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老太太睡下的時候老伴已經在輕輕地打著呼嚕。
這個熟悉的聲音伴隨了她將近四十年。曲調中帶著倦意,讓人心平氣和。這樣的聲響包含了四十年歲月的記憶:新婚初夜的羞澀,艱苦歲月的相互鼓舞,漸入暮年的安謐平和……把激動、羞澀、焦慮、悲傷通通囊括進去,留下一股熟稔的甜味。濃得讓人不敢睜開眼,仿佛一睜開眼就會被某個銳利的東西劃傷一樣。
但老太太在黑暗中緩緩睜開眼,她還沒有倦意,只是單純地躺著。她望著天花板,有些光線從某個方向射過來,漸漸看清這一切。老花的眼睛沒有什么不好的,黑暗里反倒能看得異常清晰。她靜靜地,把自己的呼吸聲壓得極低極低,一種自己沒辦法說出理由的刻意,她聽著老伴打呼嚕:吸氣——吐氣——吸氣——極富節奏感,給人難得的放松。
老太太的房子——或者說老太太小兒子的房子和金山的房子是大門緊挨著大門,只要一開門,跨出一步轉個一百八十度就能轉到隔壁的門里去。而老太太的廚房有個窗戶,隔了不到半米寬就是另一幢樓相同單位人家的窗戶,幸虧那窗戶開得高,只用來采光不用來互相瞪眼,不然也免不了四目對視的尷尬。
老太太原本沒有半夜起床的習慣,她對自己的生物鐘非常自信——當然她是不知道生物鐘這個玩意兒的,她能雷打不動地在早晨5點醒來,然后開始一天的忙碌。可是幾天下來,她天天在夜里的同一個時候醒來,口干舌燥到廚房喝水,究竟是天氣太干燥還是其他原因,老太太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不過,夜里喝水的時候,四下里靜悄悄的,她分明聽到一個奇怪的聲音——自從508的狗不叫以來就沒聽過什么奇怪的聲音,不過這回不同,是低沉的甚至有點不易察覺的。
聽上去就像是剛出生不久的小狗崽被落在外頭,著了涼正吸著氣發出稚嫩地犬吠一樣,一陣一陣的似乎還夾雜著抽搐。然后是低沉的沙沙聲,不過只是一瞬間,旋即又轉回了那犬吠一樣的聲音。老太太當然聽得出來,這是有人在哭,不過是憋著哭。
當然不是鬧鬼,老太太怎么會相信那種解釋。第一天她聽了一會兒,不斷循環的哭泣聲沒讓她理出個合適的頭緒來,便上床躺下了。
她還在思考著窗戶那邊是什么人,腦海里卻突然想起了一組數字:數字印在門牌上,跟自己家門口的樣式一摸一樣:紅色的木頭襯著金色的金屬底座。只是上面的數字不是“504”而是“508”——那個小伙子的門牌號,呀!怎么突然想起這個來了,也沒有什么聯系,這著實讓老太太有些想不透了。
她估計現在四點鐘了,再不多時天就要亮了。她要不睡就沒多少時間了,剛這么想完,沒想到老太太剛把眼睛閉上馬上就睡著了。她自己當然沒法察覺,不過隔日醒來時又免不了發表一番對自己睡夢的奇妙感覺的評論。
超市里人潮涌動,彌漫著各種或新鮮或細微腐敗的蔬菜散發出來混雜一氣的渾濁氣息,深吸一口氣甚至就會導致缺氧。老太太慢悠悠地挑菜,似乎不太在意這些難聞的氣味。她很滿意地把幾根長得漂亮的胡蘿卜放進購物籃里之后,不緊不慢地走去收銀臺排隊。清晨的超市里都是老太太老頭,各個都拎著菜籃子。
老太太精神飽滿,走起路來健步如飛,還能順帶幾個袋子。看上去像是廣告里的老太太,不缺鈣不腰酸,上樓梯也不喘。
從超市里出來往左手邊拐,繞過一條人聲鼎沸的街道再拐個彎是條小巷子,走到頭就是另一條馬路,等上四十五秒的紅燈——或者剛好趕上綠燈,過了馬路進小區大門,就到家了。這是老太太每天的必修課,剛來的時候老太太花了一個早上把附近轉了一圈就差不多都熟悉了。原本以為很難再適應新的環境,沒想到不到幾天竟然熟得像住了幾十年的老地方,老太太驚愕的同時也不免有些悲哀,怪自己把老宅子老村子遺忘得太快,甚至沒有一絲不舍,這讓老太太很不安,好像自己是個罪人似的——怎么能把老宅忘了呢?那里可是住了將近四十年喲,難道就沒有一絲感情了嗎?啊呀呀,真讓人心寒啊……
