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
哨聲從很遠的地方響起來,方寒陽在迷迷糊糊中猛然驚醒。
到處都是按捺不住興奮的面孔。忙碌的手腳,嘈雜的人群,還有講臺上正在歇斯底里地呵斥停筆的監考官,讓方寒陽忽然覺得胸口發悶。壓在手臂下的考卷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被收走了,留下來的只有胳膊上一陣陣螞蟻啃噬般的麻痹感。
晃了晃腦袋,方寒陽收拾好筆袋起身走出了考室。走廊上的氣溫瞬間降了下去,洶涌的人流把他吞沒。從頭頂上很遠的地方飄來了廣播的聲響是和上一次一樣的老掉牙歌曲。
這個學期就這樣溜走了誒。方寒陽在心底輕輕嘆了口氣,嘴角有那么一絲絲苦笑的意味:溜走的,不僅僅是這些而已吧?方寒陽從走廊盡頭的儲物柜里取出自己的書包,摸出手機看到了一堆未接電話,無一例外地來自同一個人,方寒陽不想理會,思忖了片刻把手機關掉了。剎那想起了今天早上的那條短信。
他走下樓梯的時候仍舊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甚至沒有聽見身后的張哲軼在喊自己的名字。
校門口新修的馬路有一股濃烈的燒焦氣味。
走出校門的時候,天色正在這股燒焦氣味里以無法挽回的速度頹敗下去,兩旁的路燈沒來得及亮起,遠處疾馳而來的車把明晃晃的白光扎進方寒陽的瞳眸里,硬生生留下了一道雪色的痕跡。
跨上自行車的同時,方寒陽抬起頭望了一眼馬路對面的那幾棟樓。然后像被粗暴打斷了一般猛地把視線收回來,用力踏下自行車風一樣地離開了。
冬天的夜晚來得真是讓人猝不及防。
書架上的那三只陶瓷娃娃正對著自己笑。方寒陽盯著它們看了幾秒鐘,突兀的起身把它們挪到了角落里,陶瓷碰撞在一起發出了細微的清脆響聲讓他有些煩躁。屋外傳來了老爸開飯的叫喚聲。他應了一聲,趿拉著拖鞋走了出去。
關上燈的一瞬間,角落里那只頭上有金色斑點的娃娃突然倒了下來,撞在了書上,發出低沉的鈍響,瓷娃娃的臉蛋朝上,嘴角還帶著天真的笑。
2011.1.8星期六晴朗
你今天早上跟我說的話……其實,我早就知道這是不能避免的。從半個月以前你就很少理會我了,電話里的空白變得唐突,變得有些尷尬。我不想知道為什么,但是我真的不希望這樣。如果是我的錯,那么我要你講出來,如果不是,那沒關系了。
我在這里講這些有什么用呢……你不會知道的。是我想太多了,是我太自作多情了。
你知道嗎?最近我老是重復地做一個奇怪的夢,我不知道它代表了什么,但是我想它和你一定有什么關系吧。我夢見一大團黑色的云霧突然遮掉了陽光,世界變得漆黑一片,在黑暗中有粘稠的液體把我淹沒,我的鼻孔、我的眼睛、我的耳朵……每一次,在將要窒息的時候我都會猛然醒來。就是這樣的夢境,我想到了你,卻不知道為什么。
……今晚,是我最后一次在這里和你說晚安了嗎?
