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角很特別,難以形容它。我很難在上海找出任何一條商業(yè)街來形容旺角,它是那么特殊。站在路的中央,兩側(cè)舊房和新樓橫生出各種招牌,在白天就用絢爛奪目的光線刺激人們的眼球,五光十色的光輝耀得令人暈眩??諝夂芮逍?,清新得略顯壓抑。在豪華商業(yè)大廈的背后它也可以是破陋的小巷子,黑漆漆的過道,旁邊臭水溝流著各種顏色的液體,偶爾也會漂過一只死耗子。大廈的前面是亞洲明珠,背后也可以是第三世界。在這個小巷子后面就有條狹長的小街,里邊有一些類似大排檔的小飯店。
女友早已餓得受不了,但她還是清醒認識到外邊世界的物價有多可怕,于是特地找了一家巷間小飯館。兩點多了,飯店人不多,她挑了角落一小桌坐下。老板娘給了菜單,手里拿著本子和筆,用粵語問要點什么。菜單上的圖片都很誘人,催動著女友肚子里胃酸的分泌,但旁邊的價格卻更為刺眼。女友哆嗦了下,有點想逃,但都已經(jīng)坐下了,實在不好意思這時落跑。她從菜單后面偷瞄了下老板娘,后者的表情略顯煩躁,不知道是嫌自己點菜太慢還是悶熱的午后所致。女友用“this,this”外加手指的指向來告訴老板娘自己的選擇,中年婦女面無表情地記下轉(zhuǎn)身離開。女友點的菜加起來正好身邊的錢夠,兩個菜就要近200港幣,她苦笑了下。不過剛才點菜似乎沒讓對方發(fā)現(xiàn)自己不是香港人。她向遠處的老板娘招了招手,喊了聲:“再來碗飯。”
剛喊完她整張臉都綠了。老板娘和整個飯館里為數(shù)不多的客人都轉(zhuǎn)了過來,看向這個剛喊了普通話的大陸女子。老板娘眼睛瞥了下,嗯了下,埋頭寫著什么。女友僵著臉垂下了頭,不說話了。菜上得蠻快,女友快速地席卷起來,她想趕快吃完走人。兩道菜口味頗怪,對于女友來說有點吃不慣,但慢慢嘗來,味道倒也不錯,只是這碗飯實在量太少了,如果不是她而是我來吃的話,估計我一口就能吃完。女友努力地快速扒飯,她一邊注意自己盡量吃飯不發(fā)出聲響,一邊用余光去看周圍,似乎沒人因為剛才的事注意自己的樣子,周邊只有一個黑短袖的壯漢坐得離自己比較近。在老板娘路過的時候她為了挽回氣氛,特地堆笑著指著手中的白飯對老板娘說:“這很很好吃。”老板娘沒有因為聽到贊美而露出笑容,而是點點頭跑到了廚房去了,然后很快給女友又遞來一碗飯。女友一臉難堪,但飯也的確不夠,也就放開胃口吃了起來。只有我在旁邊看著著急,估計她以為這里的飯是不要錢的了。
她自言自語:“剛才要是沒有大喊再來碗飯就好了。”卻引來旁邊一陣笑聲。旁邊的黑短袖壯漢一邊大口吃著菜,一邊喝著酒,表情似笑非笑,女友看向他他也不回頭,只用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香港人可不會點菜時用this來指?!?/p>
女友羞紅了臉,憋不出話,只好大口吃飯。那人的普通話講得還挺不錯。女友一連吃了四碗飯,把兩個菜席卷而盡。菜量雖然不多,但她一個人吃倒也夠。柜臺買單時,女友掏出兩張100紙幣,卻被告知不夠。那張明晃晃的賬單上,寫著一碗飯十元,四碗四十。她開始冒冷汗了,因為她那兩張100港幣是她身邊僅有的現(xiàn)金了,除非現(xiàn)在能找到銀行取錢。在老板娘的注視下,她弱弱地掏出剛買的八達通問:“CanIuesit?”
