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仙記
文/紅伶
1.
世上盛傳天下有位智者，人稱九天謫仙——黃覺邪。
關于他的傳聞實在太多了，我從記事起每月都聽到不同版本不同結局甚至相互矛盾的諸多傳奇。比如他鐵指神算料事如神，又比如周丞相曾經送了一塊價值連城的美瑤請他出山，他卻閉門不出連說了三個“不”。要是舉國上下的子民要票選心頭最崇拜的人的話，他一定穩(wěn)占前三。
而我——洛燒餅對天鄭重發(fā)誓，一定要找到神乎其神的黃覺邪！
話說我從半月前就往黃覺邪所在的靈山趕，途中我一路尾隨著一輛似乎和我目的地一致看起來相當高級的馬車，然后我就偷偷摸摸像是爬山虎一般攀在轎子屁股，除了手有些發(fā)酸以外其他部位都十分地愜意。可惜這山路無比的崎嶇，被熱辣辣的烈日曬得有些發(fā)暈的我終于在一次嚴重的顛簸中手腳發(fā)軟摔下了轎子，馬夫奇了一句，“咦，轎子怎么突然如此輕盈了？”就駕著馬車飛也似的奔馳而去。
等等啊……我追了幾步，可人力和馬力的區(qū)別如此明顯，以至于那輛馬車很快變成了塵土中的一個黑點。
咳咳。我寬慰自己，洛燒餅，你可是小花村一致選出的民意代表，不就是沒有免費交通工具么，這點困難算什么？
我立刻覺得心里舒坦了，從包袱里抓出個白饅頭啃了起來。
天氣真是好啊，微風徐徐，吹在臉上暖暖的，一種情愫在我心頭油然而起，我情不自禁想要吟詩。
“太陽當空照，花兒對我笑……”
我只覺得腦海里有無數(shù)詞句翻滾著要涌出來，當然，如果面前沒有這只生物的話。
這只生物無論是模樣、形狀、動作都像極了一只狗，而且還是一只看來有點像豺狼的狗，它猙獰的嘴角似乎還流下了一絲口水，然后張開血盆大口，奮力地“嗷嗷”叫了起來。
我嚇得癱軟在地上，狠狠咽下一口唾沫，輕聲吟了下半句，“狼狗對我叫……”
雖然狼狗似乎對我手上饅頭的興趣更甚于我，但我的危機并沒有過去。
這、這可是我最后一個白饅頭，我怎可能委曲求全放棄最后一點口糧呢？更何況這是全村人民為我省吃儉用準備的！
我視死如歸地舉高了饅頭，活像抓著一塊金子，我心中百感交集，甚至已經想到千百年后人們會為我題詞——“生的偉大、死的光榮！”
正當狼狗要對我的饅頭發(fā)起攻擊的時候，遠遠地傳來一聲吆喝，“小白，不得無禮。”
這只全身毛發(fā)沒有零星半點白色的狼狗立刻停止了一切無禮行動，就如同所有乖巧的寵物狗一般露出了獻媚的表情，向著它的主人狂奔而去。
我順著它奔跑的方向望去，立刻驚為天人。綠色！多么養(yǎng)眼多么鮮艷的綠色！能把這樣挑人的綠色穿得如此清雅脫俗渾然天成的人簡直就是神仙啊。
我不禁脫口而出，“粽子大哥，太謝謝你了?！?/p>
對方明顯被噎了下，遠遠看去有些模糊的表情扭曲在一起，然后不確定似的問了一句，“誰是粽子大哥？”
我拍地而起，一口把白饅頭咬在嘴里，特豪爽地說，“不就是大哥你嘛……”
雖然距離遙遠，但我還是看到粽子大哥眉角抽搐了下，然后憤然拂袖離去的模樣。
我急了，一路小跑追上去，嘴上喊道，“粽子大哥你別走啊，我們還沒商量你家小狗嚇到我的精神損失費呢……”
粽子大哥大步流星越走越快了。
我大喝一聲，“要不這樣，我要求很低，粽子大哥你能給我個粽子嗎？”
2
正所謂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這粽子大哥十分地不厚道，他和我玩了大半天追逐戰(zhàn)，居然躲進了一輛馬車里，甚至還要馬夫立刻開車。
