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又來到了這里。
陸小飛站在草坪上看著旁邊站的姑娘——亞麻色大卷,眼睛是純正的藍。唇線流暢,鼻梁端正。陸小飛往下瞥了瞥,白花花一截肉線從緊身衣里冒了出來。十六歲的陸小飛臉紅了,忙把視線往下移。可是,哦天,姑娘的翹臀就釘在那兒,擋住了遠處哥特式的圓頂教堂,也擋住了他慌亂的視線。
姑娘沖他微微一笑。
哦,天。
陸小飛的嘴巴有點口渴,他蹬了蹬腿,棉被順從地滾下床鋪。
原來又是夢。陸小飛若有所失地軟下來,卻察覺有點不對勁。他把手往被窩深處一摸,臉又紅了。
“起床咯”,鳳姨端著韭菜炒雞蛋走進門。
“媽你怎么不敲門啊?”陸小飛憤憤地拉過被子往身上一遮。
“我說你今天怎么無緣無故別扭起來了?”鳳姨放下飯碗。
我都十六歲了好不好。陸小飛在心里低低埋怨。但這種抱怨也只能輕輕地克制在心里,以免說出來被嘮叨。但看得出鳳姨今天心情很好,她沒有追究陸小飛別扭的原因,只是放下瓷碗哼著小曲走開了。
大概是昨晚通宵和她的那些三姑六婆打麻將贏了錢吧。陸小飛在心里嘀咕。
早餐很快解決了,陸小飛把打濕的內褲裹成一團塞在涼席下,帶了一本英語雜志走到小區外面的馬路上去,讀起英語來。
這是第三天,陸小飛以一副“瘋狂李陽繼承人”的姿態站在這條灑滿碎煤渣的小馬路上讀英語。你要知道一個在此之前對英語深痛惡絕的人突然學起英語來,是一件十分吃力的事情。可一旦決定了,信念是無法摧毀的。對于堅信自己是鐵血男兒的陸小飛而言,困難只會加劇他征服英語的強烈渴望,就像在夢中他想要迫不及待地去征服那位金發碧眼的翹臀女郎一樣。
二
陸小飛在兩天前收到一張紙條,是隔壁班的小女生塞給他的。當時陸小飛還在忙于解決嘴里的鮮肉包,女生羞答答地走過來把紙條放在他的褲襠上面就走開了。好端端的課桌不放,干嘛塞到這里。陸小飛琢磨著,看了看人聲鼎沸的教室。什么東西這么神秘呢?他正想問那個陌生的小女生,可她已經紅著臉飛快走出了教室。陸小飛瞬間猜到了什么,他不是傻子。
果不其然。
陸小飛合上紙條,有一點飄飄然。
他拒絕了那個可憐的女生。
女生回到寢室哭了一夜,第二天來上課的時候,眼睛都是腫的。那是一個十分清秀的女孩,成績也不錯,深得同學老師的喜愛。陸小飛有些愧疚,又因一個乖巧的女生喜歡自己這樣的小流氓感到有些受寵若驚,有點心動了。然而他重溫了下那晚讓他魂牽夢繞的電影,瞬間又堅定了下來。
我是不應該呆在這里的人。
三
前兩天,陸小飛的好哥們兒于蕭叫他去看電影。
“好多的外國美妞,”于蕭神秘兮兮地在陸小飛耳邊說。
陸小飛在踏入電影院之前從來沒有想過。原來,那些五官飽滿、猶如希臘女神的美國女孩兒對他的吸引力會如此之大。
——輕盈,漂浮,交織,纏綿。
陸小飛此刻才意識過來,身邊的姑娘長得都好丑,又扁又平,像是一張干巴巴的廁紙,絲毫沒有立體的美感,更別說具有西方女性那種母性的光輝,性感而神圣的,勾起征服欲的東西了。他開始覺得那些嘰嘰喳喳胸部扁平的女生很無趣,于蕭再和他說起班上哪個姑娘今天穿的裙子很性感可用反光鏡觀摩觀摩時,他也只是敷衍性地點了點頭,心里卻不屑地冷哼,沒品位。
四
“那個站在電線桿下每天讀英語的傻逼,他瘋了。”于蕭蹲在學校后門偏僻處的花壇上借著小灌木的遮擋和身邊的男生說著話,絲毫沒有料到陰著臉的陸小飛手捧單詞卡走了過來。
“你說誰是傻逼?”陸小飛有點的眼睛直直盯著于蕭,無法接受。
于蕭掐滅手里的煙。旁邊的瘦子往腳下的泥巴啐了一口:“我們說的就是你,書呆子。”
陸小飛正覺得幾天來的英語把他攪得內心煩躁找不到渠道發泄,挑釁者竟主動找上門來了。他扔下手中的單詞本便撲了上去。兩人扭打在一起,于蕭眼見瘦子竟然快要敗下陣來,急忙沖上去幫忙。三人撕扯成一團。
“瘋子。”于蕭怒罵,隨手抓起腳下的石頭,往陸小飛頭上重重一擊。
鮮血順著陸小飛的額頭冒出來。于蕭和瘦子看陸小飛額角流血倒下了,急忙爬起來,慌亂地跑遠了。
五
“陸小飛,你過來。”一回到家,陸小飛就看見媽媽陰著臉坐在常青椅上,塑料盆里扔了一樣東西——是他藏在涼席底下濕嗒嗒的內褲。
陸小飛沒說話。
鳳姨意識到了兒子的不對勁,才發現他渾身都是臟兮兮的泥巴,頭上還有一個鮮紅的大口子。
“你跟人打架啦?”鳳姨驚慌失措地站起來,想去摸摸寶貝兒子的腦袋。
“我自己洗。”陸小飛推開了自己的媽媽,端著塑料盆走到水龍頭下去。
鳳姨不依了:“你和誰打架啦?”
