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夏魚坐在書桌上高高堆砌的書上,陰暗中遠遠看去就像一個玩偶。
季莘露打開燈,看見了他,那一剎那間她覺得自己的心臟漏掉了一小拍,夾雜著某種驚慌失措的躲避,仿佛什么秘密被看穿了一般。然而僅僅是一瞬,她看到了夏魚臉上的微笑,淡然的、卻又明顯帶著胸有成竹的微笑。
“我想,”他輕聲說道,“謎底就要揭曉了。”
“故事完整了?”
“你要聽聽么?”
……
“我有種難以說明的感覺?!迸说f道,“有什么正在靠近。”
你認真地看著女人的臉,下一秒鐘,你看見她的獠牙和通紅的眼睛,你張大了嘴呼吸變得極為困難,你聞到了煙味,帶著甜膩的血腥味,你知道下一秒她就要撲過來,而你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在這時才開始后悔不該上車……你睜大眼睛。
世界仿佛失去了一切聲響,你在思考,為什么如此安靜。你看見了這個女子長而鋒利的獠牙,車窗外仿佛有大風刮過,漫天的烏云下漆黑的世界中有什么不可知的生命在靠近,你能察覺到明顯的躁動,在你身邊盤旋著,女子長大了嘴,在這短短的一瞬,你想應該有尖叫聲傳來,然而什么都沒有發(fā)生,她撲了過來!你紋絲不動,然后你看見她在你鼻尖處就如凝固了一般,瞪大的血紅色雙眼里……帶著一絲猶豫?不,那不是猶豫,那是垂死掙扎的絕望。
那個浮躁著的生命出現了,他帶著冷靜的微笑,用巨大的雙手擒住了這個女子的身軀,女子那雙眼眸深處正在迅速地死去光澤,而你看見這突然出現的男子低著的英俊臉龐,閃爍著奇妙的光芒。那是一個少年,他低著頭,似乎害怕這個女子忽然一躍而起的反擊,就像過了漫長的幾個世紀,他終于放開了手,抬起頭用深邃的眼神看著季莘露,面色嚴肅,片刻的沉默之后,少年突然綻放出好看的笑臉。
他轉過身,黑色的身影融入了漆黑濃稠的風雨中。你在漫長的沉寂之后,聽見了呼呼的風雨聲,這一次,你沒有尖叫。
“我要回去找這個人?!毕聂~對季莘露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面帶微笑,“圖洲島終于還是幫了我一把?!?/p>
“報酬里的那句話是你加的?”季莘露問道。
“是?!?/p>
“我需要告訴這個人么?”
“當然,”夏魚輕輕地轉過身去看了一眼電腦,“只有實現承諾之后,我才會離開。”
季莘露點點頭。她坐到電腦前,通過圖洲島郵局給這個人發(fā)去了一封郵件,告知其提出自己設計的夢境,就在郵件發(fā)出的時候,季莘露想起了什么,思忖了片刻開口道:“噩夢的導師已經死去了,那么,這里的所有人都不會再做噩夢了嗎?”
“你覺得呢?”夏魚不置可否,許久之后看著季莘露說道,“所有的噩夢,都是你們自己的選擇罷了,如果你們沒有在心里做出對應的選擇,導師就不會知道你恐懼什么,只有我們獲知你的恐懼,才會出現所謂的噩夢——噩夢都是相對的?!?/p>
“可是噩夢的導師已經死了?!?/p>
“每一個導師都會制造美夢和噩夢?!?/p>
“那么你呢?”
“我將來也會成為導師,”夏魚突然笑了,“當然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我想我不會去制造噩夢的,我在夢界長大,看見過很多導師傾心于制造各種各樣的噩夢,那是一種窺視你內心秘密的罪惡過程,我希望……我不會成為這樣的導師。”
窗外月色朦朧,明月高懸在無數鋼筋水泥之上,冰冷冷地投下慘白的光芒,蟬被嚇得一聲不吭,風吹過,只可惜門窗緊閉,看見了枝椏微微地搖擺卻聽不見半點聲響。
半個鐘頭公交車程之外的那個小區(qū),四樓的那個亮著燈的房間里,她坐在電腦前,看著自己從圖洲島郵局收到的那封信件,滿臉的疑惑。她匆匆忙忙打開了那個暗紅色的玻璃瓶,皺了皺眉頭,猜想著自己已經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然而一切沒有想象中那么順利,那個本該獲得報酬的人從那個晚上之后再也沒有出現,在圖洲島上,這個人選擇了隱藏自己的信息,夏魚無從知曉這究竟是什么人。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周,夏魚不再需要出去調查,卻變得焦躁不安,他坐在電腦前重復地刷新著頁面等待著這個人的出現,遲遲未果。
季莘露在過去的這一個禮拜里,變得有些沉默寡言。
何飏在周五傍晚下課之后,和季莘露一起下了教學樓,順著籃球場邊上走著。
“你應該告訴我你要做什么。”
“我自己也不知道該做什么?!奔据仿稉u搖頭,“或許是我看錯了?!?/p>
“不會的,”何飏輕聲道,“你怎么可能看錯了,那張面孔就在你的面前,你為什么要懷疑自己?”
