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冬天一來,便是一季一度的油輪酒會。
在證實了哥哥非常關心、在乎自己之后,兩人的交集竟空前稀少起來,在校時間文理分隔沒有機會,他周末不在家,上學永遠早早就出門了,放學回家又只直奔自己房間不再出來。周小詩有幾次捉住他出門洗漱、上廁所,問他為什么不跟自己說說話,他也總是匆匆說一句“快月考了,復習忙。”便繞過她走開。
所以,月假里隨爸爸一同前往油輪酒會,是那之后兩人的第一次同行。
在食物盤里挑完愛吃的端回大廳角落的六人小圓桌,和爸爸,哥哥,爸爸公司的合作伙伴及家屬圍坐在一起談笑。
周宥予依舊是明星。
話題圍繞著他,從相貌一表人才、功課好品德高前途無量,到對方嘆“真不知道什么女孩才配得上”和爸爸的“我看你家女兒就很好”。
一桌人聊得其樂融融,什么干脆大二訂婚預計二十五歲生娃,暖色燈光下,對面的女生看起來落落大方而甜美,周宥予坐在她旁邊優雅地淺笑。
一口怨氣沖上喉頭,周小詩無聲地哼了一聲,便再也安坐不住,起身轉向就走。
出大廳時耳尖地聽到哥哥遠遠地,不知對誰說了一句“對不起”,周小詩死命不準自己回頭探究竟,加快步伐離了去。
甲板上,桌椅點心擺放的井然有秩,但距飯后的煙火大會還有一段時間,因此還沒有什么人。
天空和江水都是黑色的,油輪外圍的彩燈映得甲板也有一點怪異陸離的光。
周小詩站在上面,視線并不算太差。
所以才能在周宥予出現的第一時間發現他的存在。
“對不起。”
江風吹亂頭發,周小詩轉身面向男生寫了詫異的臉,又說了一遍。
“對不起!我知道我無禮,可我真的沒辦法聽到哥哥要和其他女孩訂婚生小孩還坐在那里笑,我也不想這樣,可我控制不住自己……我真的沒辦法不喜歡哥哥!”
黑夜里的江風獵獵作響。
少女帶著哭腔的嘶喊的回聲都漸漸散了,男生還是一動不動站在那里,面無表情。
少女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多過分的事情,需要立刻說一句對不起然后回大廳去。
她吸氣,可還來不及張口,男生便三步并作兩步走上來,一把把少女拉進懷里。
動作連貫、流暢、沒有一絲遲疑。
他不斷收緊手臂像要就此把她勒到自己的身體里去。
“我一直覺得,我至少看起來是親哥哥……我不能這么做。”
少女的頭放在他并不寬闊的肩上,她因此可以清晰感到他的心跳和濃重的鼻息。
男生微側了臉,說話間濕熱的氣息籠上她被風吹得冰涼的耳廓。
“我每天都在控制自己離你遠一點,可你知不知道,電話里聽到你出事,我魂都沒了……我可以坐在那里一眼不看你還裝得淡定又優雅,可你一不開心地走掉,我就不行了……”
他勒得她簡直要窒息。
“去**親哥哥,我什么都不管了……周小詩,我什么都能克制,可是對你,我也沒有一點辦法……”
周小詩聽得連呼吸都忘了。
夜色,江風,腳下隱約傳來大提琴奏鳴的聲音。
彩燈微弱的怪異光芒里,男生緩緩放開手臂,恢復了以往一貫的從容和優雅。
但他忍不住帶著笑意看著她:“你不想做點什么嗎?”
“誒——?”
他閉上眼。
少女終于明白過來,鄭重其事地勾上男生的頸,踮起腳尖,輕輕地湊了上去。
07.