陸小飛始終緊閉著嘴巴。
鳳姨惱怒地罵了一聲,快步走進臥室拿出碘酒、繃帶給陸小飛敷上。
這時,隔壁的林大嬸又來催打麻將了。
陸小飛被自己的好哥們揍的消息在班上傳開了。人民群眾接頭交耳,紛紛表示可惜錯過了如此精彩的現場直播,也不知道他們的肉體斗爭是在哪個不為人知的角落進行的。顯然,敗下風來的肯定是陸小飛,因為他掛了彩——唉,這個孬種呀。
六
陸小飛成了公眾排擠的對象。
但他并沒有朝學校告發有人用石頭把自己的腦袋砸了個洞以便報復于蕭和瘦子,他知道說了的話,于蕭和瘦子肯定會被記大過。但是參與了打架的自己也會被記小過。他死也不忘自己要出國。為爭取那兩個少得可憐的名額,希望再渺茫也愿意拼一拼。
以前老被欺負的阿憨可高興了,終于有人接替了他的位置。于是這天在走過陸小飛的座位時,阿憨把書本往低著頭的陸小飛使勁一拍,質量上好的書角割在陸小飛的臉上,火辣辣地疼,書的脊柱也狠狠敲在了他還未康復完畢的額頭上,痛得陸小飛大叫一聲。
陸小飛的日子越過越艱難,老是有人來捉弄他、騷擾他,英語成了一件難以堅持的事。換做以前,陸小飛肯定一拳頭飛過去。可現在,一切都不同了。唯一能夠維持他信念的,就是晚上那酥麻的“個人游戲”。個人游戲在男生中是極為普遍的,但是像陸小飛這樣執著的,為了那個幻妙的精神國度為之癲狂不惜被欺負的還是罕見。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他對女人的渴求如內分泌一樣不可遏止。這樣的日子如期來臨,陸小飛被自己的身體弄得情迷意亂,他不知道身體里頭發生了什么。在失重的世界中,他只好也只能借著撫摸著它來安慰自己,就像旁邊有位漂亮的金發女郎輔助他完成這一系列工作一樣。
這天在操場旁的雙桿下,陸小飛撞見了上個月遞紙條給自己的那位女生。女生手里拿著一瓶脈動和毛巾往操場走去,陸小飛叫了她一聲。女生轉過頭來,顯得很驚訝,隨之換上了一股漠然的神情,假裝不認識陸小飛往操場走去。陸小飛有點沮喪,連喜歡過自己的女生也這樣。他還注意到,女生把脈動遞給了一個肱二頭肌發達的運動型男孩,有點羞怯地為他擦汗。
陸小飛狠狠揉皺了手里的單詞本。
七
我他媽的要出國。在背完第三章東方英語后,陸小飛迷迷糊糊地念著,滑進了夢境的腸道。
仍舊是碧波如洗的藍天,陽光懶散,漂亮的女孩溫柔性感。他看見她們在對自己笑。哦,他有點招架不住了,腦袋發暈。陸小飛又開始緊張得口渴,臉也燥熱起來。外國女孩兒對他招手,嘰里呱啦地和身旁的姐妹說著什么,陸小飛卻不大聽得懂。他突然發現,自己學了這么多天的英語,仍舊聽不懂那些咒語般的英文。陸小飛的額頭開始疼痛,他看見于蕭、瘦子和遞過他紙條的女孩抱著手臂,冷冰冰地朝他走來。
“傻逼啊傻逼。”他們縱情笑著叫喊,將手里的《5分鐘教你搞定英語》砸到陸小飛的臉上。
陸小飛醒了,冷汗濕透全身。他定了定神,張開沙啞的嗓子背了兩句昨天記的英語,這才緩緩地舒了一口氣。
八
站在自己課桌面前的那一瞬間,陸小飛張大了嘴,怒火哽在喉嚨。他跑過去一把將桌子掀翻,抓住離自己最近的正竊笑著觀察自己反應的男生便揍出一拳。男生的鼻血噴涌出來,滴到碎成渣的英語紙片上,像極了一雙鮮艷而好奇的眼睛對著陸小飛虎視眈眈。男生摸了摸鼻子,看見手背上全是鮮血,迅速操起了身邊的板凳就往陸小飛的腦袋砍去,膽小的女生尖叫起來。
紅。熱。腥。暈。再一次踉踉蹌蹌倒下去的時候,陸小飛只有這四種感受。他張開嘴,仿佛看見所有的東西都變得色彩斑斕,血液和腦袋糾纏在了一起,全部融成了一團,他哭起來,眼淚和情欲一樣讓他口渴萬分。他急切地盼望,盼望一個金發碧眼的翹臀女郎向他走來,緊張地扶起他,問他哪里受傷,痛不痛,運氣好的話,她還可以吻一下他淌滿鮮血的臉。
陸小飛住了大半個月的院。出院的時候,鳳姨給他煲了好喝的蓮子湯。
第二天陸小飛起得很早。天還是霧蒙蒙的狀態,他就一個鯉魚打挺就從床上跳起來了,英語是不用看了,書全毀了。看來還得重新再買。陸小飛在心里嘀咕。過了一會兒,鳳姨也起床了。
“我今天要早點去文具店買資料書,你給我兩塊零錢買包子吧。”陸小飛說。
“你不用去上學了。”
“為什么?”陸小飛盯著鳳姨,油煙和麻將讓她變成一個面色蠟黃的女人,自從父親去世他和鳳姨兩個人住在一起,這種形容枯槁的蠟黃就和她形影不離地黏在一起,使這個曾經氣質美麗的母親和其他更年期婦女無法區分。
“什么為什么?你打架被學校開除了!你打架的時候有沒有問過自己為什么?”