我不服氣了，你說這人怎么那么賴皮呢？不知道賽跑不帶使用交通工具的嗎？
說時遲，那時快，還在憤慨中的我立刻在馬車開跑前一個小跳步攀附在了車屁股上。說實話，我這招已經練了半個月了，實在是駕輕就熟熟能生巧。可這次我稍微有些估計不準，一個不小心沒有掌握好重心，整個人栽進了馬車車廂里。
粽子大哥什么表情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小白顯得異常激動，像是嗑了藥似的不停地“嗷嗷嗷嗷”亂叫，繃緊了身體警惕地看著我。
我的目光向上移了一寸，立刻震驚了。
如果說上一次我是因為粽子大哥的衣服顏色而震驚，那么這一次我是因為他的長相而震驚，我終于無比確定我有些近視或者弱視，要不我怎么會沒有注意到這么一個天姿國色的美人呢？
看看這吹彈可破的肌膚，看看這燦若桃花的杏眼，看看這秀美無比的娥眉，看看這紅潤誘人的唇瓣。雖然現(xiàn)在表情如此地震怒，但還是那么地勾人。
我終于忍不住伸手捂住了眼睛。
粽子大哥似乎被我的舉動激怒了，“你……咳……姑娘干嘛遮眼？”
我有些不知所措地解釋道，“子曰：‘非禮勿視’……”
“非禮勿視是什么意思你懂嗎？”
我點頭如搗蒜，“我懂啊，我當然懂啊，就是碰到想非禮的人不要看?！?/p>
“……”
粽子大哥不知何故突然出離憤怒，屢次想要把我踢下馬車，幸虧我攥緊了他的褲腳，哭爹哭娘地喊，“我命好苦啊……我五歲父母雙亡……無親無故的……”
粽子大哥臉色發(fā)青，伸出的腳沒辦法收回，苦苦維持著金雞獨立的姿勢聽我說完，終于冷冷地說，“放手?！?/p>
“沒有問題，只要你不踢我就放手?！蔽姨匾獍褐^看粽子大哥，擺出特真誠的表情，粽子大哥被感動了，咬著牙切著齒從嘴里吐出句，“可、以。”
于是我立刻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理所當然地一屁股坐在軟墊上，開始端詳對面的美人。如果在你面前擺了個無論長相和身材都明顯高于正常水準的絕世美人，我不知道大家會怎么辦，我只知道我有些把持不住，這種把持不住的心情就像是百螞噬心百爪撓心百腳踩心……讓人很是難耐。
我終于忍不住開口，“粽子大哥……”
粽子大哥猛地一眼瞪過來，臉色難看得就跟小白似的，“不要叫我粽子大哥！”
“那……那叫什么？”我奇道，“難道要叫青菜大哥或者青蟲大哥？”
“姑娘可以叫我……大師?！彼谋砬橛行╇y堪，雙頰微微泛紅，看來并不怎么自在。
我怔怔地看著他，“大……大……”我實在說不全這個稱呼，默默地扭過頭，我還是第一次遇見這種自我感覺如此良好甚至要別人尊稱他大師的家伙，如果不是他的長相很是誘人我真不知道我會做出什么驚愕的表情說出什么惡毒的話來。
粽子大哥的表情就如同彩虹一般急速變幻，我從來不知道一個人的臉上可以有那么多顏色，實在是天下一大奇跡。終于他開口說，“姑娘找在下有什么事就直說吧。”
我大吃一驚，“唉唉？我說你自我感覺也太良好了吧，你怎么知道我是來找你的？”我連你是誰都不知道??？
粽子大哥痛苦地扶著額頭，“姑娘，靈山這里荒無人煙，方圓百里只有在下一戶住著，你千里迢迢不辭辛勞追了在下半個月，而前頭就是在下寒舍……說吧，姑娘到底所為何事？”
我更驚訝了，急忙辯解道，“追了你半個月？怎可能？我這半個月都是搭了一輛馬車的順風車趕路，怎么可能是為了追你……雖然那輛馬車雖然跟你這輛有點像，嗯……車角也有掛鈴……好像也是這個質地的席簾……”我邊說邊退到進口處，忽然愣了下，手指所及之處有三道深刻的劃痕，分明就是我之前抓著那輛“順風車”時候不慎用指甲拉出來的。
