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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走  文/應頌祺

第一十三章    心像

  心像

  /應頌祺

  林錚脫下手套,扔進深不見底的下水道里。他忽然有些害怕手套會塞住下水道,讓滯留不停的污物開始散發臭氣,引來那些流浪的小花貓。但很快的,那一抹血紅的白色隨著汩汩不停的泡沫與垃圾們一同流走了。林錚深吸一口氣,順手摸出了最后一支南京。盡管畢業之后他便離開了那個讓人讀不透的城市,但無論隨著生活流到哪里,他始終通過各種手段維持著每個月的幾包南京。他沒有煙癮,但南京有一股煙草被嚼碎的味道叫他迷戀。那就好像每一次他幫甄零辦案時,會產生強烈的偏頭痛一樣。

  林錚最后回頭看了一眼無甚異常的白車,然后便大步朝前走去。大片高聳的野草遮住土地,令他的棕色皮鞋上沾上了一些幾不可見的泥土。這頓時令他感到苦惱。指紋,血跡,毛發,男人死前的恐懼與尖叫……一切都塞在了白手套里,而大片低矮的平房和四五個沒有招牌的小旅館更讓人覺得安心。林錚想起甄零的下班時間與家里的強力清洗劑,便回過神,加快了腳步。

  事實上,這是五年里林錚第一次來到團結鎮。盡管他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可以用于浪費,但他的生活里除了甄零和甄零的案子,就只剩下鋪滿白瓷磚,貼滿暗花白底墻紙的家。但回憶起來,他不知道除了吃飯看書以及夜復一夜的寫稿之外,他還在那間房子里留下了什么。甄零很忙碌,回家的夜晚不足一個月里的十分之一。于是林錚便總是準時地在夜晚十點起床打開電腦,開始大篇的書寫。黑夜更讓人能夠探究內心的秘密。

  為了甄零,他辭掉了工作。在心理學界越發廣泛的聲名令他不得不在世界各地飛來飛去,而這會使他無法安心地站在甄零身邊。林錚簽下一家雜志社,每年只出版一本書,便已足夠充足供給家用。甄零曾希望他能像遇見她之前一樣隨心所欲地生活,但于林錚而言,甄零就是他最終找到的目的地。她懷疑林錚無意識的做了自我催眠,他不否認,但依舊跟隨她。他知道,甄零很依賴他。至于這是不是愛并不重要,對一個心理學者而言,這一切都是人類意識根植的幻象,而這樣的依賴更容易使甄零產生難以改變的心理慣性。這就夠了,林錚有足夠的時間陪在她身邊。

  林錚穿過大片與雜草交錯的麥田,到達故事的開頭。直抵城區的巴士從遠處駛來,就像一直在等待著林錚的歸來。他上了車,投下一枚硬幣,司機依然是大胡子,沒有笑容。巴士吱呀吱呀地駛過村莊,荒草,還有偶爾出現的一兩家畫廊或者咖啡館。他想起很久以前甄零曾經叫他來這散散心,說這里與英國的鄉村相似,原始破敗而充滿氣質。

  他不愿出門,那會破壞他接連不斷的實驗。他沒有告訴甄零,他一直在用自己做短時實驗。林錚痛恨精神病院的腦前葉切除手術,那會徹底地剝奪病人的靈魂。他寧愿使用催眠。林錚是高超的催眠師,具有漫長的故事作為后盾,盡管頻繁的用記憶作為藥引會令他的精神遭到耗損。曾經,幾乎所有受到林錚催眠治療的病人都通過無意識的傾訴而擺脫了往事的陰影。當然,這對于本性暴力傾向或重度強迫癥之類的患者并無作用。

  巴士駛出團結鎮,依稀能夠透過一些煙霧和樓房看清益城的輪廓。拼圖游戲就要開始了,這讓林錚忍不住隱隱的感到興奮。他閉上眼睛,沉入昏黃不清的夢境。

  是一個孩童,死在自家公寓的門口。血液像毒蛇一樣盤在生銹的鐵欄桿上,散發著一股窒息的臭氣。鄰居早上打開門時受阻,腥甜混合著陳繡使得五十多歲的中年婦女嘩嘩嘔出穢物。穢物破壞了現場,這令取證變得更加不易。

  林錚到達停尸房的時候,女孩剛從溫哥華飛回的母親在門口指著一個長卷發的年輕女人哭罵,甄零沒有阻止,冷冷地看著她。一旁萎縮的男人抬手意欲阻攔,又被前妻兇狠的目光制住,最終沒有開口。林錚拿出黑色鱷魚紋的皮本子,開始他的旅程。

