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天弱（2）

　　我無意識地發(fā)出了震驚的聲音，之前就說過，我非常缺少隨機(jī)應(yīng)變的能力，超出我預(yù)估的事情，我的反應(yīng)會非常遲鈍。

　　柏妍的笑容近在眼前：“沒關(guān)系，你可以告訴我哦，我不會說出去的。”

　　我下意識地說：“并、并沒有啊。”

　　“別騙人了，明明就有吧。”

　　“真的沒有。”

　　我怕她生氣，又不知道應(yīng)該如何應(yīng)變，忽然覺得尷尬到無以復(fù)加，總之百口莫辯，于是扔下爆米花桶，落荒而逃。

　　我覺得之間一定有什么差錯，必須要重新計算。

　　再過兩天就是暑假，如果不做什么的話，一整個暑假我都會和這兩個人失去聯(lián)系，等到開學(xué)之后，那么……用俗話說就是黃花菜都涼了。

　　重新計算的話，需要更多的數(shù)據(jù)，第二天放學(xué)后，我找準(zhǔn)了機(jī)會遠(yuǎn)遠(yuǎn)地跟在顏曲生的背后，拿著本子一點點一路時間、位置、和他的行動。

　　聽說打贏連平中學(xué)之后，他們將迎戰(zhàn)市里最強(qiáng)的模范中學(xué)，這幾天會加緊訓(xùn)練。

　　我躲在走道的后面觀察顏曲生，夏天的蚊子猖獗非常，連指縫里都被叮出好幾個小包來，癢癢難耐。

　　這時候天色已經(jīng)晚了下來，只剩下籃球館里燈光璀璨，我的頭頂剛好有一個路燈，不光有蚊子，還有蛾子，我拿著本子趕它們，忽然面前的方向多出了一雙腿來。

　　我心里有不太好的直覺。

　　果不其然，那個人的聲音很熟悉，此刻卻滿是狐疑：“林熙熙，你蹲在這里做什么？”

　　我一陣手忙腳亂，手里的本子就掉在了地上。

　　顏曲生要幫我撿，我急忙去搶，結(jié)果還是晚了一步。

　　“喲，看到了不得了的東西。”他的聲音冷了下來。

　　這本本子記錄了我所有的心機(jī)。

　　不光有顏曲生和柏顏的資料、喜好，還有我每天補(bǔ)全的他們的作息，包括從學(xué)生證事件開始的所有計劃，每一個步驟都記錄在案。

　　一句話，就是證據(jù)確鑿。

　　完蛋了，死定了，怎么辦，怎么辦，怎么辦？

　　遇到突發(fā)事件，我的對應(yīng)能力幾乎是零。

　　“不要看……”

　　我只能想到這樣無力的句子。

　　顏曲生一頁頁翻著本子，表情似笑非笑：“越看越精彩，沒想到你這個人那么可怕。”

　　原本就已經(jīng)不知所措的我，全身都開始顫栗。

　　他說：“之前我就覺得有點奇怪，怎么會有那么巧的事情，撿到你學(xué)生證之后就三番五次地見到你，現(xiàn)在看來根本不是巧合。”

　　他還說：“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丑話說在前頭，我不喜歡你。”

　　“欸？”

　　我拼命搖頭。

　　等、等一下，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時間退回到一年前。

　　剛?cè)敫咧校揖陀新犨^“顏曲生”和“柏顏”這兩個名字，因為入學(xué)儀式上，他們分別作為男女生的代表上去演講。

　　出眾的樣貌，聰明的頭腦，總之，什么都是好的。

　　我不知道臺下的其他人是怎么想的，那時我只是羨慕。

　　逐漸的，我發(fā)現(xiàn)他們就連人緣都好得出奇，到哪里都有朋友，而且朋友也都是那些優(yōu)秀的或者是有名的人。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而“顏曲生”或者“柏顏”這兩個名字就好像代表了一個圈子一樣，好看的、帥氣的、引人注意的、無法忽視的……

　　我也嘗試過想要打入這個圈子，但每一次都以失敗告終。

　　 在高中里，成為朋友的方法是什么？

　　難道是直接對著你們大喊一句“我想要成為你們的朋友！”你們就會欣然答應(yīng)，跟我說“好咧，從此以后我們是好朋友了。”

