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良妻
周家小姐長得美,沒有男人不喜歡她的。
有一天晚上,馬良爬上了周家大院外的那棵大棗樹,周家小姐正在對鏡貼花黃。馬良騎在樹枝上,到了早晨,兩人趕緊從棗樹上跳下來。小販賣早點的吆喝聲從大路那邊傳過來,馬良帶著一個女人慌慌張張地逃回家去了。
女人像周家小姐,眉眼別致,但輪廓較周家小姐要淡。馬良把她藏在家里,生怕被別人見到了。
“以后你就叫馬良妻。”
“嗯。”
“你不要隨便出門去”
“外面有壞人嗎?”
“你不要去玩水。”
“水里有壞人嗎?”
“不要去玩火。”
“火里有壞人嗎?”
馬良畫了許多家具,銅鏡、床、櫥柜,還有女人的衣裙、鞋子、胭脂。他在院子里畫上一株棗樹,樹比周家大院外的還要粗些,一年四季都結滿了又紅又大的棗子。
“樹上的是什么?”馬良妻問。
“棗子。”馬良答。
“可以吃嗎?”
“會毒死人的,不能吃。”
馬良吃過晚飯后,每每會叫上幾個畫友文友到酒樓上聚聚,來幾個小炒,幾碟茴香豆,幾盅小酒,大伙兒聊聊天,吹吹牛,八卦一下文壇上的小道消息。夜色上來了,便邁著搖搖晃晃的步伐回家。馬良走到巷子里,回頭察看了好一會兒,大伙兒該回家的都回家了,于是他又從巷子里鉆出來,借著月色,走向了周家大院。
大棗樹開始掉葉子了,空氣中飄著紅棗清甜的味道。馬良張開兩只大手,爬上棗樹,像貓頭鷹樣嵌在樹枝上。
燭火還亮著,周小姐還沒有睡,她的影子貼在窗戶上。周小姐在看書。一陣風吹過去,窗戶被吹開了,馬良看到周小姐穿著紅色的絲綢睡衣,她額前的頭發有些亂,但這剛剛好,顯得美。一個人闖進來了,是周員外。周小姐趕緊放下書,捻滅了燈。馬良從棗樹上爬下來,懷里揣著一本書。
小販的吆喝聲又傳過來了,馬良跑走了。
“這是什么?”馬良妻問。
“書,好東西。”
“可以吃嗎?”
“不能吃,笨蛋。”
馬良要過生日,朋友說要過來聚一聚。馬良開始發愁,籌劃著如何把妻子給藏起來。他畫出了鐵鏟、鋤頭、榔頭,挖了幾天的泥,累得像張紙。
“相公,喝茶。”馬良妻端來茶水,熱氣正往上冒。
“你干什么?”
“你累了,相公。”
“不是叫你不準碰水嗎?!!”
“不準哭!”馬良端起馬良妻放在桌子上的茶,喝了一大口。他罵了這么久,累了。
馬良氣惱地把工具都丟開了,他拿起畫筆,在原先挖的洞口中畫了一個地窖。地窖不是很寬敞,但夠用。
“你不要上來?”
馬良在地窖口畫上了一層地板,比真的地板還結實。
馬良開始慶祝他三十歲的生日,朋友們舉起酒杯,喝了一杯又一杯。
“馬兄,三十而立,恭喜恭喜。”
“馬兄,三十而立,該找個老婆了。”
馬良又喝了一杯:“功業未成,何以為家。”
馬良突然聽到了地下傳來了細密的腳步聲。
“周員外的女兒,端莊賢淑,人也長得頂呱呱的,皮膚白,臉蛋好,身材梆梆的。”
“周小姐可是仰慕馬兄的文采。”
“姑娘都是花出去的錢,流走的水,不急不急。”馬良睜著雙眼,看著朋友們離去。
馬良閂好了門,掀開地板,馬良妻看見馬良,笑了。
“相公,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鐵鏈。”
“鐵鏈是什么,可以吃嗎?”
“不能吃,你這個笨蛋。”
“相公,你為什么綁住我的腳?”
“我叫你亂跑,叫你亂跑”
“相公,很痛。”馬良妻叫起來了。
給馬良做媒的是一個遠近聞名的媒婆,她對周小姐說,馬良可是遠近聞名的才子,吟詩作畫花鳥蟲魚無一不會無一不精。周小姐皺著眉頭,團扇蓋住了鼻子。
“王婆,你吃了什么?”
