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庫壩上走來一個女人,白衣黑褲的。路邊有一叢竹子,女人很快就消失了。
我坐在大廳里,吊扇在轉動著,但空氣還是很悶熱。外面的陽光很烈,天空中沒有云彩。啤酒已經冰得差不多了,再也沒有比在大熱天喝啤酒更愜意的事情了。我開了一瓶酒,慢慢地喝著。
女人走到我家門前定住了,望了幾眼門牌,猶猶豫豫的。
“你找誰啊?”我沖她喊道。
“請請問,這是張四妹家嗎?”
“你找她有什么事嗎?”我站起來,走到她面前,仔細打量著她。她很年輕,比我女兒大不了幾歲。頭發(fā)黑長,細皮嫩肉的,鼻梁上掛著眼鏡,看樣子是個大學生。
“有有些事。”她結巴起來,真是一個羞澀的女孩。
“是她家,進來吧,不過四妹到田里去了。”四妹是我的老婆,我們結婚二十年了。我們生了兩個孩子,一女一男,大的十九歲,小的十七歲。
“她她什么時候回來?”女孩看起來很緊張,她拘謹?shù)刈谥褚紊稀N铱粗€提著禮物,看樣子像是酒。
“很快了,我叫我兒子去喊她。”我喊了一句我兒子,整個下午他都在睡覺,我沒有見過有誰比他更懶的。他磨蹭了好久,才從房里出來。
“干嘛,爸。”臭小子連眼睛都沒有睜開。他抹了抹眼睛,看到竹椅上的女孩,微微地吃了一驚。
“快去叫你媽,說家里來人了。”我說。
兒子很快就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我們兩個人,我喝了一口啤酒。女孩看起來很緊張不安,不知道她在擔心些什么。我覺得我應該說說話,來緩和一下氣氛。
“你今年多大了?”
“啊,21歲。”
“比我女兒大兩歲。”我嘿嘿地笑了幾聲,“我女兒今年暑假沒回家,說是打暑假工。”
“她她在讀大學?”
“她成績好。”女兒從小就成績好,拿過不少獎狀,墻上還貼著她小學時的獎狀。她爭氣,給我長臉。
“你在哪里讀啊?”
“沒沒讀了。”
“在哪工作?”
“醫(yī)院。”
“哦,挺好的。你喝酒嗎?大熱天喝點啤酒,解暑。”
“不不喝。”她的臉紅了,搖了搖了頭。
我站起來,又從冰箱里拿出一瓶啤酒。啤酒瓶里掛滿了水珠,握在手中,非常舒坦。我開了酒,邊喝邊打開電視機。電視沒有什么好看的節(jié)目,我調了一會兒臺,就放棄了,回到竹藤椅上坐著。天氣悶熱得很,我有十年沒有遇過這么熱的夏天了。
“誰來了?”張四妹還沒有進門就喊道。她嗓門大。我兒子跟在她后面。
“回來了。”我對女孩說。
張四妹進門了,她見到女孩,一臉茫然。看來她也不認識這個突然到訪的女孩。
女孩見到張四妹,呼吸聲卻重了,她滿臉通紅,手足無措。過了好一會兒,才從嘴巴里擠出:“你好。”
她的聲音干巴巴的。
院子里的雞鴨在跑來跑去,我跟兒子說,快點去燒開水。
張四妹年輕時長得美,皮膚白、眼睛亮、辮子長、身材好,很多男人都喜歡她。她在制衣廠里打了幾年工。跟我結婚時,她22歲。在那個年代,算是老姑娘了。
我們結婚二十年,總的來說,日子過得不錯,生了孩子,家里起了房子,女兒爭氣,兒子雖然不怎么爭氣,不過做事倒也勤奮。人一輩子不就是這樣嗎,日子過著過著,就老了。
張四妹見了女孩,變得有些奇怪,她打量女孩的眼神很怪異——我都不知道怎么形容了,好像要把女孩給吞進肚子似的。女孩被盯得有些害怕,我看出來了,是害怕。她像小學生犯了錯誤一樣,心驚膽戰(zhàn)地站在老師面前。
“我不認識你啊。”張四妹問。
“我我叫王丹。”女孩答道。
“你是哪里人啊?”我插了一句。
王丹說出一個地名,我聽過它,二十多年我坐車經過那個地方。不過,我敢肯定我沒有親戚朋友住在那邊。
“你是維維的同學嗎?”我問道。王丹吃了一驚,她很緊張,好像并沒有聽清楚我的話。我想再問,但張四妹瞪了我一眼,于是我往嘴巴里倒了一口啤酒。啤酒是好東西,清涼,可口。
“你在哪里上學啊?”張四妹坐在王丹的旁邊,拉起了她的手。
“沒沒上學了。”
“哦,在哪里工作啊?”
