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假如我看見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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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涼如水。

　　我，女俠另小維，身穿夜行衣，腰別雙截棍，頭發藏暗器，腳登青云梯……

　　STOP，忘了帶上我力量的源泉－－夜宵肉包子！

　　裝備完畢。

　　話說，要復活一個人，必先了解其死因。

　　所以，掌聲由請死者楚莫言隆重登場。

　　——四年前的車禍后我發現自己有了異能，靈魂可以自由脫離身體再回來。于是上課時我常常飛出去玩，有一天，我不幸被老師點了名，學校里頓時風生水起，我準備回去卻發現自己的身體已經插滿了吸管，整天不是被電擊就是針扎，我怕疼，決定先來個遠游，等進了停尸房再回來回魂，順便整個“驚世奇跡”當當。誰知，我那毫無默契的老媽竟直接把我搬回家，擺進那副比海X冰箱還要保鮮水晶棺材。水晶棺材是我媽跟一神父買的，沾染色了休道院的氣息，我靠近不了，于是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死了將近三年。

　　——就是說，復活你只要把棺材打開就好了？

　　——是啊，可惜人靈無法溝通，所以才說找你很久了嘛！

　　沒有庫洛牌可以積攢，不能沿路收服神奇寶貝，也不會遇到含奶嘴的閻王小帥哥……

　　——我家有愛犬把守，純種德國軍犬誒，只怕易守難攻。

　　只有一只兇猛巨大的癡情貴族狗。哦，現實總是太殘忍！

　　是夜。

　　我懷揣肉包帶上式靈躡手躡腳七拐八彎來到了楚莫言的故居。

　　一座奢侈的歐式別院。主樓燈火通明，側樓陰森難挨。一只巨大的老狗蜷在外玄關，不時舔舔前蹄，姿勢苯拙而孤寂，它的身影融在夜和樓的龐大背景里，顯得格外蒼涼。

　　楚莫言的眼睛亮晶晶的，有飄忽的憂傷。

　　“好小子，三餐鮮肉沒白吃！”一聲長嘆，楚莫言飄來面前，“我就躺在客廳里，可是愛犬一定會誓死守門?！?/p>

　　我一啃包子，讓我們輕輕悄悄的進去，正如我們輕輕悄悄的來，躡足而行，不驚動一只耗子。

　　時間輕輕悄悄的流走，我們輕輕悄悄的靠近。乖乖，這狗站臺起來大概有我高吧，出落的真生猛，幸好睡著了。

　　一只蒼蠅靜默的飛過，大狗動了動鼻，我的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兒。

　　——咕嗝。

　　夜的寂靜就這樣悄然而破，我連忙捂住嘴，僅剩的包子掉落，發出沉悶的聲響。

　　飽嗝余音未畢，只聽“噌”的一聲，大狗騰身而起，轉眼已擺好進攻的姿勢，呲牙咧嘴看著我。

　　我當即決定，要先上廁所再開棺。如果還能進去。

　　楚莫言也嚇丟了魂，擋在我面前拼命擺手：“愛犬！愛犬他是自己人！”

　　愛犬就要穿過他撲來，STOP啊，女主角第一集就去世的話，會影響收視率的！

　　也許，下集會是楚莫言打通第八感去冥界找我，然后引發《惡魔禁獵區》……我不甘心。

　　又是一陣令人發指的寂靜。

　　而后，冷風劃過，奇怪的聲響自腳下傳來。

　　我顫顫悠悠尋聲低頭

　　——愛犬，它正俯身而臥，專注的仿佛與世隔絕，它在如此忘情的

　　啃包子。

　　我心生憐憫，心疼的看著它，可憐的孩子，曾經富貴榮華三餐鮮肉，如今卻寒酸到包子都是如獲至寶，我頓感世事無常，世態炎涼……

　　“另小維，人命關天！”楚莫言咆哮。

　　是，我堂堂身負使命的一代女俠，怎能被這些狗女情長所絆？道過珍重，我一路狂奔向別墅。

　　這時節應該來上一曲華麗悲壯的背景音樂，因為萬眾矚目的一幕即將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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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堂皇大廳之上，燈火通明，楚莫言躺在正中央的水晶棺里，沉睡的美姿讓人垂涎欲滴。