黑短袖不知何時站到了她的旁邊,苦笑著說:“香港還沒發(fā)到這地步呢。”然后他巴阿巴拉用粵語跟老板娘說了一通,遞過去幾張100,又指了指女友,哈哈笑了下走出了飯館。女友呆呆看著他走了,老板娘很艱難地用普通話告訴她,男人幫她的賬一起結(jié)了。
4
阿力的**隊伍規(guī)模日趨擴大,聲勢也逐漸起來了,隨著上報紙的次數(shù)增加,阿力在學校圈子里名氣也越來越大。
他似乎是真的把我當成摯友的,毫無保留地告訴我組織活動的細節(jié)和當時**的場景,每逢說到高潮部分都會先自己哈哈笑上兩聲,然后才得意地娓娓道來。一旁的我盡量往積極的方面想,比如,這真的是一個很單純和可愛的朋友,對自己信任的人毫無保留地信賴。盡管如此,我卻克制不住自己在他身邊猶如芒刺在背的感覺。
阿力的女友和他分手了,理由似乎是阿力長期冷淡她的關(guān)系。我去安慰他的時候他正和他的那些同志商量著下次活動的計劃路線,我想回避,他卻一把逮住我,讓我旁邊等下。一切說完,他向我打了聲招呼,說最近忙得很。
我說,你和小麗那個,沒事吧。
他說,能有什么事,能再找個新的是好事啊,不過我最近不會找了,忙的要死。
我說,何必卷入那么多瑣事呢,過好自己的快活日子多好。
他指著遠處幾個內(nèi)地學生的背影,很是認真地跟我說,你知道我們和他們最大的區(qū)別是什么嗎,就是我們有對社會的擔當,能負起責任,全民參與,不像他們都被洗腦了。
我說,未必是不知道,興許是裝傻,而且都是同學,你們這么鬧總會讓一些人不開心吧,畢竟我們學校還有很多內(nèi)地學生。
他聳了聳肩,說,就是要讓他們知道啊。
他眨了眨眼,怪笑起來,說,你關(guān)心那么多干什么,我又不沒組織抵制日貨**。
我哈哈干笑了幾聲,無力再跟他探討了。
那之后我就盡量避免見到阿力。我無法說服他放棄現(xiàn)在的行動,我更怕阿力發(fā)現(xiàn)我就是那群該死的蝗蟲中的一只。我取消了堅持近兩年的晨跑活動,假日里也不怎么外出,只是偶爾會獨自去旺角的一些書店看看。
上海的商業(yè)街也會有書店,而且往往一些大型的書店都會占據(jù)一個街口顯眼的位置,就算是些舊書店也會在某些樓的整整一層。相比之下或許是因為香港的地皮太貴的關(guān)系,很多旺角的書店都會蜷縮在舊樓房的深處,在二三樓的角落里占據(jù)一個小小的位置,室內(nèi)面積要比便利店還小,而卻沒有分區(qū),這里的書也不需要分區(qū),都一個方向。如果不是樓下琳瑯滿目的招牌里能夠艱難辨認出其中書店名字,一般人很難找到。舊樓房里有著老港劇里一直能見到的狹窄樓道,墻壁上貼著各種紙,不是廣告而是所謂迫害與反迫害之類的很高深的詞句,我讀不來。還有那帶著拉伸鐵門的電梯,每逢停下的時候電梯廂都會抖上一抖,煞是嚇人。這些書店往往就在這樓房的某一層的某一間,有的在理發(fā)店上,有點在spa房下,還有一家書店的隔壁是成人保健品專賣店。
阿力陪我來的時候我一般只是隨便看看,現(xiàn)在他不在我算是放開了手腳,至少不會因為我拼命翻著那些內(nèi)陸翻不到的書而被阿力看出我的根長在哪里。這里的書店很有意思,因為書籍的擺放位置和類型數(shù)量都能看出書店老板的些許想法,雖然大部分書店開門第一眼就能看到一些我在上海看不到的書,那些書僅看書名就能把內(nèi)容猜個大半、方向清晰、邏輯清楚,翻閱起來簡單易懂。只是有時候我在書店里撲了個下午,把那些將政治人物當八卦人物寫的書看了個遍,心中竟莫名惶恐起來了,感到有一眾人舉著橫幅想我潮水般撲來。我想去翻那本《脫節(jié)的國度》,手卻不自覺地伸向了旁邊那本《夫妻**金典》。