老太太還在思忖著為什么自己會毫不痛心和悲傷,就已經喜歡上這個新的世界了。樓下的花園里那些晨練的老太太很快都知道有了新成員的加入;至于老先生則在這個城市里偶然遇到了一個幾十年沒有聯系過的同學,大有重新認識相見恨晚的勢頭,時常一起去爬爬山釣釣魚,周末一起上禮拜堂禮拜——這以往都是老太太的職責,現今老太太忙于家務反而不經常去了。
老太太暫時把自責的心情收了起來。小兒子在幾次打回來的電話里無不表達了對父母可能難以接受新環境的擔憂,不料老太太反而把羅嗦的兒子教訓一番,批評他看不起老太婆,這讓小兒子吃驚不小。
“人啊,還真是善變的動物。”老太太時不時在金山夫婦的面前感嘆幾句,乾婷就和老太太就此展開話題聊上許久,自然而得體地消磨時光。至于金山和老先生就在一旁研究著茶的各式泡法,久久沉迷于與兩個女人完全不同的話題里。
今天夜里老太太又聽到了哭聲。
接下來接連幾天都是如此,老太太慢慢有了打算。
7
老太太下了樓在小區的小道上抬起頭看自己住的樓,觀察了一番。灰色的墻體和藍色的欄桿,搭配并不難看就是感覺有些臟。還有好幾戶人家正忙著裝修,小道上甚至樓里的樓梯上都落滿了沙子和土塊。
按方位判斷,那個有人半夜哭哭啼啼的房間應該就是3棟505的廚房——這人真是奇怪了,怎么就愛躲在廚房里哭?老太太在心里不以為然地自言自語,信步往回走。自己這么轉了一圈就渾身是汗,得回家擦擦臉。太陽開始變得毒辣起來了,暖和得讓人煩躁。看了看時間,再過半個鐘頭差不多可以開始準備午飯,吃過午飯打個盹也該行動了。
樓道里沒有什么不一樣,只是在這個午后靜悄悄的。老太太不算太胖,前邊也說過她上樓梯是不喘的。不一會時間就到了釘著505門牌的門前,老太太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形象,捋了捋頭發。然后伸出手按了門鈴。
開門的是一個年輕的女孩子,扎著高高的辮子。看見門口站著個不認識的老太太她有些茫然,而且似乎在努力回憶著是否見過這個老太太:“阿婆,請問您找誰?”
“就找505的主人。呵呵。”老太太回答得干脆利落。
“這套房子就住我一個人……找我?”
“那就是找你了。”
這下女孩子有些摸不著頭腦了:“阿婆,我好像不認識您……不過,請進。”女孩子禮貌地邀請了老太太,門一敞開老太太就看清楚了屋里的擺設——十足的女孩子家,到處都是小物件裝飾品,顏色都是偏淡的暖色,看得老太太后背有些發熱。不過還算是整齊:“哎呀,真整齊。”
“沒有的,好久沒有整理了。”女孩子找不到話題,正有些忸怩。她請老太太坐在了那個小巧的沙發上,“阿婆……”又沒了下文。
“誒,我就不拐彎了……不過這可能是我老太婆多管閑事,你要是生氣了我就走。是這樣……”老太太停了一小會,“你是不是好幾個晚上都躲在廚房里哭?”老太太又頓了頓,看著女孩子的臉蛋,那皮膚真是太好了,白得恰到好處給人健康的感覺,老太太看著這樣的臉蛋突然覺得是不是自己搞錯了——這樣的女孩子,正逢青春有活力,生活安逸,不至于大半夜地在廚房里哭啊?老太太在心里默念,卻看出了女孩子臉上的變化。
一開始是有些驚訝、不敢想象,旋即臉色有些變了,仿佛天大的秘密被發現了一樣,那種不安焦躁呈現了。只是女孩子沒有表現出憤懣,安靜了片刻,對老太太輕輕地笑了:“阿婆,您怎么知道了?”
“聽到了。老太婆晚上睡不著。”
“真不好意思,讓您笑話了。”
“能哭得出來還是好事……至少只是什么悲傷的事情罷了。”老太太說,“要是想哭哭不出來,那才不得了……”
女孩子聽完突然哭出聲來。
老太太沒有打斷她,靜靜地起身欣賞起房間里的擺飾,就好像突然對那些色彩斑斕的公仔來了興趣,把它們輕輕地從櫥柜上取下來,詳細地觀察一番,好像一個孩童得到了新玩具一般地認真把玩,就仿佛完全沒有察覺女孩子的哭泣。直到覺得時間差不多了,老太太漫不經心地坐回沙發上,巧妙而自然。
“阿婆……不騙您。我已經這樣哭了半個月了。”
“半個月前發生了什么?”
