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章    秘之絆（1）

　　楔子

　　二零零三年，秋至。

　　天色開始暗的很快，回家的公車依舊很擠。

　　周小詩站在人群中間，低頭緊緊盯住身邊少年牛仔褲袋上隱約凸顯的錢包輪廓，喉嚨和胸腔不由一并燥熱起來。

　　車廂里有點吵雜有點暗。

　　齊劉海下的栗色貓眸一緊，周小詩的嘴角浮現了一道不易察覺的弧。

　　01．

　　跳下公車，周小詩一面歡快踏步一面打開方才輕松到手的錢包：飯卡，電話卡，借書卡，寫滿公式的小紙條……太有錢了吧，居然還有一張一萬塊的支票！

　　周小詩不由有點小后怕，早知道這么巨額就不偷了。正在懊惱的時候，一道黑影忽然自身后覆上身體。

　　“嘿！”

　　轉身，從那條有些眼熟的牛仔褲望上去，不遠處的少年正帶著笑望著自己，夜路又靜又暗，昏黃燈光在頭頂把輪廓切割的分明有致，半隱在黑暗里，少年看起來高大英氣，且危險。

　　匆匆裝好錢包，周小詩雙手護胸滿目防備：“你想干嘛??？”

　　少年愣了一下，左邊臉頰上的酒窩隨即愈發深陷，笑意漸濃，他邁腿，步步逼近。

　　“夜深人靜，孤男寡女，我是想干嘛呢……”

　　止在咫尺的距離，無視少女驚恐的眼眸，他迅速而利落地出手。

　　“你還太嫩了。”

　　話音起落間，少女口袋里的錢包已然出現在了他的手上。

　　“偷東西是不對的?！?/p>

　　笑著揉了揉少女烏黑直長的發，少年揚揚手里的錢包，聲音和身影一起消失在了夜色里。

　　周小詩一個人愣在原地，腦袋懵懵的。

　　——那個人，怎么好像有點面熟……在升旗儀式？

　　——是了，他是今早升旗儀式上才被校長大肆表彰和發萬元獎金的，襄樊四中二零零五屆兩名在全國奧數比賽上拿了金獎的其中一個，好像是叫……慕詞？

　　長相身材看起來都不差嘛，運動鞋牛仔褲加白T-shirt，渾身上下都充滿陽光的味道，在升旗臺上時竟然完全沒有注意到。

　　不過這也難怪，誰叫那時他身邊站的是無可挑剔、無與倫比，光芒萬丈到足以讓周圍一切統統蒸發掉的周宥予呢。

　　想起周宥予，少女受了驚的心頓時涌起一陣柔軟。

　　——這世上還有誰比得上周宥予嗎？

　　小鹿亂撞般的雀躍泛上心頭，少女不由加快了回家的腳步。

　　02．

　　家是一棟獨門獨院的小型別墅，周小詩越過兩旁是修葺整齊的草坪的小路，把鑰匙放進背包，開始奮力敲門。

　　從戶口薄上看，周宥予是親哥哥。

　　四歲那年，周小詩一家三口到動物園度周末，玩到鱷魚池時，那時尚未完全過氣的地方小明星媽媽被游人認了出來，爸爸忙于保護媽媽，被晾在一邊的小小詩便獨自吃冰激凌，四處走，攀爬鱷魚池。

　　翻上鐵網，小小詩就要掉進池子的剎那，一個孤兒院春游隊里走丟的，同樣四歲的小男孩拽住了自己，忍住鐵網擦破皮膚的痛，他一點一點把小小詩拽出了鱷魚池。

　　驚慌失措的爸爸媽媽趕來時，小男孩已經離開了，他們于是找去孤兒院，表示感激并希望領養那名善良勇敢的小男孩，取名周宥予。

　　周宥予自小便漂亮得不像話。

　　稍微了解一下，漂亮這一特質就會頓時黯然失色，他謙虛勤奮，好學上進，小小年紀就聽話懂事又體貼人。小小詩連“天冷就要加衣服”還不太知道的時候，他已經會主動去為下班回家的爸爸拿拖鞋、接皮包，為在書房加班的爸爸端牛奶、泡咖啡了。