　　我決定犧牲上廁所的時間拯救他。

　　我莊嚴而神圣的緩緩走近棺材，抬腳間，仿佛千斤巨石相系。

　　也許，下一步我將被從天而將的鐵籠困??；也許，我即將一腳踏空跌進深不見底的淵池；也許，我將為愛和正義獻出自己年輕的生命……

　　但是，我在所不惜；但是，我死而無憾；但是，我竟然已經暢通無阻順順利利的將手放在了棺材蓋上！

　　我微微曲膝，運足內力掀棺。

　　暗藏的機關終于顯形了！

　　棺蓋它看似輕盈，實則沉重如磐石。掀不動??！

　　我激動萬分的掏出A27號裝備——小鐵棍。忍不住奸笑三聲，看我撬開你。

　　“另小維，”回頭，楚莫言的萬年黑珍珠緊緊鎖在我身上，“這是新款滑蓋棺?！?/p>

　　我狐疑的伸出一根手指，劃過棺蓋。只聽“唰”的一聲，水晶棺應聲而開，莫非我已在無形之中參破了一指禪的奧妙？

　　“回歸吧楚莫言，你重生了！”我跳腳大叫。

　　楚莫言卻充耳未聞，他懸浮在半空，神情凝重且痛苦，一對萬年珍珠滲滿了我讀不懂的光澤。開口欲問的時候，他的愛犬已然出現。

　　飽餐之后的愛犬神采弈弈，看到主人被吃豆腐，他立馬兇神惡煞的撲過來。

　　“既然這么容易下次帶足包子再來楚莫言我們撤！”

　　愛犬沒有追趕，它輕輕舔凈楚莫言被我弄贓的臉，然后小心推棺，就地而臥。

　　跋腿奔跑間，我不忘回頭高喊楚莫言跟上。

　　卻看見他在半空中緩緩低頭而行，他的姿勢憂傷且孤凄，仿佛隨時都會被夜晚巨大的黑暗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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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小維，我命將盡，靈體太虛弱，已經不起絲毫阻礙。”

　　深夜，我蜷在被窩里，瞪著一本正經的楚莫言：“終于從黑白無常那里出師了。”

　　“是真的！除非身體一絲不掛，我沒有靈力穿過布料了。”

　　我端詳楚莫言的靈體，飄忽了不少，也確實很久不見他穿墻了。

　　而我們的時間，只剩十天。

　　翌日天未亮，我便上躥下跳收撿道具，原來只需我力量的源泉便可有所作為，下星期就為愛犬送去一箱包子。

　　楚莫言確定他橫空出世的回魂限定并不會為我增添諸多不便后，也不再郁郁寡歡的話裝黑白無常，捧著奶油蛋糕整日坐在電視機前，完全無視我來來回回忙碌的身影。

　　以后，若還想過上這樣的日子，是不是要等很久呢？

　　“今日要聞，經過相關專家長期的調節與引導……已經默許將辭世近三年獨子的遺體火化，據悉，該子遺體一直安放在一口神秘的水晶棺內而絲毫未損，楚氏夫婦已經決定將在火化遺體后將棺材捐獻給研究所……預計，水晶棺將于三天后與世人見面……”

　　新聞報導斷斷續續的傳來，楚莫言的奶油蛋糕脫手掉落，我也不覺停下動作，胸中五味翻滾。

　　——機會來了，公眾人物創造醫學奇跡將比平頭百姓轟動千倍。

　　可是，公眾人物常常用是無奈的，人死了三年，躺在棺材里還要天天被圍被拍，連我女俠另小維都無從下手了。

　　轉眼，三天期滿，楚莫言將要被浩浩蕩蕩運往火葬場。

　　此時，我需要一個有份量的幫手，楚媽媽是唯一合適的人選。

　　我歸納總結了楚媽媽的行為處事，決定改頭換面，對癥下藥。

　　我扯下窗簾纏在身上，蒙面盤發，扮成埃及巫女找到楚媽媽。

　　我自稱溝通人靈兩界的天降使者，將楚莫言的故事加以藻飾講給她，她果然相信，抹著眼淚問我怎么辦。

　　我雙手合十嘆念：“阿彌陀佛，貴子如今死也其母生也其母。”

