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徐諾是真心不喜歡這個地方。
不過,也是選擇女校之后才后悔的。
倒不是因為諸如“沒有帥哥可以看”或者“看不到男生和男生手牽手在校園散步”之類滿溢粉紅色情緒的事件在如此條件下無法實現了,也不是因為“校園環境多差勁”、“女校的竟然要求天天穿裙子”這些無關緊要的物質條件。總之就是跟周遭的女生不一樣吧,徐諾這樣想。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你又能指望她們來理解你多少呢?
“莫名其妙。”這四個字已然在她心里無數次被字正腔圓地念道。
對,莫名其妙——
一群無聊聒噪的女人不斷發泄著她們的寂寞煩躁,以各式的途徑。她們既不擔心會有某個好看到像是偶像劇里的帥哥,會因為她們無趣的八卦和爭執而對她們留下并不好的印象,同時也拼命試圖搜尋出更多真真假假的笑點去填補她們足夠乏味的生活。
是的,太乏味,太折騰,太無聊的女校生活,是徐諾忍無可忍的。
比如說,眼下的夜自習。
徐諾放下筆,轉過身,想從書包里取出下一冊的輔導材料,卻無意間瞥見后桌的齊夢欣正在草稿本上涂涂畫畫。真是個無聊至極的人啊。徐諾心想。再瞅一眼,草稿本上那個丑陋的畫像,似乎有些熟悉。徐諾回過身,前邊扔過來的本子“啪”的一聲落地,并且帶著幾聲竊笑。前桌費力地彎下腰,拾起本子,用力往后梳起的馬尾辮把頭皮都扯得緊張而局促。
是的,草稿上的形象就是她——一個有著大額頭并且毫不掩飾的橫置著一塊大傷疤的女生。
“呂蘇真,彎下腰可要小心點啊,額頭上的傷疤當心裂開哦!”后桌不合時宜地發出可以界定成噪音的聲響,讓人反胃。
“哈哈哈哈——”周遭爆發出群魔亂舞式的譏笑聲,毫無掩飾的,嘈雜混濁的話一并被夾帶進尷尬的氣氛里,“小心啊,受不了了就去醫院哦,傷疤什么的,治不好可是毀一輩子的呢!”說這話的人除了齊夢欣,也沒有別人了。
前桌那個被喚作“呂蘇真”的女生,怔了怔。我注視著她的背影,她用手托住了下巴,微微地有些顫動。因為看不到她的表情,因此也不清楚是滿臉通紅的懊惱,還是忍氣吞聲的憤怒。總之,所有的指向只在說明,她并沒有想反抗。不出一分鐘,她便低下頭繼續寫作業,平靜得有些詭異。
看笑話的女生們等待著她的小宇宙爆發,如此一來,便有了順理成章看熱鬧的橋段。可是乘興而來,也足夠敗興而歸。圍觀的心態剎那間被呂蘇真自己用力潑給自己的一盆冷水澆滅,連一縷青煙都沒有冒起來。
“哼——”“嘁——”“噗——”各式各樣的象聲詞從四面八方朝著這邊撲來。或許夾帶著各種眼神,掃興的,失望的,無奈的,同情的……女生和女生的事情,徐諾是弄不清楚的,也不會想去關心。可不知為何,看著忍氣吞聲的呂蘇真,徐諾卻無法熟視無睹。她站起來,大喊一聲:“還有完沒完了?!”怒目而視。周遭竊竊私語的女生,一下被徐諾的陣勢嚇到了。只有齊夢欣陰陽怪氣地應了聲:“替她出頭?你以為你是誰啊。”
呂蘇真依舊毫無反應,大家也就紛紛覺得無趣,四散繼續去百無聊賴的自習了。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班里起哄的對象,就如此莫名的定位上了前桌這個毫不起眼的女生。是因為什么,徐諾掰掰手指頭也知道個大概。不過就是個傷疤,不過就是個好欺負的女生,不過就是個靶子——對著后桌這個聒噪并且愛好無事生非的人,她的確算是倒霉了。