這一定是在談戀愛。
從清早不是被鬧鐘鬧醒,而是被哥哥揪臉揪得意識清醒開始,被他督促著刷牙、洗臉,再被他一邊埋怨著“遲到了大小姐”一邊耐心地等自己出門。
經過一天的校園生活,到家后各回各房間,可自從被哥哥敲開了房門,突兀又尷尬地互相說完“呃,有題不懂的話,自己進來問我。”、“呃,哦。”、“那……我回房間了。”、“再見。”、“再見。”之后,開始越來越頻繁地呆在哥哥那邊。
一起坐在書桌前,被他摟在懷里細心地講題,說不明白會被揪臉,點通了則必定獎賞一個綿長細膩的吻。
有時候被突然回家的爸爸逮到,老人家一邊敲門一邊問:“小予,你有沒有看到小詩?”
兩人便立即分開起立,哥哥一邊應著“在我這里”一邊開門,鎮定自若地繼續解釋:“她有題想不明白,我給她講講。”
爸爸滿意地離開,哥哥回過頭,給出一個“搞定了”的手勢,兩人便相視著調皮地笑。
——只要是哥哥,便什么都能輕易的完美搞定。
——而自己就這樣正在、繼續被他完美地包裹著,保護著。
照片貼上學校布告欄那天,沒有任何預兆。
拍攝的光線和角度都極其刁鉆,總之,從畫面上,誰都能輕易辨出周宥予其人。
辨出他正站在光線怪異微弱的黑暗甲板上,被一個女孩忘情地親吻。
學校炸開了鍋,當發現照片女主角是文科班里毫不起眼、默默無聞的周小詩后,又是鋪天蓋地“灰姑娘與王子完美相戀”的討論。
出乎意料的,竟有各種祝福自四面八方洶涌襲來,周小詩走在校園里,每天都被源源不斷的“恭喜哦!”、“我看好你們呦!”說得頭暈目眩。
那時間,學校里的流言一浪蓋一浪,在不知是誰八出了“最新消息,原來是兄妹禁斷!”之后,輿論又迅速流向黑暗的一邊。
無論課間教室、球場還是食堂,人人都驚呼“完美無瑕的周宥予原來是這種人!”,在驚呼之后露出鄙夷且興奮的神色或意味深長的“嘖嘖嘖”。
襄樊四中貼吧里,八卦陸亦澤和白茹這對金童玉女畢業后何去何從的帖子很快被蓋了去,漫天都是有關周小詩周宥宇的火熱討論,校方表態將調查此事,緊接著,是無良報刊媒體,打著“地產大亨一雙子女禁斷熱戀被拍”的標題添油加醋,吸引眼球。
……
從受人敬仰瞬間跌入永無止歇的指指點點,被規勸停課回家,學生會長暫時停職,股東們借機聯名強力要求他不再插手公司的事,為之眾矢之的、焦頭爛額的爸爸更是無暇回家……周宥予無瑕的從容鎮定終于瀕臨崩潰了,他整日整日坐在客廳里喝悶酒,頹廢得不像話。
“哥哥……”
周小詩上前,想要安慰卻張口語塞。
修長的身子半陷在沙發里,他聞聲,抬頭迷離地軟軟地望著她,從嘴角擠出一抹笑。
“幸好你還在……”
他伸手小心翼翼拉住她的腕:“鬧成這種樣子,真對不起。”
少女定定地看住他,一字一頓:“你后悔嗎?”
“……”
半晌沉默,男生混沌的目光忽然堅定起來,收緊輕捏著少女手腕的手,他擲地有聲:“學校不待了,學生會主席不做了,爸爸公司不管了,我帶你走。”
淚水一下子涌紅少女的眼眶。
她輕輕抽掉被男生緊握的手。
“哥哥一直那么努力,因為很在意這些吧。”
“小詩什么也沒有,不怕失去,所以……讓我來保護哥哥吧!”
周宥予把正神采奕奕對自己說話的少女拉進懷里。
“傻丫頭,‘保護’是我們男人的事,你瞎湊什么熱鬧。”
08.
