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火之歌

　　陳宛之是我很早之前認識的朋友，可以追溯到學生時代。她是那種骨瘦如柴，性格略微暴躁的姑娘，和她輕柔的名字很不相符。但陳宛之身邊總不缺男生，有的時候是找她的，有的時候是她自找的。我經常說，你命里有桃花，分我一點算了。陳宛之回我說，操，都給你！

　　陳宛之身上透著一種七八十年代艷星的濃厚香醇，不亞于渾身商業范兒的吳莫愁或者賈樟柯那《小武》里的歌廳女老板；要是清純起來也可以很清純，可塑性很強總之。

　　有那么一段時間，我們幾乎天天見面，那時沒什么生活上的壓力，所以有閑情成天講著和感情有關的事情。經常地，我們從超市買兩罐啤酒，坐在路邊的臺階上，對著凌晨馬路上飛馳而過的汽車，聊聊那些飛馳而過的男孩子，匆匆的行人一本正經地走過，根根路燈亮起又暗下，好像世界一下子有了無限可能。

　　陳宛之說，我覺得最浪漫的事情就是，每天給我一點愛情。你說呢？

　　我說，讓我想想。然后像個男生一樣把空易拉罐都扔進了垃圾桶。

　　忽然有個晚上，陳宛之毫無征兆地要請我吃火鍋。我問她，“今天你生日??？”

　　她說，“不是，你先吃再說啦?！?/p>

　　老板娘跑來招呼我們這桌，反正是自助，陳宛之把菜單第一面的肉全要了。

　　老板娘是個日本中年婦女，皺起眉頭看了眼陳宛之的細胳膊細腿問，“你們吃得了嗎？”

　　陳宛之說，“吃得了啊，還要來一個人?！蔽覄傁雴査€有誰來，陳宛之搶先答，“我戀愛了?！?/p>

　　我說，“哦，今天是見家長的大日子?！?/p>

　　她卻說，“我的意思是...我要住到他家去，明天我就從宿舍搬走點我的東西...”

　　“??？”我說。

　　“??！來了！”陳宛之指著從門口進來的一個胖男人，穿著棒球外套，坐在我們對面的位子上。陳宛之介紹說，“這是大雄?！蔽艺f，“你好，大雄?！边@個大雄的靈魂好像飛到了外太空，我說了兩遍你好，他才回過神來說，“哦！你好你好！”然后又把頭轉向門口，好像在等什么人，但門口明明一個人都沒有。

　　陳宛之驕傲地說，“大雄和朋友一起在做生意呢在?！?/p>

　　我看了一眼大雄，他一手托腮一手玩手機，陳宛之碰碰他，他如夢初醒，抓著陳宛之的脖給了她一個大大的吻，好像要把她腦袋吃掉似的，陳宛之柔軟地附和著他。

　　第二天他們倆一起來到宿舍，搬走了陳宛之的大部分東西，寢室一下子空了一大半。

　　另一個室友說，她早晚要搬回來的。

　　我說，不一定啊，她難得那么喜歡一個人的。

　　之后幾個月，我就再沒怎么見過陳宛之，只是從社交網站上看到她分享的一些生活，比如大雄家的樣子，墻上是斑駁的，貼了幾張海報掩飾，桌上放著兩臺筆記本，地上堆著衣服鞋子，他們的合影里，兩人的表情和角度從來都不曾改變。

　　我一直懷疑，大雄會飛，背著陳宛之，半夜偷偷翱翔在上海的上空，要是沒有超能力，這樣的男人怎么可能抓住一個女孩的心那么牢。

　　就在我們都以為陳宛之總算找到幸福的時候，她忽然大包小包的回到了宿舍，大聲說，“好了好了，我回來了！那個混蛋背著我外面找女人。”

　　她說她今晚特別想喝酒，拖著我和另一個同學沖進了一家雞尾酒特別難喝的破酒吧，喝得差不多了，看看時間也不早了，就出來了，誰都沒醉，她很空虛的樣子，像沒完成預定的目標。我們走回學校，走累了就坐在街邊，她哭喪著臉問了好幾聲，大雄在哪里大雄在哪里。我說，你再說大雄我就把你扔路邊不管了。她又來了一句，大雄在哪里。我問她，大雄哪點好？她說大雄是第一個邀請她住到家里的男生。我說，就他那小破屋子，能叫做家？陳宛之說，怎么不叫！我們還有只貓呢！一家三口。

　　我說，得了吧，同居聽上去很美，其實就是個美麗的坑。

　　過不多久，大雄回來找陳宛之，她果不其然跟著大雄回去了，幾周后又推著箱子回來，反正就這樣因為各種原因鬧騰，來來回回在大雄家和寢室遷移，一共四次，但不管如何，只要大雄回來求她，她終究會回到大雄的身邊。

　　畢業時，校園的情侶們都陸陸續續分道揚鑣或者重啟爐灶，在這個節骨眼上，陳宛之居然又奇跡般地和大雄復合了，安安靜靜地在那小房間里過起了小日子，她依舊是那么喜歡在社交網站上分享上自己的生活，她跟著大雄到處跑，照顧他的一切生活起居。

　　不僅他們自己，連旁觀者我都覺得他們會白頭偕老的架勢。再后來，誰都各忙各，漸漸失去聯系，她也不太上社交網站了，她的生活忽然神秘起來。

　　隔了幾年，同學聚會，總算能再次見到陳宛之，她比過去胖出了一圈，妝是淡的，衣服是素色的。

　　“大雄呢？沒和你一起來？”我問她。

　　她越過了我的問題，勾起身邊一個戴著金絲邊框眼鏡的男人說，“這是我男朋友，比我大六歲。”金絲邊男人伸長脖子想要吻陳宛之的臉頰，但是陳宛之自然地躲了一下。過去，她和大雄站在一起，就像兩顆東倒西歪的樹，現在她和金絲邊倆站在我面前，像兩根平行線似的杵著。

　　我常嘗會想起學生時代我們坐在臺階上，她問我的那幾句話，“你覺得最浪漫的事情是什么？”

　　我說，“每天都有一點錢花?！?/p>

　　陳宛之說，“我覺得，每天給我一點愛情就好啦?！?/p>

　　她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大雄一起慢慢變老。

　　可是事情是這樣的，多年之后，聽到一個名字，依然能讓你心跳加快，那么這個人肯定在很多年之前，就從你身邊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