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流
作者:陳冬冬
一
周一,天氣不錯。綠樹的枝椏緩緩搖曳,他沒有心思去看,因為緊趕著去公交車站,他上班要坐兩個半小時的公交車。編輯換了好幾茬兒,都沒能養成提前交稿的習慣。這個上半周,工作又扎堆涌過來了。
可惜了雙休兩天,什么都沒干呢。
二
上星期五,晚上十點,煙灰灑了一地。
他抽著煙,懶得去動電腦。如果有什么可以做的,還有周末周日兩天呢。
墻角蜷縮著陸續丟下的臟衣服,成團的襪子散發出難聞的惡臭,他懶得去弄。如果女人在旁邊的話,肯定點著他的腦袋嘮叨個夠,然后一邊繼續嘮叨,一邊收拾衣物洗得干干凈凈,在哄女兒睡著之后。一起讀技校時,她就沒少嘮叨。
這時候要能被她嘮叨一下也挺好的,他想。
不知道這會兒女人在干什么,或許是趁著燈光幫人穿珠子,或許已經是睡著了。女人穿一串珠子手都累酸了,才掙幾塊錢。他不想讓她去接活,說把孩子帶好就行了。女人卻有自己的理由,她說人家能做,她也能做,而且孩子在腿邊跟著,隨時可以管到。
他拿她沒辦法。第二天,他一個人背著行李出來工作了。
他的隔壁住著一位年輕女人,帶一個三四歲的孩子。那女人身材高挑,染發,大卷。她的打扮比較妖嬈,不說話的時候顯得很漂亮,假如固定表情,效果就像美化處理過的照片了。也許正因如此,男房東看她的眼神似乎總有一種若有所思的善意。
年輕女人講話的時候——尤其是講電話,她的孩子就嚇哭了。他覺得,她與自己平生所見最潑辣的女人比起來也毫不遜色。地上不常見,天上也少有。
他搬來的第一天就被吵得睡不著。但他終于沒有起身去敲門。他翻來覆去睡不著,委身做個安分的聽眾。女人在講電話,卻聽不清電話那頭在說什么。
她罵罵咧咧,又可憐兮兮,從各種角度闡述自己受了多大的騙,付出了怎樣的青春,還說男人有多無能、有多懶,若非有她就是一個餓死的命云云。最后話題回到,她才想要一丁點補償,卻只得到一個拖油瓶……
這故事他聽著聽著就睡著了。
三
“這鳥房子真夠破的。”他心想,好像他剛剛發現有這么回事兒。
地板一踩就“咯吱咯吱”響,墻根的白灰板結脫落,窗紗上的油灰能粘住蚊子。那天他和黑瘦的房東見了面,三言兩語之后就確定搬過來——在這城市,立足實在不容易,原先的房租有點高。
不足十平米的空間,讓他一個人也顯得局促。不像在家里,閑時坐在屋外寬敞的院子里,望著門庭花草,給柿子樹根上翻添點熟石灰,偶爾與路過的街坊打聲招呼。
他住在二樓,下一層樓梯,要拐好幾個彎才能見到馬路。這段路程勢必經歷各種陡峭的大眼對小眼,陌生的住戶們永遠在陌生著。
他通常老早起床,在路邊的早點攤上,要兩根油條、一碗豆腐腦或者一份豆漿,然后麻利的吃完,乘公交車去上班。他在一家小報社做美編,一個月工資三千多塊。
這里有夫妻二人同住的,他們把煤氣灶擺在樓道上,就在那里炒菜,油煙肆無忌憚。他除了路過的時候捂下鼻子,從來不說什么。等孩子大點,他打算把女人也接來。現在孩子太小了。
女人比他小一歲。原本他們的婚姻在無限延期,直到女人再次懷孕。
有一天晚上,他抱著女人親熱,女人說:“我們要小心點了,不然再懷孕可怎么辦呢!愁死人了。”他說:“那就結婚好了,反正咱們現在也和結婚差不多。不管男孩女孩都要。”女人一副不知真假的表情,波瀾不驚道:“你說得有道理。”
于是,他們就結婚了。
女人留在老家,一邊帶孩子,一邊幫父母做農活。
他想到,馬上到收麥子的季節。女人太勤快了,什么都想問,什么都要干。她懂得很多。在學校的時候,他老是有許多問題要找她,所以他們就戀愛了。但誰都知道農活是永遠都干不完的。她長得小巧,根本不是干農活的料。他怕她累到,而父母還年輕。
該不該回去呢?他續上一根煙。
四
他被隔壁女人打孩子的聲音吵醒了。孩子哭得撕心裂肺,開始在說“要找爸爸”“要找爸爸”……直到哭不出聲來了,女人打累了。
女人在恨一個負心的男人。聽起來是,女人背著家里和男人一起出來,生了孩子,結了婚(沒領證)。男人剛剛有點起色,就勾搭上別的女人。她好像在賭氣,也拿孩子威脅男人,但明顯效果不佳。
他的同事打電話讓他出去喝幾杯啤酒。他說自己有事去不了。他知道,隔壁女人今天又該打電話了。
他其實想說,女兒一點錯都沒有,是無辜的。不過,他沒有理應的推門出去。
房子實在不好租,有人長得善良,卻出口要一月房租價格的中介費。出于性格和現實兩個方面,他稀里糊涂的入住,然后遇見更撩人的事。
他的女兒很漂亮,比隔壁女人的女兒漂亮多了,至少他本人這么認為(隔壁女人的女兒一點都不像她媽)。孩子才一個月的時候,他就不只一次的慶幸,“幸虧把孩子留下了呀!”
