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二章    浮生六記（2）

　　[牙刷]

　　“后來呢？”肖澤生停下喝湯的動作，很認真地提問。

　　他假裝已經(jīng)淡忘這段記憶，只因為格外貪戀從她口中談起這段記憶的感情。

　　“后來？后來，我就開始追你啦！”程佳浮還是和過去一樣，大大咧咧，并且粗線條。

　　“唔……”肖澤生低了低頭。程佳浮才發(fā)覺，自己剛剛說出的話似乎親昵的有些過頭。

　　“可你為什么會喜歡我呢？”肖澤生又抬起頭，用更認真的神情望著程佳浮。

　　“啊，你說有哪個男生會傻到都不知道戴鏡框是時髦哎，你當時實在是太傻了……”程佳浮兀自笑了起來。“你啊，傻得可愛，其實第一眼就很喜歡了，只不過你當時最后的那個問題，顯得更加蠢萌蠢萌的。”

　　“蠢—萌—蠢—萌？”肖澤生疑惑。

　　“嘿嘿。”程佳浮突然有些不好意思。

　　“想來我小佳浮也算是情場上屢戰(zhàn)屢勝，作為表演系那時候當之無愧的系花，無數(shù)男生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可是你，竟然費了我如此氣力！”

　　“別逗了，還系花，太無恥了……”肖澤生略帶嗔怪地說道。

　　“你別說不是嘛！你說，哪里有女生會跑到一個安靜到快死人的教室，對著一群目不轉(zhuǎn)睛看代碼的遲鈍男大喊‘肖澤生我喜歡你’；哪里有女生想生日給你個驚喜，大夏天半夜站在男生宿舍下被蚊子咬了滿腿包，抱著禮物等了倆小時，才發(fā)現(xiàn)你已經(jīng)捧著一本專業(yè)課的書睡死；哪里有……”

　　肖澤生無奈打斷她的話，應道：“哎呀，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可最后，我不是答應你了嘛……”

　　程佳浮滿臉委屈地看著他，撒嬌地問：“那你是被我煩得忍無可忍才答應的，還是說，是……真喜歡我了？”

　　肖澤生撥弄了碗里的面條，若有所思，然后回答：“當然是真的啦，大概是從一件很特別的事情以后……”

　　“恩？”

　　回憶抽絲剝繭，慢慢拉扯出更多晶瑩剔透的念想。

　　嬌生慣養(yǎng)的大小姐總是在第一時間就無法忍受大學宿舍的艱苦條件，比如過了午夜要斷電斷網(wǎng)，再像是時不時斷個熱水之類。在這樣的情況下，程佳浮果斷搬了出來，跟徐婧租了一個兩居室。寒假一回來，租的房子就一年合同到期了。徐婧麻利地拖來了播音系的男朋友，一米九個子的男生氣喘吁吁地幫她整理了一下午，好不容易才把看起來像是十個人的行李搬到了新家。

　　彼時的程佳浮還在追肖澤生，只是遲鈍的肖澤生遲遲不給她任何回應。身邊無人的程佳浮，情急之下，只好搬來肖澤生這“死馬當活馬醫(yī)”的救兵。

　　看著瘦瘦弱弱的理科男在自己屋里忙得手足無措，她覺得又可氣又想笑。氣得是自己怎么會不可救藥地看上這個白癡，笑得是他手忙腳亂的樣子實在讓人心疼。

　　好不容易把所有東西分門別類的收拾好，肖澤生撓了撓頭，無奈地說：“要是做幾道高數(shù)題能等價兌換整理你的房間，那該多好！”

　　程佳浮沒有搭理他，想從衛(wèi)生間取出毛巾替他擦汗，卻突然發(fā)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尖叫。

　　肖澤生趕忙沖進衛(wèi)生間，女生一下跳入男生的懷抱。倆人不超過10cm的絕佳身高差，讓這個擁抱變得順理成章。

　　“怎么了怎么了？”肖澤生溫柔地問道。

　　“不知道這里怎么會冒出束河客棧的一次性牙刷，還是拆開的！”

　　“束河客棧？”

　　“白癡啦，是云南一個古鎮(zhèn)。”

　　“可能是徐婧或者他男朋友的？”

　　“怎么可能！他們倆又沒去過云南，再說她下午搬出去的時候我?guī)退强催^衛(wèi)生間的，什么都沒留下。”

　　“那也有可能是別人進來不小心留下的啊。”

　　“拜托，這里除了徐婧和她男人還有我，誰都沒進來過，難道是你……？”

　　“開玩笑，我怎么可能！”

　　“對啊，我也知道，而且，重點是，這家客棧是我姑媽三年前去過的那一家，還是我給她定的房！不過，她去年，去世了……”程佳浮打了個寒顫。

　　“我……”肖澤生生來膽小，聽到這些愈加害怕，把懷里的程佳浮抱緊。

　　看著肖澤生緊張的神情，程佳浮“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逗你啦，傻瓜！”