　　話音未畢我便冒出一身冷汗，埃及人好象不說阿彌陀佛，所幸楚媽媽陷的太深沒有察覺。我于是奸笑三聲，繼續開講。

　　沒想到，在說到“只需扒光貴子”的時候，她的智商忽然蘇醒，大罵著神經病把我趕出家門。

　　楚莫言瞪我：“早告訴你行不通吧，現在只能碰硬了?！?/p>

　　我潛伏在山谷深處的火葬場，和楚莫言隔草觀望。

　　所有的頭顱緩緩低下，一個剎那，躥動的火苗已將他的身體圍繞，楚莫言異常安靜，而我無暇顧及他的心情，一躍而起直奔火堆。

　　每個人都驚在原地，瞪大眼睛看著我飛速融進火堆里?？諝鉂L燙，濃煙就要閉塞我的呼吸，楚莫言躺就在面前，長長的睫毛遮住眼袋，這樣的睡臉我曾睜眼可見，并成為我生命里不可或缺，名為習慣的景。伸手，我第一次觸碰他的容顏，有柔軟細膩的質感。

　　走出去，我就可以再看到萬年黑珍珠里我傻兮兮的笑臉。

　　我背起楚莫言拼命奔跑，我的腦海一片空白，他身上的西裝已經完全黑焦，扎在身上，風一吹便瘋狂的飄散開來。

　　穿梭在山林里，身后是斷斷續續，追捕的聲音。

　　楚莫言飛過來，黑珍珠里慌張未退：“你快走，他們追來了！”

　　匍匐在灌木叢中，叫囂和腳步聲愈漸清晰，“早知道是今天這結果，我寧可三年前就安心去輪回司投胎?！背岳湫Γ弓h抱起胳膊，按兵不動。

　　“沒有時間了!”我哭腔漸濃，懇求也夾雜其中。

　　“快走??！”楚莫言咆哮里的威言毋庸置疑。

　　我只得起身離開他的視線。

　　如果，楚莫言的回魂只是比以前需要更多的時間，那么我真的能是舍己為人的民族英雄。

　　我揉亂自己的頭發，東搖西晃跳腳念叨：“嘛哩嘛哩哄，嘛哩嘛哩哄……”

　　人們果然尋聲前來，包圍我指指點點，而后抓起我質問尸體的去向。

　　我看著他們笑起來，我說：“嘛哩嘛哩哄，嘛哩嘛哩哄!”

　　他們不再理我，七手八腳將我捉捕。

　　我想，我勝利了。

　　可我再也無法見證這場勝利的意義，三天之后，楚莫言成鬼復活還是轉世投胎，我從此無從知曉。

　　［０９。］

　　那位斷言我有精神病的醫師拯救了我。

　　他曾經困擾我許久的一紙病歷打消了楚氏夫婦追究我的念頭，煤體亦很快將我遺忘。唯一可憐的是我親愛的父母，眼看著哈佛預科的女兒就這么進了精神病院，構思好的書再也沒機會寫了。

　　是，一別楚莫言，我已在療養院安寧度過兩個春秋。

　　同齡的人們絡繹成為大學生，偶爾異地相聚，嬉笑怒罵間還會提起我。

　　——說到那個見鬼的另小維啊，她在人家葬禮上發病了，竟然當眾背著尸體逃跑，多虧死者家屬大度，放過她后移居國外，不過她也從此以精神病院為家了……唉，想起自己曾和她同窗多年，真是后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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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又看見了黑白無常。

　　依舊是頎長的純色古衫，面容麻木清冷卻極致的駭人，他們仿佛自天邊踏風前行，然而一路，衣角紊絲不動。

　　看到我，黑小黑的梨渦旋轉開來，三步并作兩步，嬌嗔著嗓子蹦來身前。

　　——一聲不吭便隱居山林，害我們尋得好辛苦！

　　其實長久以來，礙于黑白無常神秘無暇的公眾形象，我未曾將他年一遇之后，二人便隔三岔五的上門討蛋糕一事暴料。我還記得楚莫言那一次捐上自己半個月的甜點時的義憤填膺，他捶胸頓足引吭高歌：你們何不直接將我引去，先來便是要我，何必借機一次次掘我命根？

　　白小白舉劍，義正辭嚴：差矣，我二人取向正常，絕無要你之心！

　　至今憶起，失望仍泛濫于心。

　　而那次過后，緊接著便是我和楚莫言夜訪愛犬，生活紊亂一時，最終是我孤身遷境至此，隔絕人世，哀度余生。

　　——黑白無常也有找不著人的時候哦。

　　——天下之大，唯靈體活動能被我二人所感應，從前尋著楚莫言方可輕易找到你。

　　白小白面無表情一字一頓，我真懷疑他是個智能機器人。

　　可是，楚莫言如今怎樣了呢。我頓生傷感，癡癡的問。

　　——氣息消失兩年了已經。他有三種命運：一，靈體變異成鬼，被凈靈庭的人解決掉；二，成鬼之前去輪回司，棄今生所有轉世投胎；三，回魂成功，去孟婆那里洗去作為靈的記憶，繼續生活。