方寒陽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十點鐘光景,房間里靜悄悄的。天色陰霾,隔著淡紫色的窗紗光線朦朦朧朧地滲透進來,空氣冰涼,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慵懶。方寒陽的太陽穴繃得緊緊的,有些難受。
不知道該干些什么的午后,斜躺在沙發上,電視里無聊的廣告泛濫成災,方寒陽都懶得換個頻道。原本的這個時候,應該不是這個樣子的吧?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手機還關著,連忙爬起來到房間里去找它,一開機,張哲軼的短信就迫不及待地擠了進來。
——“紅磚的聚會不要忘了。下午四點鐘。”
方寒陽抬起頭看了一眼書桌上的時鐘——他已經在沙發上躺了足足四個小時,方寒陽自己都有些驚訝,放下手機進了浴室。
就在方寒陽進了浴室的那一瞬間,一個男人毫無征兆地憑空出現在他的房間里。他安靜地環顧著屋子里的一切,看到方寒陽的手機,他的目光停留了一小會。然而他的注意力旋即被書架上的某個東西吸引了,他輕輕走了過去——具體來說,他是被那三個瓷娃娃吸引了。
浴室里傳來嘩嘩的流水聲,方寒陽正在洗澡。
男人輕輕地拿起其中的一只娃娃,看得異常仔細。就在這個時候,水聲戛然而止,方寒陽拉開了浴室的玻璃門,男人把娃娃放了回去,突然消失不見了。方寒陽走了出來。
——是的,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你看見什么了嗎?什么都沒有發生,不是嗎?
到處都在反射著金屬光澤。這真是一個不怎么討人喜歡的城市,剛硬、不近人情,甚至帶著一種自以為是的傲慢。街道上的人不多,可是卻有一種強烈的壓抑感,我把神經繃得緊緊的,好像一不小心就會冒犯某個人似的。
所有的房子都是一個模樣,沒有什么好看的,它們千篇一律,明晃晃地反射著太陽光,看得我眼睛生疼。不知道是從什么時候開始,鋼筋水泥突然失寵了,取而代之的是這樣讓人不舒服的鋼鐵金屬,它們竟然能夠在一日的暴曬之后依然通體冰冷,我對這樣的科技真的不感興趣,就好像有人試圖去改變你所熟識的邏輯似的,至始至終都是那樣別扭。
公交車拐過街角,映入眼簾的還是一模一樣的光景。
沒有變的,恐怕只有這樣的公交車了。可是,遲早有那么一天,這輛公交車也會換上全新的金屬軀殼吧?人類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變得這樣迷戀金屬的呢?
下了公交車步行一分鐘之后,方寒陽停下腳步看了一眼時間——差一刻鐘四點整。他理了理自己的衣領,推開紅磚酒吧厚重的玻璃門,在撲面而來的曖昧氣息中露出了微微的笑意,走了進去。光線暗了下去,音樂聲響包圍而來。他看到了正在朝自己走來的張哲軼。
張哲軼靠在方寒陽身上,抬起手咕嚕嚕地灌下了一杯水。方寒陽心不在焉地看著前面不遠處的幾個女同學正指指點點地望著臺上的駐唱歌手,方寒陽順著她們的目光看過去,果然看到了一張符合相貌協會所有標準的白皙臉蛋,他發出一聲輕蔑的笑聲,張哲軼轉過頭來嚴肅地看著他。
“看你失魂落魄。”
“昨天早上,她說要分手。”
“還是同樣的原因?”
“是。”方寒陽深吸了一口氣,沒有再說話。
2011.1.9星期日晴朗
我不想要和你之間隔著那個男生。從你第一次說分手到后來我們又重新戀愛,我以為,你已經忘掉了他,可是現在你再一次說,因為他,你要和我分手——你沒說出口,但我知道你的意思,我知道你說不出口,那么,就讓我當最后一次壞人吧。
我們分手吧。
既然不合適,那當然不能強求,但是我想,這是最后一次。
我最近老是在恍恍惚惚間看見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我夢見這個世界變了形,我的眼睛被耀眼的光芒刺得生疼,那是一個完完全全的金屬世界,唯獨你每每回家時坐的那班公交車還是原來的樣子,你說,這是不是暗示著什么?
