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章    拾憶人（2）

　　因為我的記憶力不斷下降，墨研制出一種奇異的藥物給我注射。那是一種七色的液體，墨叫它，記憶色塊，注射到我體內，就可以喚醒我的海馬區。

　　那些記憶色塊非常美麗，像是在海水里游動的彩條魚。但是……我依然會有很多東西不記得。一旦有人要進行小小的催眠甚至診斷，我都無從下手，每一種藥劑的名稱完全不得要領。我不再是那個可以隨心所欲在手術臺上幫忙的藍爵，只能在給錯藥的時候對著緊皺眉頭的墨吐吐舌頭，懊悔得難以言說。

　　每次看著墨的背影，我都感到一種深深的挫敗。從他九歲到十九歲，從沒人要的小孩長到英俊挺拔的少年，在我的生命力，他成了一個一直在搖晃的鐘擺，每一次的晃動，都會影響我。墨曾今在實驗室里說過，一個人新的記憶是可以替代舊的記憶的。不過，并不代表所有人的舊時記憶都會因新記憶的產生而消失。它只是被暫時封壓住了。換句話說，它還可能會突然冒出來，假如你把一個人的記憶全部轉換掉，依然有20%的舊時記憶是會慢慢滲透到新記憶中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透著擔心，但那個時候我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我只是從背后抱住他，我的男孩他有寬廣的背脊，身體很溫暖：“沒關系，他們終究會被新記憶取代的?！?/p>

　　4月6日記。

　　在我們離開小鎮，聽從泰萊德的話到達一個新地方以后，我能注意到有一個人其實一直存在于我們身邊，他是被我撞死的小女孩的哥哥，那個在酒館里的綠眼睛。那天早上我和墨一起買完東西回來的路上，一輛車跟在我們身后，在過十字路口的時候他突然朝墨開過來，墨手里拿著東西并沒有看到，我一個轉身拉住他的胳膊，身體和墨對換了一個位置。綠眼睛看到我，突然眼神一變，一個急剎車停下來。墨轉過身來冷冷地看著他，男孩從車子里鉆出來也盯著墨。我覺得有一種極其不好的預感。他誤會了，肇事的是我，不是墨。我走上前想用手擋在墨的前面，可是那一瞬間，我的身體突然做出了一個極其異樣的舉動，我去擋在了綠眼睛的前面。我直勾勾地看著墨，心里在說，別傷害他，請別傷害他。這個他是指誰？

　　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只有墨在我眼前。他神情古怪地看著我，眼里有說不出的情緒，他的額發微微擋住一點眼睛，像是受了傷害的17歲少年那般無助。我心口一疼，我不明白自己剛才做了什么。身后那輛車子已經消失不見了。

　　我想我需要去尋找一種藥劑，去尋回我丟失的海馬區。并且需要提供情報的地方。

　　在我們離開桑普鎮后去的另一個地方中，最有名的是巴桑先生開的骷髏酒館。從外面看就感覺有股微微的陰氣。門使用木頭做的，酒館的吧臺上雕著巴洛克式的經典花紋，和墻上各式各樣被雕刻出來的鬼頭一起朝著喝酒的人們齜牙咧嘴。我倒上一杯烈酒然后朝它們干杯。

　　其實我本身并不喜歡喝酒，但是不知道為何，我就是離不開它。我的頭腦會自動做出反應想去要一樣東西，然后和身體唱反調，這讓我既疑惑又苦惱。而那個時候晚上，我甚至會夢游。夢里面我似乎變成了一個我不認識的人，說出來的話也和自己的性格相差甚遠，但是我自己并不能控制這一切。

　　“一瓶威士忌。嘿，你知道湯普醫學院在哪里么？”我朝吧臺上紅頭發的小伙子揚揚下巴?？雌饋硪归g生意很好。

　　“你要去那里做什么？右邊轉彎走500米，穿過地道就是?！彼丫七f給我。

　　“去偷東西。”我朝他笑，對方揚了揚眉毛，“我會去告訴你爸爸。”

　　“你是指喝酒還是偷東西？”