周小詩做了個決定。
決定之后,她瞞著所有人,偷偷找到了那些無良報紙的記者。
告訴記者是自己一廂情愿喜歡哥哥,追求哥哥,強吻哥哥,所以才有了那張照片。
主動要求記者拍照以證明一切都是自己親口所說之后,周小詩又轉戰網絡,不眠不休地發帖、灌水,以當事人之名,承認沒有什么熱戀,只是一次強吻以及失敗的告白。
周小詩周身麻木,什么也不知道了,只知道把自己說得越不堪,就對哥哥越有利。
輿論終于漸漸朝著她努力的方向發展起來。
連爸爸好不容易抽空回趟家,進門第一件事也是氣急敗壞地辱罵她,狠狠總結一句:“我真是對你失望透頂!”,一巴掌打上她哭都哭不出來的臉。
……一切正如自己所愿,真好。
學期的最后一次月假,周小詩一個人漫步在繁華的街口。
爸爸堅持日日歸家,并勒令她下學期開始住校,周小詩想起自己已好幾天沒看到哥哥了,不過從輿論看來,他的情況應該正在迅速好轉。
心情頓時一片明朗。
歡快地邁了兩步,忽覺前面的吵雜有點熟悉,定睛一看,竟是前些時候雇傭過的周辰勛和他的弟兄。
周小詩連忙埋頭轉身準備繞道離開,可還是被眼尖的他們發了現,一個個猥瑣地靠過來。
“別來無恙哦小美妞,一個人?”
“滾開,人渣才會收了別人的錢又跑到別人家人面前搞出賣!”周小詩嫌惡至極。
周辰勛拉住身邊出言不遜的人,莫名其妙地看著周小詩。
有人突然驚叫了一句:“你家人……不會是那個地產大亨周喬生吧?”
“裝逼,”周小詩白眼都懶得翻,“你們親口向他承認的我們的交易,會不知道?”
青年們頓時一陣騷動,七嘴八舌問了好一陣“這是毛情況?”,那人才又繼續道:“西街那幫敗類上個月大賺了一筆……說是有個小帥哥提著現金找上門,要他們去地產大亨面前說‘我們不是自愿強奸你家女兒,是她拿了一大筆錢,利誘我們陪她演這一出的!’……敗類們還沒搞清楚狀況,那大亨就勃然大怒了……事后小帥哥對這效果特滿意,又給了一筆獎勵說當封口費——唉,有錢人家的公子啊……”
“你是說,去爸爸面前的那幫人另有其人?哥哥根本沒找過你們?”周小詩問。
“大爺我說的還不夠清楚嗎?你哥花錢請了一幫人在你爸面前演了一出戲,跟我們半毛錢關系都沒有——不過,他干這些的目的是什么?誣陷?挑撥離間?”
車水馬龍,青年們嘻嘻哈哈沖周小詩討論、感嘆開來。
“你們可真是兄妹啊。”
“不過,你哥出手可比你闊綽多了!”
“……”
周小詩的腦袋一團糟。
匆匆攔了出租車逃離現場,車廂里安靜而溫暖,周小詩一面深呼吸一面軟下僵直的身體。
思路這才漸漸清晰。
——與周辰勛他們合演的那場戲,臺詞都是自己字斟句酌了的,怎么可能會出現“未告知地點”的低級漏洞?
——第一通電話后等他等到天黑,期間一直在關注手機,他根本沒有打來過。
——焦急萬分、徹夜尋找是做給爸爸看的,用以襯托自己的不懂事、胡作非為。
——前前后后思考的忙碌的只有趁機陷害自己——最初的計劃應該是讓爸爸誤會,而自己受了委屈必然會據理力爭,然后摩擦越來越大,誤會越來越深。
——兩人卻不知不覺想到一起了,編撰的情節嚴重雷同,導致自己做賊心虛無法抵賴。爸爸那邊更是弄巧成拙,他因此聯想、認識、反思到不夠疼愛女兒,父女兩人的感情反倒更好了,于是又有了后來更加惡毒的……計謀。
周小詩回到家,沖進哥哥房間翻出他手機的月通話記錄條,瘋狂查找自己“出事”當天他的通話清單。
19:02時打給他求救。
下一條便是他打給爸爸,時間20:35。
之所以,會在約一個半小時之后才通知爸爸“小詩出事了”……是因為越少人知道,自己被成功侮辱的幾率才越大吧。
最后一絲希望轟然坍塌。
09.