當然了,因為那日徐諾的出頭,她也自然成了大家排擠的對象。這里頭有兩個原因,一是徐諾因此也算她們眼中的異類,二是那天她強大的氣場也讓大家紛紛有些畏懼。不過,徐諾自然是不會在意的,無所謂,也沒意義。
通常情況下,徐諾一向抱著“事不關己”的心態看班里的“爭奇斗艷”。她實在無法理解,那些找不到樂趣的女生們,每天便以捏軟柿子為樂。反正就是在某個特定的時刻,所有的女生都想擠進來,在這顆軟柿子身上按一下,留下個指紋,然后沾沾自喜地宣告給別人:“你看,我的戰績哦!”似乎這樣的形式就足夠證明自己的地位一樣。
“嘖嘖,瞧那傷疤,跟個怪物一樣——”
“噓——真惡心——”
“怪胎哦,好去死了——”
不堪入耳的話沖擊著徐諾的耳膜,她撇了撇嘴,用力握緊了手中的原子筆。齊夢欣和她的死黨仍舊在嘲弄呂蘇真的工程上不厭其煩地試驗著,一次又一次地挑戰著呂蘇真的底線,也一次又一次地挑戰著徐諾的底線。鄙夷的,無恥的,歡愉的嘴臉,真煩。
“齊夢欣,你才該去死。”
徐諾用力的,專注地默念著。她一方面對于齊夢欣這種犯賤水平登峰造極的人嗤之以鼻,另一方面,更是不停懊惱著班主任是出于怎樣的考慮把她安排在了這倆人的中間。除了憤怒,徐諾也實在想拿小刀在如此三八的女人臉上狠狠畫兩刀。
如果說眼神能作為武器的話,這種殺傷力她同樣想帶給呂蘇真。
你就不會放抗嗎?你就只能那么怯弱嗎?你除了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除了受了氣在那兒裝可憐,你還能干什么?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如果齊夢欣是來者不善的話,你也的確自作自受。徐諾從來都擺不出“救世主”的姿態,她覺得這也算不上冷眼旁觀,只不過,她也相信,天助自助者。
她愣了愣神,思緒不知道游離去了哪兒。她咬字清晰地從嘴里噴出一個“切”字。她還沒來得及意識到,卻引得周圍的女生用訝異的目光盯著她。她回過神,像是泄露了秘密的小孩一樣,漲紅了臉,低下頭去。
對啊,要是我的話,切——切——切——
雖然來不及數究竟有幾個擲地有聲的“切”被徐諾藏在了心里,但的確有沒能藏住的這個字,被呂蘇真意外地收起。
“啪”,一個紙團丟過來。徐諾攤開它,皺了皺眉。
2
下了體育課,呂蘇真如常握著水瓶往自己的位置上走去。她想從抽屜里取一張餐巾紙擦擦汗,卻“啪”的一聲掉下來一個紙團。呂蘇真有些猶豫,她并沒有那么愿意打開紙團。
她知道——傷疤之類的東西,本來就已經足夠血肉模糊,又何苦揭起它,為了迎接某種刺骨的銘記呢?
她把紙團放進口袋,若無其事地背起書包放學回家。徐諾盯著她的背影,默默地嘆了口氣。有些話,也許還是不出口的好,潰敗在傷口,腐爛在心頭。之所以沉默,也許是永遠不會有交集,當然,也可能是有太多交集。
回家的路上,呂蘇真一直都在思考,她究竟算不算一個有那么些殘缺的人?如果不是,那如何解釋那些苦苦相逼的針鋒相對。那如果是,又究竟殘缺在哪里呢?她揉了揉額頭上的傷疤,無奈。有些疤口即使不痛了,還是存著印記,并且被太多的人惦念。
——“有病!”
——“怪物!”
——“去死!”
那些隨聲附和的哄笑,那些尖酸刻薄的言辭,那些厲聲刺耳的聲波,都恰如其分地切中呂蘇真的傷疤,劇烈的,熟悉的疼痛。
呂蘇真不明白,傷疤不是能愈合的嗎?真正有病的人,是她們吧?