　　“都算吧?！彼柭柤?，幫我把瓶蓋子打開。

　　“謝了老兄?！蔽夜距焦距讲煌５毓嘞掳肫浚谒康煽诖舻难酃庵凶叱隽司起^

　　醫學界造詣最深的湯普家，曾制造過聳人聽聞的記憶粘合劑。所謂記憶粘合劑，是指可以把原有的記憶和新晉入侵的記憶體兩者重合，形成一種新生的記憶細胞。但是這違背了人類頭腦的生理準則，原料稀有，制造困難，更別說親身試驗。泰萊德說曾經發生過一場事故，用一個人的記憶力塞進另一個人的記憶體，結果兩者排斥，最后導致病人死亡。

　　不過，最終還是要取決于做手術的這個人，我從臺階上跳下來。

　　第6站

　　要遣散一切笨重回憶，才能聆聽我要的片刻聲息。

　　——《藍爵記憶》

　　4月18日記。

　　那天我潛入湯普森醫院二樓用了不到五分鐘。在十二樓B1201室，偷取了藥品型號XY330的粉紅色記憶粘合劑之后準備從水路管下來的時候，摔斷了腿。粘合劑滾進了黑暗里。

　　我進監獄的第六天中午，羅非諾再次來看我。

　　“海洛，當天車禍的資料我都搜集妥帖，只要你愿意……”

　　“我是藍爵。”我淡淡地更正。

　　“你他媽是不是瘋了？”他“霍”的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被后面的獄警上前制住。

　　他壓著火氣坐下來。

　　我別過頭去：“你還記得那天我去偷東西，從水路管上掉下來么？是因為看到了你?！蔽倚π?，“那時候很害怕，以為你會把我殺掉，可是你竟然告訴我說，你不是藍爵，你是我的妹妹，我以為你瘋了?！?/p>

　　“你當然不會相信?！彼p手握住，“可是你再怎么變，即使整張臉都和藍爵一模一樣，也改變不了你是海洛的事實。只有我的妹妹，瞳孔有淡淡的淺褐色，而不是藍爵那樣普遍的深咖啡。有種東西叫感覺，就算你自己不記得自己，我也記得你。”

　　我鼻子有些酸，不愿去深想他最后的那句話：“你怎么知道我沒死？”

　　“因為我找不到你的尸體?！彼氖种冈谧郎蠠o規則地叩擊了幾下，“所以怎么樣我都相信你沒有死，就算車禍現場是你的血跡，我也不相信你死了?！?/p>

　　不是藍爵。并不只是羅非諾一個人的感覺。早在我是藍爵的那段日子里，我就會出現各種奇異的難以抉擇的現象，明明可以很干脆地去跟人說話，卻會忍不住的羞澀；明明是千金大小姐一般的驕傲的人，卻會去偷東西；明明是墨愛的人，卻會不經意發現他透過我在看另一個人；明明再照鏡子，卻總覺得自己不像自己；明明是藍爵，卻缺失這么多的記憶。

　　要搞清楚這一切，最簡單也是最唯一的方法，進入墨的夢境。

　　后來我想，如果早知道是那樣的結果，我寧愿我沒有做過那件事，也許一輩子被蒙在鼓里也比可怕的真相被揭穿好。

　　在偷窺的過程中，我看到墨的海馬區記憶中，有這樣一個女人，在他九歲的生命里出現，從此便難以忘懷。她像是閃閃發光的鉆石，漂亮，驕傲，每個人都喜歡她?？伤捕嗲?，虛榮。她懂得怎么在男人之間周旋，一對一并不能滿足她。可他不知道這一點，以至于當他發現他深愛的藍爵背叛了他的時候，他毅然選擇偷走藍爵的記憶系統?？墒撬耍翘焖{爵坐在主駕駛，他偷走的，不只是藍爵的對那個第三者的記憶，連同她如何開車的記憶都忘記了，所以當慘劇發生的時候，他依然不清醒地沒有發覺自己做錯了什么。