開益書店算是我最常來的一家,而女友現(xiàn)在站的這個位置是我過去看書累了一屁股坐地板上的位置。對于第一次見識這場面的她來說,面前那些書光是封面就讓她夠膽戰(zhàn)心驚了,更別提書名所能劇透出來的某高層領(lǐng)導人要被處理的重磅信息了,她想了半天,兀自疑惑,內(nèi)地有這個人嗎。相比之下一旁的裸體寫真雜志算是最為正常的書了,雖然她沒興趣。
我看她讀書的樣子,止不住笑。她躲在角落,瞅了瞅四周的人,見沒人注意自己才放心地拿起本書,躡手躡腳地翻開來看,表情嚴肅,想是第一次偷看黃書的發(fā)育期男生。往旁邊移步時擠到了身邊的人,她連忙說sorry,然后抬頭的一剎那驚訝地捂住了嘴巴。
黑短袖壯漢擺擺手,小聲說:“普通話就行了,我聽得懂,也會說?!?/p>
女友連連感謝之前飯店的事,表示可以從銀行取錢還,黑短袖只是哂笑搖頭,末了一句:“請你是應該的,我欠你的?!?/p>
女友不解,又問:“彌頓道在旺角吧。”
黑短袖點點頭,說:“我?guī)闳グ?。?/p>
女友說:“沒事,我不急著去,自己慢慢找著去就好?!?/p>
黑短袖說:“去那有事嗎。”
女友點點頭,她的表情我沒看清,她面朝黑短袖時只留給我個背影,看不到真實的臉。
從樓上下來,回到街上女友才緩過來口氣,不知是不是因為空間狹小的關(guān)系,這里的書店太過壓抑了。女友也沒讓黑短袖帶路,也沒說不要,兩人就這么隔開一個人的距離,并排走著,速度不快。我在一旁跟著,看著,卻險些被人流給沖散。這里應該是香港人口最為密集的地方之一吧,人總是很多。
有次我和阿力兩人在人海里走散了,靠著手機才又會合,我開玩笑說,這里人多得跟沙丁魚罐頭一樣啊,阿力卻沒笑,目光掃向路上那些人,也沒焦點,沒頭沒尾地說,沒他們的話,其實應該可以更少些的。
往前走得不遠,路邊被占據(jù)了一大塊地方,各種展板和海報被放出來,不少人駐足觀看,但更多的人只是匆匆忙忙地趕路而已。女友停下了腳步去看,上面有著各種畸形的人體的可怕圖片,還有不少熟悉的面孔,只是她一下想不起來他們是誰。其實她是認識的,只是這些面孔往往過去出現(xiàn)的時候都是在電視屏幕里高大和藹的慈眉善目模樣,不似展板上那樣邪笑、冷峻、奸詐的嘴臉,由此可見抓拍者的照相技術(shù)多么高超。上面的字眼和語句比圖片更為刺眼,**、人體迫害什么的,然后還有三個出現(xiàn)頻率最高的字眼,這三個字眼在如今內(nèi)地的年輕人耳邊許久未出現(xiàn)了,我小時候聽說這三個字的時候還以為是神雕俠侶里大反派金輪法王組織的邪教。展板旁一個老人緩緩挪近了女友,他的身體僵硬,移動的時候好像身上的骨頭都要掉下來了。老人用十分地道的普通話一字一句慢慢地對女友說:“他們害人啊,我們救人啊?!闭f話的語調(diào)就像是催眠人的聲調(diào)般,尤其是加上他面部抽搐的表情。女友怔住了,黑短袖上前一把拉開女友,狠狠地瞪了老人一眼,帶著心有余悸的女友離開了。
我站在原地,看向老人他那雙混沌呆滯的眼睛,里面滿是灰蒙蒙的沒有一絲希望,得是有多大魔力的罪惡才能把人弄成這樣。
女友問黑短袖:“那些圖和文字是真的嗎。”
黑短袖嘆了口氣,說:“連我們香港人都不信。”
5
阿力很壯我是知道的,但人如其名那樣有力氣,還是在我被他結(jié)結(jié)實實甩了一拳后才知道的。起因是阿力和一個內(nèi)地學生起了口角吵架,那學生提到了我,吼了一句,他也是你所說的大陸仔,你怎么還成天和他玩在一起。
然后阿力就在中午人滿為患、大庭廣眾之下的餐廳毫不留情地用拳頭告訴我他的憤怒。在他吼了一聲沖上來的時候,我一下就知道了他的來意。他一拳揮上來,我就明白了他為什么那么生氣,被信任的人背叛,出離憤怒。淌著鼻血倒地上的一瞬間,我決定原諒他了,或許我根本沒介意過。
他用粵語巴拉巴拉吼了半天,然后揪住我的領(lǐng)子用我都聽不太懂的普通話開始吼,可能是因為知道自己普通話實在不過關(guān),然后又用我倆平時交談用的英語吼。他說,你竟敢瞞我那么久,虧我把你當兄弟看,真是可惡的混蛋。