“我男朋友出了車禍……”女孩子聲音低了下去,“然后……”
“不是你的錯……也不是你愿意的。”老太太的語調變得很慢。
女孩子停了許久沒有發出聲音,似乎在考慮應不應該把這個故事告訴這個素未謀面的老太太。屋里死寂一片,遠處也沒有傳來聲響,女孩子抬起頭:“他……就在那天才告訴我他打算和我結婚,然后要去旅行……就這樣……就這樣什么都沒有了,他就回不來了……沒有他……生活……好像全部亂掉了,我爸媽都在德國,他們不知道這件事,況且——”女孩子的聲音里一直夾雜著強忍住的啜泣聲,“況且是我自己不去德國的……”
陽光從窗臺上斜照進屋里,在客廳里留下幾塊小小的亮斑,老太太看著亮斑,語速超乎自然的平緩:“年輕人也不必太悲傷了,愛情這種東西原本就是吉光片羽……得到的是福分,得不到的也不必強求。”老太太又捋了捋自己的頭發,“我的丈夫……在我們結婚后的第五年就死了——得病死的。”老太太吸了一口氣,“留下了三個孩子,哎,你不知道我們這輩人的艱辛啊……不過日子總是回過去的,什么都是未知的。我們年輕那伙兒,什么都沒有……一樣死去活來,現在老了,想到那個死掉的沒良心的,有時候還真是有說不出的感慨。
“你還沒開始呢,悲傷總歸悲傷,生活還是生活……不是嗎?你得有新生活!”老太太有些激動了,聲音不自覺地提了上去。
“阿婆,我懂的。”
“你也不用再哭了……我知道你愛他……但沒辦法。”
“我知道……”
“新生活。知道嗎?”
“是啊……”
“我能理解你……我的丈夫也是怎么一回事。哎……”老太太嘆了口氣,“你也要看看我,都六十幾歲的人了,沒那個閑工夫搞什么傷感憂愁了,別浪費生命。”
老太太一邊講話一邊覺得驚奇了,這個素未謀面的女孩子竟然這么快對自己全盤托出——老太太原本還打算這女孩子今天不說,明天后天都要再來幾趟的,可這個女孩子似乎沒有地方傾訴,憋著哭了半個月,突然找到了出口如數傾出。老太太擔心她把半個身子都憋出毛病來,臨走的時候把自己的門牌號告訴女孩子,叫她過去坐一坐,陪她聊聊天——“我可是找不著人講話呢,你要是不嫌棄老太婆就過來和我坐坐吧!”女孩子紅著眼圈十分誠懇地答應了。
人和人之間的隔膜還真是脆弱啊,一道防線就這么被擊碎了。出了505的門,老太太嘀咕著下了樓,小兒子時常跟自己說,大城市里人情冷漠彼此跟有仇似的,老太太反倒懷疑起小兒子講的話來了,梅姨也和她有同樣的觀點。這下自己的想法似乎更站得住腳了。轉過一個單元,老太太突然想到剛才講話時自己那個“死去的丈夫”,忍不住笑出聲來了——她看看周圍,跟上樓時一樣靜悄悄的。死了就死了唄,丈夫還不是在那兒。老太太在心里小聲地說了一句,卻分明透著歡快。
太陽都已經從高樓后面下去了,得趕緊回家做晚飯。
老太太的注意力又回到了原先的軌道上。
8
城市的天空很低,這是老太太每天都會在心里默念一邊的話。
她在太陽被高樓擋住之后望著滿天的霞彩出了神。這里的天空很臟,云朵的銀灰色傳播著一種昏昏欲睡的情緒,讓人變得懶散。望得久了,就會覺得仿佛天就要塌下來了一般,突然在心里生出一團霧來,呼吸也變得不那么暢快了。老太太連忙去倒了杯水喝,閉上眼睛什么都不想,只是腦海里還印著那滿天臟兮兮的云。
老太太還沒吃完晚飯,老先生帶著孝樂到樓下散步。
天黑得早,老太太把廚房的燈亮起來。剛把洗好的碗碟都放進消毒柜里,梅姨就來了。屋里一下子就熱鬧起來了,梅姨非常自然地坐到沙發的角落里去,還在桌子上的糖果盤里找起零食來。老太太看著梅姨一臉認真的表情,突然笑了,就像看著一個還不諳世事的孩童一樣。
梅姨在老太太面前是這樣的自然隨意毫不拘束,每一天差不多同一個時刻,梅姨會來陪老太太坐上一個鐘頭,等到老太太有些累了,就起身告辭。沒有說出口的話,其實也沒有必要說,老太太一點也不反感梅姨的到來,這個女人雖然精明但是對她坦承,老太太沒有從她身上聞到市儈和諂媚的味道——即便她是個婊子,可是又有什么關系?
