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藍爵。
當你看到這四個字的時候,你已經進入我的大腦網絡記憶系統,這些字符會睜開眼睛迎接你。
讀取完畢后,請關閉啟用程序。
第1站
視網膜上所有的記憶燈光瞬間被黑暗中的手指點亮。
——《藍爵思維》
我在4月的最后一天來這里。我想我有必要闡述一下監獄的模樣,因為大多數人這輩子可能都沒有機會欣賞它的模樣。
“阿歐,新朋友。”低沉的笑聲夾帶著三三兩兩地口哨聲從身邊漫到耳朵里,我垂著眼瞼,拉了拉囚服的領子,這里沒有我的號,所有的衣服都偏大。
“看著真小。”
“犯罪的天賦哪需要看年齡,判決還沒下來,不過估計挺重。”
“殺人了?”
“聽說是。還不止一個。”
“聽起來越來越有趣了。”
我抬眼瞅了瞅我對面的室友,她們的衣服臟兮兮地貼在身上,嘴里發出低俗猥劣的笑聲,眼神古怪地繞著我打圈。在判決下來之前,我要和這里一共八個人呆在這個悶熱惡心的看守所里,笑聲最大的那個女人看起來年紀不大,留著一頭金棕的卷發,如果走在大街上,一定是非常迷人的,而不是像現在惡心地繞成一團。她的五官深邃,眼神居高臨下,她們管她叫莉莎。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她是這里的老大。
而我,別人叫我藍爵。除了羅非諾之外。我現在可以描述的是,這個監牢的鐵欄桿有28根。8跟主桿,20根副桿。我就在這里,透過這28根鐵桿,走進另一個世界。
我要告訴你的第二件事是,莉莎對我照顧有加。她叫我小女仔。她很關注我。
早上我照鏡子的時候,右頰上的有兩個烏青還沒有退,一個是紫紅色,還有一個青灰色。也許是因為只有我沒有把午餐中惡心的饅頭給她,也許是因為,我至今沒有開口對任何人說過話。莉莎笑瞇瞇地說,也許她是個啞巴,如果不是,我就讓她變成啞巴。我百分百相信莉莎的話,于是在她問我第9遍你的名字的時候,我腫著臉輕聲告訴她,我叫你大爺。
在我徹底被打成她大爺之前,看守長拉開那個鐵欄桿對我說:“有人要見你。”
第2站
層層疊疊被灰塵覆蓋住的記憶,都會在未來的某一天被吹開裸露的表皮組織。
——《藍爵思維》
接見囚犯的訪客房被刷成天藍色,我撫摸了一下純白的桌面,抬頭直視對面綠眼睛的男孩。他神情復雜地仔細端詳我,像在看一只奇異的母羊駝。
他是我的哥哥羅非諾,應該說,是我繼母的兒子。
“海洛,我已經請好了律師,只有十天法官就會對你判決,只要你不承認你殺人了,我就能救你。”他看了一眼我身后的獄警,壓低聲音。
我輕輕笑了一聲,讓羅非諾有些惱怒:“你有沒有聽到我說話?你臉上怎么回事?!”
“請叫我藍爵。”我摸了摸自己的臉,想調侃說美么,但是看到羅非的眼神有些不忍心,于是說,“撞到墻了。”然后我拉住他的手,直直地望進他青灰色的瞳孔,“羅非諾,從我代替墨進來的時候,我就沒有想過要改變這個決定。”
我回到看守所,大家已經開始吃飯,幾個搪瓷的碗里放著黑漆漆的食物。我安安靜靜地扒著飯,坐在我對面的女人一個勁死盯著我瞧,讓我感到我就是那坨黑漆漆的不明食物。如果是一個月前,我現在應該做著小小的美夢一直睡到中午。也許不是美夢,也有夢魘的困擾,它們會一直干擾我的腦部磁場,夢魘里是一個男人的臉,輪廓線條鮮明,瞳孔是發了灰的藍,如同被海水網上一層霧障。頭發……頭發很多,灰褐色。很長一段時間里,這樣的面貌都肆無忌憚地出現在我的黑暗視覺里,像是遙遠的時間之外就已經扎根生長。
2月10日記。
如果我在臨近太陽曬到頭頂的時候睜開眼睛,我就會看到這張臉,夢境現實重疊交織。他會和我四目相對,然后在我的唇上輕啄一下。
我拖著比我的腳大一號的木拖鞋啪嗒啪嗒走下樓梯,樓梯旁的墻壁被墨刷成好看的乳白色,樓梯扶手上雕刻著希臘式花紋。
“早餐想吃什么?”他用下巴抵住我的額頭。
“嗯……讓我想想。”我假裝思考,耍賴環住墨的腰。其實他比誰都清楚,我最喜歡火腿干酪,但這樣的問題似乎問多少遍都不覺得煩。
“哦,小妮子,發春呢?”我感到臉孔有點疼痛,有人在拍打我的臉,是我的同室的上鋪,她囂張移開手,發出丑陋的聲音笑了幾聲,像是在嘲笑我剛才的失神:“莉莎的午飯不夠了,你要不要送點過去?”