但是上次回家,他發現可愛的女兒臉上留下一塊三角形的疤,挺深的。他輕輕地撫摸著女兒的臉,好像要抹平什么。女人說:“應該沒有事的吧,很快就什么都看不見了。”好像這件事跟她一點關系都沒有似的,等他看清女人干凈的眼眸,和忙里忙外的匆忙勁兒,心底的無名火才悄悄地趨于平復。
在飯桌上,聽他們一半討論,一半解釋地說道,小姑娘的小胳膊小腿太好動了,手腳不使閑兒,真像她媽,抱著她的手一不留神,就給她掙脫了。磕在犁把兒上。
農村都是這樣的,邊邊角角都是農具擺設,院子里、屋子里,到處是條條楞楞,對孩子來說真是太危險了。
每當他要親一口女兒光潔的臉頰,心底里都隱隱地產生對女人的嗔怪。嗨,父母要干農活,要里里外外的,你是她的親媽啊!
女人什么時候變得這么粗心大意了?
她可從來都是好到無微不至的呀!
五
家里吃飯,多半孩子就躺在女人懷里。如果不哭不鬧,小姑娘眼睛一眨一眨,十分可愛。當她鬧騰起來,女人就吃不踏實了。而且有幾次,他的媽媽要疼惜下兒媳婦,都被女人拒絕了。她認真地說:“你們吃,你們吃,一會兒她就好了。”相對于疼惜老婆,他更享受這時的幸福感。
有一次,女人試著喂孩子一點蒸雞蛋。她支著小勺,仔細地吹了又吹,嘗了又嘗,再飽含深情地期待寶貝千金賞個臉,吃上一口。他吃著豆腐腦就想起這個場景來了。然后,高興地去上班。
女人首先來到這家公司。他恰巧沒有工作,耽擱在家。男生應該比女生容易找工作的。但他既想女人在旁邊,也想做點更掙錢的事情,挑挑揀揀,想來想去,一直沒個著落。
女人的公司要招美編,不過聲明招女的。后來,女人既說服了老板,也說服了他,他們兩個就在一家公司了。
女人常說:“你不要顧慮太遠,我覺得兩個人在一起,比什么都好,不是的嗎?”
天越來越熱,實在太悶了。
必須得買個風扇了,他反復尋思,他責怪自己怎么休息兩天忘了這茬兒。隔壁隱隱傳來類似電動刮胡刀的聲音,還有大口喘息的呻吟……她在自慰嗎?
隔壁小女孩依依呀呀起來。竟然是沒睡著。他的神經狠狠繃緊了一下。為人父母,怎么可以這樣?
半晌,他自顧咧嘴笑了。笑得尷尬,卻沒有嘲諷的意思。不知出于無奈,還是別的什么。除了感嘆女人放得開,冥冥之中,他倒有些可憐隔壁女人,也可憐起自己了。一個人真不容易。
外面的街邊,有幾家洗浴按摩的店。門里沙發上,經常坐著幾個女人。單是路過,誰都知道她們是干什么的了。不過,他以前從來沒有真正看清她們的臉。印象里,她們總是衣著暴露,濃妝艷抹的,沒個人樣。
有一次,他拐彎踏進胡同,差點和迎面走來的女士撞個正著。他們倆都被對方嚇了一跳。他對她報以謙意的微笑,女人面無表情地走開去。他莫名地回頭看她一眼,恰巧瞅見她小腿肚上鮮亮的齒痕。那種感覺非常怪異。
六
他飛快地從床上爬起來。三下五除二,刷牙,洗臉。來不及清理老舊的房頂掉落在桌子上的一塊墻灰。出門。
隔壁女人在晾衣服。她起得夠早的!
從她邊上走過,他下意識地瞥了一眼她露出的半截小腿,白晰。在沒有確定要不要和她打招呼之前,他閃過墻角,出了走廊。
“拿兩根油條。”
“要豆腐腦兒還是豆漿?”
“豆漿,杯裝的。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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