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雨還在下,漫天陰霾,站在書房窗前可以看見很遠的丘陵那邊閃電不時閃過,但是卻沒有雷聲傳來,我搞不清楚這究竟是臺風帶來的雨還是夏季的雷陣雨,風呼呼地響著,劈頭蓋臉地朝著我撲過來,我靜靜地站了一會兒,臉上有些水珠,便關上窗戶坐到那把藤條搖椅上,昱倩正在書桌前玩電腦,忙著給她那個寵物各種折騰,由于下雨她得到了這難得的一天的假期。看了一會兒書,我起身去客廳喝水,卻看見有客人來了。二叔看見我走出來,和我說道,寒陽我給你介紹下,他就是沈利叔叔,和我是同學。我開口道,沈利叔叔。他點點頭笑了,你好,馬上要去上大學了對吧,我經常聽你二叔夸你。我連忙說,謝謝。打過招呼,我倒了水便又進了書房。
我坐在搖椅上,一邊看書一邊斷斷續續地和幾個同學發著短信,有些同學的錄取通知書寄到了,約好了時間去學校領檔案、轉出團員關系,這一類的零散事務好像還有好多,我答應他們后天一起去學校,班長告訴我有幾個同學要去班主任家里拜訪,提醒我不要缺席,我打過電話回去確定了時間,這個早上就這樣莫名其妙地過去了。
雨點打在窗上啪啪地響,我聽不到客廳里的聲音,待到我再出去的時候,沈利叔叔已經走了,二叔也不在,估計是下樓去了。我坐在沙發上吃起果凍來,昨晚二叔跟我說如果今天天氣適合的話就帶我去海邊的養殖場,去看看那些大個頭的鮑魚養在什么地方,二嬸昨晚顯得有些憂心忡忡,臺風臨近,養殖場就像是暴露在風暴中,毫無抵抗的能力,只能祈禱風浪不那么猛烈,倒是二叔淡然地說,要是臺風真的來了,誰也逃不了,別自己給自己添堵了。二嬸有點不高興,每次臺風暴雨你什么時候擔心過了?都不是我一個人在操心!二叔點點頭,我知道你操心,放心吧……這幾年哪個臺風哪場暴雨讓你家賠錢了?我們那是風水寶地,不怕臺風!二嬸不屑地看了二叔一眼,凈說胡話。
我覺得自己在霞美鎮的生活就是睡覺、吃飯、上樓、下樓、洗澡……一點實質性的內容也沒有,倒是看著昱倩天天上補習班,回來作業一份接著一份,心里竟然羨慕起來,高考結束到現在我不知道把十二年來學的東西扔掉了多少,好像是完成了一件人生大事一般,如釋重負。我還記得高三最后那段時間,凡是高考不考的無論題目簡單還是困難,一律不管;至于那些要考的,每天幾十遍地重復著,到了晚上閉上眼睛,那些公式數字會排著隊從你腦海里唱著歌跳著舞走來走去……然而就在一瞬間,煩躁、不安、抑郁、甚至是瘋狂,都突然不見了,那種以前沒有將來不知道還有沒有的激情就這樣離我而去,離開的時候還告訴我,你被無罪釋放了。但是那一刻才突然覺得,我要的不是這樣,就像布魯斯在肖申克監獄被關了四十年,等到走出監獄外時才赫然發現,自己的世界早就不復存在了。
我是怎么了?回過神來,我問了自己一句,或許是剛剛和同學的聊天勾起了我的回憶,那些我原本以為自己所憎恨的,原來早就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我懷念那些六點鐘起床的日子,我懷念有那么大一群人在教室里打鬧的日子……但我無能為力。
下樓吃午飯的時候我可能看上去郁郁寡歡,二嬸問我是不是不舒服,我搪塞道,天氣陰沉沉的有些悶。她說她也不喜歡這種天氣,給我盛了飯,昱倩還在樓上舍不得下來,二嬸說不用理她,等她餓了再訓她,我笑著叫二叔進來吃飯,他說看個新聞。二嬸就笑了,說,父女一個德行。
二叔吃飯的時候說,陳德厚沒打算退出選舉。
二嬸夾了菜,許久才說,真想不到。
昱倩這才剛剛下樓來,二叔說,你不是不吃了么?昱倩哼了一聲自己盛飯去了,二叔接著對二嬸說,我也覺得夸張,剛剛沈利說的時候我還以為聽錯了。
二嬸說,出了這種事你說還有幾個人會選他,他哪里來的心思。
二叔說,你別出門到處發表見解。
二嬸不屑地說,我才不是那種人!我說你還是少尋思人家的家務事,這天氣……你跟養殖場那邊打過電話沒有?
