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討厭你。
現在是下午四點,已經給了你三條短信六通電話,還是有去無回和暫時無人接聽。
我前天才接受你深情款款的道歉,結束我們為期三天的冷戰。三天前,你暴怒地撕碎連夜排隊、辛苦到手的火車票,惡狠狠指住我,說:“溫馨!老子真是瞎了眼才找你這么個蠻不講理的女人!”
時值十一伊始,你寢室其他三人都回家或旅游去了,我抓起你椅背上一個月沒洗的牛仔褲和T恤,一股腦兒扔到你臉上:“你現在就給我滾去找個講理的!”
余音繚繞,我頭也不回走出你寢室,你把木頭門關得震天響,我在走廊上徘徊佇立佇立徘徊,良久,依舊不見你開門甚至探出頭來。
你隔壁寢室的人回來了,撥弄著手里的鑰匙,一邊上樓一邊朝我笑:“溫馨,來找陳光耀啊。”
我白眼一翻,無比不屑,“誰腦袋有病找他啊!”,起步就走。
我一級一級跺著臺階下樓,可直到走出東區14棟,都沒有聽見任何來源于你的腳步聲。秋分時節的上午亮亮涼涼的,我最后望了一眼你所在的五樓,關上手機拔掉電池,消失。
我在一個月前答應十一去你家鄉北京見你爸爸媽媽,你為我開言行舉止特訓課,吃飯也不忘惡補父母二人的喜好憎惡,每天張口閉口“你見我爸媽時千萬要??”和“你見我爸媽后千萬別??”。可臨行前一周,我不知吃錯了什么,嘴唇嘴角齊齊上火,又紅又大的火包摧毀了我的下半張臉,無論可伶可俐一日三抹,還是喝水不停調養內分泌,都無濟于事。
無奈,我只好親自登門向你宣布假期哪也不去,于是你就這樣大發雷霆氣走了我。
三天里,我堅持電話不接,短信QQ微博人人留言但凡是你一律無視,終于取得階段性勝利——你登門認錯,自我檢討賠禮道歉。
“那個,我知道你是想給我爸媽留個好印象。你這么善良溫柔,我還對你發脾氣??我現在知錯了,原諒我一次好不好?”
話音未落,我已縮進了你消瘦了一圈的懷抱,心疼地捏捏你,整個世界一片祥和溫柔。
可是現在,甜言蜜語猶然在耳,你竟一聲不吭地消失了。
假期的理圖空曠又清寂,我放下正在繪制生產可能型曲線的筆,繼續撥打你的號碼,還是暫時無人接聽。
——你不會忘帶手機的,你說過手機是讓我隨時找到你的唯一方法,你赴死都不會忘了它。
——那么究竟是什么讓你選擇不接我電話??你在做不能讓我知道的事嗎?還是你不希望現在在你身邊的人知道我的存在?
是的,無論如何結論都只有一個:你昨天的慣性挽留不代表愛,你已經不再那么在乎我了。
指間呼呼轉圈的圓珠筆掉在地上,自習室里靜靜的,我俯身去撿筆,忽然紅了鼻頭。
你以前不會這么對我的。
2.
大一第二周前后,我沉浸在菜色繁多環境良好的食堂里無法自拔,每天都要擠進人群,揮舞飯卡奮力尖叫“一籠小籠包”。食堂師傅收走夠不到讀卡器人的飯卡,刷完之后和小籠包票一并歸還。食堂人多手雜,師傅眼花繚亂,終于有一天還錯了飯卡。
寢室里,我伏案端詳學生卡上,你那張有點猥瑣和呆滯的臉。陳光耀,0930068XX01,男,初步判斷為任重書院09級新生,可這些皆非我所欲,我的卡余額25,我希望你的能至少多上兩倍。
小賣部里,新生們四處張望歡聲笑語,我的希望在刷一杯冰紅茶都被告知余額不足的頃刻間破滅了,徑自憂傷了幾分鐘,我決定當一回雷鋒。
當天傍晚,我更新了人人狀態。
“中午在食堂誤拿飯卡一張,姓名陳光耀,學號0930068XX01,現尋找失主,求轉發。”
互聯網很強大,人人更是無孔不入,不出三天,你發來好友申請。我們約好時間地點,我還你飯卡,你請客吃飯以示感謝。
周五下午的食堂人不多,天色尚早,淺白色天空被鋁合金窗欞割成一塊一塊,你停在我面前笑容尷尬地問“溫馨嗎”的時候,我差點沒認出來。
你比照片上好看不少,穿一件前些年很是流行的,科比系列的白T恤,球鞋和牛仔褲讓你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陽光的味道。你皮膚有點黑,笑起來眼球亮晶晶的,個子很高。
我說是,想把手放進上衣口袋,摸索了半天才想起出門前換了衣服。
你倒直截了當,張口就問,呃,你想吃什么?