　　周爸爸喜歡得愛不釋手，小區鄰居也對小宥予贊賞有加后不久，媽媽的態度開始變了，先是懷疑小宥予的身份，見親子鑒定沒有任何異常，消停了一段時間后，她以兩個小孩在家太吵為由，帶著小小詩搬回娘家，聲稱不把小宥予送回孤兒院她就不回家。

　　萬般無奈，周爸爸送走了小宥予接回小小詩和媽媽，卻很快意識到，他接不回原本和睦的家庭了，動不動就異常激烈的爭執取代了從前的一切：

　　“你少在那里小肚雞腸，孩子又沒犯什么錯！”

　　“虧你好意思說孩子，你還分得清誰是你孩子嗎？”

　　“……”

　　日子一天天過去，爭吵愈來愈烈，漸漸演變成了誰氣倒誰誰就勝利。

　　“我決定接小予回來，給他上戶口?！?/p>

　　“國際玩笑！”

　　“搞笑，我花的每一分錢都是我親手賺的，你管得著嗎?。俊?/p>

　　再也不想看到這些的小小詩撲向兩人之間：“你們不要再吵了，媽媽你就答應爸爸吧！”

　　狠狠敲了小小詩一計，媽媽恨鐵不成鋼：“傻丫頭，媽是為你好！你根本不懂一旦讓那小雜種上了戶口，將來會有多少損失！”

　　“可是，宥予哥哥那么好，卻好可憐，大家又都很喜歡他……”

　　“好好好，你們一家親！”媽媽推開小小詩一面走向自己的手提包一面碎碎念，“我走！我現在年輕貌美不愁嫁，過兩年后悔就晚了！”

　　“媽媽！”小小詩追到門邊抱住媽媽的腿，哭腔漸顯，“媽媽你要去哪？”

　　“讓她走，這種惡劣女人爸爸不需要！”

　　小小詩五歲那年，媽媽甩手出門后再也沒有回來。

　　爸爸的事業越做越大人越來越少歸家，周小詩和周宥予一起，在越來越寬敞奢華的屋子里長成了高二學生。

　　同樣是在襄樊四中，寡言少語、獨來獨往的周小詩毫不起眼，同樣寡言少語獨來獨往的周宥予卻幾乎是所有傳聞的頭號男主角，什么“財閥家的貴公子，經常出席各種奢華酒會”，什么“才高中就開始協助父親生意”，什么“清華北大的數奧保送都猶豫，目標只有沃頓商學院一個”，什么“三年級傳奇般的陸亦澤學長也要甘拜下風”……總之，異常的成績優異和高貴英俊，使得高中生周宥予即使與大家朝夕相處，也顯得十分遙遠。

　　家中，雖然從來沒有過多溝通和接觸，但只要自己偷竊被捉進派出所，他便一定會及時和爸爸一起急匆匆趕來，鎮靜而高效的交涉完畢后帶自己回家。他是那么清冷一個人，少女卻一直能從中感覺到他對自己若有似無的飄渺的關心。

