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曉
/染柒
不要為生命憂慮吃什么,喝什么,為身體憂慮穿什么,生命不勝于飲食嗎?身體不勝于衣裳嗎?你們看那天上的飛鳥,也不種,也不收,也不積蓄在倉里,你們的天父尚且養活它。你們不比飛鳥貴重得多嗎?
你們哪一個能用思慮使壽數多加一刻呢?何必為衣裳憂慮呢?你想:野地里的百合花怎么長起來;它也不勞苦,也不紡線;然而我告訴你們:就是所羅門極榮華的時候,他所穿戴的還不如這花一朵呢!
你們這小信的人哪!野地里的草今天還在,明天就丟在爐里,神還給它這樣的妝飾,何況你們呢!
——《圣經》
她抬起頭,太陽就要消失了。鮮艷的紅色像顏料一樣地潑下來。她定定地注視著,想要找那一光源。只是幾秒,她就已經受不了了。她覺得像碎玻璃一樣的余光就要將她刺瞎了。她的眼淚還黏在眼角,像透明的膠水,把她的視野幻化為模糊不清的一整塊。她抬起手用力地揉了揉眼角,手上所混雜的污漬與汗水全都從眼睫的罅隙滲入瞳孔。疼痛加劇了。像被螞蟻蛀空的巢穴。她只好不屈服地閉上眼。可是眼前立刻隨著黑暗開始浮現大片大片混雜的色塊,占據了她的視覺神經以及一切思想。光怪陸離的線條布滿了整個世界,反射著變幻不清的映像。
太陽還是被黑暗迫不及待的淹沒了。街邊的電線桿如同堅硬的對角線,執著地要將世界分為整齊的兩半。陰霾的霧氣與繾綣的燈光像溫柔的河流,將她緊緊地裹起來。她發現她已經走了很遠的路。她跺了跺腳,積壓的泥土和水漬從臟兮兮的跑鞋里漏出來。離學校很近了。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走到這里。或許是來源于心底那一點兒追憶與想念。她忍不著將頭探向閃爍著燈光的傳達室,已經穿上了舊棉襖的大嬸坐在那,翻閱著散發著油墨香的報紙。學校門柱上的油漆像被剝掉了一層皮,露出白花花的肉。她忽然間有些怯懦了。她害怕自己以后也要同這些門柱、電線,以及高樓一樣,每天暴露在風吹雨打中了。這是一個位于北回歸線上的城市,擁有的是不間斷的,淅淅瀝瀝的降雨。
她悄悄地從側門溜進去。高三的教學樓像是落括的燈塔,依然孜孜不倦地亮著燈。她想起了他對她的微笑、老師講課的聲音,還有每周一升起的,迎風招展的紅旗。她一眼望過去,禮堂的走道像是幽深的管道,似乎還有細密的塵土繚繞。類似高跟鞋和地面碰撞的噠噠聲響起。她慌了神,顧不得腳底的碎石,一股氣地沖了出去。校門口的電線桿依然在那靜靜地等待著。
最后的力氣也隨著奔跑消散了。她想要到人潮擁擠的地方去坐一會。可是她怕燒餅的香氣勾了她的魂。于是她只能繼續朝前走去,穿過無人的、喧囂的街道。月亮還是藏在那沉重的黑云后面,不肯露出一個微笑。
她忍不住了,想要找一個地方坐一會。她這才發現從骨子里透出的寒氣就要把她凍僵了。她不知道為什么會這么冷。她忽然想起昨晚姥姥的叮囑,混著熱氣在她的腦海里冒出來。只是那時她沒在意。此時想起來,卻溫暖的可怕。
她看見了一個無人的電話亭,于是悄悄地走進去。寒風一下子就被擋在外面了。她沒了力氣,順著亭壁慢慢地滑下去。白色的T恤沾上了厚厚的一層灰。她忽然聽見好像有人在叫她。她噔的站起來,電話聽筒被她激烈的動作碰了下來。可是什么也沒有。大概是幻聽罷了。她又仔細的尋找了許久,終于還是默默地蹲下去。鋪天蓋地的睡意覆蓋了黑暗。
她不敢睡著。她怕錯過了她或許還在希冀的什么。她看見前面仿佛有一點光,像孤零零的彼得潘,堅持著閃爍。那光像是正瞅著她,在她的視野里一點點擴大,消散,然后隕滅。她用手臂把自己抱的更緊了一些。