逃出家門,周小詩不知自己正在、還能身在哪里。
天色漸漸暗了,她一路不停歇、無目的地走,華燈初上,繁華與喧鬧仿佛盡數隔絕到了另一個空間,她已沒有了任何感知。
周小詩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來這兒的。
總之,等她發現的時候,弄堂幽綠青苔的潮濕氣味已經撲鼻而來了。
電線交織在頭頂,和黑暗的天空融為一體,這里幽深、靜謐得可怕。
“小妞?”
周小詩轉身,少年正站在視線盡頭的路燈下,左臉頰上的酒窩微陷,他提著書包神情錯愕地遙望過來。
走到她的面前,他語氣里有明顯的揶揄:“你最近很火嘛。”
少女便再也忍不住,哇地哭出聲,倒豆子一樣滔滔不絕講起今天的遭遇。
講完之后并沒有等來少年一貫有效的安慰,他只丟給她一個“鄙視你”的眼神,若有所思道:“你最近放棄追看日本純情少女漫畫轉戰充滿各種無煙戰爭的TVB港劇了嗎?”
周小詩正要發怒,便被少年按住肩膀,面對面認真地凝望。
“你聽我說,現實和電視劇最大的不同,就是任何人——別說人,任何牲口都不可能對和自己朝夕相處了十幾年的人完全沒感情、下狠手,你一定是哪里誤會他了。”
“可是事實明明——”
“你不該這么不相信人。”
少年打斷她,繼續道:“明天我們有奧數課,我帶你親口問他去,把誤會搞清。”
10.
周小詩終于又見到了周宥予。
他還是那么高貴、優雅的樣子,從教室里走出來,冬日的陽光頓時黯然失色。
來到逸夫樓后的空地,他清冷的目光落在不遠處少女的身上,頓時化作無盡的溫柔和寵溺。
“小詩,你怎么來了?”
周小詩緊緊盯住他:“哥哥,你買通過社會青年,讓他們到爸爸面前誣陷我嗎?”
他的眼睛頓時盛滿驚詫。
“為什么……你是說你喜歡我的嗎……”
“怎么可能……”
優雅與坦然寫在雕工精致的面龐上,周宥予笑得清淡:“從小,我為了也能擁有一個所謂的家和家人,沒完沒了的討好、阿諛,時時刻刻都緊張著……你呢?所有的一切你都與生俱來!我每天最期待的,是天降一場事故把你帶走,好讓我真真正正代替你的位置,我巴不得你死呢……”
話音尚未散盡,男生的身體忽然盡數被陰影覆蓋,慕詞從角落里沖出來,一把抓住周宥予熨燙完美的衣領:“周宥予!這種話你也說得出口!?”
“你不也就巴結她是周生的女兒么,裝什么清高。”周宥予的談吐優雅依舊。
“不是每個人都跟你這個人渣一樣!”
慕詞一拳揮上男生面容精致的臉,眼神兇惡面目猙獰。
周宥予終于也暴戾起來。
“我有什么錯?你們個個天生就有爹疼娘愛,我卻被扔了!被人撿回家,以為從此以后有爸爸了,那么努力地討好他,說送我走就送我走……阿詞,我花了十幾年終于搞清了一件事,那就是無論怎么討好,爸爸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
“當他知道周小詩做了那么不可理喻的過分事,居然反而去道歉,說什么自己沒有關心夠她……哼,如果換做我,鐵定早就被趕出家門了。”
——江風里霸道的擁抱和溫柔的吻。
“……我不能做錯一件事,因為指不定什么時候惹主人家不開心了,就會把我扔出去。而周小詩無論做錯再多,都是掌中寶心頭肉——這些從一出生起就注定好了!”
