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210斤小胖

　　情書代理人李希

　　壞女孩阿嬌

　　一

　　小胖之所以為小胖，是因為他的體重令人嘆為觀止。二百一十斤，在腦袋瓜里描繪一番，你就知道有多肥厚了。

　　這所人來人往的學校，每天都有新鮮事情發生，某某男生揍了保衛科科長，某某寫情書給校花慘遭拒絕，某某衣服穿反跑去做廣播體操惹得人們頻頻回頭。但最新鮮并且持久的，是高一三班二百一十斤的大胖子。

　　人們早已忘了他的姓氏，只知道他的外號叫胖子。胖子、胖子，喊到后來成了大胖，大概人們覺得不夠親切，又改成小胖。小胖多有意思，可以反襯出他的超常體重。

　　小胖從不忌諱人們這么叫他，他咧著嘴唇樂呵呵地笑，眼睛瞇成縫，憨厚地看著走在面前的人們，投出真誠的笑容。人們也不覺得這油膩的笑臉看上去反胃，他們只會交頭接耳，“喲，你看看小胖，多可愛。”此時小胖會將嘴角的弧度扯得更為夸張，他的臉上堆著一大塊贅肉，被這笑容扯得有些搖搖晃晃，像快掉下來似的。可是人們不覺得難看，他們會說，“小胖笑得好燦爛。”

　　這都是小胖剛剛來到這座學校之后的一個月里，人們對他笑瞇瞇的所有態度。

　　二

　　小胖看上了鄰班的一個女孩兒。

　　她的成績不好，經常可以瞧見她涂著劣質的口紅，蹬著一雙閃亮的高跟鞋，大搖大擺走過學校，頭發夸張地爆炸開，像龍卷風席卷過境遺留下的痕跡。女孩兒的名字叫阿嬌。

　　女孩兒不喜歡來教室上課，來了也總是打瞌睡，頭抵住桌子，高跟鞋歪在過道上，腦袋面前堆了一疊疊教科書本，用來遮擋老師們的視線。不過毫無疑問，這是只是個掩耳盜鈴的小聰明。老師們哪能不清楚她在最后一排的小動作呢？包括她低下頭來整理內衣扣子，拿出小鏡子在臉上涂涂抹抹，掏出手機發短信發的不亦樂乎，高跟鞋霸道地橫在過道上攤著腦袋睡覺的樣子，通通完整地納入了老師們的視野。

　　老師們起初還會耐心地給阿嬌做做思想工作，企圖把她從墮落少女的懸崖上拉扯回正常的軌道，但是每次阿嬌都會裝作愿意痛改前非，轉身迅速犯起老毛病。老師們頭痛，自然不愿再浪費時間。阿嬌倒也享受沒人管束的自由，繼續大搖大擺地發揮所有叛逆少女的天性。

　　小胖為什么會喜歡上這樣的壞女孩呢？人們百思不得其解。

　　做廣播體操時，人們留意到小胖那肉乎乎的眼神黏在阿嬌身上留戀的模樣，四下接頭交耳。阿嬌懶散地踢著腿，被改過的校服套了一個蝴蝶結松垮垮地系在肚子前方，褲腿挽至小腿上方，這一招一式把小胖看得呆了。

　　當你不愛一個人時，她的千般好萬般好在你眼里都是缺點；但是當你愛一個人時，她的一切缺點，都自帶PS功能，在你眼里成了閃閃發亮的優點，甚至有缺陷顯得更加可愛。小胖在感嘆，步伐也慢下來。