我任他揪住領(lǐng)子,用手捏住鼻子止血,說,你拳頭那么厲害,我早告訴你早被你打,萬一被你綁起來**示眾的時候吊起來做樣品怎么辦。
他松開手,說,好主意,把你這該死的大陸仔扒光了做祭品。
我說,你干嘛那么極端,誰都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吧。
他說,你們做了太多對不起我們的事了,我們生活過得好好的,你們卻突然用親戚的名義接二連三地跑到我們家來,又要我們招待好吃的、好喝的,又占了我們的房子,還要我們恭恭敬敬陪著笑不成。
我說,來你家喝茶沒給錢嗎,來你家做客有違天理嗎,付了錢拉動了你們消費怎么不說,你家人全都病了,我們這些親戚都來幫忙怎么不說,你家缺錢周濟不過來是我們也幫了啊。
他說,既然如此又何必把我們家分隔得那么遠,早先不讓我們回去,現(xiàn)在又要打擾我們的生活方式,然后再偷偷摸摸地在我們家住下,然后順理成章成了房子的主人,你們成了我們,我們成了誰。我看到各種和這屋子不著調(diào)的人和事,我們拉不過來都快被你們拉過去了,你什么都不知道,怎么會明白我們在這里的心情呢,你一廂情愿而已。
我說,你以為你什么都知道,然后按照你所謂的方式進行極端的事,不也是一廂情愿嗎。
他氣得頭皮發(fā)麻,揚起了拳頭。我索性躺地上閉眼等他來打。拳頭終究沒落下來,等我睜開眼后,只看見他遠遠離去的氣得發(fā)抖的背影。我想我可能失去了一個很好的朋友,因為一些操蛋的原因。
雖然我并沒有太過生他氣,但還是被一些校方的人拉去談心理問題,他們讓我別計較,要心態(tài)平和。我說我沒計較,也很平和,他是我朋友。他們說,你先擦干鼻血再說。
阿力還是蠻出名的,哪怕是在校方的人看來。
阿力原本可以有個弟弟的,親生的那種,如果他母親產(chǎn)期那天沒有難產(chǎn)而死胎的話。雖然父親安慰他這件事是因為母親身體等不可抗力因素,但是這位父親在抽煙后喃喃的一句“如果婦產(chǎn)科抽得出人手來多看看的話或許就不會了”還是被阿力記了很久,他清楚記得婦產(chǎn)科房永遠床位不足的模樣。總而言之在那個舉著個橫幅沖最前面的熱血青年看來,他未出世的弟弟的生命被一群別有用心來搶奪的人犧牲了。
我很難過,我想可能以后只能自己一個人逛旺角了,頗有些傷感的意味,我讓鼻血像眼淚一樣隨意淌,結(jié)果毀了新買的襯衫。
太陽不知不覺就落到了西邊角落,一天最光明的時段正悄然逝去。在夕陽垂暮的時候旺角周圍的招牌、路燈陸續(xù)亮了起來,它們將承擔起繼續(xù)照亮這座城市的任務。一般我從港島到旺角的彌頓道用四十分鐘差不多,而女友卻足足用了一天。我相信如果可以的話她希望能再多用一點時間再到。
在彌敦道旁,旺角被分割成了兩邊,在路口交叉處,黑短袖和女友停下了腳步。
女友說:“先生,真是非常感謝你,因為你我沒有多走冤枉路,老實說,遇到你之前我都不好意思問路,因為我不會粵語。”
黑短袖擺擺手,走到了路口紅綠燈旁,默默盯著那根燈柱看,許久才開口,說:“我也是受人之托,我本該在你來的時候就好好招待你,我算是失職了大半,不過總算順利地把你帶到這里了?!?/p>
男人蹭了蹭鼻子,咬住了嘴唇,很是艱難地對上了女友的視線,說:“他經(jīng)常給我看你的照片,你比照片上漂亮。我叫程健力?!?/p>
對于半年前那次在旺角街頭和阿力重逢,其實我并沒有特別驚訝。他們**過了很多地方,旺角是遲早要來的。阿力其實并不是特別想選這里,之后他曾經(jīng)跟我說過,那是他和好朋友一直來玩的地方,不太想用作戰(zhàn)斗的舞臺。不過鼓動群眾的情緒起來容易,平息卻沒那么簡單,他的身邊已經(jīng)有了好幾個滿懷熱情和行動力的新阿力了。