  這個案件沒有難度。后母臉上的慌張真實而懇切,亦有一些無法掩飾的悲傷。她的手指發皺,像一顆顆曬干的葡萄,是長期受洗衣粉之類化學制劑浸泡的后果。況且甄零說過,她幾年前莫名流產,再不能生育。林錚斷定,她是老實怕事的普通女人,沒有能力也沒有動機殺人。她長發枯黃,隱隱能夠聞見兇殺現場的血腥氣。而女孩的生父與其相似,眼神中只有老鼠般的維諾與震顫。

  是這個女人,林錚斷定。女孩的生母始終沒有停止歇斯底里的咒罵,被眼淚浸造的臉頰透著一股清潔的消毒水的氣味。林錚窺入她豹子一樣的瞳孔,敏感地察覺到分裂癥患者特有的瘋狂。是她偽造了恰時的飛機搭乘記錄,以生母的身份探望并殺害的女兒。但林錚難以察覺她的動機。他大跨步跑進停尸房,抱緊女孩烏黑的身體。

  媽媽好想你。

  你不能背叛媽媽。不能愛上那個女人。

  林錚哭起來,眼淚將女孩的皮膚滲入了溫度。他像要崩潰的困獸,掙扎著用牙齒撕裂嘴皮,大力抓起像提線木偶一樣的女孩。

  你怎么可以背叛我!怎么可以!你應該去死!

  林錚,林錚!是我!快放手!

  甄零抱住他,用指腹撫摸著他快要倒豎起來的頭發。林錚掙扎著跑出停尸房,一把抓住女人沒有血色的雙臂。

  是你殺了你的女兒。

  女人臉上頃刻露出的震驚與得意,同女孩臉上擦不掉的鮮血一樣照亮了整個房間。

  林錚微微抽離,凝視著自己的眼睛。你很早便起了床,在樓下的包子鋪吃了一兩蝦仁餡兒的上海小籠包。味道滑膩,直到你上了前往團結鎮的巴士車還聚集不散。路徑有些漫長,巴士車發出老舊的呻吟。你并未感到不安,窗外越發密集的荒草與清晨的空氣一樣使人平靜。你喜歡這里。一家叫做趙三風的奶茶鋪出現在距離團結鎮百十米的地方,你在那里下了車,在種滿白色盆景的奶茶鋪喝了一杯檸檬味的摩卡巧克力。包子的香膩終于被吞沒了。你環視四周,沒有發現任何一個垃圾桶可以作為空奶茶杯的家。于是你找到一處下水道,想著聞一多把它扔在了一堆蛋殼的懷里。你拍了拍手,朝團結鎮的方向走去。

  林錚深吸一口氣,繼續隨著巴士平靜地駛進夜里。益城夜晚的燈火遙遙已經在車窗里逐漸展開。第一塊拼圖完成了。林錚把臉埋入手中,想要阻止燈光猙獰的涌入。偏頭痛鉗住了他的后腦。林錚掏出口袋里安放的阿司匹林,一口吞進胃里。苦澀順著喉管透過胃液蔓延,冒著泡將疼痛安葬。夜晚清明的花香順著呢料大衣攀爬,滲入他的五臟六腑,織布著記憶篡改引起的損耗。

  他偶爾會在夜晚出門,他必須敏感的防止自己被幽閉太久,喪失了強大的洞察力。他和甄零沒有買電視,甄零不喜喧鬧,而電視上人們的哭泣或是歡欣在他眼里全是虛假。剛開始,甄零幾乎每一個案子都會找他幫忙,叫他模擬犯罪心理或經過。為此,他像大學時候一樣翻爛了馬丁格文的一本本書,時常為了一個案子徹夜不眠。后來,甄零終于探知這些對他造成的巨大負荷,甚至令他自覺已有分裂癥的前兆。于是她不再找他幫忙,只是極為險惡或艱難的兇殺才會叫他前去,并必然請下假陪他復原。甄零在他的潛意識中,帶著一股隨時能夠爆炸的魔力。正如她專注于案件或者烹飪時的眼神,靈敏,模糊,絕無旁枝。所以在很多人眼里,甄零近乎一個恐怖的黑衣女神。而面對林錚的時候,她亦能夠溫順清和如小貓,只是眼神從未改變。當然,林錚也并不希望她改變。這樣恃傲的凌厲反倒叫他覺得光亮。