小時候在床角邊緣磕出的傷疤,隨著時光的摩挲愈加飽滿起來。
沒有人承認,沒有人愿意告訴呂蘇真,你的傷好了,你的疤不在了。
“嘖嘖嘖,她的傷疤真丑,像張大嘴,哈哈哈。”諸如此類的話,其實已然不止一次地蔓延進她的耳蝸,悄無聲息,并且不留痕跡。人們的嘲諷、譏笑,都很不小心地“碰巧”被她聽見,并且一覽無余。
傷口的傷口。
疤痕的疤痕。
所有精心修飾過的一絲不茍,似乎在別人的目光下,永遠都是直指傷疤。呂蘇真向來不想把它界定成“有什么狀況”,她委屈地覺得,即使有一個不那么好看的傷口如此不合時宜地暴露在額頭上,也并不影響她成為一個“健康的”、“沒有什么狀況”的人。傷疤著實有些不禁意的駭人,外圍一大圈的黑棕色,中心有一小片血紅色,早就凝結,像是冬日的湖面一樣平靜,并不洶涌。
如果被設定成異類——
呂蘇真的確是不甘心的。不甘心她成為一個有問題的人,不甘心她成為“被”有色的人,不甘心她成為再也抬不起頭的人。她總想著,能被喚作“異類”,總是一個令別人難受的存在,難受地令人反感、害怕并且不斷遠離。但呂蘇真除了一塊不那么合適的膚色之外,其余的,似乎都與其他人一樣。
——真是不明白這群人在想什么呢?
——你說她們為什么要這么對我呢?
——她們為什么不整其他有傷疤的人呢?
對啊,為什么不整——其他有傷疤的人,呢?
——其他,
——有傷疤的,
——人呢?
呂蘇真覺得自己深陷在黑暗里,痛苦而糾結。
所幸還有徐諾愿意保護她。想到這里,呂蘇真的心又柔軟下來。
她從口袋里掏出紙團,把揉得有些面目全非的紙團費勁地打開。只見上面有著全班女生簽名的一封要求她轉班的聯名信。她用力搜尋心里想到的那個名字。
還好,沒有找到。
真的,沒有找到。
呂蘇真莞爾,那聲“切”仍舊回蕩在耳邊。
她把紙揉成一團,隨手丟進了垃圾桶。
噓。秘密。
3
周日清晨。
徐諾向來有早起吃早餐的習慣,周末也不例外。跟很多女孩子一樣,只要不準備真正意義上的出門,也就懶得打理自己了。當然這里說的是,完全亂糟糟的模樣。徐諾也一樣。
她在家向來都是挽起頭發,包括劉海,把額頭全部露出來。倒不是說這種習慣有什么不好,只是。
萬一——
比如說——
當徐諾想要去拿小籠包旁邊的豆漿時,一只手幾近同步地想要完成同一個動作。如果拉慢節奏看,用默契、唯美、浪漫之類的詞語去形容這個細枝末節的舉動都好。不過,抬起了頭,對面的女生輕輕的一聲“啊”,恰好包裹起了這個尷尬的場面。
所以,碰到的人就是,呂蘇真。
“咳咳,蘇真,真巧哎,在這里碰到你。”
——試圖打破這種氣氛。
“哎呀,我額頭上的傷疤哦,是小時候在樓梯上磕了一下摔出來的啦。”
——試圖打破這種氣氛。
“也沒有刻意要擋啦,小時候就一直有劉海啦。所以說……”
——試圖打破這種氣氛。
“齊夢欣這個賤人,說這種話,腦子真被驢踢了!”
——好像,無論如何,都一直維系著這種不禁意的、微妙的聯系。
呂蘇真很認真地盯著徐諾,眼神專注。十幾秒后,她露出特別燦爛的笑容:“沒事啦!本來就沒什么嘛!不就是——一個傷疤嘛!”