　　怎么可能，蠢死了。

　　又不是小學(xué)生，大家都知道這一套行不通。

　　我是知道的，要成為朋友，起碼容貌、家世或者性格，總要有一個特別出佻或者格外合拍吧？可是無論哪一樣我都沒有過人之處。

　　因為我就是這樣沒有存在感的一個人。

　　膽小怯懦、無法坦白、害怕孤獨(dú)，而且癡迷于所謂的浪漫。

　　總之，天生弱氣，天弱。

　　我討厭這樣的自己，真的很討厭，討厭，討厭死了。

　　六

　　我知道，這樣突然的大哭真的很狼狽，甚至可能會變成一生的笑柄。

　　可是沒有辦法忍耐了啊，被顏曲生說了那樣的重話。

　　“目的只是……只是想成為好朋友啊……”

　　坦白地說出這樣的想法，我覺得是要比在全校都在的早操上摔上一大跤還要丟臉的事情，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星座或者是別的問題，但我一直以來都是那么自卑，從來不敢說出自己真正的意圖。

　　正是因為沒有辦法率直地把內(nèi)心的想法說出來，所以想借所謂的“命運(yùn)”來把一切告知于你們，而命運(yùn)始終無法降臨，所以只好自己來操縱。

　　我依然天弱，但這樣的心機(jī)，難道就不能表達(dá)我重視你們的程度嗎？

　　或許是虛榮心作祟，但歸根結(jié)底，我真的只是想成為朋友而已啊。

　　連我自己都不明白，努力地算計了那么久到底值不值得。

　　而且一旦這些算計被發(fā)現(xiàn)，必定會覺得我心機(jī)深沉，說不定反而得到更加糟糕的結(jié)果。

　　可我依然這樣進(jìn)行下去了，因為這是我一意孤行的執(zhí)念。

　　眼淚一直以為夸張的大滴大滴的形式掉出來，我都不知道自己竟然那么能哭，小的時候我一直都不敢哭出來，因為覺得自己哭的樣子非常丑，只有笑的時候會好看些，所以即便是最最委屈的時候，也一直勉強(qiáng)自己笑，哪怕嘴角都快沒有辦法向上翹起。

　　不知所謂地說了一大通之后，眼淚鼻涕一大筆，粘粘糊糊的。

　　我想去翻書包找紙巾，顏曲生卻遞給我了一整包。

　　抽泣，然后從里面抽出一張，背過身子去擤鼻涕。

　　“果然是笨蛋。”顏曲生嘆了一口氣，忽然笑了，還用籃球敲了一下我的腦袋。

　　“不是笨蛋。”我執(zhí)拗地?fù)u頭，繼續(xù)抽泣。

　　“笨蛋果然不適合算計，只會讓人誤會。”

　　我抽泣地更兇。

　　他似乎猶豫了一下，突然伸出手，我下意識地要躲，結(jié)果他卻只是把手放在了我的腦袋上，然后輕輕地揉了揉：“不要哭了啦，我收回之前的話。”

　　我呆愣住，自掌心傳來的溫度，似乎可以感覺到，鼻子發(fā)酸，感覺眼淚又要涌下來的時候急忙拿起紙巾擋住自己的臉。

　　“收回也不行嗎？”

　　“嗚嗚……行……啦……”

　　“不過做朋友這種事情，其實你跟我說一句不就好了，繞那么大的圈子，累不累啊。”

　　我快要把肺哭出來：“嗚嗚嗚……”

　　他無奈的聲音從上方傳來：“好啦，剛才那句你也當(dāng)我沒說過啦，可以不要再哭了嗎？求你了大小姐。”

　　我哭光了一整包紙巾，小說里說的“眼睛哭成了核桃”什么的都是騙人的，我的單眼皮根本沒有要哭成雙眼皮的意思，倒是因為頻繁擤鼻涕，所以鼻子兩邊的皮被擦破了，紅艷艷得幾乎沒臉見人。

　　我用手捂臉，突然想到了重要的事，猛地轉(zhuǎn)頭問顏曲生：“那么，那么，這樣的我也可以做你的朋友嗎？”

　　“是啦。”

　　“真的嗎？”

　　“煩死了，騙你干嗎？”