“在市醫(yī)院里。”
“當護士?”
“牙科醫(yī)生。”王丹沒有那么緊張了。我關掉了電視機,電視里沒有好看的,廣告枯燥得很。
“呵呵,有出息了。”天氣這么熱,她還一直握著王丹的手。我覺得張四妹過分了,她竟然伸手去摸王丹的頭。我悶悶地咳嗽了一聲。
“有男朋友了嗎?”
“還還沒呢。”王丹臉又紅了,她真是一個容易害羞的女孩。
我站起來,準備再去開一瓶酒。這時,我兒子喊道,爸,水燒好了。他的嗓音很大,完全繼承了張四妹的喉嚨。
“知道了,吼什么吼。把雞給老子捉起來。”
我瞥見張四妹在偷偷抹著眼睛。我離開客廳,走到院子里,兒子已經抓著雞站在水龍頭的前。他捉了一只大肥雞,脖子上的毛已經拔過了,正好下刀。我過去接過雞,菜刀往雞脖子上一剮,血流在地板上。
“爸,雞血別浪費,不要浪費,我喜歡吃雞血。”兒子叫道。
紅桶里的開水直冒熱氣,我把雞丟進捅里。雞在桶拍著翅膀,它想跳出桶里。它跳了好一會兒,就不跳了,死了。我把它提起來,用冷水沖了沖,就開始拔毛。
“爸,那女的是誰,是我們家的親戚嗎?”
“不是。”
“是姐的同學嗎?”
“問、問問個屁,去看看你媽在干嘛。”
兒子一會兒就回來了,他慌張地說:“爸,她們在哭呢。”
“哭什么?”雞毛已經拔干凈了,整只雞白白凈凈的。
“不知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哪知道,問你媽去。”我破開雞肚子,把肝臟都掏了出來。我兒子站在一旁,一動也不動地看著。
“爸,給我留雞腿。”
張四妹的眼睛有些紅腫,她們的眼睛都紅腫。
我們圍著桌子坐在一起,菜擺了一桌,香氣騰騰。我開了桃金娘酒。這桃金娘可是前幾年孩子們從山里摘來的。那時,他們每天都大早提著籃子進了山,到傍晚才回來。籃子里裝滿了桃金娘,黑黑的一籃子,吃也吃不完,我就用它們來泡酒。我給自己倒了一杯酒,酒很濃稠。我看見我兒子咂巴了一下嘴巴,于是給他也倒了一杯。
“你干什么,他還小。”張四妹叫道。
“不小了,來兒子,陪老爸喝一杯。”
我把酒推給兒子。兒子很猶豫,他不敢接酒。張四妹從位置上站起來,奪過酒,沖我罵了一句,你瘋啦,孩子還小呢。
“媽,我喝啤酒。”兒子笑嘻嘻地對張四妹說道。
兒子從冰箱里拿出一瓶啤酒,開了,給自己滿上了一杯。
張四妹白了我一眼,沒有說什么。她夾起一只雞腿,往王丹的碗里送。王丹推辭著,不過最終還是拗不過張四妹。
“媽、啊不,阿姨,謝謝了。”王丹哽咽了,眼淚差點就滾出眼睛。她站起來,離開了座位。
張四妹也落淚了,她也跟著出去了。
我兒子一陣發(fā)愣。我舉起杯子,說:“來,兒子,我們喝酒。”
“爸,這是怎么回事?。”兒子一臉茫然。
“我他*的怎么知道,你媽嫁給我都二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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