鳳姨提高了聲音。“是他先惹……“陸小飛還想爭辯,驀地,一個重重的巴掌拍上了他的臉頰。
重。痛。麻。辣。陸小飛把臉偏了過去,他哪料到,短短一個月被教訓了三次。其中這次,還是自己的親媽賜予的。
九
陸小飛成了一個無業游民。然而出國的念頭還頑固地在他心里時隱時現。他買來大量英語雜志,整天盯著草坪上面坐著的高爾夫球女郎發呆。
陸小飛沒有死心是因為那些潛藏在體內的荷爾蒙不但沒有因為這些亂七八糟的傷害消退、熄滅,而是愈加旺盛了。白天成了陸小飛最萎靡的日子,沒有胸脯飽滿的外國女郎來安撫他失落的心靈,他不知道如何打發漫長的十二小時。鳳姨罵了幾天也懶得說了,任他自身自滅。十六歲的陸小飛,除了每晚和自己玩游戲、堆出層層疊疊的精神快感,他能做什么呢?
不,事情還沒完。
這天晚上陸小飛跑到小區附近的報亭去買牛奶,忽然看見給他遞過紙條的那個女生穿了一件朦朧的黑紗裙,款款向他走來。陸小飛心里一動。他看見女生的長發在路燈的照耀下顯出一片溫暖的金黃色,眼睛也好像琥珀似的。陸小飛的視線跟著往下移。女生的胸部發育得很迷人,腿也十分修長。陸小飛咽了咽口水。這是他第一次發現,女生長得有幾分西方女人的架勢。陸小飛有些后悔自己當初為什么要拒絕這個可人的女孩兒了。
近了,近了。他再也熬不住體內往上直竄的小火苗,快步走過去摟住了女生。女生還沒來得及尖叫就感覺自己的胸部被眼前猛然竄出來的男生握住了。“是我,”陸小飛低頭凝視她,又狠狠地捏了下那軟綿綿的東西。他感覺自己要快燒著了。眼前這個乖巧的女生沒做多大的反抗。原來之前那種表面的溫順純真是裝出來的,陸小飛恍然大悟地想。還沒等他想下去,操場上的那個男生就把他推開了。他罵了一句臟話,隨后把陸小飛的領口擰了一個大團圓,“捏得很爽是吧?那我讓你嘗嘗更爽的事!”
陸小飛霎時一聲慘叫。
十
推開窗戶,陸小飛做了一件自己也沒想到的事情。
他站在了陽臺上。
很疼,真的很疼。比額頭被小石子敲破了還疼,比腦袋被板凳砸出洞還疼,比媽媽拍在臉上那巴掌還疼。偏偏那些雙眼迷離、扭著豐臀的女人們還不知好歹地來纏著自己,像玫瑰叢中香噴噴的夢靨一樣。只可惜,那些快要沖出來的欲望已經湮滅了陸小飛的理智。晚風灌進來,涼涼的。他看著這座燈火輝煌的城市,不屬于他。太痛了,他狠狠捏了一下。閉上眼睛,陸小飛感覺到那個溫柔遙遠的懷抱仍然期待他的造訪。
縱身下躍的那一瞬間,他仿佛看見哥德式圓頂教堂的鐘聲敲響,毛茸茸腦袋的金發男孩爭先恐后地跑了過來,鴿子被嚇得四處逃竄,廣場上的夕陽把世界涂甜,像他沒有吃過的土司面包醬料。夢想中的外國女孩走過來,輕輕吻了吻他發燙的耳垂。
他笑了。
2011.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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