　　我滿足地笑了。

　　七

　　再次見到柏妍是在一周后的顏曲生的生日會上。

　　因為已經(jīng)把老底都跟顏曲生交了，所以我也沒有臉再計劃些什么內(nèi)容來增進(jìn)我和柏妍的友誼，干脆順其自然。

　　其實我也私下里問過顏曲生，有什么辦法可以緩和之前的尷尬之類的，可是男生的大條簡直不可理喻，他竟然說：“欸？你們有尷尬嗎？完全沒有看出來啊。”

　　事實上他也的確看不出來，因為連我也看不出。

　　柏妍在生日會上對我的表現(xiàn)一如往常，除了稍微驚訝我竟然也在被邀請的人之中，還拍拍我的肩說我大有希望。

　　“你誤會啦，我真的沒有喜歡他。”我急忙小聲解釋道。

　　柏妍的神色一變，轉(zhuǎn)過頭去吃菜。

　　過了一會兒，她問我要不要去洗手間，我隱約覺得她是找我有事，于是答應(yīng)。

　　果然，她拉我到門外走道的角落去，突然就開啟了談心模式。

　　“再這樣裝就真的沒意思了。”

　　柏妍的表情嚴(yán)肅得讓人驚訝，和平時溫柔的樣子截然不同。

　　“我們不是朋友嗎？是朋友就老實承認(rèn)你喜歡顏曲生吧，都那么明顯了，全班都知道了，瞞著我算什么意思？”

　　 “全班？不是啊，可我真的不喜歡他的啊。”盡管我竭力地解釋，但柏妍根本聽不進(jìn)去，只是一直強(qiáng)調(diào)著我沒把她當(dāng)朋友。

　　眼看又要陷入僵局，我實在不想功虧一簣，終于決定承認(rèn)下來。

　　畢竟女生所謂的友誼，不都是建筑在秘密上的嗎？

　　如果沒有可以與柏妍分享的秘密，好不容易維系的友情也很難繼續(xù)生存吧？

　　不過我有些弄不懂，如果我沒有猜錯，柏妍不也喜歡著顏曲生嗎？為什么不愿意相信我根本不喜歡他？

　　“我就說嘛，你果然是對顏曲生有意思。”柏妍笑逐顏開，“走，我們邊吃邊聊。”

　　看她開心的樣子，我更加糊涂了，莫非……她也不喜歡顏曲生？

　　飯桌上，柏妍一直和我咬耳朵，追問我到底從什么時候開始喜歡顏曲生的，我生怕被拆穿，一直小心翼翼地回答，還時刻提醒自己記住說過的話不要前言不搭后語。

　　我們從顏曲生的高一開始聊，然后話題一扯就說起了她和顏曲生小時候的事情，她說五六歲的時候，有一次她被隔壁樓的大狗追，是顏曲生救的她，結(jié)果后來才知道，當(dāng)時顏曲生自己都嚇得尿褲子了，一直忍到家里才嚎啕大哭，簡直是逞能界的英雄。

　　我噗哧一聲笑出來，無論怎么看現(xiàn)在這個又高又帥的顏曲生，都想象不出嚎啕大哭的樣子。

　　吃完飯，有人提議要唱歌，柏妍卻說要和我先走。

　　顏曲生招招手，示意拜拜，還讓我們兩個女生自己小心，打車回去他報銷。

　　我不明就里，陪著柏妍漸漸遠(yuǎn)離大部隊。

　　“顏曲生挺好的。”柏妍忽然對我說道，“你應(yīng)該試一試。”

　　我不明白：“什么試一試？”

　　柏妍抿唇，然后睜大眼睛道：“就是去告白呀。”

　　“欸？”

　　我的腦袋又要當(dāng)機(jī)，沒想到她竟然給我這樣的建議，光是承認(rèn)喜歡顏曲生我已經(jīng)壓力山大，現(xiàn)在又要告白，還不如去跳黃浦江來得快一點。

　　所以說，為了圓一個謊，就需要撒一千個謊。

　　簡直后悔得要命。

　　“不打算告白嗎？”柏妍問我，“是怕被拒絕？”

　　我完全不知所措，只好順著她的話往下說：“對啊，你懂的。”

　　她拍拍我的肩：“不要那么沒有自信，我覺得你挺好的，干凈，可愛，其實就我對顏曲生的了解啊，他應(yīng)該挺喜歡你這個類型的。”