二叔不緊不慢地說,打了,沒什么影響。
二嬸說,你就這個性子,什么都不擔心。
二叔笑了,沒影響我擔心什么?這不是沒事自找煩惱嘛。過了會兒他對著我說,寒陽,看來這天氣去不了養殖場了,今天早上漁船都被通知回港避風了。我點點頭說,沒關系。二嬸問我,寒陽你說你明天就要回去了?我說,是啊,后天得會學校領檔案。二嬸說,這才住了幾天,開學還有那么久時間怎么急著去領檔案?我說,領檔案有時間限制,而且同學說要聚會……二叔說,同學聚會得去,沒關系,反正領完檔案你再來。我點點頭。
天色陰沉,雨淅淅瀝瀝地下著,我在前廳里看電視,昱倩又在樓上,二叔在整理藥柜,時不時停下來看看電視,看上去很是悠閑,下午的時候兩個中年婦女撐著傘走進了庭院,二嬸從塑料椅上站起來去開玻璃門,告訴我是鄰居。
二嬸說,你們今天怎么有空呀,沒有去挖蚵呀?
稍微胖點的那個阿姨說,今天下雨了,蚵場悶得慌,干脆就停工了。
二嬸說,坐吧我給你們洗點水果,這個是我侄子。
我叫道,阿姨。
兩個人都坐了下來,我放下手里的遙控器給她們泡了茶,二叔說,你們家的養殖場怎么樣,應該沒什么大礙吧?
那個稍瘦的阿姨說,今早去看過了,這個風浪沒那么猛應該沒什么事。
胖點的阿姨說,這個臺風來得真不是時候,我剛剛給鮑魚喂了菜,鮑魚都還來得及沒吃呢。啊……嘉義啊,今天早上你去陳德厚家里了么?聽說乾婷暈過去了好幾次。
二叔說,沒有,他們沒有叫我去,我不好去,怕給添亂。
二嬸端著水果出來了,瘦阿姨說,是夠亂的……我說啊,真慘啊。
胖阿姨接下話茬,我就想不明白,陳德厚怎么就還想著當村長。
瘦阿姨和二嬸同時說道,我也不明白。說罷二嬸搖搖頭,問二叔道,這日子難過了,朋逸是獨生子對吧?二叔點點頭,是啊,而且我昨天聽陳德厚他弟媳說了,乾婷已經結扎了。
二嬸說,就算沒有結扎,這個年紀了還怎么生。
胖阿姨說,你們說陳德厚是不是舍不得那些砸下去的錢啊,而且陳金鳴真的拿了十五萬嗎?這也太不厚道了,這下可好,亂成一鍋粥了。
瘦阿姨說,哎哎不管說什么,我可親耳聽沈利說了他要是選上了村長,海場那邊要專門有人管理,要降低臺風對養殖場的影響,還說了給全村六十歲以上的老人每個月發生活費,我說啊,年輕人就是有干勁……她突然壓低嗓門說,你看看陳德厚當了幾屆的村長了,凈給自己家撈好處,連條路都修不起來,搞什么辦廠,都給外面的商家賺了去。
二嬸笑了,說,麗姐你就是這樣,這話可不能在外邊說。
胖阿姨說,在你家說有什么關系,哈哈!
二叔把所有的藥柜整理好了,從柜子后邊走了出來,坐在另一把塑料椅上喝起茶來。
二嬸說,幸虧這個雨不是很大,小風小浪的沒什么大礙,不然養殖場那邊就有得忙的了。
胖阿姨說,嘿我說你怎么凈愛瞎操心,我老尋思著沈利說要建海壩防風浪,還有換新的養殖網給大家降低損失……聽著真是讓人心癢癢,年輕人有文化就是好。
瘦阿姨說,怎么聽著像你沒文化似的。
二嬸哈哈笑起來,胖阿姨說,我啊,你看看我長得這么粗智商肯定不高。這下大家都哈哈笑起來,二叔都笑出聲來了。我在一旁聽著,看庭院里雨還在下,天色陰沉,陰沉得看不出才四五點鐘。
不知道怎么的,我心里突然冒出一句“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苦情”,瞬間感慨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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