她陷入了安靜的漩渦,深夜就要將她吞沒了。沒有誰能夠將她救出來。真空的世界被窸窸窣窣的聲音填滿,卻依然有種蒼茫的寂靜。她還差一點兒就要睡著了。忽然間,聲音順著細密的玻璃縫傳來,啪的一聲巨響。她睜大了眼睛。她似乎又回到了那個噩夢,混雜著淚水,怒吼,恐懼與倔強。火辣辣的疼痛再一次順著聲音布滿了她的臉龐。那來源于她的反抗與堅強。她忽然回想起母親的手高揚時,似乎帶著輕微的顫抖。只是她來不及去分辨。
她盡量壓抑著灰暗的情緒。她害怕來源于死亡的生命太快地歸于起始。她努力地回想著那些絢爛的色彩。她發現她還記得他的笑,融化在陽光里。她以為那一切早就一并被潮水所淹沒了。她想起了她每天守候的側影,在籃架或者天空下面,充滿了熱情與悲傷。
她忽然間明白了這一切的起始。她不過是陷入了自己執拗的小情緒。帶著一點兒自怨自艾的味道。她不想再走回去,那是在隧道里無盡的旅途。她的生活是日日夜夜不斷反復的過程,無論空白還是黑暗。她的期待與希望,終于在空氣的隙縫間被壓碎了。白色的云像一張網一樣,把她囚禁在濃重而酸澀的氣味里,使她走進內心的圍城。她的四肢或者意識,都變成了自動運轉的機器。她覺得身體的角落在不斷通過的電流中逐漸銹蝕。
城市在幻聽。她找到了恐懼的源頭。冰冷的呼喚一次又一次將她拖回深淵。她總是害怕出現在人群中央。人們的一切會映照出她的卑微與低劣,他們的微笑在她的眼中永遠與嘲諷相似。沒有誰試圖將她拖回敞亮的世界。她回想著自己唯一幾次驕傲的倔強,只是都伴隨著可悲的結局。或許也包括她自以為是的出走。
雨水沿著電話亭的隙縫淌下來,她摸索著朝一旁挪了挪。她忽然想起母親的傷腿,這樣的天氣又要加重了。不過她或許已經沒資格擔心了。烏云太重了,她看不見月亮。她的胃此刻糾成了一團。逼仄的天幕像是就要壓下來了。街對面的小攤打開了劣質的鎂光燈,明晃晃的白色。她覺得那像是人們戴著的像水一樣的假面具,折射著刺眼的光澤。
她睡過去。她依然做夢,夢里出現嘈雜的人群。她像是在地鐵里進行著漫長的旅行。她覺得耳邊響起那個沒有感情的女聲,在播報著無人上下的站臺。像她的生活一樣,又陷入疲軟無盡的循環,還要面對著那些不懷好意的眼神。它們陪伴著它走向山巔,或者跌落谷底。無論是她微笑還是哭泣的時候,它們都在。當然,或許一切只是她的想象,這個城市依舊平和而安詳。人們走在朝圣的路上。
只是她終于無法安于命運,盡管那早已成為她的習慣。她想走向一個不一樣的未來。她相信自己的光明,卻最終發現,那照不亮黑夜。她將自己作為武器,想要在夢境里進行一場挑戰。因為現實中她已經失敗。濃霧為她筑造了一塊泥墻,遮擋住雨水、灰塵,還有微光。她曾固執地以為他能夠成為她的傾聽者,即使沒有安慰。但那終歸是她自以為是的幻想。他只是他。無法如同她的希望與期待。于是她又缺失了安心的力量,就像始終缺少的理解與關懷,甚至是沉默的陪伴。她找不到誰可以比肩,陽光便又一次次地陷入沼澤。她以為她可以一直安靜的服從,并且堅持。可是重達7克的靈魂就要將她壓垮了。于是身體搶先一步為她做了決定。她的出走或許是內心早已計劃好的逃離。在她的眼里,人群如同無數帶著棱角的水晶球擠在一起,啪的一聲變成了無數碎片。似乎所有的分子都在她的世界里凝結了。于是,沉沒的結局變得無聲。
她睜開眼,破曉的光芒已經透漏出微薄的痕跡。她撐著地站起來,兩條腿僵的發麻。她用手拍了拍衣褲上的灰,推開霧蒙蒙的玻璃門。空氣迫不及待地涌進來,帶著清晨的香氣。她抬起頭,一個臉皺的像核桃的老人正拖著竹掃把在她的不遠處。那是一把很大的掃把,她覺得它似乎快把老人掩住了。
她還是想為自己找一個機會,可以堅持著向前。
她把手伸進口袋,里面竟然還有一枚硬幣。冰涼的硬幣握在手心,沾上了暖暖的氣息。她笑了笑,朝前跑去。
我可以去吃一個燒餅。芝麻餡兒的。她邊跑邊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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