　　我無力，拼命思考如何轉(zhuǎn)移話題：“真的假的……”

　　她極其認(rèn)真地看著我：“當(dāng)然是真的，我們是好朋友啊，怎么可能騙你？”

　　這樣一來，我都不知道要作何反應(yīng)。

　　考慮了半分鐘，我才苦笑著說：“好啦，我考慮看看。”

　　或許秘密真的是友誼的催化劑。

　　從那天開始，柏妍就會給我發(fā)短信打電話，這在之前是根本不可想象的事情，我抱著手機(jī)開心了半天。

　　聊天了幾天，她忽然約我出來逛街。

　　真的假的，這簡直是閨蜜才會有的行為吧？

　　我欣然應(yīng)約，提前半個小時就出現(xiàn)在約定的地點。柏妍穿一襲水藍(lán)色的抹胸裙，頭發(fā)盤在腦后梳成一個花苞頭，一見面，我就夸她好看。

　　她笑笑，卻問我：“怎么樣，想好怎么告白了嗎？”

　　“欸……”我真的很難應(yīng)付這方面的問題，苦惱道，“其實我還是想算了……”

　　“怎么可以算了！”柏妍皺著眉看著我，聲音忽然變得很大。

　　我被嚇到，愣愣地看著她。

　　柏妍一字一句地說：“一定要告白，不告白的話你會后悔一輩子的！”

　　好脫力啊，可我根本不喜歡顏曲生啊，那要怎么告白啦？

　　 之后她有陸陸續(xù)續(xù)約我溜冰喝茶還有唱歌，每次都是催我告白。

　　 我被逼得沒有辦法，終于應(yīng)允：“好啦，我會去試試看。”

　　柏妍笑得很開心：“這樣就對了嘛！好姐妹！我請你吃冷飲！”

　　說真的，我越來越搞不懂她在想什么了。

　　八

　　 第二天是返校日，所以我提前和顏曲生打了招呼，說要做一件損他利己的事，因為柏妍始終認(rèn)為我對他情意綿綿，決定徹底了結(jié)這件事，所以需要他的配合。

　　 他聽電話的時候正在睡午覺，迷迷糊糊地答應(yīng)了，還說了句：“女生真是這個世界上最麻煩的生物。”

　　翌日，柏妍居然到我家樓下來等我。

　　我簡直要被她為朋友考慮的執(zhí)著給感動死了。

　　“怎么樣怎么樣？”柏妍一看到我就迎上來，拉住我的胳膊，“我都不敢電話里問你，所以特地過來接你。”

　　我裝出失落的樣子，稍稍抽泣了下：“被拒了，顏曲生說不喜歡我。”

　　柏妍跺著腳，先是抿唇，然后睜大眼睛說道：“為什么會這樣，太遺憾了，真是太遺憾了，林熙熙你不要難過。”

　　她這樣說著，但我卻真的難過了。

　　九

　　我終于了解了自己當(dāng)初的演技有多拙劣，也許在自己真正在意的問題上，就算對著鏡子練習(xí)上萬次，也沒有人能做到完美。

　　就如同當(dāng)初苦心算計著要成為顏曲生和柏妍好友的我。

　　也如同一心算計著要讓我告白失利的柏妍。

　　盡管顏曲生告訴我，柏妍從學(xué)生證事件一開始就在他面前多次表示了不喜歡我，覺得我是一個心機(jī)沉重一心想要勾引他的壞女生，讓他千萬和我保持距離。但我依然如飛蛾撲火，享受著柏妍把我當(dāng)朋友的表象。

　　 盡管開頭并不順利，但我還以為只要我堅持下去，她一定會被我的真心誠意打動，真正地接受我。

　　在我的資料里，也記錄著這樣的一條。

　　——柏妍撒謊的標(biāo)準(zhǔn)動作，就是先抿唇，然后睜大眼睛說話。

　　我終于沒有辦法繼續(xù)欺騙自己。

　　因為相比較顏曲生而言，我更想讓你成為我的朋友，最最親密的朋友，不是開玩笑的。

　　盡管我依舊是天弱，但我也有自己的原則。

　　“柏妍，我們還是絕交吧，以后都不要說話了，好嗎？”

　　我聽到自己這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