這股突如其來的,毫無征兆的暖流,讓她一下子反而無所適從。“恩……”除了緘默,她實在不知道該回些什么。
于是順理成章的,他們坐上了一桌,開始面對面吃這頓意料之外的早餐。
“雖然是這樣,好歹,你也應該反抗下吧?被欺負,很好玩?”徐諾并沒有看著呂蘇真,只是輕車熟路地將桌子上的小碟滿上醋,并蘸上些辣醬,充分攪拌。
話雖出口,可徐諾隨即就后悔了。她總覺得在這種私人的問題上,不該填入自己過多的主觀情緒進去,哪怕是中規中矩的建議也一樣。說到底自己是個外人。
是個,對呂蘇真而言,無足輕重的外人。
打開小籠包蒸屜的一剎那,熱氣彌散。十月的北京,微涼。濕濕的霧氣迅速擴散,甚至都看不清對面女生的臉,當然,也包括那一塊夢魘般的傷疤。
“還好啦。也不是沒有想過,我也不知道該怎么做啊。”呂蘇真并沒有遲疑,徐諾松了口氣。
“她們說你什么,你至少不能接受啊!該還手的時候也不能示弱啊。”笨蛋,徐諾心底暗暗罵道,又說了不該說的話。
“齊夢欣她們,看起來也不好惹啊。”呂蘇真沒有看著徐諾,低下頭咬開了小籠包上的一個小口。面無表情,平淡地像一池寂寞的湖水,波瀾不驚。
“她們之所以不好惹,是因為她們知道肯定惹得起你。”徐諾說。
“啊,什么,什么意思?”呂蘇真若有所思。
“如果是我的話,肯定就不會這樣。切。”徐諾像是自言自語一般,突兀地順口接下了這句話。對,重點是,這聲“切”。
“我也知道她們不敢欺負你啊。”
“不是因為她們不敢欺負我,所以她們不來欺負我。而是因為要是我的話,我肯定會反抗,而不是順從。”徐諾很意外,平時她從來不是多管閑事的人。為什么對呂蘇真的事情那么上心?或許是值得同情吧,她告訴自己。徐諾看著呂蘇真額頭的傷疤,又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傷疤,突然有了一些奇妙的心思。
“是么,哦,也對,那天我就看出來了。”
“恩?”
“我就是,不敢。其實我心里也幾千次幾萬次罵過她們。但是,就是沒有勇氣說出口。我不像你,我連‘切’的膽子,都沒有……”呂蘇真低下頭去,用手轉著放醋的小碟子。
“沒什么啦,看開點好咯。”徐諾在費勁地吞一個小籠包下肚,發出的聲音有些含糊不清。
“恩。說出來就好點啦。好像從來沒有人聽過我說這些話哎。”呂蘇真的語氣突然變得很輕快,像解開了一個大包袱,渾身輕松。徐諾的心情就像是接下了這個大包袱,除了感同身受之外,對呂蘇真也有了更多想要保護的愿望。
她有種隱隱作痛的感覺。就類似于很多年前額頭上的傷疤還沒有結痂時的痛楚。或者,這種疼痛正在愈演愈烈。
我們對“愈合”的解釋究竟是什么?是不是說聲“好,我不疼了”就算是治愈了。但即便是時光也很難改變所有東西啊。留下的印跡畢竟是存在了,怎樣解釋怎樣掩飾都有種徒勞的意味在里面。就算是物是人非,還是會在某個不禁意的瞬間,觸動人的心思。
觸動,你的心思。
——“喲。徐諾你的額頭怎么還沒好啊。什么時候才能丑得不那么出類拔萃啊?”
——“嘖嘖,真是個奇怪的生物啊,怎么還能在班里待得下去哦。”
——“你說傷疤這種東西會不會感染哦?又是那么可怕的大小。”
別說了。
別說了。
別說了。
徐諾記憶里的畫面又一次洶涌而來。泛黃的膠片質地襯著無比尖銳的話語又一次從記憶的深處被挖了出來。頭疼欲裂。徐諾用手撐起腦袋,不停地揉著太陽穴。
不是不想忘記,是故事講到這里,不得不再記起。
“喂,徐諾,你怎么了?”耳邊熟稔的聲音響起,徐諾皺了皺眉,回過神來。
“哦,沒事。想起了點以前的事情。”試圖隱藏起來起來的某種細微的情緒,被無限地放大,大到連自己都被牽扯進這場死循環里。呂蘇真對于這個回答,若有所思。
如果說有“命中注定”這種設定的話,那用在此刻的兩個女生身上,是再好不過了吧。
我不會是另一個你。
但你也一定會變成另一個我。
相信我。
有我在。
本是兩條平行的線條,今后還會有更多更密的交集嗎?徐諾和呂蘇真都有些期待,卻也都不敢繼續想象。
“那個,明天一起上學么?”呂蘇真盯著徐諾,很認真地問道。
幾秒鐘很尷尬的停頓,兩人相隔的空氣中起了某種微妙的化學反應。
“呃,我請你吃早飯好啦。”呂蘇真也怕是得到否定的回答,于是補一句,想要來填補這個看起來不那么完美的坑。
“好啊。”徐諾淡淡回應了一句。
——“徐諾,謝謝你。”
——“恩?”
