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那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如果沒有猜錯的話……他還沒來得及抬起頭,錢妍就走過來拉開他們,狠狠地推了女生一把。杜末恒被她推到在地,頭發重新遮住臉孔,又回復到了她一直以來的模樣。
“你他媽不是人!”女生對著齊巖大吼道,她的眼淚從眼睛里流出來,弄臟了眼線。她說完這句話就跑下了天臺。
齊巖愣在那里,想了幾秒鐘,終究還是沒有去追女友,轉過身把地上的杜末恒拉起來。他方才想起來,那張有熟悉筆跡的紙條不是杜末恒寫給他的,是錢妍。他嘆息了一聲,離開了天臺,轉身的時候沒有看到杜末恒的眼淚。
只差一厘米的距離了。
但是就一厘米,被拉開了就拉開了。不會再有下一次。這是杜末恒深深明白的道理。
她重新蹲下來,把頭靠在自己的膝蓋上。綿長的暮色一點點吞沒了她的影子。
如果說有什么能讓這個死氣沉沉的學校突然炸騰起來,那么應該是公告欄里那張醫院驗證單。
患者,杜末恒。
經診斷,曾在06年在精神科住院一年,接受過治療后重回學校。還帶有輕微的病癥,需要服用抗精神病藥物半年……
那是齊巖斷斷續續看到的句子,字體很潦草,但還是可以仔細分辨出來,下面有醫院的地址和醫生的署名,確實是當時的備份醫囑。齊巖聽著周圍的吵鬧聲,輕輕閉上眼睛。
“果然是神經病……”
“沒猜錯……太嚇人了學校怎么會讓這種人進來……”
“想想汗毛都豎起來了。”
“就是。”
齊巖走出人群,那張白花花的單子在玻璃櫥窗里顯得跟頭頂的太陽光一樣刺眼。奇怪,明明是秋天。
“誒,齊巖!”
谷海濤從遠處跑過來:“你上次不是正好提到那個蘇墨么。我查過了,是我們學校上兩屆的,天文愛好者,人家在大學里讀的好好的呀,前一陣還拿了獎呢。”
男生的腦袋“嗡”的一下,他的神情慢慢沉靜下來,被霧氣封住多天的心思慢慢從心室的小鈍角口瀉出,溜走了最后一份心酸。
“齊巖。聽說你跟她關系不錯啊……”有人拍拍男生的肩膀,擁擠在旁邊的人群散開來。錢妍從旁邊走來,聲音清朗而明亮,就和她打扮的明麗的臉一樣擲地有聲;“她是你喜歡的人吧?”
旁邊有人發出噓聲。
男生不說話。他面無表情地立在那里冷冷地看著女孩,讓錢妍都不禁有些膽怯,她沒有看到過齊巖有這種神情。他永遠都是掛著淺淡的笑,讓路過他身邊的小姑娘偶爾會犯犯花癡,永遠都帶著微微的溫暖感。正是這樣,即使自己是全校最蠻橫的女生,也不禁想要得到他的愛護和關注。她等著他的答案,卻也害怕他的表情。
“有沒有搞錯。”他“嗤”的一聲笑出來,“我怎么可能和那種人在一起?你大腦是不是進水了?你自己要跟神經病呆在一起我沒意見,別把我跟她攪合在一起。”頓了一下,“惡心。”
他最后兩個字是看著錢妍說的。女生握住手心,她不知道齊巖是在說她還是在說杜末恒,不過她寧愿相信后者。這時候齊巖才聽到人群真正的噓聲,吵鬧聲糾結在一起后,瞬間安靜下來,他轉頭看向背后。只看到一個女生的側臉,她的眼睛里帶著齊巖無法解讀的表情,轉過身走開了。
每一個步子都和正常走路無意,但是肩膀微微有些晃動。
男生的一顆心不知道為什么一點點沉下去,沉到最下面的時候,他沒有感覺了。
“其實那天你要是來追我……我也不會這樣做。”錢妍哽咽了一下,看著齊巖說。但是她看見齊巖并沒有看她,也沒有去看杜末恒離開的背影,他只是看著天空,仿佛能從那里聽到什么一樣。
【7】
再過一個月學期就快要結束了。
已經是四五個星期了,自從那天以后,齊巖再也沒有見到過那個叫杜末恒的女生。她所有的一切都好像從那一天消失了一樣。桌肚里的東西,她的作業本,她的名冊,還有她的排名。他告訴自己,她是不會再出現了。齊巖后來再也沒有看到那個名字出現在自己之上或者之下。他不知道那是一種什么感覺,但是他會馬上安慰自己說,不要去想。
有的時候他聽著課,眼光會不自覺地飄移到那個空空位子,然后又迅速飄回來,不知道是什么東西,在體內慢慢泡漲開來,細細密密地在自己的體內跳舞,癢癢的,澀澀的,就是很不舒服。他感到快要窒息了。
于是在這個神經質的小姑娘消失的第38個傍晚,齊巖終究還是沒忍住,走上了天臺。
他很久沒來這里了,那個時侯上來是給自己看天文望遠鏡的女孩,似乎從來就不曾出現過。其實那天自己是真的那么想的么?他問自己。他自然是恨杜末恒無緣無故地欺騙自己,也恨別人對她的侮辱。但是最終最大的原因,是自己的懦弱。他不敢承認。不敢承認自己似乎對一個有神經質的女生產生了感情。他走到天臺邊上,忽然看到了旁邊有什么東西,他轉過頭,竟然是那個天文望遠鏡。它被三角架支著,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誒,你是什么星座的?”