“夏魚不是壞人,”季莘露有些悵然若失,“我相信他。”
“沒有人說他是壞人,”何飏領著季莘露拐過彎,朝著排球場的方向走去,“他只是碰巧做了這件事情而已,那是他的選擇?!?/p>
“可是他回到夢界之后會怎樣呢?”
“他都毫不在乎,”何飏笑了,“你又何必擔心。”
“我應該告訴他真相。”
“他已經知道了?!?/p>
“或許吧。”季莘露仍舊有些悶悶不樂。
“他獲得了授權,他在調查這一切,”何飏說,兩個人坐在了排球場邊的草坪上,“他一定知道所有的前后因果都與你有關?!?/p>
季莘露沒有接話,何飏許久之后說道:“但是他從沒有說破。”
那一瞬間,何飏看見了季莘露眼里閃爍的點點光芒。在漫天的余暉里,顯得異常美麗。
10
夏魚看到回復的時候,季莘露剛好吃過晚飯進屋。他的臉上寫滿了喜悅,季莘露一下子明白過來,卻突然在心里涌起了悲傷,終于,夏魚還是要走了。她走過去俯下身看了眼電腦屏幕,暗紅色玻璃瓶被打開了,一封新的信件來自那個仍舊不知道是誰的賬戶,只有短短兩句話:
我不需要一個自己設計的夢,我只希望你能在某一回出現在我的夢境中。并且,讓我對我所恐懼的一切不再恐懼。
夏魚回過頭來看著季莘露,輕聲說道:“故事結束了。”
季莘露點點頭,終于露出了笑臉。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夏魚站了起來,許久的沉默之后說道,“今天晚上的夜色真好?!?/p>
“也是最后一次了,”季莘露淡淡地說道,“夢界有月亮嗎?”
“圖洲島的月亮是火紅色的,”夏魚看著窗外,“它看上去巨大無比,投下溫暖的光芒?!?/p>
“你會在夜晚出門嗎?”
“我們的夜晚就是你們的白天,”夏魚輕聲笑了,“每一個夜晚,我們也要睡眠?!?/p>
季莘露也看著窗外,小區(qū)的樓房月光斑駁,夏魚接著說:“當然,在一些夜晚,我會獨自一人出去走走,我喜歡圖洲島的夜晚。”
“我想我也會喜歡的。”
“那么,”夏魚轉過身來,“是不是該說晚安了?”
這是最后一次,季莘露不知道自己是怎樣沉沉睡去的。
她迷迷糊糊地覺得黑暗迅速包圍了她,帶來的不是壓抑和恐懼,而是一種帶著暖意的柔軟。四下里變得朦朧而曖昧,她聽到耳邊有一絲輕輕的話語——
“晚安?!?/p>
六月末的一天,天氣異常炎熱。
季莘露站在杰克大街的拐角處等待著馬路對面的紅燈變綠,手里的巨大黑色拎包在太陽的暴曬下似乎正在變得越來越燙,就在季莘露倒吸一口氣決定從包包里找出那把綠色的丑八怪陽傘的時候,對面的紅燈唰地變成了綠色,她跺跺腳,僥幸一般地匆忙走過馬路。
在超市門口,季莘露從錢包里找出一個硬幣把包包寄存在門口的寄物柜里,拿著那個寫著“27”的塑料牌走進了超市,冷氣迎面撲來,夾雜著一股蔬菜魚肉的奇怪腥味。
她在收銀臺結賬的時候接到了何飏的電話,何飏說:“你在哪里?”
“我在超市,幫我老媽買東西呢,”季莘露掏出錢包,“怎么了?”
“我說,我是不是可以重新把我的信息公開了呢?”
“你又在圖洲島買了什么了,”季莘露哈哈笑出聲來,“開吧,不用再隱藏了?!?/p>
“那就這樣了哦,我先掛了。”
耳畔傳來一陣忙音,她拎著大包小包從超市出口里出來,熱浪襲來,她站到寄物柜跟前打開了27號柜,拿出了自己的拎包。
她把買好的東西放到了旁邊休息座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后小心翼翼地拉開了拎包的拉鏈,她看著空蕩蕩的包包,眼淚終于還是沒有忍住。
眼前是再普通不過的寄物柜,是空無一物的拎包,一切都告訴季莘露,寄物柜少年已經離開了。他那小小的身軀已經回到了夢界,沒有一聲道別。
那么,再見了。季莘露在心里默默念道。
陽光明晃晃地跌落在馬路上,四散開來的分明是大把大把的金黃色碎片。
11
“你還記得我么?”
“夏魚?”
“我來了,”少年微笑道,“我來實現我的承諾。”
“我的恐懼……”
“是別離?!鄙倌贻p輕地說,旋即世界一片寂靜。
四面如深淵的黑暗中,閃爍起點點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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