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你

　　1.

　　“她就是巴不得男人們都為她打起來，你說是吧。”英曉蜜用筆戳了一下身旁的李熙。

　　“嗯”。他應聲。

　　“她就是要讓你猜，猜，猜，猜出那個她嘴里含著的那個‘很討厭’的人喜歡她，但她偏要借你的嘴說出來，你說是吧”。

　　“嗯?！?/p>

　　“而且她也不是很好看，哪來那么多人要喜歡她?！庇悦塾行┘?。

　　“你生氣了么？”李熙問。

　　“沒，只是每次都聽她說人家喜歡她，太憋屈了，我的心直想大哭?！?/p>

　　“為什么你接了個電話就變這么暴躁？”李熙問。

　　“為什么我接了個電話你就變節不幫我了？哦喲你到底直瞪瞪地看什么東西啦，還假裝忙得不可開交?！庇悦垡话褤屵^李熙手頭的電腦。

　　“我哪有你忙。你還有女友要擺平，我只有被女友擺平的份?！?/p>

　　臨近期末，自修室內一片寂靜，唯有英曉蜜和李熙，推來搡去糾纏，桌上攤著一堆復印來的筆記，他倆似是而非地復習著，順便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你怎么了？”李熙忽然發現英曉蜜半晌不聲響，趕忙問。

　　“沒怎么，我只是很喜歡跟你在一起復習，和抱怨?！庇悦塾袣鉄o力。

　　“哈哈，可你和我在一起從來不復習，只抱怨。”可話一出口，李熙又覺著有失輕重。他常常掌握不好英曉蜜的喜怒，但這也無傷大雅。

　　你愛我嗎？李熙在心里倒數著，慣常英曉蜜在暴躁過后數秒內，總會酥酥地問上這一句。而后再火爆的局勢都會神奇地回到他手中，不費吹灰之力。

　　“你愛我么？”英曉蜜酥酥地問。

　　“嗯。”李熙得意地笑道，他果然還是了解她的。

　　“她呢？”

　　“誰？”

　　“沐沐呀?！?/p>

　　“當然不?！?/p>

　　李熙見英曉蜜漸漸平靜，便緩緩地、緩緩地將筆記本顯示屏又轉了回來。這小小的挪移，于他可是有著乾坤的意義。

　　“給你看哦”，李熙點開了校園網的頁面，“我剛發現，二專的稅法掛了?！?/p>

　　英曉蜜瞥了一眼成績條，果然是個“F”。

　　“但是我永遠愛你?！崩钗跽f了句不相干的，但適時應該非常有用的話。

　　“你不要傷心”，英曉蜜兢兢地又戳了一下李熙的手臂，“我們以后不上稅就是了”。

　　英曉蜜輕輕倚到了李熙的側身。

　　“知道了吧，其實我的心也直想大哭，”李熙邊咕噥邊在心底盤算著，這“關公”到底是沒給他過，憑什么憑什么！

　　“她說她男老師騷擾她?！庇悦壅f。

　　“靠，還有這手，怪不得關的是我！”李熙提高了分貝，惹來前座復習達人側目。

　　“李熙！你聽沒聽我說話？！”英曉蜜有些惱火。

　　李熙剎時收斂，瞥見那復習達人對他倆的呢喃早有不滿，已經開始收拾東西要走。收兩本書，還不忘惡狠狠瞪他們兩眼。

　　“你說這是不是真的？還是她感覺太好？”

　　“是她感覺太好?！崩钗踺p聲卻堅定地答道。

　　“那你說，我不理她，不讓她上報學校是對的咯？”英曉蜜又問。

　　“那是，你的話都對?！庇悦郯琢怂谎郏矝]有反駁，繼續問。

　　“她們醫學院，貼身摸一摸器官，是不是也算半專業的？不是故意的？”

　　“學校和醫院，廟小妖風大，醫學院，自然是集二者下品之大成。故不故意我不知道，問題是摸哪了？”

　　“……不知道”英曉蜜有些惶惶。

　　“去問呀”

　　“你真猥瑣！”英曉蜜又一次輕聲盛怒了一回。

　　“好好好，不問就不問?！?/p>

　　半晌。

　　“你怎么不響了？”英曉蜜問。

　　“你得到了你渴望的清靜?！崩钗趵鞯厍么蛑I盤，邊向英曉蜜撇了撇嘴。

　　“李熙……”英曉蜜呢喃道。

　　“嗯？”

　　“其實我問了……”

　　“什么？”

　　“問了那老師怎么她了……”

　　“嗯。怎么她了呢？”李熙又來了興致，好奇地問。

　　見英曉蜜又扭捏，委婉地說，“那你就說，是不是這個事情？”

　　英曉蜜乖巧地點點頭，瞅了瞅李熙，又說“但是其實想想也不算很嚴重吧，這都什么年代了?！?/p>

　　李熙低頭繼續翻書。

　　“再說，誰知道他們是不是一直在曖昧，這種前因后果，她又不會對我說的咯……”英曉蜜依舊毫無底氣，胡亂咕噥了通。她同李熙倒是很少遮掩，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說。心里想得再不堪，都能一股腦地全說出來。