而最后,我還是一樣被一團巨大的黑云所吞噬,窒息而醒。
【2053】
陽光從窗臺照射進來。屋子里飛舞著細密的塵埃,紛紛揚揚,床上的男人睜開了眼睛——他老早就醒了。洗漱完畢,吃過早飯便出了門。
他申請的旅行批準下來了,時航局通知他去提交后續材料。這會兒正堵在路上,司機不耐煩地摁喇叭,男人把車窗關得緊緊的,以免被四面八方反射的白光弄得心煩意亂。
十一點鐘光景,辦完手續的他從時航局的大門走了出來,手里握著一張將于三天之后啟程的時空旅行票。是的,他現在要立刻趕回家去收拾行李,順便把這個消息告訴他的父親。
光線倏忽間消失了,睜著眼睛只看見濃密的黑色。然后,男人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機艙里的光線柔和。一個女孩兒對著他微笑,示意他應該離開機艙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連忙起身。在出口的地方他拿到了自己的行李,根據時航局的要求,這批旅客將統一住宿在特殊的酒店里,而這個世界,并不知道他們的到來。
這是六十年之前的世界。男人吸了一口氣,察覺出空氣里輕微的不同。
他的房間號是301。在柜臺前他遇到了一位同樣是這批旅客之一的女孩兒,她正把行李箱使勁往上提,可似乎徒勞無功,那個巨大的旅行箱一動不動,輪子壞掉了吧?他把自己的一個小包放到女孩兒手里,伸出手去提起女孩的旅行箱。
并沒有顯得唐突,女孩兒大方地說了謝謝。
兩個人向電梯走去。男人這才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似乎察覺了自己有些冒犯。
女孩兒的房間是302號。
酒店矗立在山邊,可以望見后邊高聳的翠綠色山脈,山頂上有幾近透明的煙霧。男人站在自己房間的露臺上,裹緊了身上的大衣抵御縈繞的冬日寒氣。這個時候,隔壁的露臺上出現了女孩兒的面孔。
“你好。”男人禮貌地打招呼。
“你好,昨晚睡得好嗎?”
“很好啊。”
突然陷入了短暫的沉默,有些尷尬了。
女孩兒回到房間里去了。男人看了看時間,差不多該吃早餐了。
每個人將得到一輛時航局的旅行車,自由前往想去的地方。男人接過車鑰匙回到了房間里,他從行李箱里找出了父親給他的地圖,上面密密麻麻地標注了父親要他去的地方,那些在上一次戰爭中消失殆盡的偉大奇跡,實在讓男人應接不暇。
那次戰爭之后的世界,到處反射金屬的光芒,銀光熠熠。連山的綠色也只是在父親的記憶中尚存稀薄的影像。此番前來,父親因為年事已高沒能一同出行讓男人有些遺憾。
2053-1992.12.31星期四陰
昨天到達的時候天已經晚了,沒有看清楚一路上的景物。今天清晨的時候,看見了父親曾經無數次提及的綠色山脈,突然有些感動。難以想象父親如果能一同前來將是怎樣的歡愉,只是可惜了。回去一定得向父親好好匯報。
這個時代的冬天竟然這樣的寒冷,時航局的人說這是南方,我有些不敢相信。今晨領到了旅行車的鑰匙,沒有前往什么特別的地方,只是在天空上盤旋就已經讓我情不自已。看來此番前來,必定收益良多。
隔壁屋子的女孩兒邀請我明日一天前往旅行。哎呀呀,父親你會有什么感想呢?