　　肖澤生丟下了程佳浮，轉(zhuǎn)過身去，生起悶氣。

　　程佳浮在后面撓他，澤生依然不為所動，她感覺不妙，于是求饒。

　　“好嘛好嘛，澤生，你最好了，不要生氣嘛！”

　　肖澤生突然轉(zhuǎn)過身，問道：“干嘛要騙我！”

　　程佳浮想了想，認真地答道：“誰讓你不答應做我男朋友！連個給我收拾行李的人都找不到。”

　　肖澤生看著一臉委屈的程佳浮，心都要化了。

　　心和心的距離大概就在這些可循的痕跡里一點一點拉近，太多不言而喻的奇妙情緒，持續(xù)著沸騰，咕嘟咕嘟燒成一鍋即將出爐的濃湯，揭開鍋的一剎，就此淪陷。

　　[高跟鞋]

　　程佳浮差點把剛剛咽下去的面條噴了出來，這一段她講著講著，肖澤生卻意外插了進來，一口氣講到了底。

　　肖澤生手舞足蹈的樣子，卻是這般少見的滑稽可笑。

　　“你干嘛！還是你造的孽。今天早上我在酒店看到一支不知道誰拆開的牙刷，嚇得半死。要不是想到了你，這件有點恐怖的事也不至于變成一出喜劇……”肖澤生小小地抱怨了一下。

　　“哎喲，你一個大男人，斤斤計較個什么！”程佳浮還沉浸在這個奇怪的笑點里。

　　澤生不滿地吞了一整個蝦肉餛飩下去，還沒完全咽下去，就含糊地說：“你還不是一樣，一點都不把我的心意當回事！”

　　“有嘛？”佳浮睜大了好看的眼睛，一臉疑惑地看著他。

　　“當然有，那件事都讓我覺得你肯定是不喜歡我了……”

　　“怎么會！”程佳浮一邊用紙巾擦去剛剛笑得太猛不小心灑出來的湯水，一邊迫不及待地想聽他來講這個故事。

　　牙刷事件之后，他們的感情慢慢升溫，卻也出現(xiàn)了不大不小的諸多麻煩。

　　在倆人的關系里，程佳浮追著追著，總算跟上了肖澤生的腳步，雖然時而落后時而超越，但終歸一前一后一直陪在他的身邊。只是肖澤生的生活似乎也沒有因此而發(fā)生翻天覆地的變化。程佳浮常常朝徐婧抱怨，這塊自己費了好大氣力放在嘴邊的五花肉，卻發(fā)現(xiàn)自己怎么也吃不掉。

　　愛情尚且如此，你多一分，我未必會還你一厘。這桿永遠平衡不了的稱，就這樣在程佳浮和肖澤生之間來回擺動著，懸而未決。

　　肖澤生仍舊習慣用寫代碼填滿他的生活，程佳浮難得拖著他去逛街，倒也成要舉國歡慶的大日子了。

　　“澤生，你陪我逛街就專心點嘛。”程佳浮一臉不滿。

　　“我很認真的嘛，就是都不太懂你們女孩子喜歡什么……”

　　“說好陪我買高跟鞋的啊！”

　　“真搞不懂你干嘛那么喜歡高跟鞋，家里都快放不下了，還在買啊買的……穿到哪輩子哦。”

　　“你管我呢！”佳浮嘟了嘟嘴。

　　“不管不管。隨你啦……”

　　“哎，肖澤生，你快看，那雙橙色的高跟鞋，有沒有很好看！”

　　“顏色……好難看！”肖澤生口是心非地應著，心想著這雙俏生生的高跟鞋，簡約不繁復，果真是適合身邊牽手的那個人。

　　“哼！你這個沒品位的人，不理你了。”程佳浮有點賭氣，甩開肖澤生的手，大步離開。肖澤生沒有多言，只是默默記在心里。

　　之后的一個月，肖澤生竟為了這雙鞋做了三份兼職，他才發(fā)現(xiàn)這雙自己的女人看上的鞋，實在不是一個太小的數(shù)額。為了給她這個驚喜，他減少了跟她見面的次數(shù)，惹得程佳浮心情一再低落，終于在第二個月，他攢夠了這筆錢，拿下了這雙早該歸她的高跟鞋。

　　肖澤生拿著鞋飛奔到程佳浮的家，猛敲房門。程佳浮慢悠悠地開了門，看到大汗淋漓的肖澤生，不知所然。肖澤生興沖沖地舉起這雙鞋，塞到她懷里，等待著想象了N多次的驚喜回應。

　　只是，程佳浮拿著這雙鞋，注視了好久，抬起頭，淡淡說道，“哦，謝謝哦”，然后沒等肖澤生反應，便接了下面一句：“我有點累，你先走吧，我想休息了。”

　　不溫不火的態(tài)度，突如其來地給了肖澤生一記悶拳。

　　是不是從這個時候開始，所有的話不再開始對著同一個人說，傾其所有的單純念想開始變得有所顧慮。時間等不了一個人，一個人也終會因為時間而面目全非。

　　[日記]