　　而那天同時無辜受害的，還有一個叫做海洛的小姑娘，誰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會那么巧合撞在那輛失控的車子上的。在她奄奄一息的時候，他把她帶進他的實驗室，把她的面貌，身體完全修改，讓她自己的海馬區，注射進關于藍爵的記憶色彩。他沒有去救她，卻把她拼湊成另一個人。那個人是他愛的，藍爵。

　　我從來只想著自己是藍爵，卻沒有想過，替代品和本品的區別。

　　我的腦袋里出現墨的臉。

　　4月30日記。

　　“你偷看我的記憶……？”他早就醒了，聲音冷冽下來，這是我從來沒看到的墨的模樣，在我眼里，墨從來只會樓住我，像孩子似的哄著我。

　　“你騙了我?！蔽乙е齑?。

　　“滾出去?！?/p>

　　“……”

　　“請你滾?！?/p>

　　我當時可以有三種結局方案。第一種，殺了他，去自首。第二種，殺了他，再自殺。第三種，滾。

　　我選了第三種。

　　當我滾到外面的時候，我看見外面停滿了警車。羅非諾就站在那里，他神情淡淡地看著我，他知道我一定明白了真相。我看見泰萊德也在那里，他其實一直都在注意我們的行蹤，他遠遠地站在旁邊，眼神里透著悲哀。其實他就知道這一切。這個時侯我應該撲到羅非諾的懷里，向他控訴我的遭遇，告訴他，我多么難過。告訴警察，我被那個可惡的殺人犯害得有多慘。但是在那一瞬間，我做了一個不一樣的決定。我朝警察走過去，然后彎起嘴角說：“我自首。我叫藍爵，就是那個肇事者。”

　　第7站

　　疊加在一起的交錯縱橫的悲傷，都抵不過那些無法痊愈的輕傷。

　　——《藍爵記憶》

　　雖然可以暫且列入到“過失殺人”，但是檢查出車輛沒有問題，那么發生事故的責任自然都歸咎于開車的人，沒有人會相信那個開車的人不會開車，除非，她故意的。

　　故意想要通過這個方式，導致副駕駛死亡，暫且不說撞死的小女孩是巧合還是故意?？傊?，那是逃不掉的罪。并且，肇事逃逸更是罪加一等。也許不會死，但是是無期，還是在牢獄里度過一生中最重要的年華。誰都無法猜測。

　　“只要你不是藍爵，你就不用承擔這個后果。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是墨。海洛，幫他頂罪的人最不應該的就是你啊……”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羅非諾流眼淚。我曾今憎恨過他的懦弱，在我被繼母毆打的時候，他沒能站出來保護我。可是我卻不能否認，這個世界上，只有他是真心愛我的。那個時候我們都是小孩，能怪誰呢。

　　“可沒有人會相信我不是藍爵?！蔽业拖骂^，忍住眼淚，“況且，我也不想變回海洛，在我心里，我已經是藍爵了?！?/p>

　　在看守牢的第八天。再過兩天就是宣布判決的日子?？粗为z窗透進來的淺淡的光線，我心里微微地疼。我進來，到底是為了誰？我后悔了嗎？我值得嗎？值得為了一個把我騙得團團轉的男人付出我的一切嗎？

　　就算我不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女，我也是有人愛有人疼的灰姑娘，我為什么要在這里，像一個傀儡一樣等待著不該有的審判？

　　這樣做，是不是錯了。

　　如果我把這一切揭穿，那么……我回想起昨天羅非諾走的時候的樣子，他連一聲招呼都沒和我打，直接轉身離開。可我看見他微微發顫的背影。就是那一瞬間，我感到自己動搖了。我值得么，為了一個傷害我的人去傷害愛我的人。我不是沒有掙扎。

　　在羅非諾來看我的期間有一個人也來看過我，那個頭發白了很多的老人，一走進來就讓我想流淚。泰萊德對著我欲言又止，然后他說，我既不愿你暴露墨，又不愿你死，你是最無辜的。我對他笑，老頭子，即使我是無辜的，你依然還是希望我能代替墨。他看著我，眼眶里竟微微有了淚，在我的印象中，有著高超催眠手法的泰萊德永遠都是那么受人尊進，冷酷又可愛。他說，藍爵，你要是真的藍爵該多好。