  巴士潛入甬道,給他一個幽暗的窠臼用以回憶。他閉上眼睛,像兒時一樣畫地為牢。打斗聲,爭吵聲,玻璃碎裂的尖叫……它們爭先恐后地涌入他的大腦,撕裂他的耳膜,變成一臺臺戰斗機向他發起攻擊。他很少使用這一段記憶,因為那會令他格外疲憊。盡管不曾承認,但那正是他不可抑制的妄想癥根源。

  林錚推開門,一只肥碩的老鼠橫在水泥地上,膽腸和腦漿混著血液,涂滿了老鼠滿身的短毛。一陣惡心涌上林錚的喉嚨。他小心翼翼地繞過老鼠,順著斑駁的墻壁和開裂的天花板朝里屋走去。隔著窗簾,屋里沒有開燈。血腥氣鉆過林錚的腦海,漾起恐怖的戰栗。像熱水瓶般大小的他忍不住放下包,吞下一大口口水。

  母親的手臂布滿被老鼠啃噬一般的烏黑,順著潔白的皮膚向上蔓延。糾纏在一起的黑發浸著血液,渙散的女人氣息驚慌失措的在空氣里逃竄。林錚蹲下來,緩緩伸出手,觸摸著母親冰白而精致的皮膚。他覺得那像天使的翅膀一樣柔軟,爛漫,驚心動魄。粘稠溫熱的液體汩汩流淌,同他連續不斷的沒有表情的淚水混起來,讓他忍不住想要肆無忌憚的驚叫與逃開。

  林錚站起來,穿過黑暗里的木床,衣柜,還有微微吹起的窗簾。他打開插銷,陽臺的風一下子沖過來,爭先恐后地想要將他撲倒。林錚抬起頭,一雙大頭皮鞋在他眼前像蕩秋千一樣悠悠晃著。節奏被空氣中淡然的氣息放滿了。父親懸在空中,依舊如同往日喝茶的下午,靜靜地。一條姜黃色的蟒蛇從房梁攀下來,緊緊地扼住了中年男人早已停止的呼吸。胃液再一次涌了上來,但林錚意外地并不感到惡心。

  密密麻麻的老鼠從潮濕陰暗的老房子的各個角落爬出來,一層層厚厚地包圍著林錚。他沒有跑,怔怔的注視著像松散細胞一樣布滿天地的老鼠。他覺得它們活躍,熱烈,充滿生機。很快的,他就要被淹沒了。浪潮持續不斷地涌上來,越過他的腰、肩,翻滾著波濤不絕。直到黑暗壘高,吞沒了他明亮的雙眼。

  林錚醒過來,甬道的盡頭透出混雜不明的燈光。時間就要將人縮緊了。清亮的明黃色停在他眼前,如同一抹抹望不見盡頭的麥浪。

  你穿過鎮頭計劃生育的大幅招貼畫,走向雜草叢生的麥田。決明子和麥穗扎著腿,一些靈巧的飛蟲繞著無從而入的丹寧褲翻飛。團結鎮的空氣朦朧而清淡,與益城日復一日的渾濁昏黃大相徑庭。你屈腿,在干凈的泥地上坐下,躺進麥草和螞蟻的懷抱里。你睡了,像一只鼬鼠,又像一張攤平的煎餅。空氣里的味道從未叫人覺得曖昧不清。

  你醒的時候,一只祖母綠的螞蚱正趴在你的胸前,磨刀蹬腿地休息著。它瞅見你復蘇的雙眼,于是伸一個懶腰跳開了。被大葉子遮住的燥熱日光此時褪成一片輕紗,附在遠山的后腰上。你知道時間晚了,于是抖抖土,站起來。前方是紅澄澄的畫卷。你不打算再向前,團結鎮的氣息已在一天的時光里浸入脾腔,化成一個完整的故事。結尾的重低音響起,你該離開了。

  你并未覺得餓,時光被凝固了。早晨香滑的湯包氣味越過濃重的奶茶漬,重新涌向唇邊。你舔了舔翹起來的嘴皮,緩步而堅決地朝來向走去。你越過招貼畫,奶茶店,以及破敗不堪的小旅館。巴士站在那兒,靜靜地等待著你。

  巴士穿過甬道,記憶順接在了一起。大胡子司機沒有笑容的臉龐重新在他面前皺成一顆衰老的紅棗,跟隨者巴士車穿過團結鎮的畫廊、旅館,以及接連不斷的村莊與荒草。他舒了一口氣,像在一個漫長的夢中醒來。將到站了,他位于益城的終點就在前方。