　　“這件事，我怎么一點都不知道……”程佳浮忽然發(fā)現(xiàn)事情原來那么嚴重。

　　“之后你也沒提，我就沒問。”肖澤生的眼鏡被湯面的霧氣模糊得有些看不清，他取了下來，用紙巾輕輕擦拭。

　　“那天我是有特殊情況啦……”佳浮突然變得有些不好意思。

　　“誰知道你是干嘛，反正就是這個態(tài)度唄，到手了就不感興趣了。”

　　“誰說的！你難道，你難道不知道‘大姨媽’這個東西嘛！那天是我一個月最痛苦的日子！”程佳浮急了。

　　“啊……我……”肖澤生一瞬間羞紅了臉。

　　“大姨媽的時候，女人都是這個樣啊……痛得死去活來的，哪里有心情活蹦亂跳啊。”

　　“所以……我……以為……”

　　“你以為我不喜歡你了是吧？”程佳浮順勢接了一句。

　　“呃……”

　　“所以你之后也開始不再跟我說更多的話了是吧，有事也悶在心里不說？”

　　“你自己還不是一樣！”肖澤生擲地有聲地甩下一句。

　　“我哪里有？！”程佳浮扯著嗓子不甘示弱。

　　“你后來，后來干嘛不吭一聲就走！莫名其妙的出國，什么也不說……”肖澤生更像是自語。

　　“那還不是……”程佳浮欲言又止。

　　“不是什么？”

　　“還不是因為你先喜歡上了別人……”程佳浮像是泄了氣的皮球，突然松垮了下來。

　　“哪里有！”

　　“哪里沒有！你日記里都寫了！”話一出口，她便覺得有些不該。

　　“啊……”

　　既然出了口，程佳浮也不管不顧地說了下去。“那天我陪你自習，你出去接了電話，我閑著無聊就在那邊翻你東西，翻到你日記本，就，就想看看啊……觀察觀察你思想動態(tài)，有沒有做對不起我的事情啊之類的……然后就看到那些跟我在一起前，肉麻到受不了的日記！”

　　“恩？”肖澤生很疑惑。

　　“是啊，你不是說后來才喜歡我的嘛，那你之前算什么？你不是說我是你第一個喜歡的人嘛……結果……”

　　“所以你那天就什么也沒說的離開？弄得我一頭霧水。”肖澤生沖著程佳浮說。

　　“既然你在瞞我，我又何苦付出那么多為一個欺騙自己的人……”程佳浮說得有些絕望。

　　“我……”肖澤生突然語塞，頭腦里本就詞匯不多的狀況，至此，愈加不夠用。

　　“哎呀，別提了。都過去了。說說你現(xiàn)在過得怎么樣？”程佳浮眼里有些躲閃，故意避開這個彼此都不愿再提起的話題。

　　“還好啊，一個人，就這樣。那……你呢？”肖澤生充滿期待地看著她。

　　“我？”程佳浮話音剛落，店外一個好聽的男聲傳了進來：“佳浮，你在嗎？”

　　“啊，我在！”程佳浮滿臉欣喜地應著。

　　男生落落大方地走到佳浮身邊坐下，輕輕把她攬入懷中，嗔怪地說道：“就知道你在這里，打你電話也不接……”

　　“啊……我靜音了。”肖澤生看到程佳浮的眼神里溢滿了幸福和甜蜜。

　　“這是？”男生疑惑地問道。

　　“哦，他叫肖澤生，是……是我大學……的……朋友。”程佳浮遲疑了一下，接著說道：“這是陸至，我的男朋友，做廣告的。”

　　“你好。”即使再狼狽，肖澤生也不能把傷疤揭開給別人看，他伸出手，面帶微笑地說道。

　　“你好。”陸至回應了一個淡淡的微笑，和肖澤生握了握手。

　　“恩。澤生，我和他還有點事，先走一步。”程佳浮又何嘗不是狼狽，難以自持的情緒似乎稍稍一碰，就會分崩離析。“韓姨，錢放桌上了，先走咯！”沒等韓姨回應，程佳浮便從錢包里取出鈔票放下，匆匆離開。

　　留下肖澤生，望著對面空空的位置出神。

　　“你為什么不想問問原因？”肖澤生喃喃。

　　[第七個不是結局的結局]

　　愛情是一個偏正短語，濃烈的愛，綿長的情，喜歡一個人，究竟是哪一種感情，于誰，大概都是不同的答案。

　　時間是一種蠶食，消耗一個人漫長的等待，也消耗一個人對答案的好奇。

　　沒有出口的話是，其實第一次在“韓記”遇見你，就深深地喜歡你。

　　日記的每一頁，講的都是有關你的故事。對于我而言，只有你，只會是你。

　　肖澤生掏出錢，放在桌上，像是囈語般說了一句：“要是你翻到日記的最后一頁就好了……”于是起身離開。

　　站在“韓記”的門口，肖澤生抬頭。

　　三月，天氣晴朗，所有的故事也都有自己的歸宿。

　　日記的最后一頁：寫給你的365天。程佳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