　　我離開房間沒有再看他一眼。

　　我不想讓他看見我下一秒就要流下的眼淚。泰萊德，你忘了，正因為我從來都不是藍爵，所以我今天才會心甘情愿在所不惜地留在這里。

　　我把頭埋進膝蓋，聽到外面的敲門聲。監獄長打開門問我：“有人要見你。你見么？”

　　“……見。”

　　我朝訪客房走去的時候，腳步有些微顫。八天，整整八天。每一天的夢魘，似乎都是為了這一天做準備。在我打開門的那一瞬間，我忽然就明白過來，所有的猶豫，掙扎，都徒勞無用。不是因為要離開而見，而是因為，我再也無法忍住不見。

　　灰褐色的微卷的頭發長長了一點，灰藍色的眼瞳掃除了迷霧，像孩子一樣純凈，上面耷拉下極長的睫毛。他變瘦了一圈，下巴上有些微的胡渣?？伤麉s說：“你瘦了?！?/p>

　　“是衣服大。”我撩了撩下擺，做了一個鬼臉。

　　本以為會怎樣淚眼朦朧怎樣尷尬無措的開場白竟然就這樣開始了。沒有任何鋪墊。

　　“藍爵……哦抱歉，海洛……”

　　“你叫我藍爵吧。”我乖乖坐好，笑盈盈地說。我看到墨身后的獄警在朝我看，他們一定是第一次看到我笑得這么開心。

　　他愣了愣，喉嚨哽了一下沒說話。

　　“火腿干酪……很好吃。”我冷不丁地說了一句。

　　他抬起頭。

　　“誒，墨，你知道我是什么時候認識你的么?！?/p>

　　“……”他的眼睛微微睜大，“你以前認識我嗎？”

　　“嗯?！蔽尹c點頭，心中一酸，你還跟我說過話，但你不記得我，“那個時侯我去你們診室偷東西，然后被藍爵抓住了，她要打我，但是你把錢塞在我手里，對我說，誒，你叫什么名字?！蔽彝涎鲅鲱^，“自此之前，從來沒有人用那樣的語氣問我說，你叫什么名字，從來沒人重視過我。你還對我說，如果你要，就跟你說，但是不要偷。你說，你叫墨?！?/p>

　　我閉了閉眼，那個時侯墨的頭發在太陽下被照出一層淺淺的絨光，我的心里一瞬間就一暖。那是什么樣的一種感覺呢，我說不出?？梢苍S就是那一刻，我再也無法把視線從他身上移開。

　　“所以那天……我當然不可能偶然出現?！蔽彝虼翥吨哪?，咧開嘴角，“我是想來看你……卻看到藍爵和那個男人在一起。你知道……哦你當然不知道……其實我每個星期都會偷偷來看你……我也不知道為什么?！蔽椅丝跉?，正視墨，“所以，海洛還是藍爵，都沒有關系。只要你是墨就好?！?/p>

　　“……我會去自首……”他喉嚨口有些干澀，聲音顯得好笑。

　　“不用了?！蔽依∷氖郑耙驗闆]有人會相信你，我就是藍爵，肇事的就是藍爵。墨，別覺得我有多崇高，我只不過是想為你頂罪，然后你就一輩子記得我了，看吧，多好的計劃……讓我抱一下吧。”我不由分說地湊過去勾住他的脖子。

　　就在擁抱墨的這一刻，我又做了一個決定，同樣的，我不會為這個決定后悔。

　　第8站

　　欺騙有一張陰陽臉，誰愿意相信它還能折射溫暖的光線。

　　——《藍爵思維》

　　第十天早上，我見了羅非諾。是我主動要求見他的，理由是，我想他了。

　　他便毫不猶豫地趕過來。

　　“你是不是……想通了？”他小心翼翼地看我，神情中充滿孩子般的驚喜，讓我心中一窒，然后淺淺的酸泛在胸腔：“嗯。我會去爭取，你不要太替我操心。自己要照顧好自己，還有……媽媽那邊，替我謝謝她以前照顧我。我不在乎她打過我?！?/p>