“小籠湯包。”
我如實回答,然后你轉身就朝最為擁擠的窗口去了。
相對而坐,我們之間只有扒飯和夾菜的筷子聲,已經過了五分鐘,我們依舊各自埋首飯碗,吃得無比專注不亦樂乎。
“我吃飽了。”我放下筷子,對你說。
“啊?”
你連忙抬起頭,用沾著飯粒的臉迷茫而木訥地看我。半晌,你終于再度張口。
“哦。”你說。
你的嘴角在蠕動,似乎還想再說點什么,但蠕動了半天,還是什么也沒有說。
我決定拯救你。
我掏出飯卡遞過去,開啟下一個話題。
“喏,你的,不用謝。”
你又笑又點頭,“謝謝”不斷地伸手接,在碰到卡的一瞬間抓了個空。手懸在半空中,你一臉困惑地看著我。
我也很困惑,伸手向你,說:“我的卡也還給我啊。”
“啊,”你反應了一會兒,開始解釋,“我沒有拿你的卡,當時就發現卡拿錯了,我四處問誰拿錯了卡,他剛好站在我旁邊,就拿走了,可惜他手里的卡不是我的——現在想起來,好像是個女生的樣子??”
“你怎么不知道把我的卡拿過來啊!茫茫人海你讓我現在上哪找他啊!”我忍不住叫道,為什么明明三個人丟了卡,我是唯一一個倒霉的。
你茫然地看著我,手足無措。一雙大眼睛純潔又無辜地眨了又眨,與我的失態形成鮮明反差。
“算了,不是你的錯,謝謝你的晚餐,拿好你的卡別再丟了。”維護形象心切,我把卡塞給你,笑得輕盈又活潑,好似花兒一朵。
“不不,”你竟推辭不接,一本正經,“我有責任,這樣,我去幫你把卡找回來,在那之前就把我的卡押在你那里好了。”
“不用了??”我一邊推脫一邊把飯卡往你手上塞。
可你連說幾句“我找回你的卡就回來換”后,便擺著手匆匆跑了。
我喊你名字,想說真的不用了,可話未張口就見你跑得更快了。
3.
室友們對我的“遭遇奇葩記”贊不絕口,小房間里笑聲未絕,又有人大聲讀起微博上新鮮出爐的搞笑段子,忙于敷面膜的人為忍俊不禁付出了貼歪面膜的代價。窗外的天黑洞洞的,寢室里燈火通明,我打開電腦,繼續刷人人。
我給你留言:帥哥,你這么善良,我情何以堪。
“呵呵。”你明明在線,可這么兩個字卻直到半小時后才回。
周一中午,我又一次收到你的留言,說卡已找到,上次的食堂上次的地點相見。
我在攢動的人潮中找到你,你遠遠地沖我笑,我忽然發現你笑起來眼睛會彎,很有靈氣的樣子,和你這個人極不相稱。
接過飯卡,我反復翻弄了幾遍,很是疑惑地問,這是我的卡嗎?
我用卡如吃卡,兩周下來早就刮痕累累磨痕斑斑,手里的這張卻是嶄新的。
這是我今天上午幫你補辦的。你解釋道。
我連忙羞澀表示“這怎么好意思”,你擺擺手,答了一句“沒事的”。
又問起你怎么能補辦我的卡,你聞聲后轉臉,一本正經:“補卡機只要輸入姓名和學號就行了。”
“你知道我的學號!?”
“那天看過你的卡,瞄了一眼學號就記下了,”吃罷飯,你一邊下樓一邊答,不緊不慢,“可能因為念數學系,對數字比較敏感吧。”
陳光耀,我發誓我很想跟你聊聊天,可我無能為力,你的每一句話都像最后一句話,我實在不知該怎么接。
就這樣,我們像兩個各懷鬼胎的沉思者,沉默地離開食堂,穿過人群,穿過校園里連綿不斷的林蔭道和樓宇,繼續專注地走路。
“下課去吃飯”和“吃完飯回寢”的大片人流聚集了又散盡,我終于無法忍受了,伸伸懶腰“呃”一聲,說,我回寢室啦。
“哦,”你點點頭,添了一句“再見”,轉身走了。
我很苦惱,縱使各種社團日日上門招新,身邊奸情苗頭四起,小生活里八卦和新聞不斷,我還是一連幾天都無法把你無情的背影趕出腦海。
許是課程差異太大,我從未在上課途中或教室門前偶遇過你,但你常出現在我人人的訪客記錄。每見你出現一次,我都要把人人翻個底朝天,可到處都沒有你的留言。
我去給你留言:帥哥,人人這東西,光看不踩不是好公民。
一小時后,你回復了我。是一張圓黃的笑臉和一句“呵呵”。
日子很快,上海的冬天來得迅猛而熱烈,空氣異常濕冷起來,我驚奇地發現,你真的開始給我留言了,而且數量相當之多。
是的,我每更新一條狀態,你都會第一個回復,你回“沙發。”,亙古不變,句號從不輸成逗號。
我嘗試了千百種再回復,從“恭喜”、“你能說點別的么”、“你都能開座沙發城了”,到“創新啊兄弟!”,可你永遠只有兩個字回我,“呵呵。。。”,從不少打一個句號。
你的“沙發”遭到了圍觀,室友回復我,溫馨,那個每天來拖沙發的人是你追求者吧,求交代!