　　——她的叛逆多有個性啊。

　　——她夾帶著些許輕蔑的笑容是多另類啊。

　　——她那猶如被榴彈轟炸的頭發多么酷啊。

　　——站在人群里，她就是獨一無二，她就是無可取代，她就是當代雅典娜，新紀元女神。

　　小胖決心要寫一封情書。

　　怎么寫呢？咬著筆桿的小胖陷入迷惘。忘了說，小胖的文采和他的體重剛成正比——慘不忍睹。

　　該怎么表達我的愛意呢？小胖摳著腦門，皺著眉頭，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大腿，有了！他想起了班上的才子李希。聽說他給很多人寫過情書，從未失手，享有“情書王子”的盛譽。小胖嘿嘿傻笑起來，把鋼筆放進抽屜里，突然又犯起嘀咕，他會愿意幫助我嗎？小胖思索，平時在班上和他不常往來，說過的話也不超過三句，應該怎么開口呢？剛剛高漲的情緒又迅速焉了下去，小胖干脆把自己攤成一團餅，往床上一滾，懶洋洋地轉起腦袋瓜子來了。

　　三

　　當李希把寫好的情書交到小胖手里的時候，正直午休。這時的整個校園都處于休眠的狀態，明晃晃的陽光從天際投射下來，填充著校園的每一個角落。有這樣的天氣，人也是變得明快起來。小胖樂顛顛地接過情書，像情書的主人般羞澀，小心翼翼將它揣進大肚子下的褲腰帶。

　　李希面無表情，“記得你答應我的事情。”

　　小胖晃了晃他那顆巨大的頭顱表示明白，帶著一身肥膘回到班上。此時大部分的學生還在睡覺，其中也不乏有勤奮上進的學生撐著眼皮背書寫功課，小胖在窗戶旁邊探了探頭，將目光鎖定到最后一排，卻意外地發現座位上沒有阿嬌的身影。其實，這也很正常，她本來就不喜歡來學校上課，說不定這會兒又到哪兒去野了。小胖想，心空空地收了回來，失落地離開窗邊，一沒留神，差點撞上過來的一個身體。

　　阿嬌憤怒地豎起眼睛，飛快地罵，“死胖子，你眼睛長后腳跟上看不到路還是太肥眼睛給擠到肉里去了，沒看見你姐姐我么！”

　　小胖漲紅了臉，吃驚地看著眼前這個他愛慕已久的阿嬌，甚至忘了合上嘴巴，尷尬地保持著胖乎乎的姿勢，任著阿嬌罵去，褲腰帶里的情書早已拋到云霄。

　　這時李希揉著睡眼惺忪的眼睛，出來上廁所，目睹了正在發飆的阿嬌和著滿臉通紅的小胖，大惑不解地走過來插在阿嬌和小胖中間，進行維護。

　　“就算你不喜歡小胖，也不要這么傷人吧？直接拒絕不就完了，看把人家給罵的。”

　　阿嬌瞪大眼睛，黑色的眼線在她的吃驚下更顯魅惑。“你說什么？”阿嬌好笑地指指小胖，像是不明白李希在說什么似的。李希本身就不大喜歡眼前這個女孩，一看她這副模樣，火氣立刻涌上心頭。雖然他權當寫情書是項交易，可是此時看著小胖那副可憐巴巴又手足無措的樣子也忘記了顧慮其他。他現在能做、也最該做的，便是討伐眼前這個不知好歹的女生。

　　“不知道小胖哪只眼睛瞎了才看上你這種沒心沒肺的女生！”李希對著阿嬌咆哮了一句，這一句把阿嬌吼懵了。小胖也懵了，他胖胖的腦子還沒有良好的消化能力，他愣愣地看著眼前亂糟糟的情景，嘴唇半張，呆頭呆腦。

　　阿嬌倒好像明白過來了，她從懵懵的狀態中蘇醒過來，冷笑一聲，拔開擋在眼前的李希，走到小胖面前，“你來我們班門口就是為這事兒？”

　　小胖不知道如何接話，這突如其來的劇情轉變還在他的腦袋里懸著，沒著沒落。因為脂肪過多，所以小胖思考起來都要比常人慢上半拍。阿嬌見小胖不說話，掃了他一眼，眼睛一尖，發現了小胖藏在褲腰帶的情書一角。阿嬌伸出手，抽了出來。