——“我說,謝謝你,愿意陪著我。”
謝謝你。
其實,徐諾也想說這句話。
4
次日清晨,呂蘇真果然在徐諾的家門口等她上學。
兩個女生并肩朝車站走著,一路緘默,不過呂蘇真似乎更享受這樣的過程,看起來很愉悅的樣子。
本是惺惺相惜的兩個女生之間,卻有更多不一樣的情緒開始滋生、發酵。
——“喂,你看那輛車的牌照真搞笑哎。”
——“哎,你看那個小孩把衣服穿反了呃。”
略顯奇怪的氣氛,她們各自也都感受的到。直到一個女生抬起左手,一個女生抬起右手,這種詭異的默契就在這個時候發生了。手指不禁意地觸碰到,彼此迅速的抽離,臉上露出一致的尷尬表情。
“你會看不起我嗎?”呂蘇真轉過頭,用腳撥了撥地面修路留下的柏油石子。認真,并且小心翼翼。
“當然不會啊。”徐諾沒有看著她,目光盯著前面的路。
“那就好。”呂蘇真笑得很自然,困擾她的大包袱被徐諾被挖了出來,并且打上了一個很體面的結扣。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走著。徐諾轉過頭看了一眼女生,那個傷疤在晨霧的光暈里,看起來,其實也挺特別的呢。
“徐諾,那你說,我該怎么辦呢?”呂蘇真認真問道。
“恩?什么?”
“哦,我是說,齊夢欣她們。”
“就是,不要那么面啊。該反擊的時候就反擊一下。要是我是你的話——切。”女生到了車站,駐足,開始同其他的學生一起等車。都是一個年紀,有的人卻因為身體某些“奇異”的印跡,而變得“脫穎而出”。徐諾看著熙熙攘攘的校服彼此擁擠著,突然覺得有點無奈,也有點難過。
“哦。反擊哦?”呂蘇真喃喃。只不過,這兩個字對應的舉動,她似乎是永遠做不到的。
“那,徐諾有遇到過這種困擾嗎?”
“車來了。我們走吧。”徐諾似乎沒有想要回答這個問題,剛好將她牽扯進另一個注意焦點。
——呂蘇真,說到底你還是不愿意反抗。
——呂蘇真,說到底你還是要被她們欺負。
——呂蘇真,我真的可以幫到你嗎。
沒有出口的話,湮滅在內心深處。
5
一段時間以來,呂蘇真的心情都很好。不是因為不受欺負了,也不是因為即將反抗了,只是因為自己有了徐諾這個“朋友”,開始替她擋風遮雨。
直到齊夢欣“變本加厲”的那件事。
中午從食堂吃完飯,呂蘇真哼著歌邁進教室,卻發現教室墻上的涂鴉板上畫著一個丑陋的帶著傷疤的卡通人物。旁邊寫著歪歪扭扭的六個字:呂蘇真,整容吧!
呂蘇真垂在褲子旁的手捏緊成拳。
——“如果是我的話,切。”
——“該反擊的時候就反擊一下。”
徐諾的話再一次在她耳邊響起。呂蘇真皺了皺眉,疾步走到齊夢欣的課桌前。
“你最好不要太過分了,齊夢欣。”呂蘇真說話的時候,流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憤怒。
“喲,很狂嘛,丑八怪。誰教你的,膽子那么大哦!”齊夢欣依舊一臉不屑的表情,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呂蘇真,狂妄的語氣絲毫沒有消減。呂蘇真轉過頭弱弱地看了一眼她前桌的徐諾,轉過來對齊夢欣說道:“要你管!你先管好你自己的事吧!”
“哎喲,徐諾啊,你怎么跟這種人為伍啊。”齊夢欣看了一眼徐諾,正色道。“像她這種人,離的太近了小心傷到自己哦。”
看不到徐諾的表情,只能察覺到她的后背顫抖了一下,然后歸于平靜,一切都像沒有發生過。
“徐諾,你……”呂蘇真有些不解,更有些惶恐。
“別指望別人能幫你,人家又不是傻子。對吧。”齊夢欣打斷她的話,雙手插在胸前,朝著她旁邊的死黨李維琳說。
“得了吧,收拾收拾趕緊去整容吧。”李維琳諂媚地跟著齊夢欣說。
“徐諾,你看,她們又…我…實在…你…幫幫我。”呂蘇真說得近乎嗚咽,稍稍一碰,眼淚就會洶涌而出。
“哼。搞笑。”齊夢欣她們得寸進尺地譏笑著。
呂蘇真往前挪了一步,挨到徐諾旁邊,用手拽了拽徐諾的校服,無助地希望從她這里找到幫助。
只是——
一只手用力將呂蘇真的手從衣服上抹開,呂蘇真僵硬著,來不及松開定格的手,空氣像是凝滯般帶來緊張窒息的感覺。
“徐諾,你…”呂蘇真頭腦一片空白。“不是你讓我反抗的嗎?不是你也看不慣她們的嗎?你怎么……”
“閉嘴!”徐諾站起來,握緊拳頭,轉過身,直視著呂蘇真。“我看不起你,挺清楚了,看——不——起——你別自作多情了。”言語里透出的冷漠讓她自己都心涼的害怕。
——我是讓你反抗,可是你反抗了嗎?