我在路邊看到**隊伍時,不費力氣就找到了阿力,那個個頭高高大大的男人和以往報紙照片上義憤填膺的激動模樣不同,今天他特別安靜。他看到我后很吃驚,立刻把橫幅丟給了旁邊的人,悄悄脫離了隊伍,一把把我揪到旁邊,沖我吼道,神經(jīng)病啊,**反的是你們,你還敢大搖大擺來看熱鬧。
我說,真要被趕我躲家里也沒用,怎么樣,你們**要持續(xù)到什么時候。
他嘆了口氣,說,這是最后一次了,之后他們再想弄我也不會再管了,我累了。我本來覺得自己做的事情是正確的,現(xiàn)在也沒覺得有多錯,但是現(xiàn)實中的路好像終歸沒有想象的那么簡單。
我說,我其實能理解你的想法,也體諒你的心情,但是很多事情我也無能為力,現(xiàn)在的問題似乎并不是簡簡單單的**就能解決的。
他點點頭,表示贊同。我看向他,他也看向我,那一瞬間我感覺,我們或許還可以做朋友,因為大環(huán)境對我們可能根本沒有意義,沒有人說需要我們兩個去背負什么深仇大恨,我們背負不起。但這個想法也只是一瞬間而已,不是我不愿相信,而是我已經(jīng)不能在思考下去了。
**隊伍中有我們學校的人,他認出了我,然后大喊了聲“那個大陸仔”。**隊伍的前排聽了之后就像失控列車一樣突然轉(zhuǎn)向了,隊伍后面的人不明所以,不知道前面發(fā)生了什么,只是一個勁地往前擠。本身就擁擠不堪的人群被一條巨大的人流列車沖撞上,聲浪的巨大掩蓋了個別清醒人士阻止的叫聲,踩踏事件就在這種情況下發(fā)生了。
人的力量是微薄到可以忽略不計的,在面對潮流的時候。阿力想要和浪潮抗衡卻發(fā)現(xiàn)自己不過一葉扁舟,我想要隨波逐流,一個浪直接把我吞沒了。我的視力先于我的生命走了。被撞倒在地后我就沒能再看到這個世界,哪怕有再多的腳踏在我身上,有再多的軀體壓在我身上。我依稀聽到一個人的哭喊,一條強有力的胳膊狠狠地想把我拽起來,但我的胳膊都快被掙斷了也沒能再站起來。我開始擔心,我買的那些點心能不能順利帶回去了,看來要用快遞了,但那樣的話女友用網(wǎng)購也能做到啊,她會不會嫌我心不誠?
人的渺小與無奈在于,我這輩子就算用生命做代價可能也上不了新聞報紙頭版,因為那次踩踏事件死傷人數(shù)太多,我僅僅只能出現(xiàn)在死亡人數(shù)那個數(shù)字上,想來可惜。
傍晚的霞光落在信號燈后,反射出一樣的光輝,照在男人的身上。阿力撫著那根燈柱說:“經(jīng)歷一些事,人就會長大。想來我當時真蠢真傻。我覺得會義憤填膺的想法或許只是別人希望我有的想法,我看到的是他們想讓我看到的,我相信的是他們想讓我相信的,我就算再折騰,那么大的個坎兒也跨不過去,跟要打敗的人相比,我們的**簡直就是小孩子的撒嬌。其實我們的反抗毫無力量,既沒有作用,也沒用意義。”
他狠狠咬住了嘴唇,說:“他的事情,真是很對不起,是我不好?!?/p>
女友緩過神來,沒說話,緊盯在男人身上的目光慢慢移動,掃過了這街頭的角角落落,掃過了每一個路過的人,然后定格在了紅綠信號燈的燈柱上。
女人在彌敦道旁的信號燈柱下蹲了下來,額頭抵住了金屬柱,埋下了頭,這就是她的終點站,她要到的地方。男人看著她的肩膀啜泣地上下起伏,卻茫然無為,她的聲音在即將進入夜市的旺角街頭根本聽不見。他只能默默地站在她身后,用悲愴的姿態(tài)迎接晚上的到來。
我在他們倆背后靜靜地看,一回首,卻看見滿街的人流滾滾而來,又嘩嘩而去,如同浪流般四面八方匯集,又朝各處散開,每一個人都流浪在這旺角街頭的每一寸海洋上,隨時都會被一個浪打下去,吞沒進了海底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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