　　周小詩還在敲門。

　　不記得是從什么時候起，開始想看到周宥予為自己開門，甚至寧愿因此站在屋外敲很久，忍受各種蚊蟲叮咬。

　　隱約的腳步聲越來越清晰，少女正在心跳加速的時候，門從里面開了，男生修長俊美的身形驟然清晰起來。

　　“我回來了！”周小詩望著他說。

　　“嗯?！?/p>

　　手還在門把上，他欠著腰俯視少女了一眼，側過身子示意她進門。

　　低頭默默換好拖鞋，少女直回身子正要開口，卻看見男生已然只剩下一個遠去的背影，他早已朝自己房間去了。

　　——哥哥真的好忙，爸爸公司的事要關心，學校學生會的事要處理，功課也不肯松懈一地點點。

　　——他剛剛應聲的時候對我笑了嗎？好像看到了，卻沒好意思仔細看個清楚……

　　房間里，功課書攤了一桌，周小詩這摸摸那碰碰，就是靜不下心做任何事情。

　　糾結于哥哥方才到底有沒有對自己笑糾結得抓狂，清楚這并不是一件值得深究的事，但就是控制不住，非常非常地想要知道。

　　十七歲了，再也受不了他多年以來讓人捉摸不透的冷淡和關懷了。

　　是夜，噙著淚守在自己房間的門背后，因為當男生前來敲門看她的時候，自己可以更早一點為他開門。

　　就這樣長久地等著，等到開門聲和腳步聲接連響起，周小詩聽得心跳都要停止了，緊接著傳來的卻是沒有停滯的經過聲，和飲水機的聲音。

　　——怎么會這樣？

　　——不管怎么樣，一定有辦法知道他對我的感情。

　　一定有辦法。

　　03．

　　周小詩是偶然撞見那幫社會青年的。

　　領頭的叫周辰勛，有一張相當好看的臉，聽口音不像本地人。

　　撞見他們的一瞬間，她就知道他們能直接而高效地幫助自己知道迫切想知道的。

　　一筆錢，一處學校附近罕有人跡的地點，一場偽裝的意外事件。

　　對合作雙方來說，這些都太容易。

　　周小詩把事發時間挑在下午七點，她知道這時候周宥予通常都正在回家的路上。

　　點頭示意社會青年們準備說臺詞，周小詩撥通了周宥予的電話。

　　話筒里清冷的“喂”剛一出口，周小詩便開始放聲大喊。

　　“救命啊——哥我在學校后面的廢棄燈具廠倉庫，你快來救我?。。　?/p>

　　社會青年在一旁配合的此起彼伏猥瑣嚎叫：“小美妞，掙扎沒有用，哥哥看你哪里逃！哈哈哈哈哈！”

　　“哥——嗚嗚——哥哥你在哪……”

　　“小詩，小詩？”他似乎馬上意識到聽筒那邊的狀況，原本清冷的聲音也在瞬間暴戾起來。

　　“小詩你別怕，哥馬上就到！”

　　周小詩聽起來急迫實則幸福地掛上電話。

　　時間淌泄而過，一干人百無聊賴地站在廢棄工廠等到天全黑了，也沒見著其他人的蹤影。

　　“你哥很不靠譜嘛！”社會青年們紛紛撇嘴感嘆，轉眼又換上他們固有的猥瑣表情，緩緩朝少女靠來，“既然這樣的話……我們只好……”

　　“你們想干嘛，我可是給了你們錢的！”周小詩嚇得步步退后，伺機逃跑。

　　他們卻步步緊逼不讓她有任何可乘之機，笑得猥瑣又放肆：“錢也收，色也要——”

　　“無賴！”

　　“無賴”之后，周小詩再也不敢嘴硬了，青年們捉住她的手腕，腳踝以及一切可以鉗制她的地方，不見月光的夜晚，頭頂飛蟲圍繞的路燈下響起了衣服撕裂的聲音，她才終于意識到事態的嚴重。

　　……

　　遠遠的，隱約好像有輕快的人聲緩緩靠近。

　　“……放心啦，恕航，這批‘熱得快’，價格實惠使用方便便于藏匿，保準你一賣就光還來找我！”

　　“詞哥，學校那幫孫子剛給了你一萬塊誒，還嫌不夠出來賺外快啊?！?/p>

　　“錢多不燙手嘛！”

　　最后的聲音笑嘻嘻的，周小詩覺得有一點耳熟。

　　——是那個人！

　　已經絕望了放棄了的心頓時漲滿力量，被按壓在地上，周小詩使盡全力放聲大叫：“慕詞，慕詞！慕詞救命啊——”