翌日,晨光曦微。男人早早醒來把地圖又詳細地看了一遍,卻拿捏不定主意前往何處。剛剛把地圖收好就有人敲門了。
是泓娜——那個女孩兒。男人優雅地點了點頭,隨著女孩兒下了樓。男人聞到了空氣里一縷不易察覺的清馨,讓人不忍拂去。想必,是從女孩兒身上散發出來的吧?男人突然有種罪惡感,這又是無意的冒犯吧?兩個人坐到了各自的旅行車里,女孩兒發動了引擎,劃開了凜冽的濕冷空氣,闖入了這個冬天的天空。
男人緊隨其后。
2053-1993.1.1星期五陰
我們去了北方,看了長白山的天池,還去了內蒙古看了草原,泓娜非常喜歡綿羊,她說要申請帶走一只,時航局的工作人員好像有些為難。在黃河邊上,泓娜還在想著那只綿羊,把旅行車停在了一個瀑布邊上,看著河水洶涌磅礴,她竟然哭了。
她說她的奶奶出生在黃河邊上的一個小村莊,那次戰爭之后,黃河就不見了,縱然曾經在黃河不近人情的洪水中險些送命,可是到臨近去世時卻突然想念起家鄉來。泓娜的家人無能為力,奶奶就在遺憾中去世了。
我們去找那個小村莊,可是有些艱難。提起泓娜的奶奶,所有人都茫然地搖頭。泓娜有些不好意思,讓我先回來。不過我拒絕了,直到天黑的時候,我們才一起回到了旅館。小村莊看來是找不到了。
那些我們去的村莊都有一樣的色彩,它們帶著一種陰冷的青色,抑或一種即將燃燒而起的金黃色。他們依偎在一起,連綿成廣闊的國域,有的成了大城市,有的漸漸衰微被人們遺忘成了歷史中毫不令人注意的塵埃。可是這又有什么關系?在那次戰爭中,所有的村莊和城市毀于一旦,甚至連人類都差點消失在茫茫宇宙中。
所以在村莊里、在城市里,我們在內心翻涌的正是久違的感動。
男人想起了父親時常說起的夢境,在那個夢里,父親在最后都會被一團巨大的黑色云霧所吞噬,父親無數次說起那種窒息的感覺:一股黑色的粘稠液體淹沒他的嘴巴、他的鼻孔、他的眼睛……男人躺在床上,不知道為什么自己突然會想起父親的夢。
他剛想要猜猜是什么讓他想起了這個,濃濃的睡意席卷而來。
沉睡中的男人正在夢見某個小村莊邊上的河水。
【2011】
情人節那天,方寒陽一大早出了門。路上遇到了好些正在賣玫瑰花的同學,每一年的這個時候,總是單身貴族掙外快的好時機。方寒陽突然想起了去年的情人節,那個時候他把自己手里的玫瑰花通通給了她。
甚至有些唐突和不好意思。可是就這樣過了一年,現在他再同一個地方駐足,只察覺出空氣里有那么一丁點兒與自己沒有什么干系的無奈。他面無表情地走著,過馬路的時候沒有看對面的燈,被喇叭聲猛地驚醒才赫然看見對面一抹鮮艷的紅光。
張哲軼家所在的小區有七個大門,讓方寒陽非常反感。每一次走到大門跟前,總有幾個穿著極度惡俗的制服且面容猥瑣的男人把他攔下來盤問一番。
張哲軼每每聽方寒陽抱怨總是默不做聲,然后突然咧開嘴對方寒陽的話語表示支持,旋即把話題轉到其他地方去了。所以這一次,方寒陽沒有走到大門邊上,而是在馬路對面給張哲軼打了電話,讓他快點下樓。大門邊上的甜點屋正把各種價格高得離譜的巧克力疊成蹩腳的心形,方寒陽盯著那幾個店員,想起自己去年也是在這里買的巧克力給了她。