“天秤。”
“天秤啊……啊看到了,就那里,像一個天平一樣的東西,就是你的守護星,看到沒?”她拉過男生,一臉興奮地叫他看。
“那上面有你的星座么。”
“有,但是太暗了,你會看不清楚,喏,就在那個‘北十字’旁邊,有點紅光的,看見沒。”
他閉上眼睛,似乎能想起來女生長長的睫毛。當時,那是一厘米的距離。
他睜開眼,轉動了一下天文望遠鏡的螺釘,想要調整焦距,驀地發現望遠鏡的支架上掛著一個便簽簿。很小,很薄。他翻了幾頁,上面記錄著天文星象和她勘測到的一些星云走向。再翻動幾頁,他看到最后幾頁都有幾行小字。
“又是一次臆想。
他們說那是我的哥哥。我的哥哥在很早就死了。可我把他幻想成了學校里曾經最棒的男孩子。
可是我時不時會忘記,忘記我的哥哥到底是誰。
恒”
“沒藥救了吧。不想一直這么孤單下去。
恒”
“已經是第幾次臆想了。我不知道。
其實我以為這一次我的病是真的好了。我也可以和人說話,和人笑了。但是有一天夢醒來,原來一切都還是我的幻想而已。
那樣的男生,怎么可能真的曾和我一起看過恒星,對我笑過呢。
可是……可是不知道為什么,我覺得這是我有史以來最溫暖的一次臆想。
恒”
淺淡的夜色終于一點點壓過了漫長的白晝,吞噬掉了最后一點點的光,燈光還來不及亮起,而白天的光卻都已經如同過眼的焰火一樣撲簌簌落下,灑在了天空里,地上,胸腔里。失去了地心引力的煙火紛紛被包裹在一起,墜落到宇宙間,形成里面破碎的星辰。那些恒星,一抹一抹擦亮黑暗的天空,前赴后繼,找不到他們曾經存在過的蹤跡。
他最沒有想到的是,那天杜末恒那個轉身的眼神,不是抱怨,憎恨,難過,而是悲傷,誤解,和……絕望。在她心里,那面從底層搭建起來的溫暖基石,最終一點點坍塌下來,一點余地都不留,壓損了最后一點光線。
男生丟下那個便簽本,用手擰著望遠鏡,急切地去看。他的手死死地抓住了那個支架,要找到,一定要找到。杜末恒的那個恒星。他看到了那個“北十字”,然后再往旁邊……齊巖的手微微垂下來,他的喉嚨動了動,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恒星是一種能自己發光發熱的球體。從誕生,到成長,再到死亡,都一直在宇宙間努力地運作。但是因為距離太過遙遠,它太過渺小,你無法看見它轉動的痕跡,所以你稱它為“恒星”。
杜末恒曾這么對他說過。她沒有說出來的話是,因為我一直以來這么渺小,而我們的距離這么遙遠,所以……即使我那麼努力地去運作,你也不一定能發現我做的努力。
男生的喉嚨哽咽出聲,輕得只有自己能聽見。
——那顆暗紅色小恒星,消失了。
或許,它從來都不曾存在過。
本站所收錄所有玄幻小說、言情小說、都市小說及其它各類小說作品、小說評論均屬其個人行為,不代表本站立場
Copyright © 2011-2021 云文學網 All Rights Reserved 上海市作家協會 版權所有 上海作家俱樂部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