　　輕快的對話和腳步驟然停止，三秒鐘后，少年從黑暗里飛速沖過來，怒獅一般兇狠而利落地扯開社會青年，把躺臥在地的少年牢牢護在身后。

　　周辰勛愈發興奮了，他身邊的青年們也個個躍躍欲打，張牙舞爪一齊朝少年撲去，正在這個時候，黑暗里傳出一聲更加興奮的嘹亮的吶喊：“大哥，兄弟們到了！你還好？”

　　少年凜然立在眾人面前，鎮定自若云淡風輕地，順口應了一聲“嗯?！?/p>

　　社會青年們的笑容立刻僵在臉上，相互嘰咕了幾句，便調紛紛轉馬頭你追我嚷地跑了。

　　沉寂恢復之后，那個叫莫恕航的男生吧嗒吧嗒跑過來，伸出拇指嬉皮笑臉：“阿詞，裝逼有一套哦！電燈泡告辭了哦！”

　　路燈昏黃柔和的光芒周圍，飛蟲在無聲地飛。

　　只有兩人的，黑夜里廢棄工廠空曠的空地上，寂靜迅速蔓延開來。

　　少年轉向少女，脫下外套披上她顫抖的細瘦的肩膀，小心翼翼攙起她。

　　“走吧，我送你回家。”

　　“不要?！鄙倥艘粫?，隨后堅決地搖了搖頭，“我不要……不要宥予哥哥看到我這么狼狽這么不美的樣子。”

　　“……”

　　突然而來的沉默讓少女不禁轉頭疑惑望向身邊的少年，對方立刻沖自己露出一個又壞又賤的笑，燈光下左臉頰的酒窩若隱若現，他順手牽起她的手腕，撇撇嘴。

　　“真是的，想跟哥回家就直說嘛?！?/p>

　　04．

　　慕詞帶周小詩前往的是一條弄堂。

　　深處最潮濕的地方，門前的墻沿臺階都被青苔覆蓋，相依為命的奶奶就在那里面，坐在夜宵邊等少年回家。

　　“奶奶，我回來了，今天有同學借一下宿?！?/p>

　　進門時差點滑了一跤的周小詩從慕詞身后探出腦袋，忙不迭張口：“慕詞奶奶好！”

　　屋子里的燈光很暗，奶奶和藹的友善的笑呵呵應聲。

　　周小詩忍不住打量這間餐、客廳并用，與臥室一簾分割的四方形的家。各種獎狀被當作墻紙滿滿貼了一墻，反潮的痕跡躍然紙上。屋子里東西多且雜，卻每一樣都被井然有序的擺放，看起來整潔而溫馨。

　　夜晚，周小詩被安排睡在房里唯一的木床上，沒有其他空間可以休憩的慕詞趴在床頭桌，奶奶在擠放在餐廳的彈簧床上睡得很熟，周小詩實在受不了潮氣，輾轉反側到凌晨都無法入睡。

　　打開臺燈，少年熟睡的側臉映入眼簾，截然不同于周宥予冰冷的貴氣，他看起來溫暖而親切。撐坐在床上，周小詩怔怔地俯視著他。

　　不知過了多久，寧靜里的少年毫無預兆驟然睜開雙眼，嚇得周小詩差點驚叫出聲。

　　他卻毫不愧疚，只懶洋洋地直起身子望過來：“小妞，你這偷吻的前戲長過頭了吧，哥等得不耐煩了都?！?/p>

　　“你！”少女氣結，卻又心知肚明斗嘴自己不是對手，便轉念揶揄他，“在家這么乖巧……還真看不出來你是個偷東西的好手！”

　　“那你說的，哥人稱佛山無影手的時候，你肯定還不知道在哪玩泥巴?！?/p>

　　少年得意的神情被臺燈光勾勒的出奇柔軟美好，一雙熠熠閃光的眼卻兀的黯淡了，笑容斂起，他仿佛倏然陷入了什么。

　　“有點扯，那個，八歲時候被一個大盜相中收作了徒弟……因為急于改變爺爺奶奶撿破爛維持三人生計的爛狀況，我很努力，十歲就出師了。”