他晃了晃腦袋,看見了西裝革履的張哲軼,立即鄙夷地朝他豎了中指,張哲軼也回敬了一個不屑的表情。
“到底是誰過生日呢?”方寒陽看著走近的張哲軼不滿地說。
“反正不是我。”張哲軼撞了方寒陽一下。
“你就是去搗蛋的。”
“隨你怎么說。”
兩個人的身影消失在街角的那棵懸鈴木后邊。
方寒陽接過了張哲軼遞過來的可樂,把手里還沒有開啟的罐裝啤酒悄悄放到了桌上。包廂的窗戶外是正在變得陰霾和冷清,沒有任何的飛鳥,也沒有任何飄過的云朵。燈突然被關掉了,蛋糕上的蠟燭發出明亮的火光映得所有人的臉頰紅彤彤的。
女孩子的生日總是讓男生很拘謹,禮物堆在桌角,凱琳把自己的臉頰輕輕地湊近蠟燭呼地吹滅了它,燈光亮起,四下里是各種各樣起哄的聲響。大家歡呼著讓張哲軼親吻凱琳,張哲軼把臉靠近凱琳,突然在大家的熱烈鼓掌聲中把臉收了回來。“嘿,不能讓你們看見。”同學開始起哄了。
方寒陽把可樂咕嚕嚕地灌下去,對著張哲軼點點頭,然后起身離開了座位。大家沒有過多的在意,只有張哲軼知道方寒陽小小的心事。
2011.2.14星期一陰
凱琳的生日讓我想起了你去年的生日。張哲軼這個小子不是有意要刺激我,可是我還是沒能忍受在那樣的氛圍中繼續呆下去,今天晚些時候張哲軼給我發了短信說對不起。我沒有這個意思,但是他察覺出了我的異樣。或許是這樣子,但是真的沒有什么大不了的。
只有張哲軼知道我們分手了,我只跟他說。或許有些做作,但是可以傾述的人真的是太少了,不是嗎?那天凌晨我給他打電話,只是為了說話,以前我總是打給你的,你還記得嗎?……講這些干什么呢,我想你還是把我忘了吧。
當然,沒準你早把我忘得一干二凈了,對吧?
今天是情人節,本來打算等你回來之后給你買一大盒巧克力。可是,你現在不需要了,玫瑰花什么的,都沒有意義了。希望那個男生能給你想要的東西。
那團黑色的云霧又出現在我昨晚的夢里了……真的很難受。
方寒陽又一次做了那個夢。他在凌晨的時候醒來,給張哲軼發了一條短信,說自己又做夢了。張哲軼馬上給他回了短信說,打電話聊聊天吧。電話接通的時候,張哲軼正躺在被窩里把自己的腿使勁縮到上邊來。方寒陽則穿著一件單薄的襯衫站在陽臺上,風很冷,但是方寒陽似乎沒有察覺。
電話掛斷時已經將近天亮了。張哲軼說了一句“早安”,旋即耳畔留下一陣忙音,還有耳膜深處微微的疼痛。方寒陽揉了揉眼睛,進了屋。一夜的寒氣,方寒陽沒有察覺出自己渾身冰冷。唯獨內心深處涌動著太陽的內核,有無窮的能量,發出光芒和熱量。
【2053】
餐廳的一角,泓娜正在不緊不慢地吃早餐。餐廳里有股壓抑的氣氛,所有人壓低了嗓門講話,零零星星地散坐在各個角落。男人醒來的時候有些遲了,他甚至沒有聽到鬧鐘的聲響,想必是昨天太累了。他走進餐廳里張望了一下,看見了角落里的泓娜便走了過去。
“你睡得好嗎?”泓娜抬起頭問道。
“是,太沉了。起得有些晚了。”男人道。
“我們今天去哪兒?”