　　“哎……還好我不是女生，你說你們這叫什么朋友，還是閨蜜。你天天這么揣測人家，想的方向還都是那么不厚道的角度，人家知道了還不氣死。雖說是吧，人家長得沒你好，可也不能說遇到這事就活該吧，一碼歸一碼呀。不過話說回來，求求你了蜜蜜，快看書吧，我這回真的要掛了?！?/p>

　　“靠！真他媽見鬼！”李熙嚷了出來。

　　英曉蜜一驚，“你說什么？”

　　李熙說：“他還有臉給我郵件說我缺勤達足足三次那么多！”，“足足三次”，“原話哦！三次算什么足足！這就關我了，真是聞所未聞！”

　　英曉蜜見他心思全不在語境，只好作罷，但內心卻焦灼得很。自收線開始，她就一直回想著沐沐的聲音。雖然從小到大，沐沐什么都贏她、相貌、學業，這令她非常郁悶。和李熙在一起之后，英曉蜜更是提防著他倆的正面接觸。她自己和李熙就是一見鐘情認識的，所以她不得不懷疑李熙具備了時不時就一見鐘情的能力。她耍盡了心機，費盡周折，終于攪得這兩個與她最要好的人即使身在同一個學校，依然相見不相識。只是到如今遇了事，反而連個能商量的人都沒有，英曉蜜有些郁悶了。李熙可是完全地置身事外，壓根體會不了她的擔憂和自責，偏偏這種事情又不好同外人說。真是太糾結了，英曉蜜心想。

　　可沐沐說的究竟是不是真的呢？

　　漂亮的人就是事多，這個美麗的花招蟲幾乎是一個道理。偏偏沐沐又是最會放電的雙魚女，讓英曉蜜不得不防啊。李熙總是揶揄雙子女善變、多心又有心機，殊不知雙子女是這個世界上最最害怕背叛的人了。雙子座其實內心不夠強大，他們很怕被拋棄，也很怕對方變心，跟雙子座談戀愛，留住他們最好的方式就是讓他們始終對這份感情感到誠惶誠恐，始終害怕失去你。

　　李熙對英曉蜜不就是這樣么？

　　2.

　　李熙見著英曉蜜總提不起精神，又時值考試，只能詞不達意地盡力安慰她，可惜收效甚微。她總是這樣子，打從他們相愛伊始，英曉蜜就常常心神不寧。他們總是愛在自修課上就各種大事小事開起無休無止的小差。此次為了沐沐的事，也是一樣。雖說是英曉蜜最好的女朋友，可李熙從來沒有見過她，他只是通過英曉蜜添油加醋地強化形容，對沐沐的個性特點如對答如流。

　　英曉蜜就喜歡他對于她的生活對答如流，仿佛這就意味著深入靈魂深處的愛。

　　奇怪的是，此次的事件略微有那么些不同。這不同，也是從英曉蜜的反應得出的。沐沐打電話給英曉蜜的時候，說得可傷心了。剎那間，英曉蜜的心也“咯噔”一下，沉到了谷底。她的第一反應就是勸沐沐報告老師，但沐沐卻讓她詢問一下“學法律”的李熙。這一提議還得了，不偏不倚地刺中了英曉蜜的神經。

　　李熙的回應倒是頗讓英曉蜜安慰。他一貫討巧、體貼，唯一的缺點，就是因為太討巧、太體貼，而不免顯得有些油滑。

　　他說：“第一，這種事情，若是真的，她不會告訴你，她多“端著”的一個人吶。”李熙刻意作出懇切的表情，并引用了英曉蜜的獨門關鍵詞，以示曾經多莫留心她說過的每句話、每個字。

　　“可她沒“端著”……”英曉蜜懊喪地回了他一句。

　　“嗯？不是么？不是你總說她自以為是又沒本事？說話還盡挑你不愛聽的講……”李熙疑惑地問。

　　“我那是說說的……你存心啊，這都聽不出來?！庇悦塾旨庇謿?，真是恨不得拔光李熙的頭發。

　　“第二呢，就算這是真的，你也得好好勸勸她，反正她也長得不好看，要不就從了吧，我可是聽得多了，那保研之路的故事。萬一出了什么事，乖巧不聲張，隱忍不招搖，就……”李熙用兩根手指做了個飛奔的姿勢，暗示潛規則橫行天下，保研之路一路通達。