　　午休過后，很多人走過來上廁所洗臉，同時好奇地留意到了這邊的動靜。

　　小胖想要出手阻止，可是已經晚了。情書此刻被阿嬌抓在手里，她的眼神說不清是戲謔還是驚訝，整個眼神由于受著情書的影響變得渙散。小胖從這種眼神看不出結果，他只好繼續漲紅著臉看著阿嬌，李希也愣住了。他轉過頭問小胖，“怎么回事兒？”

　　小胖困惑地搖搖頭。是的，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為什么阿嬌會這么兇狠地罵他，為什么李希會突然跑過來，為什么阿嬌會發現他夾在褲腰帶的情書。他也被這突如其來整懵了。

　　周圍看戲的觀眾越積越多。他們隔著幾米的距離竊竊私語，揣測著眼前的狀況。A假設的是，李希暗戀阿嬌。當小胖將情書交到阿嬌手里時，李希突然出現并勇敢地捍衛自己的愛情，因此出現了三人對峙的局面。B說，不對不對，情書肯定是情書大王李希寫的，被小胖給偷去了，小胖把它夾在褲腰帶里，因為太胖了藏不住，露出馬腳，被李希抓到，很氣憤地把情書搶回來迫不及待地交給阿嬌。

　　人們紛紛爭論不休，一起看向阿嬌。阿嬌還是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眼神從情書上面掠來掠去，她的神情稍有變動，周圍的人就會緊張地咽下口水。最后，阿嬌收起表情，哈哈地笑了兩聲，將情書揉成一團，撕得漫天粉碎。

　　樓底下掃地的同學只看見頭頂上的小紙屑滿天飛舞。他們傻眼了，扔掉掃把就破口大罵。

　　四

　　小胖成了眾人的笑柄。人們不再親熱地稱呼他為小胖，而是叫著“死胖子”、“呆子”、“蠢驢”，在人們眼里，他已經不僅僅只有體重超標這么簡單，他是情書失敗者，追求被拒者，而且傻得很可愛，他居然會叫李希代寫情書去追年級上鼎鼎有名的壞女孩阿嬌。當然，這件事情遭罪的可不止小胖，還有情書的原創者李希。李希的情書生意一落千丈，再也沒有人來叫他代寫情書，以前讓李希寫情書來追女孩子的男生們也躲他躲得遠遠的，生怕李希跑上門來告訴自己現任的女朋友說情書是他寫的，不是自己寫的。

　　李希和小胖成了天涯淪落人。小胖焉起來，走到路上都顯得無精打采。他開始習慣周圍沒有親昵的笑容和友善的對待，取而代之的是突然襲來的捉弄。抽屜里的書本被濕乎乎的膠水黏上，坐下的時候會“啪”一聲把板凳坐斷。班上的同學故意把桌子移到過道旁邊將過道堵得窄窄的，好讓小胖憋紅了臉也擠過不去。李希也好不到哪里去，在眾人的眼里，李希是小胖的幫兇，同樣值得打擊。于是不光光是小胖遭受欺凌，就連情書大王李希好端端的生活也因著小胖受到了極大的波動。并且，他和小胖之間的交易也因此未能夠得到兌現。李希開始恨上小胖。

　　小胖當然記得李希和他之間的交易。他讓李希幫自己寫一封語言華麗能夠打動女孩子的情書，自己則答應李希開出的一個條件，那就是，幫李希跟蹤初中部的一個小學妹，并且將小學妹的愛好告訴他，以方便李希下手。

　　即使李希寫的情書沒有讓他如愿以償的追到阿嬌，但阿嬌至少知道了小胖喜歡她忙著好歹也是值得的，小胖想。做人要講信用，不管李希有沒有在某種意義上真正幫到他，他都應該履行自己的諾言。只是現在小胖是眾人眼中盯緊的一個取笑對象，心血來潮群起而攻之，行動起來恐怕不便。