——那么多個日子里甜膩的寵溺。
“……本來只打算稍微挑撥一下,根本不準備下狠手把她害得名譽盡失,如果那晚她沒有用爸爸刺激我的話。”
“那么愛她……太不公平了。”
——都是假的。
——都是毒害自己的策略。
為什么是索吻而不是親吻,為什么不是進我房間而是建議“到我房間來”。
昭然若揭。
真是做夢也沒有想到。
我敬仰、羨慕、喜歡了好久的哥哥。
竟然,竟然一直這么這么這么這么地恨我。
周宥予深垂下頭,痛不欲生的表情在腦海里交錯盤旋,時間和空間都滯在那一幕,周小詩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離開自己回教室的。
月假時候的校園寂靜得落針可聞,就像十分鐘前懷著希望等哥哥時一樣,周小詩輕輕地笑了。
“到最后……果然還是沒有人關心我、喜歡我。”
周小詩一個人站了很久。
久到天色都開始暗了,久到她全然感覺不到天色已暗,兀自自言自語起來。
“……慕詞說過有個人一直在關心著我,他到底在哪里呢?”
有高大的身影自角落里緩緩顯現,左邊臉頰的酒窩若隱若現,少年看起來有一點點啼笑皆非。
“……在每一次你需要他的地方。”
他輕輕地說。
深灰色的天幕,路燈初明,少年一語不發地站在少女身后。不遠的地面上,兩人狹長的影子交錯重疊,除了風吹動樹葉,整個世界寂靜無聲。
11.
周小詩無暇為周宥予傷心難過。
周家丑聞不斷,在兄妹禁斷戀,妹妹狂追哥哥被拍之后,爸爸周喬生又被曝出與腐敗政客來往密切多年,恐涉嫌多起大型事件。
政客剛一落馬,便有各路專家出面分析預言周爸爸亦難逃厄運。果不其然,匆匆交代了看不出任何異樣的周宥予和周小詩“專心準備期末考試,不要擔心爸爸”后,周爸爸便被檢察院正式拘留,立案調查。
家里陷入前所未有的沉靜,周小詩不知道在一切大白于天下之后,自己還能跟周宥予說些什么,卻還是忍不住盡可能的在他眼前晃,悄悄期盼他能對自己說點什么。
畢竟,心里從未有過這樣的孤單和恐懼。
——而他是唯一能體會我的人。
所以,期末考結束當天,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周宥予張口叫住出房間上廁所的自己時,少女心里還是很感激的。
“最近學校來了外國訪問團,我在負責接待。”
“知道的。”少女小聲應答。
——他是在解釋最近持續消失的原因嗎?
——雖然說過那么重的話,但心里多少還是有點我的吧。
“有一對來自賓夕法尼亞的夫婦,沒有小孩,他們看到我們家突然遭遇這樣的事情,非常同情。”
“……”
心臟陡然一緊,少女猛地抬頭看住他,說不出話。
——他是在說“我們一起離開這里,開始新生活”嗎……可是爸爸才剛入獄啊……
客廳寬敞而寂靜,周宥予看著她,笑容里寫滿了他慣有的云淡風輕。
“我今年19了,成年人不需要轉讓監護權。我明早起程去北京簽證,之后直接去賓州。你替我跟爸爸說聲一切順利吧。”
四周溫度陡降,周小詩打了一個寒顫。
良久沉默,她抬起頭迎上少年的目光,對他露出一張燦爛的笑。
“一路平安。”
“謝謝。”
起身離去、收回目光之前,周宥予回以了同樣燦爛的笑靨。
冬越來越深了,及地窗簾之外,罕見的陽光溫柔地撫摸著大地。
12.