　　“她沒不好看……她很好看的……也不是很好看，反正就是沒有不好看……”英曉蜜兜來轉去，解釋地很是惱火。

　　“那……要不我們見見她？看看問題到底嚴不嚴重？”李熙建議道。

　　英曉蜜應了一聲，雖說一百個不情愿，可畢竟沐沐是她從小到大最好的朋友，對她極好，至少同她對她沒得比。剛進大學那會，沐沐每認識一個男生，覺得好的，都要介紹給英曉蜜當男朋友。但英曉蜜很排斥她這樣做，她覺著，沐沐是故意把自己不要的人推薦給她。如果真有那么好，她自己怎么不去談，非要讓她去談？而認識李熙之后，英曉蜜越發熱衷于揣測著兩個于她最重要的人心里在想些什么、是不是愛她、會不會背叛她。那仿佛是她天然的秉賦，盡管熱衷于揣測他人，英曉蜜自己卻不愿意別人接近她的內心世界，她心中有塊地方是不準任何人接近的，所以最好的辦法是入境隨俗，別犯了她的忌諱。她總是擔心著，尚未發生卻可能發生的一切。那些念頭只消產生的那一刻起，就折磨著她的神經。她對沐沐又愛又恨，既艷羨她的美貌，又嫉妒她遭人同情的處境。

　　所以英曉蜜剛下定決心，立馬就后悔了。可她見李熙是真心想復習，而無意敷衍她的，也就罷了手，不再追問了。只是她心氣浮躁得很，壓根沒有半點復習的心思。她的浮躁不是沒來由的，對于英曉蜜來說，在她的世界里，她與李熙、她與沐沐，她與看似與她相熟的許多人，其實都隱藏著密密麻麻的雷區。這點，除了她之外的任何人都不知道的。她有時也會自責，為什么總把一件簡單的事，越弄越復雜，她雖擅長于化簡為繁，卻又沒有耐心與恒心處理問題。她根本就是由一大堆不同的性格組成的，令人難以預測，而且她一向如此，連她自己都無法控制這一切朝著毫無預料的方向呼嘯而去。

　　3.

　　李熙第一次見到沐沐的時候，委實暗暗吃了一驚。但他了解英曉蜜的性子，所以刻意地、費力地保持著平靜。他被眼前這位傳說中又丑又作又強調自己被無數人愛慕甚至連老師都不放過女生，深深地吸引了。這種強烈的感受在他第二次見到沐沐的時候少許緩解，他覺得她不像第一次那么那么驚艷，而只是尋常的好看。雖然英曉蜜善于夸大，但她此次的形容似乎離現實也太遠了一點。沐沐的話倒是中肯的，像她這樣的女孩，到哪都會被禍害，倘若她不善于禍害人的話。如今當老師還真是艷福不淺，李熙的神走得夠遠，他看沐沐的眼神中，有種令英曉蜜驚恐至極的迷離。

　　沐沐的精神不太好，眼袋有些浮腫，但眉宇依然端麗。

　　“我男朋友，李熙?！庇悦蹧]好氣地介紹道，內心已經打起了鼓，她對李熙今日的出場表現頗有微詞，這也是她苦心隔離他們倆人的目的所在。

　　“嗯，我知道，”沐沐淺笑道，有些客套，“早就想見你，我也很喜歡瑞典。”

　　“瑞典？”李熙不解地問。

　　英曉蜜剎時有些慌張，她瞪了沐沐一眼，沐沐卻毫不知情。

　　“是啊，你不是瑞典烏普薩拉大學的研究生么？你們放假了么？我好喜歡北歐哦，聽說他們那兒的有錢人都騎自行車，窮人才開車，是這樣么？”

　　李熙干笑一聲，看了英曉蜜一眼，見英曉蜜尷尬得不行，才沒有說話。

　　“你怎么一上來就說這個？”英曉蜜開門見山地數落道，“我們可都是很忙的，特意來看你。你好么？打算怎么辦？”

　　“嗯我知道，真是麻煩你們了，不好意思?！便邈逵行┍傅卣f。

　　“這么說……”李熙頓了頓，“你也不是護理學的？”

　　“我大一是護理學的，后來又考了一次，現在在臨床醫學八年。”沐沐禮貌地回答。

　　“啊，我沒來得及跟你說，她很厲害的呢，”英曉蜜補充道，“她是轉系的哦！”

　　李熙有些低落。他不能盯著沐沐，適時也不想看到英曉蜜眉飛色舞的掩飾，眼神無目標地放空著。他還是第一次聽說烏普薩拉，和那些自行車的軼事。他不明白英曉蜜為什么要這么說，不明白她到底在追求什么。今天之前，他只是覺得她有些小脾氣、情緒始終不穩定而已，而如今牽涉到誠信與價值觀的問題，不免就嚴重了。

　　“英曉蜜常?？淠?，”沐沐寒暄道，“她說你長得帥，成績是全A啊……而且你爸爸也是搞法務的，所以我才告訴英曉蜜，想麻煩她問問你。我實在不知道該怎么辦啊……我覺得遇到這種事，真的很難啟齒，但我實在不愿意繼續面對這個人上課，雖然我也不想聲張，你們有什么建議么？”

　　“我爸爸？……”李熙瞥了英曉蜜一眼，“不是搞這塊的……”

　　“原來是你讓英曉蜜來找我的啊……”李熙轉而又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