　　“一出師我就迫不及待偷了一家食品超市，行動超級成功，我抱了一懷抱的面包快餐面和大米回家。滿心歡喜終于能給他們二老好生活了，我本來很驕傲的，爺爺卻在問清食物來歷的瞬間便開始沖我大發雷霆……當時已經很晚了，可他說什么也要立即帶我把東西送回去然后道歉?！?/p>

　　“大晚上趕了很遠路找到店主，爺爺帶著我一邊還東西一邊認錯道歉……沒想到，店主人特別好，非說都不是什么值錢東西，就當他看我誠實可愛討人喜歡送我的。我們于是又抱著東西回家，路上我特開心，我說‘爺爺這個方法真好，以后都可以有好東西吃了，而且還不算偷！’——可我話音未落，爺爺就連我們正在馬路中央都忘了，立刻動手打我。我剛一躲開面前就響起尖銳的剎車和鳴笛，千鈞一發的時候，爺爺一把推開我自己撞了上去?！?/p>

　　“……我嚇懵了，連忙哭求路人快叫救護車，爺爺卻只一味招我到他身邊去，緊緊抓住我的手跟死神搶時間說話：‘你快答應爺爺你再也不偷了……偷東西是不對的?！?/p>

　　“我拗不過他，只好放棄求救跪在地上發誓：‘我保證！我慕詞這輩子再不偷東西了，下輩子也不偷，下下輩子還不偷！下下下輩子……’”

　　“……總之，我那句最重要的‘爺爺求你別走’還沒說，他的眼睛就緩緩閉上了?！?/p>

　　夜很靜。

　　潮濕的昏暗的老舊的床前，少女認真地望住眼前低斂著眉目的陽光味道的少年，說不出一句話。

　　半晌，少年的焦距終于重新清晰起來，沖著少女，他咧嘴笑了一下，酒窩忽現。

　　“你呢，你為什么偷？”

　　少女移開望著他的眼睛。

　　“沒有人關心我?！?/p>

　　她的聲音徐徐繼續：“我想有人關心我，可從來都沒有……媽媽不要我，爸爸只喜歡哥哥，哥哥被所有人喜歡，只有我是多余的。”

　　“……初二暑假，有一天我在超市里被店主誤會成小偷扭送進了派出所，爸爸和哥哥都迅速趕來了，他們焦急的跟警方交涉，無論如何也要當場帶我回家。從那時起我就發現，原來偷可以讓他們關心我，我只發現我非要偷東西被抓他們才會關心我！——很老土很蛋疼很笑人吧……”

　　起伏強烈的情緒寫在臉上，少年伸手，想要撫一撫少女跟隨胸口輕輕顫抖著的頭發，卻終究還是頓住動作收回手，換上一副看不出情緒的笑。

　　“有人一直在關心你。”他說。

　　“誰？”

　　“別管，反正知道有人關心你就對了，”少年說得流利而云淡風輕，“有人知道你愛低著頭走路；知道你早上在食堂吃豆腐面會把豆芽挑出來丟掉；知道你上廁所一向認準一樓那間；知道你放學回家路過校門前那株造型奇特的櫻花樹時，會經常忍不住抬頭看一眼?！?/p>

　　“真的……嗎？”

　　少女不可置信地望著他認真而堅定的目光。

　　忽而，她長久壓抑、悶痛著的心開始變暖，變軟。

　　05．

　　翌日清早，周小詩敲開家門，驚訝地發現爸爸和哥哥都在。

　　周宥予一個箭步沖上來，失態地緊抓住少女的雙肩：“你上哪去了？有沒有怎么樣？”

　　周小詩連忙講明昨天被同學解救并在他家借宿的事，爸爸和哥哥同時松了口氣，可下一秒，哥哥已陷入痛苦的自責。

　　“……昨天不知道你在哪，再打回去你已經關機，我找你都不知道該走去哪里，我當時——”

