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美杜莎

　　美杜莎

　　一

　　昭摩已經在美杜莎的小房里生活了很久了。他能夠和房里的小蛇波塞冬、具有辨識法力的牧草和睦相處。美杜莎每天會出門，帶回他們需要的食物和水，當然，更多的時候只是昭摩需要的。這樣的日子過的普通安逸，昭摩不再想去云游，美杜莎也仿佛回到了她還是個美人兒的時候。人們都以為美杜莎像一個惡鬼一樣穿行在森林里想要殺人，但其實很多時候她都窩在這個小房里，陪著她那只短小可愛的寵物小蛇。

　　慢慢的，昭摩開始了解美杜莎的故事。他知道她曾是一位美麗的姑娘，有著一頭綠色美麗的長發，寶石藍般的眼睛像大海一樣。他也知道她出生在希臘，曾是海神的情人。但不知為什么，美杜莎不愿意告訴他海神的名字。后來，海神在智慧女神雅典娜的的神廟里強奸了美杜莎，雅典娜便一怒之下給她下了這樣惡毒的詛咒。

　　美杜莎的那一頭海洋一般漫長的頭發開始異化，長出利齒，形成了蛇頭。那雙像寶石藍一樣的眼睛沒了眼珠，變得空洞，而看過她眼睛的人都變成了石頭。仇恨充斥了她整個心，她已經忘記了世上的溫暖，不記得世界上還有愛。她放縱自己，也不放過任何一個接近她的人。雅典娜用最惡毒的方式懲罰著她。人們開始懼怕她。她離這個世界越來越遠。

　　但昭摩眼里的美杜莎并不像她自己描述的這樣。昭摩覺得，美杜莎依然溫柔善良，除了樣貌之外沒有什么被詛咒改變。他同美杜莎一起生活，像同一個平凡的少女一樣。他也時常回想起他和美杜莎的相遇，覺得那像一個童話故事的開頭一樣。

　　在昭摩遇見美杜莎的時候，并不知道她就是美杜莎。現在在他眼里，她也只是一個可憐的、偶爾惹怒了萬能的神而被下了詛咒的少女。他從沒懼怕她滿頭的蛇發、尖利的獠牙和能讓人變成石頭的眼睛。他本來就是個盲人。

　　他是一個云游僧人。當他背著可憐的行囊來到某個荒蕪的小島上時，他遇見了美杜莎。他憑著陸地的震動，辨認出眼前是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但令他意外的是，響起的是一個少女兇惡但清亮的聲音。

　　美杜莎問，你是誰？

　　昭摩不知道美杜莎是美杜莎，美杜莎也不知道昭摩是盲人。他們互相感到十分驚愕。但昭摩還是儒雅地回答，我是來自東方的僧人。

　　美杜莎以為，這是一個有著神奇法力的神或者妖怪，于是她死死瞪著他的眼睛，卻發現那是一雙灰蒙蒙的、沒有光澤的眼睛。美杜莎明白了，原來，這就是一個盲僧啊！

　　她本想就此掉頭離去，但昭摩竟然毫無懼意地問，姑娘，這周邊環境險惡，我已經吃了好幾頓野草了，不知姑娘能否讓小僧到您家一坐，稍事休息？

　　美杜莎再次驚愕了。她已經很久很久沒再跟人類甚至是神說話了。他們看到她，眼里都全是巨大的恐懼和滿滿的厭惡。她知道，要是有機會，他們都想殺了她。于是，美杜莎帶著昭摩回到了她用牧草搭建的小房里。

　　二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人能感同身受地體會到詛咒給美杜莎帶來的痛苦，那這個人一定是昭摩了。人們都以為美杜莎把人變成石頭是為了報復無情無義的海神和雅典娜，但昭摩知道，這只是詛咒被迫帶來的后果。夜晚的時候，美杜莎總是凝望著大海的方向。剛開始，昭摩以為她是在想念英俊高大的海神，但后來他明白了，美杜莎是在向神圣的大海懺悔她的罪過。

　　變成蛇女的美杜莎依然是一個善良的姑娘。她曾經嘗試把自己的眼睛戳瞎，但竟然又神奇的恢復了雙眼；她還和自己商量過死亡，但小蛇波塞冬告訴她死去后她的眼睛依然具有將人變成石頭的魔力。她對昭摩說，死去原本是這么難的一件事啊！

　　昭摩早就愛上了美杜莎。他覺得，他們的生活就像尋常夫妻一樣幸福。但他明白，詛咒會像陰霾一樣永遠纏繞著美杜莎，讓她永遠生活在愧疚和悲傷的深淵里。他不忍看著美杜莎，甚至不忍、也無法擁抱她。那些毒蛇會狡黠地回過頭來，一口咬掉他的脖子。它們不像小波塞冬，早就把昭摩也認成主人。