我頓時覺得百口莫辯，一抬頭又對上粽子大哥一臉“看你有什么話好說”的表情，慌忙解釋道，“大哥你誤會了，我真的不是什么跟蹤狂！”
3
我的解釋似乎完全沒有用途，粽子大哥嘆口氣，“算了，反正姑娘你也不是第一個如此瘋狂的人了，相信姑娘你一定也是有求于我……”
我努力地搖著頭，就差拿出小手絹擦擦眼角了，“大哥你真的誤會我了，雖然我姿容秀麗，熱情奔放，但我骨子里還是很傳統(tǒng)的……”
粽子大哥像是失去了重心，單手努力撐在墻壁上，整個人如同被霜打過似的懨懨的，他努力喘著氣，好不容易才說了句，“在下輸了?！?/p>
“?。俊蔽也惶靼姿囊馑?，難不成他以為我在跟他玩擲骰子比點數(shù)嗎？
粽子大哥仰起頭，書生氣十足的臉龐露出了贊嘆無比的眼神，“在下自小游歷四方，還從未遇見過姑娘這樣的奇女子，讓在下無半分回嘴之力，實乃奇哉?！?/p>
他說的話文縐縐的，我并不是太明白，唯一明確的就是他正在夸我，我不禁有些得意，高興地說道，“是嗎是嗎？其實我也沒有那么厲害啦……”他聽了但笑不語，任我和小白尾追嬉戲，似乎是放任我呆在馬車里了。
我撩起簾子，眺望著窗外的風景，靈山的山路并不好走，懸崖峭壁，怪石嶙峋，但如若往更遠處看去，那里層層疊疊密布著煙云，飄渺虛幻猶如仙境，那些云霧繚繞在山頂，久久不散。我一時竟看呆了，忍不住想要看的真切些，半個身體都快探出窗口。忽然肩膀被人猛地一拉，扯了進來，“不要命了嗎？”
我驚奇地看向一臉怒容的粽子大哥，“看看風景也會有危險？”
他一把放開抓住我的手，說道，“靈山的云霧也叫靈山帶帽，看久了就會亂神，小心跌下山崖去?！彼掍h一轉，看向我道，“這是人人口耳相傳的事，沒人告訴你嗎？”
我鄙夷地翻了個大白眼給他，“街知巷聞的事情我才不屑于知道，本姑娘行事作風一向個性十足，要的就是特立獨行，獨一無二。哼哼，不怕告訴你，我這次來靈山就是要找到天下聞名的黃覺邪黃大師，怎么樣？嚇到你了吧！”
我說完就得意洋洋地看向粽子大哥，他的表情的確像是被嚇住了，一雙無比秀美的桃花眼此刻睜得比一個銅鈴還大。
“你、你……”他顫著聲說。
“我、我？”我學著他的調子反問道。
他努力地平撫了下胸口，“姑娘不知道在下是誰？”
我沒好氣地說，“我當然知道——你是粽子大哥嘛?！?/p>
于是風華絕代穿綠色都能穿得衣袂飄飄的粽子大哥像是突然抽空了力氣一般扶著窗框，幽怨地嘆著氣，“蒼天不公啊，覺邪一世英明居然毀在一丫頭片子手里……”
“你是黃覺邪？”我此刻的表情應該就跟剛咬了口蘿卜干卻被告知這其實是千年人參一樣驚詫，這種突變實在是讓人無法接受，所以我搖了搖頭，“不可能。”
粽子大哥微微側過頭，問道“原因呢?！?/p>
我想也不想脫口而出，“你太年輕了，黃覺邪可是天下聞名的智者，雖然我沒見過真人，但我聽說他早已年過半百?！?/p>
他勾起唇角，露出個燦爛的笑意，“那姑娘要憑什么來辨認黃覺邪呢？”
見他這么問，我立刻對著他不屑一顧地擺擺手，“拿這個考我你也太沒技術含量了，世人都知道黃覺邪曾三入皇宮為當今圣上解憂分難，圣上曾贈他一個九曲玲瓏金響球，此物制作得巧奪天工，一搖就會發(fā)出清脆響聲……”
“叮鈴鈴——”一個金燦燦的球出現(xiàn)在面前，輕輕一搖就會發(fā)出如玉盤落珠般的脆音，最驚奇的是這優(yōu)美的音色并不馬上停歇，竟然連綿不絕、聲聲不同，真令人拍案叫絕。