我從椅子上站起來,做了個“請便”的手勢,轉身走掉。
第3站
缺失的記憶色塊,是壞透了的海怪,在腦子里鉆來鉆去,一點也不守規矩。
——《藍爵思維》
我睜著眼睛躺在黑暗里。身體上有傷,但是一點也不痛。我相信在我上鋪或者上鋪的旁邊的上鋪一定有誰和我一樣,在黑暗里睜著眼睛,睡不著。再強勢都會有脆弱的時候。
不過我和她們不一樣,這里的任何一個人都不會比我判地更重。
周圍沒有聲音的時候,會有兩個聲音傳到我的耳朵里,這兩個聲音的主人都是我摯愛的人。只不過,他們一個叫我海洛,一個叫我藍爵。
很明顯,我希望我叫藍爵。我希望,我是藍爵。
有一段時間我沒辦法搞清楚我是海洛或者藍爵。簡單來說,我體內存在兩個女人。
我擁有藍爵的臉孔和海洛的心臟。以及兩個人的記憶。
3月9日記。
桑普鎮上的酒館都喜歡開在拐角處,拐角的燈下聚集了無數談情說愛的小昆蟲。酒館的燈光灰暗,門把上雕刻了巴洛克時期的巫術般的文字,里面鬧哄哄的,但是我喜歡。我當時找到一個木臺子坐下,朝老板娘打了個響指。我指望著她拿朗姆酒,她卻像看怪物一樣瞅著我,眼神說不出是憎惡還是害怕,然后這個胖女人連拖帶拉地把他兒子拽了出來。可惜我當時并沒有發現,這個女人是我的繼母,這個死死地盯著我的是我的哥哥羅非諾。在我的記憶庫里,藍爵的記憶封鎖所有我之前的生活,我除了關于墨之外的所有記憶只有兩個,第一,我剛發生了一起車禍,記憶變得很差。第二,在這場車禍中,我撞死了一個小女孩,我的副駕駛同事重傷而死。
這個綠眼睛的高個子把酒瓶子重重地放在我的吧臺上,轉身走掉的當口我問我身邊的泰萊德,他和我約好在這里見面,是我的忘年交:“我以前是不是得罪過這個人?是不是我曾惡狠狠地拒絕了他的追求,讓他因愛生恨?”
泰萊德摸摸胡子,專業地解疑:“我以職業眼光來和你擔保,你所猜測的這件事的可能性和我等會兒去向墨表白的可能性是一樣的。”
我悻悻地喝了口酒,順著他的話侃道:“泰萊德,你一老頭,還想來搶我的墨,看我跟不跟你拼命。”
這個時侯我敏感地聽到警車的聲音,那是朝著我和墨的家去的。泰萊德用手勾住我的腦袋,不讓我的金黃色頭發顯得太耀眼。我的手有些抖:“泰萊德……他們找上我們了么,墨會不會……”
“他們暫時還沒有證據。”他聲音低沉有安穩人心的力量,“墨知道怎么應付,只是你們不應該再留在這個危險的地方了。”
第4站
身體的某處可以種下記憶的種子,舊的記憶會被新的記憶命令限制。
——《藍爵思維》
“藍爵,又有人來看你了。”獄警走過來喚我,,“你挺有福氣的,別人這大半年還沒家人來看過一眼呢,走吧。”
我挪了下腳步,忽然心口一悸:“我問下……看我的是誰?”
“這我怎么知道,他說是你朋友,你去看了不就知道了。”
“是個綠眼睛的大個子嗎?”
“不是綠眼睛的,你到底走不走。”獄警不耐煩地提高了一度聲音。
我心中像被人隱隱抽了一下,有一點痛:“我不想見。”
我抱著膝蓋坐在房里,全身像是散了架一樣累。我木愣愣地盯著地板,會是他么?也許不是呢,假如不是,那多可笑。如果是,那又多可悲。
“藍爵。”獄長打開牢房門,遞給我一包東西,“來看你的人叫我們帶給你的。”是裝吃的東西的紙袋子,明顯被獄警們翻了檢查過。我伸出手抱過,打開袋子往里面看。是火腿干酪。
“誒,你怎么就吃不膩啊?”
“不知道,也許我們下次可以試試法棍。哈哈。不過我就是喜歡吃那個。”
“養活你真是容易。”
眼睛里的液體就在一瞬間流出來。被關進來的時候我沒有哭,被打的時候我沒有哭,想到死的時候我沒有哭,傷心絕望的時候我沒有哭,卻在這種無關緊要的時刻,止不住我的眼淚。
每一天我在這里備受煎熬的時候,我想到的人,只有墨。我曾恐懼地想,也許墨永遠都不會再見我。那其實是最好的結局,至少我不會像現在這樣流淚。
我拿起那個袋子,卻不知道為什么吃不下去,有點反胃。這個情況讓我心里一陣攪動,似乎這個食物在我生命里并不應該存在,我并不應該喜歡它。
——那是藍爵最喜歡的食物。
我第一次見到墨的時候,他是有灰藍色眼睛的小孩,沉默寡言。和我不同的是,別人是不敢和我講話,而對他,別人是不屑于說。誰都知道墨不是桑普鎮上的人,他來路不明,一張臉從來沒有干凈過,誰都不明白泰萊德是怎么把他撿回來的。但是墨很聰明,他會算好我出現的時間,沒有和我講話但知道我此刻的心情如何,更重要的是,他很快就可以獨自進行一項實驗室里最高難度的手術,破壞人們的腦部海馬區系統——那里是人類深度記憶的住所。
這個一種不能公開的從事人類陰暗面交易的職業,在外人們會被我們的偽裝迷惑,稱我們為——催眠師。
海馬區儲存著人體的長期記憶,它們是漂浮在腦子里層的記憶系統,而墨要做的便是,將它剔除,或者說,竊取。
這是藍爵的記憶。
而我沒有來得及消化的是,我撞死的那個小姑娘,是查理酒館的人,是綠眼睛的妹妹,叫作海洛?安圖森。
第5站
有的時候,記憶是寄生蟲,也可以是細菌,復制,或者繁殖。
——《藍爵思維》
本站所收錄所有玄幻小說、言情小說、都市小說及其它各類小說作品、小說評論均屬其個人行為,不代表本站立場
Copyright © 2011-2021 云文學網 All Rights Reserved 上海市作家協會 版權所有 上海作家俱樂部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