　　“海洛……”他的眼眶有點紅，“那時候我不是膽子小不愿意幫你，而是……媽說，如果我幫了你，就要把你趕出去。現在你不見了以后她也一直很難過，很后悔?！?/p>

　　“我明白?！蔽尹c點頭。

　　那個男孩在那里悲哀地看著我的模樣映入腦子里，顯得古老而又熟悉。羅非諾說，明天會在法庭上提出一些列證據幫助我翻案，只要我愿意承認，我可以做身體各方面的檢查，這樣就可以真相大白。我爽快地點頭了。

　　只是，他沒有想過，如果這樣做，我就暴露了墨，我一生中最愛的人。如果是那樣，那我進來的意義又何在？

　　我坐在窗口，嘆了口氣。莉莎在旁邊哼了一聲：“嘆什么氣，掃興，今晚的月亮真圓啊……”

　　我抬頭，果然，像個銀盤一樣掛在湛藍色的絲綢布上，汩汩的月光溜進窗口。好像用手就能摸到絨光。

　　“莉莎，如果給你選。死刑；所有的時間押在這里。你選哪一個？”

　　“也許……第二個吧，不過不保證我不會中途自殺?！迸赃呌腥藫溥晷Τ鰜?。我心口一松，到了最后的時候，竟然能好好地在一起聊天。但是這個笑聲沒能維持多久，氣氛慢慢地陷入沉默。

　　過了好久，莉莎說：“那你呢？”

　　“我？”我把腦袋靠在墻上。第一次見到墨。以海洛的身份。是他把手放在我手上，告訴我不準偷東西。第一次以藍爵的身份見到墨，是醒來后他笑盈盈地看著我，臉孔像是被撒過金光一般明亮。他會給做好吃的乳酪蛋糕，會背著我下樓梯，會帶我上街。不準我喝酒，卻會在我喝醉后背我回家，雖然，我是裝醉的。他會教我怎么對客人實施催眠。我看著那些色迷迷看著他的女人，對她們吐舌頭，墨便哭笑不得。墨把深海魚般的記憶色塊一點點放進我的海馬區，他每放一個顏色的時候神情都非常專注，像是再放一項寶物。因為它們是從藍爵腦海中提取的記憶色塊。

　　我把手放在腦海上方，輕輕地念想?，F在，我要把它們一個個，偷竊出來，刪除，扔掉。我從沒想過有一天我沒有這些記憶了會怎樣。赤紅，鵝黃，淺綠，嬰兒藍，純白。它們和我的記憶混合在一起，讓我不明白自己是誰，又因為我原本的記憶太頑強，即使被封閉了還是慢慢溜出來告訴我真相?？墒乾F在，我把它們都拿掉了。

　　而拿掉它們，同時也意味著，放棄自己。

　　我？我兩個都不選。第三種方式，我自己放棄自己。這就是我的決定。

　　第9站

　　視網膜上所有的記憶燈光瞬間被陽光中的手指熄滅。

　　——《藍爵記憶》

　　我的海馬區記憶在天亮的時候悄悄遺失。我幾乎已經不記得我是誰，我也不知道我還能活多久。我隱約感覺到天亮的時候房門打開了，然后嘈雜的喊叫聲響起來，有人沖進來拉住我的手。那是一個有灰藍色眼睛和淺色頭發的男人，他來拉我的手，我不知道他是誰，但是他很快就被拉開了。

　　我想，那只手真溫暖。

　　一直到我死的那一天，我的名字都是——藍爵。

　　那些夢魘一直困擾著我，它們在試圖干擾我的腦磁場，讓它不得安寧。夢魘里是一個男人的臉，輪廓線條鮮明，瞳孔是發了灰的藍，如同被海水網上一層霧障。頭發……頭發很多，灰褐色。這樣的面貌都肆無忌憚地出現在我的黑暗視覺里，像是遙遠的時間之外就已經扎根生長。、

　　拾起來的記憶，再丟掉。終于發現，你永遠都不會被過濾掉。

　　我是藍爵。

　　當你看到這四個字的時候，你已經離開我的大腦網絡記憶系統，這些字符會睜開眼睛目送你。

　　請關閉記憶程序，它們會自動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