“我想去個地方,我帶路吧。”男人拿起杯子去取牛奶。
今天,男人想去父親出生的地方看看。早上起床的時候看見了墻上的掛歷:1993年1月2日——正是父親出生的日子,他想去看看父親出生的那座房子,那座在戰爭中毀于一旦的老宅,不知道是什么樣子的。父親無數次提及自己的童年,當然不可避免地提及那座紅梁青瓦的老宅,那里有十幾年的記憶和歷史,足以讓偶爾提及的父親潸然淚下。
旅行車啟動的時候狠狠地晃了一下,讓男人嚇了一跳。隨后旅行車便像往常一樣飛了起來,此時泓娜的旅行車已經消失在云霧后邊了。往南方向飛行了許久,眼前的顏色變得愈發青翠起來,不多時他們降落在一個半山坡的平地上,下了旅行車。按照地圖上標識的位置,眼前的這個小村,就是當年父親出生時的地方。說不上群山掩映,但也絕非在高速發展中失去品性的枯燥城鎮。安謐而平穩,好像還在睡夢里。
男人示意泓娜下山去,兩個人找到了一條小路,有些雜草迫不及待地把枝葉伸到路中央來,男人小心翼翼地走在泓娜前邊。
父親在午后的三點鐘出生。男人看了眼時間,不覺加快了步伐。泓娜在后邊一言不發,陽光是斜射著的,身上一股暖意。
在老宅前,男人靜靜地望著它的磚瓦。那道反射出來的紅色的光澤給人莫大的能量,通體在一瞬間就溫暖了起來。這是男人一生中第一次看見這樣的房子,有磚瓦,有不是鋼鐵的墻,還有用木頭做成的窗欞。屋里熙熙攘攘,熱鬧得很。因為大家看不見男人和泓娜,他們兩個人輕輕地走進了房子。
兩個人屏息凝神地望向窗內,人來人往。還有從帷幕后邊傳來的聲響,緊張的、急促的、帶著莫名的喜悅。就在聽到了嬰兒響亮哭聲的那一瞬間,男人和泓娜突然眼前一黑,四下闃然。
2053-1993.1.2星期六
在黑暗中,我能察覺并不是自己昏迷了過去,而是突然世界一片漆黑。我輕聲叫了泓娜的名字,她在幾秒鐘之后低聲地回應了。我張望了一下,依舊是漆黑一片。我們兩個人一動不動,然而,就在一瞬間,世界恢復了原狀。嬰兒的響亮哭聲還是一模一樣地延續著,好像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回到旅館時天色已晚,我們兩個人去了餐廳,在角落里安靜地吃晚餐,可是就是差不多這個時候,時航局的工作人員在旁邊坐下了,我無意偷聽但還是隱約聽到了一些零星的東西,他們似乎很緊張地在提到消除記憶一類的話題。
我和泓娜匆匆忙忙地離開餐廳,沒有引起他們的注意。
我在床上躺著,突然想起了父親跟我說過的那個夢境,讓人窒息的黑暗……天哪,我想我知道什么了。
男人站在露臺上,陽光異常燦爛。此時已經是午后,昨晚睡著之后一夜無夢,醒來時已經是正午了。泓娜似乎還沒有起床,隔壁靜悄悄的。男人帶著一副墨鏡,抬起頭望了一眼太陽,緊緊是一瞥,沒有灼熱感也沒有給眼睛帶來什么傷害,只是留下了一個圓形的明亮光斑。
有人敲門。
是時航局的工作人員。兩個高而瘦的男人穿著一樣的深藍色制服走到房間里來了。
其中一個道:“你昨天出去了嗎?”
男人答:“出去了。”
工作人員問:“去了哪兒?”
男人答:“我父親出生的地方。”
工作人員問:“記不記得路上發生了什么?”
男人答:“都很順利,沒有發生什么……你問的是什么事情?”
工作人員道:“沒有什么事情。謝謝您的配合。”言罷,兩個人一先一后退了出去。男人察覺出空氣里的游絲般微微的不安穩,輕輕地靠在了門上聽走廊上的動靜,兩個工作人員還在門外低聲談話:“都沒有問題了,放心吧。”
“就怕萬一有漏掉的,這不是小事。”
“也是,小聲點。”
兩個人的聲音聽不見了。又過了一會兒,男人走到過道上敲響了隔壁泓娜的門。過了許久才開門,泓娜一看見男人,便側身邀請他進去。
男人問泓娜:“時航局來找過你沒有?”
泓娜:“沒有。”
男人:“他們好像在調查什么,昨天發生的事情。”
泓娜:“該不會是突然天色變黑的事情吧?”
男人:“小聲點……他們好像在消除什么記憶。”
泓娜:“難道就只有我們兩個人知道這件事?”
男人:“昨晚……晚餐的時候沒有人提起這件事……恐怕是只有我們知道這件事了。”
泓娜:“小心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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