今天的梅姨穿著一件青色的長裙,化著淡淡的妝。老太太聞到了空氣里突然出現的淡淡香氣,不是惡俗的濃郁香氣,反而是有些提神的。老太太忙完手里的活也坐在了沙發上。
“阿姨,你聽見狗叫了嗎?”梅姨抬起頭,嘴里正嚼著糖,“昨晚吵得我一宿沒睡。”
“不是好些日子沒聽見狗叫喚了嗎?”老太太驚奇了,“沒有啊!”
“昨晚叫得響亮了,不得了啊!”梅姨又是一貫的語調。
老太太突然迷糊了,昨晚自己明明晚睡,沒有聽見狗叫的,難不成自己睡下之后才叫的?
“阿姨,你知道狗是誰家的嗎?”
“就508那個小伙子的。”老太太回過神來,“昨晚什么時候叫的?”
“……這我哪記得。”梅姨咽下糖,小心翼翼地喝了口水,怕把唇邊的妝弄花了。
老太太突然記起了那個男子的面孔:瘦高個,眉毛濃得跟假的似的,鼻頭有些尖,五官還算端正,臉上沒痣也沒斑,算是清秀。迄今為止的唯一一次見面就留了這么深的印象,老太太佩服自己的記憶力,還記得男子末了還喊了自家的門牌號——“阿姨,我住4幢508!”突然間,老太太覺得這孩子也不該叫自己阿姨,差了這么大歲數,隨便一掐也能掐出四十幾年的差距來,不過老太太不知怎么了突然很想去看看那條狗。
梅姨在一旁講的話,老太太竟然一句都沒有聽進去。
金山送兩個孩子去學校,老先生正忙著整理釣具打算和同學去釣魚。城南的公園開放釣魚,老先生每一次都能盡興而歸,他把釣上岸的魚立馬又放回水里,倒也樂此不疲。
約摸九點鐘,老太太收拾好家里的瑣事,關上門下了樓。花了五分鐘的時間走到了4幢508的門前。老太太站在門口簡單一算,距離那次在小區里的相遇已經過去了將近半個月了,老太太渾身是汗,將近五月的天氣熱得不像話,夏天是一年比一年來得早啊!
門鈴和家里的不太一樣,更柔和一些聽上去很舒服。老太太不敢保證那個小伙子在家里,畢竟不是周末,也不是下班時間,有幾個人能待在家里天天舒服地度假呢?老太太心想自己找錯時間了——門卻開了。
“啊——阿姨!您來了,快請進!”年輕男子非常地禮貌,立馬認出了老太太。
“你在家啊……我以為不在呢!我今天有些無聊,過來坐坐。”老太太笑得很真誠,“就找個人講話。”
屋里的結構和家里一樣,只是裝潢的風格大相徑庭,這個年輕男子有自己的愛好,把整座房子弄得色彩斑斕,墻上掛著很多油畫,各式各樣的,有風景畫,有肖像畫,還有很多老太太完全看不出個頭緒的畫,色彩張揚筆調銳利,反倒有畫廊的味道了,老太太仔細地看墻上的畫,年輕男子在后面說:“阿姨,您喜歡這些畫嗎?”
“我這個老太婆,又俗又笨怎么看得懂藝術呢?”老太太樂呵呵地說。
“怎么會呢?”年輕男子說,“阿姨,過來坐吧,吃水果。”
“好,謝謝。”老太太坐在了皮革沙發上,屋里的冷氣開得有點低——老太太家里的空調都還沒開始工作呢。
老太太自己有些難以置信自己的變化,她搬到城里來還不到一年的時間,竟然完全把農村老太太的身影拋開了,甚至說是完成了一次蛻變——她沒有什么東西落在別人后頭,甚至還能偶爾反過來訓斥年輕人落伍。這也是老太太自己感到又驚又喜的地方。這下的環境,老太太很快地把自己適應了,她懂得該怎么自嘲該怎么引出一個讓兩個人都不尷尬的話題,又怎么顯得自己不是非常無知——喲!這是不是有點兒虛偽?老太太反問了自己一句,不過旋即被自己否定掉了。
“這房子很漂亮吶。”老太太說,“我猜,墻上的畫十有八九跟你的工作有關系。”老太太嚴肅地點了點頭,“比如說,你是個畫家。”
“不敢當啊!”男子哈哈笑了,“阿姨您真的是很厲害呀……我是個美術教師。不是畫家。”
“哈哈,差不多……”老太太也笑了,“你今天不上班——上課嗎?”
“今天休假,學校里沒安排。”男子一邊講一邊削蘋果皮,水果的甜味慢慢地飄散開來。
老太太突然間不打算看那條狗了,老太太察覺屋里沒有狗的氣息。
梅姨說的或許不是同一條狗,可是,狗上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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