  下雨了。淅淅瀝瀝的雨聲像一場沒有目標的控訴。車上已空無一人,林錚掏出黑色雨傘,緩慢地下了車。巴士駛離,濃重的尾氣盤旋在月臺。雨讓夜變得更黑,他的前方只有熱烘烘的包子鋪依舊開著門,散發著溫暖的氣息。林錚想起甄零走前許諾的紅棗糯米粥,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連廊里的燈變成了癡啞的老人,沒能隨著他的聲息醒來。鑰匙清脆的碰撞在黑色的寧靜里顯得格外響亮。他打開門,糯米粥溫軟的香氣頓時占滿了空氣。

  如他所料,甄零已經走了。盛著糯米粥的木頭小碗和紋路精致的木勺擺在桌上,尚且散發著暖意。林錚脫了鞋,踩在長長的白毛地攤上,端起熟悉的木碗。糯米很香,每粒都精軟得恰到好處,浸透紅棗的清甜。棗皮已經消失了,零星絲縷的棗肉裹著糯米,一層層喚醒味蕾深處的欲望。

  熱水自噴頭潑下,將細胞注入膨脹的暖意。這樣的時候,總讓林錚格外想念甄零。他想起他們初遇的時候,她尚未成為一名警官,而他也只是心理學系一個普通的學生。對于彼此來說,他們都是一個意外。林錚與她被安排合作完成一個心理學課題,而之后,他們便自然而然地開始在一起。他們不約會不吵架不看電影不逛街,卻時常一起窩在圖書館的角落翻看一個又一個無解的案例。但幾乎所有的舊案,都在他們的聯手努力下變成結局不一的故事。

  畢業后,他希望甄零隨他留校,但甄零卻因為對犯罪現場的過度渴望而選擇成為一名刑警。她曾孤身擊斃逃竄多年的殺人毒梟,并因此快意的帶著林錚到城郊高山上迎風而行。林錚不愿承認,但他卻確實地懷念那段日子。那時候,甄零尚且因為年輕而充滿熱情,他們的生活就像是上帝遺漏的一幅畫,清質,張揚,色彩紛呈,令人忍不住著迷。但終于,他們還是親手毀了這一切。

  熱水混合著沐浴露爭相破裂的氣泡流淌著,化作一陣陣海潮就要將林錚吞沒。有時候,他會覺得目之所及盡是白雪蒼茫,令人手足無措。是什么改變了?他不愿意說,但他懂。是冷漠。他與她,都是過于自閉孤傲的性格,能夠長時間與他人生活在一起已是難得。而時間長遠,他們最終開始向彼此炫耀冷漠,一點點將生活的色彩毀滅。

  終究,他們走到了現在。無論他或者甄零,他們都話語甚少,在一間房子里過著各自的生活。盡管,他追隨著她的熱情來到這座城市,他曾渴望乃至夢想能夠改變與堅守。但最終,留給他的依舊是冷漠。

  林錚用柔軟的大毛巾拭干水分與溫度,像無數個夜晚一樣孤自躺回床上。一天就要過去了,他已然遺忘了殺戮。于現在的他而言,這是太過平常的一天,只有巴士持續不斷的顛簸得以留在腦海。長久而細微的渴望讓他變得易于沉睡,這依舊將是沒有夢境的一個漫長夜晚。

  他已難以自省,冥冥之中引導他的光亮早已不在。

  林錚,林錚,快醒醒,我需要你的幫忙。

  甄零回了家,依舊穿著昨日的黑色襯衣。林錚已很久未能在迷蒙間看到她的面龐,一時間竟以為夢境交錯。但果然是甄零,緊急而沒有頭緒的案件讓她急需林錚回到她的身邊。

  是一樁兇殺,中年男人死于荒野中的白車。林錚同甄零前往位于團結鎮的兇殺現場,尸體已被移走,而車內干凈清潔得未曾留下一絲血跡或者指紋,只有令人作嘔的氣味證實著死亡者的噩夢。畫廊、荒草,巴士車站……林錚俯下身,腦殼疼痛的就要炸裂。

  尸體被放學回家的孩童發現,狗尾巴草在驚嚇中散了一地。被害人幾乎沒有任何家世背景,無從查起。唯一可知的是他繼承了父親的房屋和車子,在幾年里一直作為一個變態跟蹤狂生活著。而最近,他跟隨的對象,是甄零。