——我是看不慣她們,可是你懦弱地讓我不知道如何幫助你。
——我也有你一樣的過去,夢魘般困擾我。不是這樣的,只是我也很害怕。害怕一旦做了,我也要回到過去。
——我不想要回到過去,我不想要再記起。
——所以,對不起。
呂蘇真怔住了,這就是最特別的徐諾對她說的最特別的話。這遠比她們向自己潑來一萬盆臟水來的更痛苦、更絕望。
——“我看不起你。”
——“你別自作多情了。”
就像是一個黑洞一般,它將呂蘇真所有的情緒和記憶都一并吸納進去,在可循的隧道里,竟再也找不到影蹤。傷疤隱隱作痛,如同更加丑陋的印跡一樣,她覺得她的堅持也很可笑。
“好。”呂蘇真盯著徐諾,突然泄了所有的氣力。
呂蘇真不知道的是,徐諾的傷疤也開始劇烈疼痛,毫無預兆的。
6
比黑夜更黑的地方在哪里?
比冬日更涼的季節在哪里?
即使當下的自己,并沒有理清思路,卻也條件反射般說下了如此傷己及人的話。
像在對她說,其實也在對自己說。
她在走的路,曾經自己都一并走過。
——“徐諾,你可以去整容了,哈哈哈,丑死你算了。”
——“喂,你還指望她能幫你?算了吧,昨天她還跟我們一起嘲笑你了,省省吧。”
——“可不可以不要這樣?”
可不可以,不要這樣。
被藏起來的記憶在徐諾的眼前裂開,重疊,再倒影。反反復復,循循環環。你不是我,但我曾經是你。
——你看清我了嗎?
——看不清的,從來都是自己。
屏蔽了一切外界的聲響,只剩下呼吸的聲音。呼吸的聲響有節奏,不疾不徐,不緊不慢。徐諾有種能聽到生命倒計時的感覺,它們活躍在呼吸的頻率之中,沸騰于重復的交換之中。
滴答。
滴答。
像是,快要爆炸了。
呂蘇真,你還在嗎?
7
徐諾握緊拳頭,上前幾步湊近到齊夢欣身旁。齊夢欣見狀,得意洋洋地看了眼一旁落魄的呂蘇真,充滿挑釁的意味。
而她不知道的是,徐諾的拳頭里還握著一把指甲刀。當她亮出這把指甲刀時,它所反射出的明晃晃的光線,顯得格外刺眼。
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
還來不及收起輕蔑的笑容。
齊夢欣的臉上被這把指甲刀狠狠地劃了幾道。血液涓涓流出,在她的臉上彌散開來,看起來像是一朵鮮艷的食人花,裂開嘴,丑陋地笑著。
——“如果是你,你怎么做?”
——“讓她也變成,丑,八,怪。”
沒有說出口的話,徐諾終于做到了。
徐諾俯下身子,湊近驚慌失措的齊夢欣耳邊,波瀾不驚地說道:“那就讓你也嘗嘗變成丑八怪的滋味”,冰冷而決絕。
怒不可遏的齊夢欣,歇斯底里地抓狂起來。
才反應過來的呂蘇真沖上前,擋在徐諾面前,雙手緊緊地握住徐諾。
“這是我能幫你的,蘇真”徐諾輕輕說道。
呂蘇真才明白,或許傷疤才是她最大的財富。
而此時,眼前的喧鬧與爭執,都已經變得不再重要了。
——即便是這樣的方式。
——即便是這樣的場合。
——即便是這樣的同病相憐。
一點兒也不后悔。
我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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