我手忙腳亂刪除這一條,可似乎還是被你看到了。從那以后,你再沒來“沙發”過。
可是,陳光耀,可是我怎么也想不到,這樣的一個你,有一天會站在天黑后的寢室樓下,抱著一把插了音箱的吉他,大聲念出我隔壁女生的名字,為她唱情歌。
4.
那是期中周的星期五,天剛剛黑下來,女生寢室區一片喧鬧繁華。我在上網,忽聞有人從走廊那頭狂奔過來,邊跑邊喊:“快看快看!樓下有男生搬來了音箱吉他,好大陣勢啊!”
我連忙伙同室友躥到窗前,意欲一探究竟。樓下人很多,被團團圍住的兩個男生肩背吉他,前奏一響,精湛的琴技贏來掌聲陣陣。
“這首歌送給418的張裴裴,希望你明白我的心意。”
站在窗臺上,我頓時就傻了。陳光耀,即使你戴了帽子,你的聲音我太熟悉。
我有如五雷轟頂,大腦充血渾身僵硬。烏黑色的天幕被零星的路燈點照著,你撥著琴弦,在驟然安靜下的寢室樓前唱了起來。
“你是我的眼,帶我領略四季的變換;你是我的眼,帶我穿越擁擠的人潮;你是我的眼,帶我閱讀浩瀚的書海;因為你是我的眼,讓我看見世界,世界就在我眼前??”
歌聲婉轉,情深意切,你在延綿不絕的掌聲和尖叫中央,投入和陶醉的樣子像一根巨大的針,直梗梗扎進我心臟。胸口涌起了鈍重的疼,我每呼吸一次,痛便更甚一截。
我摸出手機打開你的人人留言板,我想輸字輸得快一點再快一點,可手指又麻又抖,怎么輸怎么錯。
索性丟下手機,在室友“這么晚了你上哪去啊!”的追問中甩門而去。
一言不發地下樓,擠過人群,我來到你面前,絲毫不管四周人的言語和眼光,嫌惡地看著你。
“你能不這么折磨我么?你能滾到別的樓下唱去么?”
你帽檐投下的陰影蓋住了眼睛,隱隱感覺到你的目光,氣血亂作一團,我狠狠將你推開,“別擋路!”,揚長而去。
手腕便被人從身后抓了住,我轉身,見你僵硬地佇在那里,格外手足無措。
“你別誤會啊,”你聲音很急躁,“我室友想用這種方式跟一個女生表白,但他不會彈也不會唱,就找我和他一起戴著帽子擋住臉,造成是他在唱給她的錯覺,你別誤會啊。”
周遭議論紛紛的,我試著掙脫你的手,可你反而抓得更緊了。
“你千萬別誤會啊。”你又說了一遍。
我盯著你看了一會兒,轉過身,踮起腳尖傾斜身子,啄上你的臉頰。
你的手松了,人群中有人鼓起掌來,我害羞,于是我繞開你,三步并作兩步,頭也不回地跑回寢室。
是夜,我蜷在被窩里,摸出手機,在熒熒的光里打開人人。
看到你在線,心臟不由顫了一下,點開你名字,正在思索糾結要如何跟你打招呼時,手機震動,是你的信息。
“那個,問你個問題可以嗎?”
“問。”
“我們這樣??算男女朋友了嗎?”
被窩里悶悶的,讓人有些呼吸困難,我反復刪除打好的字,終于在你一句“還在嗎”之后確定了最終版本。
“應該算了吧。”
“哦。”五分鐘后,你這樣回。
我試圖找個話題,但依舊不知說什么好,手指在鍵盤上來回摩挲,大約又是五分鐘后,手機再度震了。
“你好,女朋友。”
夜又深又靜,我盯著屏幕,很想把臉捂上。我打字,“你還能說出更慘不忍睹的話嗎”,然后刪掉,換上了一張可愛的笑臉。
本站所收錄所有玄幻小說、言情小說、都市小說及其它各類小說作品、小說評論均屬其個人行為,不代表本站立場
Copyright © 2011-2021 云文學網 All Rights Reserved 上海市作家協會 版權所有 上海作家俱樂部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