  甄零早已發現,但疲于去阻止。這場突然的兇殺令她驚詫,并同時成為了犯罪嫌疑人之一。她需要林錚,人們總是難以證實自己的清白。

  一個珠寶店的服務員,一個醫院的小護士,還有甄零。這是死者半年來跟蹤的對象,當然,都是女性。小護士和服務員都驚恐而不知所措,對于曾被跟蹤一無所知,受驚的樣子引人垂憐。并且,兩人及其家人都已被徹查,確認未有瓜葛。而甄零卻在案發時外出,成為最大的嫌疑對象,被勒令休假,不得再參與調查。

  甄零神色若常,甚至比往日更為清和柔軟。她依舊早早起床,為林錚熬各式各樣的糯米粥,還親手在花盆里種下一些前日從鄉下帶回來的莧菜。他們把窗簾常日地遮起,依舊在各自的空間里做自己的事情。他們已經太久沒有擁抱或者做愛。冷漠阻隔了時光,叫人早已遺忘怎樣靠近。

  林錚敏銳地察覺甄零的改變。她笑容淺淡,眼神里的銳氣蛻變成溫和。這甚至讓林錚覺得有些無所適從。在他心里,那些早已習以為常的冷漠不過是在潛伏著,蓄勢待發。他的身后深淵尚存,一不小心就要墜入,看不見盡頭。

  他在半夜收集許多資料,這個案子太過讓人疑惑而沒有頭緒。在用徹夜的時間繪制了嫌疑人動機關系圖之后,饑餓終于襲擊了他。他看一眼尚在睡夢中的甄零,她雙眼微閉,皮膚瓷白,就如同很多年前的母親。他決定買幾個包子,身后的深淵已經開始散發攝人心魄的力量。

  包子鋪的燈光暖意融融,令冰冷而灰暗的凌晨時分略微變得光亮。包子滑膩的湯汁順著喉管向下流淌,激起胃臟一陣緊張的收縮。林錚在包子鋪的門口蹲下,偏頭痛已經占領了他的大腦。濃濃的奶茶味伴著血腥翻涌而來,迅捷而干脆地將他撲倒。大風刺傷了一切,他就要被微光徹底的消滅。

  他覺得很冷。深淵在他的身后慢慢張開,在一個猝不及防的瞬間將他吸入,跌進令人恐懼的黎明。

  零:

  我走了。

  我要告訴你的只有,是我殺了那個男人。他跟隨你,這令我厭惡。我在殺了他之后用催眠術和藥物重塑了記憶,直到深入調查,我最終發現了自己。

  零,我不知道為什么冷漠會在那些看不見的瞬間占領了我們的世界。你不覺得冷嗎?在那些充滿罪惡的黑夜里,我們再不能找尋彼此的溫暖。這令我恐慌不安,甚至常常出現幻覺。

  我已經很累了,被偏頭痛折磨得衰老。但令人欣慰的是,我們終究將要分離。而時間的長短不過是一場自欺欺人的騙局。一切沒有結果,沒有距離。

  我并不是在逃亡。或許很快,我就會在這個世界徹底化為虛無的空氣。或許我依舊是在逃離,逃離你,逃離那間房子,逃離充滿深淵的世界。

  我愛你,如斯。

  林錚

  甄零的手中卷著信,步履輕穩的走在陳舊而斑駁的老房子里。雕花吊燈上裹滿洗不掉的蜘蛛網,陪伴著時不時奔跑的老鼠直至地老天荒。她略帶陌生地尋至房門,緩慢而猶豫地呼喚。

  老婦打開門,冰白而布滿皺紋的臉在看見甄零的一瞬間笑起來,熱情地想要邀她進入。甄零腳步未動,停滯著開了口。

  伯母,林錚他,他似乎患上了精神分裂……并且,殺了人。

  望著老婦臉上瞬間被冰凍的溫暖,甄零的嘴角漾起一個隱秘而清晰的微笑。

  【注:精神分裂癥(schizophrenia)是一種持續、通常慢性的重大精神疾病,是以基本個性,思維、情感、行為的分裂,精神活動與環境的不協調為主要特征的一類最常見的精神病。主要征兆是基本的思考結構及認知發生碎裂。這種解離現象會造成思考形式障礙并導致無法分辨內在及外在的經驗。罹患精神分裂癥的人可能會有幻覺或者受幻覺影響。患者也可能表達明顯妄想信念。

  表現及特征:出現內容荒謬的妄想、幻覺(幻視、幻嗅、幻味、幻觸、內臟幻覺)、幻聽等,出現奇異的意念或思維障礙,情感淡漠,自知力缺乏,脫離現實,沉湎于幻想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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