　　握著雙肩的手將男生的體溫徑直傳導進女生的心窩里，她連忙搖搖頭：“不怪哥哥，反正已經過去了，忘掉它吧?！?/p>

　　“忘不掉。”男生答得干脆利落，星芒一般美好的眼眸憤怒得像要噴出火來，他一字一頓，“告訴哥，誰干的？”

　　“不、不知道……”少女被他的失態嚇住了。

　　一連幾天都過得擔驚受怕。

　　哥哥出乎意料的在意，當場撂下話要給這幫人好看后，他明顯比過去更忙碌了。周小詩并不似想象中幸福不已，她更多的是擔心哥哥查出那幫人與自己的雇傭關系。

　　周宥予行事向來高效低調，從他這里周小詩什么也察覺不到，想起剛巧周六就是爸爸的46歲生日，便轉念決定屆時捧上鮮花去看他，打探一下哥哥的調查進行到了哪一步。

　　周六。

　　董事長室里，周小詩進門笑盈盈獻上祝福，把花放進花瓶澆好水之后，看到爸爸依舊坐在辦公桌前，陰沉著臉一言不發一眼不看自己，便隱隱感到有些不對。

　　她嘗試著問爸爸是不是心情不好，他揮袖，用掃翻桌上盛滿嬌艷欲滴花朵的花瓶代替回答，然后暴戾地冰冷地看向她。

　　“你哥打電話來說你好像出事的時候都快急瘋了，看你沒回來，又不吃不睡外出找了你一整夜，知道你沒事，轉頭就去挖地三尺找那幫傷害你的人渣，帶過來拷問威脅完了，得出的結果是——你花錢請的他們？為了陪你演戲？”

　　周小詩百口莫辯，無話可說。

　　爸爸的聲音由憤怒漸轉為無奈。

　　“我不管你為了什么，周小詩，爸不指望你跟你哥一樣，幫爸分憂，只愿你消停一點，不要源源不斷沒完沒了的惹是生非！這也很難做到嗎？”

　　“……”

　　——目的達到了，結局也如期望的一樣，哥哥真的這么關心在乎著自己，可是依舊壓抑、難過得像要窒息。

　　秋末難得能見著如此明媚的太陽，少女卻行尸走肉一般走在回家的路上。

　　——爸爸。

　　——爸爸他已經這么討厭我了啊……

　　輾轉反側無法入睡。

　　腦袋里滿是爸爸失望的冰冷的目光，周小詩記得剛念書的那些年，自己最怕考試，倒不是恐懼考試本身，而是擔心結果出來不如人，爸爸會用那樣的眼光看自己，哪怕只有一瞬間。

　　黑暗里傳來門鎖扭動的聲音，遙望過去，有寬闊的身影隨著開門漸漸清晰。

　　“小詩?！?/p>

　　感到來人正緩緩靠近自己，周小詩忙不迭擺好表情，佯裝熟睡。

　　“爸爸……覺得抱歉?！?/p>

　　這個習慣了在各種大會侃侃而談的男人此刻語無倫次了，半坐在女兒床頭，他連手都不知該放在哪里。

　　“爸爸總覺得你跟爸爸生來就是連在一起的，而小予是養子，少挑剔他一點，對他好一點，他心里才不會不平衡……可爸爸今天才意識到，一直以來我所表現出的，是忽略你……”

　　男人總是嘹亮、震懾力非常的聲音已經快要低到塵埃里去。

　　“這么多年，爸爸竟然從沒去嘗試體會過你心里的苦，你為什么去偷，為什么去聯系人渣做這么危險的事……”

　　“爸爸！”

　　少女終于忍不住躍起身子，撲進男人因痛苦而傴僂的懷抱。

　　“你是爸爸唯一的親骨肉啊，你可千萬不要恨爸爸……”

　　少女堵住男人的嘴，把腦袋搖成撥浪鼓：“從沒想過！我們生來就是連在一起的，怎么會恨！”

　　黑暗的空間充滿了傾神入骨的溫馨和感動。

　　這個世界沒有人聽到門外響過一聲輕輕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