　　那有什么關系？小胖心里想。我二百一十斤的體重，我怕誰？

　　五

　　小胖按著李希所說的位置，來到了初三六班。

　　初中部和高中部之間橫架著一個走廊，走廊上面站滿了說笑打鬧的男男女女，小胖帶著滿身的肥肉穿過走廊的時候，明顯感覺到了那些目光的集中收攏。

　　“這不是高一那個大胖子嗎？他到我們初中部干什么？”一個女生嘻嘻哈哈地發出疑問聲。另一個聲音則笑著回答，“肯定又是看上我們年級的哪個壞女生，送情書唄。”“哈哈。”眾人一起東倒西歪，發出悅耳的笑聲。小胖漲紅了臉，假裝沒聽見，低下頭隨著眾人的目光一起走了過去。

　　小胖不知道哪間教室是阿嬌的，又不敢問，人們看他的眼神已經讓他有些發怵了，哪里還敢大大方方地走上去說，“你好，請問一下初三六班的教室怎么走？”他只好在各種眼神中慢慢探索，挨著教室找過去，可這過程可難熬了。他必須得承受著來自四方不懷好意的眼神，慢慢地往前摸索。好不容易的是，走到初三五班，他停下了腳步。“往前走就是初三六班吧，”小胖自言自語，手里起了汗，他連做兩個深呼吸，直到情緒穩定下來，才繼續往前走。

　　李希從拐角處的樓梯走上來，正好撞見小胖。

　　他本想裝著小胖是一兜隱形的空氣給漏過去，誰知小胖給他主動打起了招呼，“嗨，李希。”

　　李希古怪地看著小胖，并不打算搭理。誰知小胖帶著胖乎乎的、令人討厭的笑容迅速黏了上來，“你去哪兒？”

　　李希抬頭，看著教室門口寫著的牌匾。你到這里來干嘛？他用詢問的眼神看著小胖。

　　小胖笑起來，肩上的贅肉堆成一塊，像小山丘。李希一陣惡心，不準備再搭理小胖，扭身就往初三六班的后門走。

　　小胖卻杵在了那里。

　　李希站在后門“瑤瑤”、“遙遙”地喊著，過了一分鐘，那個名叫瑤瑤的小學妹穿著鵝黃色的短T恤走了出來，看著李希露出一個羞怯的笑容。

　　李希低著頭看她，眼里是悉數可盡的溫柔，他彎下腦袋，從褲兜里掏出一塊包裝精美的巧克力，打開手心，“給你。”

　　小胖的手愣愣地抬起來抓了抓后頸窩，有些摸不著北了。他往前走了幾步，看見了防盜門漆成的墨藍門口掛著一塊金閃閃的長方形牌子：初三六班。

　　瑤瑤就是李希口中的那個學妹？是吧？他在心里反復詢問自己。

　　幾步之外的李希沒有注意到這邊的小胖，他仍然寵溺地看著眼前這個明黃色的小學妹。

　　兩個嬉鬧的小男生在過道上追來打去，撞到正在發呆的小胖。由于這阻礙物的沖擊，他們差點摔倒。

　　“胖子，死遠點，不要擋著老子的路！”其中一個男生兇巴巴地沖著小胖吼，口水濺到他的臉上。

　　“嘿，”另外一個男生拉了拉兇巴巴的男生，用眼神示意他，打起架來你可不是眼前這個龐然大物的對手。兇巴巴的男生領悟到了這層眼神的含義，他抬起下頜，拍了拍校服，虛張聲勢地瞪了小胖兩眼，然后拉著同伴，大搖大擺地離開了。

　　六

　　小胖精神恍惚地離開了初中部。周圍的眼光團團圍繞過來，像金魚靠近面鉺，將他裹在其中。上課鈴的響聲、走廊上的撲打、灰塵飄在空氣、藍汪汪的天空、不懷好意的眼神、交頭接耳的議論、腳下堅硬的水泥地、刺目的陽光，統統丟進他呆滯的眼睛里，化為了一片虛無。

　　2010.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