“蒜醬肉面,味道可好了。”
周員外問周小姐意下如何,周小姐未置可否。周員外趕緊叫王婆張羅,是騾子是馬總得拉出來溜溜。
馬良來拜訪周員外的日子是一個晴朗的好日子,他穿著絲綢長衣配著玉,邁著步子,進了周家大院。周小姐躲在屏風后面覷著,叫丫鬟出去端茶倒水。茶倒得緊,馬良喝了一杯又一杯。
“老伯,你家的茅房在那邊,我想去**。”
“在東邊,往里一拐。”
周小姐從屏風走出來,說:“我要嫁給他。”
“什么?!!他是個不學無術的無賴。”周員外感覺到自己被背叛了。
早晨,馬良從外面回來,他可累壞了,倒在床上就呼呼大睡。他正在做著夢,大棗樹上開滿了花,結滿了紅紅的棗子。突然,闖進一群官差來,把他從床上架起來。
“這是怎么回事?”
“大膽刁民,竟然拐騙民女。”縣令驚堂木一拍,嚇醒了馬良。
“冤枉啊,大人,冤枉啊,大人。”
“這無賴,因求親不成,便生了歹心。”周員外哭了,像個女人。
“你說什么,周老伯,冤枉啊,大人。”
“他一直心懷不軌,小販可以作證。”
“大人,這人一直鬼鬼祟祟的……我看見了他好好好幾次……”小販說話結結巴巴的。
“你你你不要血口噴人!!。”
“報,大人,我們在馬良家找到了周小姐。”衙役說。他們帶上了馬良妻。
周員外差點跌倒了在地上:“鬼,鬼!”
馬良看見了妻子,流淚了:“大人,這不是周小姐,是是……”
“不是周小姐是誰?難不成還有跟周小姐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她她是我畫出來的,不是真的人,拿水一潑,便便沒了。”
衙役端出一盆水,往馬良妻身上一潑。水淋在馬良妻的身上,她的頭發濕了,衣服也濕了。
“我要死了,相公。”馬良妻哭了。
“你怎么還不死呢!”馬良跳起想踹在馬良妻,被衙役按住了。
“我怎么還沒有死,相公。”
“你怎么還不死呢。”馬良哭了。
“收監。”縣令驚堂木一拍,退堂了。
馬良妻哭了一會兒,便回了家。棗樹上的果子紅彤彤的,她凝望了一會兒,便搖了搖棗樹,棗子掉了一地。她撿起幾個放在嘴里,甜的。她覺得悲痛無比,心里好像開了一個口子。風吹過來,馬良妻差點飄了起來,她開始覺得冷。她到了灶臺里,生起了火。
她漸漸地靠近了火,突然,火掠了起來,馬良妻吃了一驚,她驚恐地發現自己手掌正在燃燒。她越來越驚恐,火越燒越大,很快就燒到了她的胸前。
馬良妻覺得溫暖了,她甜蜜得飛了起來。
智通
桃花山上有一座桃花庵,庵里種滿了桃樹。四月一到,桃花盛開。
馬良走在桃花叢中,蝴蝶、蜜蜂飛繞。忽然,他看到遠處的桃樹下站著一個綽約的人影。馬良躡著腳走過去,一個年輕的尼姑正在傷神。
“你你是誰?”尼姑嚇了一跳。
馬良端詳了一番,是新來的尼姑,淡如菊的臉,遠如黛的眉。說不上非常美,但感覺特別。
“小師傅是新來的,怎么稱呼啊?”馬良搖著折扇。
“智、智通。”尼姑的臉飛起一朵紅云。
馬良看著智通跑遠了,她真像一匹受驚了的鹿。
月過中天,馬良與朋友們在桃花園里相聚。綠地上擺上小幾,幾上有幾碟茴香豆,幾個小炒,幾盅小酒,八卦了畫壇上的消息。據說吳縣的唐伯虎一幅《春意桃花圖》在拍賣會上拍出了一萬兩銀子。
“沽名釣譽的家伙。”馬良喝了一口酒,憤憤地說。
“馬兄何處此言?那唐伯虎好歹也是江南四大才子之一呢。”
“那家伙畫其他東西不行,真的不行,花不像花,雀不似雀,倒是春宮圖畫的栩栩如生。”
“真是一個敗類,傷風敗俗。”
“我家還有他的春宮畫,好幾千兩銀子——供、供批判用的,斯文敗類。”唐伯虎春宮畫得畫行云流水、活色生香,馬良愛不釋手。
“話說,這庵里好像來了幾個新尼姑呢。”有一個留著山羊胡的人開口說道。
“我也看見了,年輕、漂亮、身材凹凸有致,新鮮的像是剝了皮的雞蛋。”他們已經把唐伯虎忘記了,想起了那新來的尼姑就雀躍不已,談興更高了。
“新來的妹子,羞澀得很,羞澀。”馬良想起了智通那淡如月色的臉。
“自古以來,和尚、尼姑、皇帝的女兒,哪個不偷?”