我對天發(fā)誓，我洛燒餅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我竟也能親眼目睹這般貴重的御賜寶物，所以——我真的不是故意伸手去搶，只是情不自禁想要摸下罷了。大概是見我一臉匪徒模樣，粽子大叔，哦不，黃大師立刻手一縮把金球收回了長袖。我有些尷尬，臉上微微發(fā)紅，只好慌忙轉移話題，“咳咳，大師怎么隨身攜帶那么貴重的寶物呢……”
“無奈?！秉S覺邪半依在軟墊上，意味深長地嘆道，“因為在下時常需要用這個來證明自己身份?！?/p>
我一時語塞，臉漲得通紅，憋得實在不知該說些什么好，終于我膝蓋一軟，跪倒在地上。
他一驚，忙道，“姑娘這是做什么？快快起來?！?/p>
我搖搖頭，把打了好久的腹稿盡數(shù)背出來，“小女子洛燒餅，一路雖多有打擾，但我絕對不是有意的，此事關系重大，還請大師相助?！?/p>
“姑娘言重了，在下能幫定當竭力所為?！彼焓职盐曳銎饋?，眸光似水。
“你說的哦！”我緊緊抓住他的手，“大師……求求你跟我回家吧……”
黃覺邪不著痕跡地退后了一步，一手捂住心口，一手擦著額頭的冷汗，用小聲卻堅定的聲音告訴我說，“姑娘，在下雖未曾娶妻，但婚姻大事怎可如此兒戲？”
我聽得云里霧里，不明所以，只顧著抓住他的手臂搖晃，“不，我只求你跟我回家，我家不遠，就在那林郡的小花村子里……”
我話未說完，黃覺邪原本冠玉一般的面容頃刻間紅了一片，像是染上了夕陽的白云般煞是好看。他不知不覺退到了馬車角落，合著小白的吠聲嘆道，“姑娘果真是奇女子……”
“那是，那是?！蔽尹c點頭，把稱贊的話全當補藥吃了，“你聽我說完，我是小花村來的，我們村碰上了史上最可怕的天災，求大師跟我回去看看吧……”
黃覺邪挑高了眉毛，不確定似的問，“姑娘不遠萬里千里迢迢來找在下可是為了此事？”
我抓抓腦袋，愕然道，“那當然，不然我干嘛來找你？”
他一展衣角站了起來，拍拍我的肩頭，似乎松了口氣似的說，“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姑娘一心為民，實乃村民之福啊，敢問姑娘所謂的天災到底是什么災？”
“蟲災！”我斬釘截鐵地答道。
他側著身子斜斜依在軟墊上，眼波流轉，聲音慵懶，“愿聞其詳。”
我吞了口口水，小聲說道，“前幾天吧，我們村里長請了個道士，那道士說我們村要遭難，會有史上最大最可怕的蟲災，到時候田里的莊稼全都保不住了……”
“所以姑娘你就離家出走連夜出發(fā)尋找在下？”
“也不是離家出走啦……”我不好意思低下頭，“別看我這樣，我可是全村選出來最能說會道最能干的代表，村民還特地為我準備了干糧吶?！?/p>
黃覺邪神色微微一動，直直看向我，表情竟有些凝重。
看他不語，我只好小聲問道，“你能不能讓馬夫不要再往前走了？我們這都跑了半天了，再往里走我要什么時候才能帶你回家呀？”
“姑娘，這恐怕不妥。”黃覺邪微闔下眼瞼，支起精巧的下巴，頃刻間風云變色，儼然換成如陌生石像般的冰冷表情。
我不知他為何突然如此冷漠，急急爭辯道，“可你剛才還說會幫忙的……”
“現(xiàn)在恐怕不同了……”他冷冷地轉過頭，黝黑的眸間一片陰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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