　　于是，昭摩走了。他要去找生活在大海西邊盡頭的三個灰娘，詢問她們解救美杜莎的辦法。三個灰娘一生下來就很老很老，三個人共享著一只眼睛和一顆牙齒。三個灰娘像一座茫茫無期、幾不可見的燈塔一樣飄搖在海的那一端，卻指引著昭摩走向微妙的希望。

　　昭摩走之后，美杜莎患上了憂郁癥。她覺得樹林里那些隨著微風擺動的枝葉、酸澀的漿果、很早就唱起歌的小鳥全都沒了昭摩在時的生氣。她不知道昭摩去了哪里。她想他一定是走了。是呀，沒有人可以忍受她那頭漫長的蛇發、鋒利的獠牙和罪惡的眼睛。昭摩一定是對她失望了。美杜莎覺得，自己的身體變得輕飄飄的，沒有力氣在荒野里站立。

　　昭摩在的時候，美杜莎的每一天都是充滿的。昭摩會帶她去森林里漫游，會帶她在小屋周圍種上麥子，還會教她編織圖樣鮮麗的帷幔，掛滿整間屋子。每當他們為屋子新添置一樣裝飾的時候，枯燥無味的稻草就會隨著風跳起舞來。鳥兒會適時地前來伴奏，銜走滿屋的芳香。美杜莎著實喜歡這樣的時刻。她喜歡會跳舞的稻草，不知道從哪里來的香氣，還有昭摩不會放開的左手。昭摩的手布滿紋路，但美杜莎卻覺得那粗糙堅礪的觸感讓她的心理充滿了滿足。她的臉原本瘦骨嶙峋，卻因為昭摩的到來而變得逐漸豐潤。

　　現在，一切又和原來變得一模一樣了。美杜莎恢復了那一陣風就能吹跑的虛弱。她喜歡在日出的時候等待黃昏的到來。等待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啊。她無時無刻不擔心有人從遠方跑來割下她的頭顱，她就連告別都不能對昭摩說了。

　　三

　　昭摩回到那個那棟小屋的時候，美杜莎正在屋門前等待著夕陽。她驚訝的發現熟悉的身影重新帶著芳香和生氣歸來了。美杜莎想要跑過去擁抱他，但卻不能。她為此感到痛苦與幸福的糾纏。

　　午夜的時候，美杜莎牽著昭摩的手滿足地睡去了。但昭摩沒有睡，他帶回了拯救美杜莎的辦法。他輕輕地推開美杜莎的手，在那個可憐的行囊里翻啊翻，找出一把銳利的小刻刀。他將小刀在手里把玩了一會兒，然后一刀捅進了自己的胸膛里，準確無誤地從胸腔中取出自己的心臟。他把心臟捏在手里，將滴滴答答的血液朝著美杜莎的眼睛滴了進去。但屋子里并沒充滿血腥味，而是一股松脂般的淡淡清香。

　　在血液滋潤眼眶的一瞬間，美杜莎驚醒了。她看見昭摩的胸口空了一大塊，手里卻捏著自己的心臟。美杜莎嚇壞了，比波塞冬強奸她的那一天更驚慌失措。

　　血液在美杜莎的眼眶里滾動，冰涼涼的。冬天到來了。

　　四

　　柏爾修斯帶著神使漢密斯的飛天鞋，冥神哈迪斯的隱身帽，能隨意伸縮、任何猛獸都咬不穿的皮袋，削鐵如泥的鉆石寶劍和雅典娜的盾牌前來尋找美杜莎。灰娘告訴他，跟隨著那個僧人模樣的男人，就能找到美杜莎。當松脂的氣味在樹林里盤旋時，你就拿著寶劍沖進房里，割下她的頭顱。

　　柏爾修斯聽從灰娘的教導，跟在昭摩的背后來到了小屋前。他不敢進去，用隱身帽將自己隱藏在樹林里。茂密的樹木和靈巧的鳥兒全都發現了他，用尖利的吶喊表達著對柏爾修斯的厭惡。柏爾修斯只好拿出雅典娜的盾牌，阻擋著生靈們對他不間斷的攻擊。

　　夜晚的時候，松脂的清香果真飄了過來。柏爾修斯提起寶劍，在門口一劍砍死了驚慌失措的小波塞冬。當他推開門的時候，美杜莎正睜大了眼睛，寶石般的眼珠散發著流光溢彩的燦爛。她拿著一把刻刀，捧著一顆心臟。僧人倒在一邊。柏爾修斯大喊——你這個惡婦！

　　隨即，一劍砍下了美杜莎的頭顱。

　　后來，柏爾修斯用美杜莎的頭顱擊退了海怪和國王波利得特克斯，和公主安德洛美達過上了幸福美滿的生活。他殺死蛇妖美杜莎的事跡在希臘廣為傳誦，成為大名鼎鼎的英雄。柏爾修斯左手提著美杜莎的頭顱，右手舉著寶劍，腳上穿著飛天鞋的樣子，也成為了璀璨的英仙座。

　　2013.1.30

　　染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