二零零四年來得轟轟烈烈,期待已久的寒假終于姍姍遲來了。
最初的夢想,是寒假要像母豬一樣日日躺在客廳沙發上看動漫。那樣的話,爸爸一回家就能看到自己,可以被他或罵或哄的趕進房間做作業;自己也能在哥哥出房門的第一時間看到他,可以佯裝漫不經心與他搭上兩句話,或者悄悄多看他兩眼。
后來和哥哥商量好,要一起去麗江看雪,在銀裝素裹的古城里牽著手領略“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的美,一起日出而賞景,日落而歸家。
再后來,又和已被關押起來的爸爸說好,要一起在家吃年夜飯,一起躺在沙發上看春晚,罵春晚。
一個也沒有實現。
每天,周小詩都獨自趴在房間書桌上寫作業,獨自叫外賣,獨自在偌大的小別墅里走來走去然后感到勞累、回房入睡。她的身邊一個人也沒有。
連慕詞也消失不見了。
他消失了整整十七天,才在開學的前一日敲開了周小詩家的門。
站在寬敞、冰冷的客廳里,他還是帶著那么春意融融的笑,渾身都散發著陽光的味道。
“你去干嘛了?”周小詩氣得要打他。
少年不答話,嘿嘿笑著躲開少女的追打,在某一個空隙突兀地攤開手掌。
“喏,給你。”
是一方做工精美的小盒子,周小詩狐疑打開,里面亮閃閃的,竟是一枚鉆戒。
她抬頭疑惑地怔怔地望住少年。
少年毫不客氣地白了她一眼。
“看哥干嘛?哥是那種會擲千金買這種不能吃不能喝屁用都沒有的東西的人嗎?”
“……”
“是你哥交代我給你的,”少年的聲音有點無奈有點痞,“……依哥看,他之前說那些話傷你,是因為想到馬上就要分開了,感情好的時候離別太傷人,所以不如把話說絕,讓你恨他……他肯定不舍得你和這個家,可是機會太難得,畢竟賓夕法尼亞里有他畢生的夢想——沃頓商學院。”
“他那個人……你了解的,整天頂著一張看似溫和的臉裝流川楓,臉皮薄到不能忍,苦衷不敢說,心里的話不敢說,買了戒指都不敢親自送你,搞得我這個同桌都看不下去了……”
“你的意思是……?”少女滿腮狐疑,不可置信地問。
“那個周白癡,雖然直到臨走都屁也沒放出來一個,但他那張死氣沉沉的臉和痛苦的眼神已經把他的心說的很清楚了,我打賭他肯定想道歉,他愛你。沒有人會在多年夢想即將實現時露出那樣的表情,你是唯一的原因。”
冬夜,風極寒,被凍僵的心卻迅速柔軟、暖和了。
“那,他會回來找我和爸爸嗎?”
少年彎起的嘴角優美卻僵硬,陽光味道的笑容有一點難看。
“當然會了,傻小妞。”
遙遠的市中心,初上的華燈點亮、喧囂著夜幕;清寂的別墅,夜風敲打窗欞也清晰可聞,周小詩站在那里面,捂住嘴幸福地哭了出來。
少年微笑地看著她,下意識又一次縮了縮自己少了第一節指節的中指,那是他之前十多天在工地打工時,被掉落的鋼筋壓壞、截肢的后的樣子。
少年多么感謝這次事故,它帶給相對他巨額的賠償金,使他有能力在厚葬了奶奶之后,還可以買給少女一枚鉆戒。
少年也不知道自己這樣欺騙她,對還是不對。
他不過想讓她相信愛。
最小的時候,他在動物園和孤兒院的小伙伴們走散的途中,撞見了一個即將掉進鱷魚池的小女孩,他去拉她,可當小女孩看到他正因此不斷被劃傷、割破,竟不顧自己生命垂危,開始哭著央求他放手……深沉的感動讓他從那時候起,就開始相信愛。
沒過多久的后來,他的爺爺奶奶在孤兒院找到他,他們再窮困潦倒也堅持要帶他回家撫養他,他因此更加相信愛。
后來的后來,小女孩的父母去孤兒院找他領養他,孤兒院交不出人又不愿放棄來自財閥的機會,便找了全院最漂亮、聰明的小孩頂替。在這些他從不知情的漫長后來里,他也一直相信愛。
他想讓少女像他一樣相信愛。
因為他知道,無論經歷貧窮,背叛,還是骨肉分離,只要心底相信愛。
生活便必將、始終、一直美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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