庵里的主持是個胖女人,圓圓的臉,圓圓的肚子,看起來像葫蘆。香爐上燃著熏香,屋子里的空氣沉甸甸的。主持叫弟子泡了一壺茶,她親自給馬良上了一壺茶。她嘻嘻地笑著說:“施主,茶,慢用。”
“大娘,我有些事情向你打聽打聽。”馬良抿了一口茶,皺起了眉頭,這茶不像茶,更像樟樹葉。
“這苦茶可是給有緣人喝的。佛主眷顧施主啊。”
“聽說,大娘這邊來了幾個新尼姑。”
“馬兄弟,這群人可是菩薩學院過來的實習僧,可萬萬動不得,大娘我還要養家活口呢。”
“大娘,也不是什么大事兒,就約出來喝喝茶,沒事兒。”馬良往主持手中塞了一錠銀子。
主持掂了掂銀子,足足有十兩重。“喝茶倒不打緊,但姑娘們都生疏,見不得生人。”
“智通,那個叫智通的小尼姑,長得挺好的。”馬良暗罵一句主持,又往她手里放了一錠五兩的銀子。
桃花像是低飛的彤云。
馬良在桃樹下忙來忙去,鋪好綢布,擺好小幾,精炒幾個素菜,精選了上佳甜酒,滿懷歡喜地等候著智通的到來。
智通從桃樹叢中款款走來,馬良遠遠地看見了,眉開眼笑地迎了上去。智通見了,忙垂下了頭。
“小師傅,請喝酒。”馬良給智通滿上了一杯甜酒。
智通猶豫著接過酒,并未啟口。
馬良見了,忙說道:“小師傅,這可是鎮上杜家酒,很貴,嘗嘗,嘗嘗。”
智通皺起了眉頭。
馬良急了:“真的,是真的杜家酒,不騙你的,真的杜家酒。”
“檀越,喝酒可、可是犯了五戒……”智通細聲說道。
“馬兄,何以消沉至此,借酒消愁呢?”
“兄弟,那智通小尼姑,跟我談什么人間四月芳菲盡。”
“馬兄,這是白居易的詩。”
“說什么桃花庵里桃花開,扯些有的沒的事。”
“馬兄,這是唐伯虎的詩。”
“桃花都要謝了,連胳膊都沒有碰一下。”
馬良突然計上心來。他丟掉手中的酒杯,跑進了房間里,抱著畫紙畫具出了桃花庵,到了深林里。他鋪開畫紙,畫了一個大胡子土匪。他瞅了一會兒,覺得土匪還不夠兇惡,于是在他的臉上加了一條刀疤,從眉心處一直斜到顴骨里。馬良滿意了,一會兒,土匪從畫紙里爬了出來。他茫然地看著馬良。
“你姓范,范將軍。”
馬良又在紙上畫了百來個嘍啰,各種武器和火把。
主持正在酣睡著,突然外面傳來陣陣的鼓噪聲。一陣又一陣的吶喊聲像浪水撲過來,她爬起來,打開窗戶一看,庵外面亮堂堂的,火光沖天。很快,所有的人都聚集在大廳上。主持急得腦殼上直冒汗。
“外面的都是什么人?”