　　——孟婆會不會……

　　——那個姓孟的變異老太婆，最討厭奶油蛋糕的味道，是不可能被收買的！

　　我啞笑，楚莫言，無論你選擇哪一種命運，我都是注定被遺忘的那個人呢。

　　彼時，黑小黑攤開雙臂，以我極為熟悉卻遙遠的方式：吶，奶油蛋糕呢？

　　我搖了搖頭，我已經兩年不曾見到它。

　　以后也是？

　　是。

　　我看到黑白無常失望的背影漸次消失在我的視線，他們跋山涉水找到曾經帶給他們幸福的我，我卻在幾小時內將他們的努力全數變為悔恨。這樣的漠然離開，我無從怪罪，只不由得想起了愛犬：美少年果然都是薄情寡義的人吶，轉身就忘了老娘多少公斤蛋糕？！

　　我想，他們是我的那些美好僅剩的證明，可是他們就要離開了。

　　我的媽媽來接我回家度假。

　　我終于能夠重新獨自穿梭在馬龍車水的街衢，時值初冬，人流里毛衣和皮外套縱橫交錯，我是他們之中渺小的一員。

　　綠燈。

　　我們止在安全島上等待，人群中卻擠出一只身影拄杖一味前行，他裹了一件米色卡其布外套，藍棉布圍巾卷在頎長的頸上，挑染的燙黃發，背影異常單薄，且落寞。

　　車禍即將釀成，我搶先一步張開雙臂擋在他面前：“小心！”

　　煞車，司機驚魂未定，我也敢不緊轉身看望那人。

　　于是世界定格。

　　我在三十個月以后再一次被美少年的容貌怔住，依舊是十分適合他的齊劉海，面容蒼白。唯一的不同，是此刻整條街的人都停下腳步，圍上來，然后贊嘆他的俊朗。

　　半晌，他微笑開口。

　　——敢問恩人芳名，待我他日攜禮致謝。

　　我看著他，倔強吐音。

　　——我叫另小維，我找你很久了！

　　他輕笑出聲，鼻翼尖高，牽起薄涼的嘴角，萬年黑珍珠彎起來，雖不復當年的明麗。

　　——另小維真是慢吞吞的動物，等的我想死！

　　我這才意識到他手里的拄杖，而萬年黑珍珠已然映不出我的臉。

　　彼時，他已丟杖上前擁住我，他說那天，山風吹盡了他燒焦的衣服，回魂后孟婆告訴他喝湯忘卻那三年便可復活。他不肯，堅持要不惜一切代價帶走記憶，孟婆說除非以瞳孔交換，他便二話不說燒給了她，于是孟婆婆只能受人之賄忠人之事。

　　后來，父母執意帶他去澳洲醫眼睛，他卻暗自攢錢，習耳語，等待時機偷溜，回國與我相見……

　　“傻瓜！”我打斷他，小心捧起他的臉。

　　——喝下孟婆湯，繼續做你千人仰慕萬人暗戀的大少爺不就好了。

　　他卻將我擁的更緊。

　　——我不要忘記你，那將使我的起死回生沒有任何意義。

　　周圍響起熱烈的掌聲，經濟細胞發達的人就地開設了賭局：他們是否在拍魔幻電視劇？攝像機隱匿在哪里？

　　——吶，你下半輩子的眼睛就在這里，你有沒有感到奪目的光明？

　　楚莫言重重的點頭，而后，他撫住我的臉，彎下頸輕輕吻住我。

　　唇齒相依，雷鳴的掌聲里夾雜了聲聲叫好，卻在瞬間，一切聲響歸于寂靜。

　　我疑惑轉頭，竟是一個執勤交警擠過人群站來面前，紅著臉，羞澀地道了聲抱歉，便飛速遞上一張紙：

　　——我將以阻礙交通為由罰款二位二百元人民幣。

　　我撇撇嘴，楚莫言，一星期份的奶油蛋糕飛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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