓人難以平靜。她看見我來了，勉強地扯起嘴角，朝我招手。

　　我坐到她旁邊，示意她安靜地躺著。她好像安下心來，又閉上眼睛假寐。那個被萬人敬仰的女神，現在像一只可憐的小貓一樣虛弱地躺在那里，仿佛一絲風吹草動都能把她嚇著。我舔了舔干澀的嘴唇，不自覺地發起了呆。

　　我在醫院里呆了一下午，回到了宿舍。醫院里柳依伊還躺著，她持續發著低燒，人很虛弱，經常陷入昏迷。她好心的舍友，輔導員，還有她大老遠趕來的父母都在，唯獨她的男友卻坐在自己寢室的一角，手里無聊地轉動著那支黑色的筆。老楊不在，這讓只有我們倆人的寢室更加顯得氣氛冰冷。我從側面看到了王小生的臉，很是寂寞的樣子，眼珠子混著奇怪的顏色。

　　王小生開了口，說，對不起啊，很多方面上。我想如果不是有這支筆，你可能現在都要殺了我了，當然，要殺了我的人可多了。

　　他沒看一眼迷惑的我，自顧自走到陽臺，把手中的書包一下丟下去，不偏不倚砸中了樓下路過的鐵強，后者在樓下當場就罵開了，風風火火地沖上樓來。那鐵強是住隔壁一哥們，身強體壯，脾氣暴躁，這下他準時上來要找王小生干架了。

　　我不知所措，王小生倒是氣定神閑地拿出張白紙，故意放在我看得到的位置，用手中的黑筆寫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在旁邊又寫下“張鐵強”三個字。然后就發生了我這輩子都想象不到的畫面，紙上憑空浮現了一個箭頭，從“張鐵強”指向“王小生”，上方還出現了“鄰居”兩個。王小生悠悠地看了目瞪口呆的我一眼，然后拿起橡皮把“鄰居”二字擦掉，并寫上“摯友”。他的筆剛落下，門就被推開了。

　　料想中鐵強暴躁發怒揮拳頭的場景沒出現，相反，他走過來把書包遞給王小生，說，你包掉下去了。

　　王小生說，不好意思啊，剛才手滑。

　　鐵強拍拍他的肩，沒事，我們倆誰和誰啊。

　　說完平靜離去，完全不像是平日的張鐵強。在一旁的我從頭到尾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看看王小生手中的書包，看看鐵強離去的方向，又轉過頭把目光放回王小生身上，尋求他的答案。

　　王小生很是無力地癱坐在椅子上，手中習慣性地轉著筆，說，就像你看到的那樣，這筆能更改別人和我的關系，準確地說是能夠具體顯示特定人對持筆人的感情傾向，然后也可以更改這種關系，不過對每個人只能修改一次，而且改的只是別人對你的感情傾向，不影響你自己對別人的看法。

　　我的驚訝在這一刻放到最大，然后也恍然領悟了一件事情。

　　王小生說，估計你也猜到了，柳依伊不是真的愛上我了，是我用這支筆更改了關系。這樣修改的關系具有強制力，從你內心深處讓你對此深信不疑，你的行動自然聽命于你的理智，就好像剛才的鐵強，他會把我當做很多年的好兄弟，很是客氣待我。說起來真的很對不起你，我也修改了你對我的感情傾向，老實說我嚇了一跳，我當然知道你喜歡柳依伊，但我寫下你的名字時上面寫著“仇敵”，那刻我怕得要死，天知道你會不會暗地里害我。

　　我說，然后你把我寫成了摯友嗎。

　　王小生點點頭，是的，還有其他要找我麻煩的人，哈哈，我人緣真好，短時間內多了那么多好朋友。說來你也許不信，我一開始沒想用筆的力量追到柳依伊，我的確很喜歡她，我甚至確信自己能帶給她別人所不能給她的幸福，無論是物質上的還是精神上的。但除了依伊完全不對我感興趣外，你也是很大的阻礙，如果可以的話我真想把你和柳依伊的關系修改成仇人或者陌生人，很可惜這筆不能改持筆人之外的關系網。

　　我冷笑，那又怎么樣，你不是追到了柳依伊嗎，對，追到了。

　　王小生說，你此刻怎么諷刺我攻擊我我都擔著，我承認的確是卑鄙了點，但這個女人的吸引力太大了，罪惡感和得到她的事實比起來不值一提，你也許不知道，當我修改完關系后的第二天，發現她真的成了我的女朋友，我真是興奮到了極點，怎么說呢，用“死而無憾”來修飾比較適合吧。

　　我發火了，那柳依伊為什么現在會躺在醫院里呢。

　　面前的男人咬住了嘴唇，沒說話。

　　王小生追到了柳依伊，這讓他很是高興了一陣，無論是從成就感還是虛榮感上都得到極大滿足，但是過了很久冷靜下來他才發現一個問題，自己身旁的女友變得很怪。她會很是爽快答應一起去看電影，然后在影院里心不在焉地玩手機；她會毫無怨言地和自己逛街購物，但是全程不說一句話；她老老實實待在你身邊，但是一旦碰她馬上會被躲開。更為讓王小生感到困惑的是，柳依伊整個人變得越來越焦慮，整個人都像變了一樣，有時候會神經質地前言不搭后語，甚至突然大叫起來。