“好好像是土匪。”
“我我們可沒有什么好搶的。”
“土匪什么都搶,銀子、女人,什么都搶,管你有沒有呢。”
這時,走進來十多個人。其中領頭人面相兇惡,一臉的絡腮胡,一到長長的刀疤掛在鼻子上。他穿著盔甲,配著長劍。一走進來,不由分說地坐在椅子上。
“誰是這里的話事人啊?”他的嗓門像咣镲敲起來一樣。
“我我是。”胖主持戰戰兢兢地走了出來。
“有什么吃的都給我抬出來,兄弟們都餓壞了。”
“是是。”主持趕緊叫人去廚房里抬出所有的食物。
那人掃了一眼人群,突然目光定住了。馬良一看,他正盯著智通看,心中暗喜,一切都安計劃進行著。那人臉上露出了笑臉,指著智通,輕聲道:“小師傅,你過來。”
智通走了出來。
那人突然變得有些忸怩,說:“我是個粗人,不太會說話。”
“檀越請說。”
“我我喜歡你,你嫁給我,好嗎?”那人的臉突然紅了。
“我我我可是出家人。”智通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嚇了一跳。
“我我我有銀子。”那人有些急了,大喊一聲:“抬進來。”
幾個士兵抬進了一個大箱子,一打開,全是白花花的銀條。
眾人發出一聲驚呼。
智通皺起了眉頭。
“抬進來。”
士兵們又抬進一個大箱子,一打開,全是黃澄澄的金條。
眾人發出更大的驚呼。
智通別過頭去。
“抬進來。”
士兵又抬進一個大箱子,一打開,卻是一箱子的玉釵、胭脂、眉筆、衣裳和鞋子。
眾人默然了。
“阿彌陀佛。”智通驚呼一聲,離開了大廳。
馬良走了出來,對著那人說:“范將軍,婚嫁可是人生大事,可不能馬虎,你總得給智通師傅一些時間考慮考慮。”
范將軍看了看馬良,說:“那你就幫我勸勸智通吧。”
馬良抱著畫具敲開了智通的房門。
“智通師傅,那家伙可是土匪,兇得很呢。”
“智通姑娘,那家伙不得了呢,殺起人來不眨眼,野蠻人。”
“姑娘,那人絕對不能嫁,土匪,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
“可可可我……他他……”
“沒事,有我呢,你坐好,別動,別動,還有幾筆就完成了。”馬良為畫中人點上眼睛,畫紙忽然就像風吹過一樣,慢慢地動了起來。一個人像脫衣服一樣,從畫紙中爬了出來。等她站定了,智通驚得一動也不動,過了一會兒,才說:“怎怎么活了?”
“怎么樣,像你吧?”馬良不禁有些洋洋自得。
“你畫出來干什么?”
“那強盜不是要娶你為妻嗎,把畫出來的你給他就行了。”
智通看著眼前的這個女人,樣貌幾乎跟她一模一樣。她顫抖著聲音問:“她她會死嗎?”
“不能碰水火。”馬良隨口答道,他正在暗自得意上演了一場英雄救美的好戲。
智通端起桌子上的茶,往假智通一潑。馬良和假智通同時叫道:“你干嘛。”
假智通的臉像泥漿一樣慢慢地糊了,她低低地發出幾聲哀鳴,最后變成了一灘墨跡。
范將軍帶著幾個士兵沖了進來,焦灼地問:“怎么了?什么什么事情了?”
智通挽起范將軍的手臂,說道:“沒事,親愛的,我們走吧。”
馬良氣急敗壞地哼了幾句,看到桌子上的茶盅里還有茶水,一把手抄了過來,使足了力氣朝范將軍的臉上擲過去。
智通驚叫一聲:“你干什么?”
“哼,他也我畫出來的。”
智通驚恐地看著范將軍,生怕他的臉像假智通一樣融化了。范將軍伸手一抹臉上的茶水,朝馬良吼了一聲:“你干什么?”
馬良往后一個趔趄,跌坐在地上,喃喃說道:“怎么會呢,怎么會呢?”
范將軍牽著智通出去了,士兵們早就在院子里準備好馬車了。
智通問:“你喜歡我什么?”
范將軍嘿嘿地笑了幾聲:“你跟她們不一樣。”
智通問:“哪里不一樣。”
范將軍撓了撓頭:“你好看。”
智通臉上露出了一個笑容:“你會對我好嗎?”
范將軍激動地點了點頭:“會的,我一定會對你好的。”
智通說:“那,我們走吧。”
范將軍喊道:“兄弟們,我們走。”
范將軍和智通上了馬車。士兵們敲鑼打鼓,歡天喜地的。大風吹過來,桃花紛飛。
智通緊緊地抱著范將軍,她靠在他的胸膛上。范將軍身上帶著微微的汗臭味和煙草味,智通喜歡這種味道,她知道這是獨特的男人味。她漸漸地閉上了眼睛。
一縷細細的味道穿透過來,滲進了智通的鼻子里。這股味道太微弱了,智通用力地吸了吸鼻子,這味道慢慢地清晰起來了……
——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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