　　王小生不知所措，一開始他以為是柳依伊性格本是如此，但是柳依伊在這一過程中明顯身體越來越衰弱，而且從來不承認。柳依伊說，走，去看電影吧。

　　王小生說，你好像不太舒服，要不改天吧，你去好好休息下。

　　柳依伊擺擺手，沒事的，快走吧。

　　王小生一頭霧水，他是真的愛柳依伊，也為她考慮，但是這種狀況實在是他摸不透的，感覺就像是柳依伊精神出了問題。然后在老楊失戀的那個晚上，王小生終于想通了。一根鎖鏈把狗拴在了樹上，狗會拼命地想掙脫，盡管鎖鏈能牢牢地拉著它，但狗一刻不停歇地向外面奔跑。一邊拉，一邊扯，然后在鎖鏈斷掉之前，狗就活活把自己勒死了。

　　王小生明白了，被更改了感情傾向的柳依伊自己可能都沒發現，她內心深處是多么反感這段戀愛關系。

　　王小生說，依伊會這樣要怪我，半個月前我大概就猜到結果可能是這樣。要救她的方法也不是沒有。筆寫下的關系雖然只能更改一次，但是可以擦出無數次，擦除后關系就失效了，沒有字的關系默認為不認識。我的確有想過結束這段關系，讓她恢復過來，但說實在的，我舍不得。一直追求得不到，那我也就算了，得到了再失去，對我來說太困難了。不過以現在的情況來看已經不允許我多考慮自己了。

　　王小生在紙上又寫下了自己和柳依伊的名字，那個指向“王小生”的箭頭上寫著“戀人”。王小生自嘲般地笑了，對我說，你知道嗎，我第一次寫下來的時候，上面寫著“無視”，我真的快被氣死了，我那么辛苦追求她，竟然還被無視。

　　我笑不出來。王小生的笑也戛然而止，呼出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決心，拿起橡皮把上面的字擦掉了。他說，可能我害的人不止柳依伊一個。我搶走了柳依伊，你是那么的痛恨我，卻因為關系的強制力壓抑著，這么下去遲早有一天你也會步柳依伊后塵，還有啊，那些被我改過關系的那么多人，要和討厭的我做朋友真是辛苦了啊。這筆我是不要了，對我來說是負擔了，人和人的自然關系是會變的，可能因為一些事是好朋友，也能經歷了一些事變陌路人，靠筆更改寫下的關系卻是鐵一樣的牢固，牢固得讓人動彈不得。送你吧，我不要了。

　　他把筆塞給我，如釋重負般伸了個懶腰，走出了寢室。

　　我一個人呆在寢室里，傻傻看著手上那支筆，腦中一片空白。

　　這筆真的沒用了嗎，它可以更改別人和你的關系，讓你的仇人愛你，讓你的愛人恨你，能夠讓你獲得一切你想得到和想不到的利益，然后也可以把被拴住的人折磨得不成人樣。那就簡簡單單地用吧，比如來看看柳依伊和我的關系是什么。然后呢，結果令我滿意我會怎么做，不滿意我又會怎么做呢？不管怎么說它有一點很是吸引我，它能讓柳依伊愛上我，這可能是一件我努力一輩子都不可能的事。

　　我冷冷地看著那支筆，手上握的力道也加大了幾分。

　　9

　　快傍晚了，我從教學樓走回宿舍的路上有一條不寬的小道，前面有一個年輕的男生和一個年輕的女生。女孩張開雙臂，調皮地踩著自己影子走，亦步亦趨，像個小孩子一樣，男生推著自行車跟在旁邊，籃子里放著兩個書包，看著女孩的表情上有些溫柔的笑意。他突然上了車，騎到了女孩前方停下，用手拍拍自行車的后座，女孩幾下小跑跳上了后座，一把保住了男生的腰。男生一蹬腳，穩穩地駛著在這二人的自行車向遠方開去，越走越遠，直到背后快落下的夕陽也追不到他們的影子。我癡癡地看著他們遠去的身影，天也越來越暗，兩側的路燈突然整齊劃一地亮了起來，照出了一條兩人前進的路。我看了下手表，五點，真是準時。

　　發什么呆呢。

　　我回頭，柳依伊已經在我旁邊了，距離不遠不近，剛剛好。醫院里調養了幾天，她看上有些消瘦，但一舉一動又挺精神的，和過去一樣。

　　我說，那么久沒去上課，你們老師有沒有想念你這個大學霸。

　　她說，我的筆記本更想念我，光補講義的筆記就花了我一上午，混蛋。

　　我說，怎么身體剛好就開始罵人了，要積口德上帝才會保佑你。我幫不了你了，只好請你吃飯給你補充點能量了，去哪兒吃啊。

　　她說，隔壁新開的川菜館，我要把這幾天沒吃的都補回來。

　　我開心地笑了。晚上快來臨了，天氣卻沒很冷，吹來的風還有些暖意，看來春天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