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五月一日是放假第一天,唐彩子早早起了床,看到媽媽已經在客廳沙發上看報紙,小鹿亂撞著的心跳頓時沉了下來。
果然又是一個禁足日。
她準備去睡回籠覺的時候,媽媽的聲音忽然從身后傳來。
“陸一弘是今天上午的火車吧。”
唐彩子嚇了一跳,轉過身震驚地看著她。
媽媽還在看報紙,唐彩子看不見她被擋住的臉。
“去刷牙洗臉,媽媽帶你去送送他。”媽媽翻了一頁,繼續說。
唐彩子覺得這一切詭異極了,但她真的見到了陸一弘。
在火車站候車廳,腳下放了個大背包,背著那把青綠色木吉他,頻頻張望,似乎在等人的陸一弘。
看到唐彩子母女,他招手笑著叫了一聲伯母好。
然后,他輕柔地撫了撫唐彩子的頭發,說:“馬上高三了,要好好努力考大學,我跟你媽媽說好了,如果你這段時間進步大的話,十一放假可以來北京當管家婆,在我晉級全國總決賽的情況下。”
唐媽媽就在不遠處,他傾斜身子,把嘴唇放到唐彩子耳邊,壓低聲音繼續道:“我愛你。”
唐彩子忽然紅了鼻頭。
叮囑了唐彩子要隨時報告學習狀況,答應了她會每天報平安交待情況甚至索要主持人簽名,陸一弘走了。
唐彩子跟著媽媽回家,一路上都很憋。
“你怎么??”想問出個所以然,卻找不到合適的開頭。
“——認識陸一弘的?”唐媽媽面不改色,儼然一副過來人的架勢。
“他給我發了短信,說是你男朋友,我就約他出去談了兩次。了解了一下他的情況,交流了一下你最近都在忙什么。”媽媽的目光很犀利,“長進得為娘都快不認識了啊,居然跑到酒吧打工!還能在手機被沒收之后,上課發短信,跟人家說什么‘比賽加油’!”
“你、你怎么知道!?”
“我們那會兒正聊著天呢。”
唐彩子耷拉下腦袋,聽著自己日積月累下的種種罪行,暗暗哀嘆命不久矣。
媽媽的聲音卻忽然軟下來,她伸手環了環唐彩子的肩。
“丫頭,能早早遇上中意的人,是件好事,媽也不想你一把年紀跑到‘非誠勿擾’上點燈。”
她嘆了口氣,目光溫和又無奈。
“??可你要跟媽媽溝通啊!十六七歲的姑娘喜歡上個什么人,多正常啊,來跟媽媽講講心里的苦澀,讓媽媽當你的聽眾,給你出主意,和你一起商討面對的辦法,不是很好嗎?——非要像做賊一樣瞞著,讓爹媽看著你天天心不在焉干著急!了解不到你的想法,我們明明想幫你,使出的對策卻傷著我們自己也傷著你,多悲哀啊。”
“??所以,有什么想法、需要,就及時和家長溝通,我們是天下唯一全心全意為你好的人。”
唐媽媽的話蕩漾在勝春正午的暖陽里,吐詞溫婉卻擲地有聲。不由的,唐彩子挽著媽媽的手緊了一緊。
“小伙子不錯,老實懂事責任感強,我還是挺喜歡的。你現在用功,考上了好大學,我就同意你們發展。”媽媽說。
“嘿嘿,”唐彩子頑皮地眨了眨微紅的眼睛,湊近媽媽扭捏起來,“媽媽,我可不可以看看他發給你的短信啊?”
唐媽媽沒好氣地蹬了女兒一眼,陽光烤熱了她已經出現零星白色的頭發。
微風拂面的感覺最好了。
“阿姨您好,我叫陸一弘,是您女兒的男朋友。我和唐彩子在一起幾個月了,最近她成績下降,我很自責,很想幫助她找回學習狀態。如果可以,我希望能與您坐下來好好談一談,讓您了解我,幫助我。也請您相信,我是一個和您一樣愛您女兒,并會為她的將來負責的人。”
20.
時間開始過得很快。
講臺上換幾個老師,課桌上換幾張卷子,去幾次廁所,做一次廣播體操和眼保健操,一天就過去了。
周一開始數周六,月中開始盼月假,不知不覺到了,什么都還來不及做就又過去了,于是馬不停蹄開始新一輪期盼。
唯一的樂趣是調侃趁吃飯時間來到教室發表演講的,腦清新金思力銷售人員,運氣好時,碰上某老師換了發型,某男人婆穿了裙子,則整個班級都要精神一振,喧鬧異常。
考試考得比吃飯還勤,《五年高考三年模擬》成了圣書,每個人做完為首的北京卷都要嘆一遍老天不公,簡單成這樣分數線還那么低。
晚自習長得沒有盡頭,程點初扔下中性筆,仰天長嘯“讓考試來的更猛烈些吧!”,被剛巧埋伏在后門外的班主任逮了個正著。
其實也沒那么枯燥和勞累。
班里總有看不完的《籃球先鋒報》和各種娛樂八卦雜志,在自習課上傳來又傳去,也不知是誰買的。
陸一弘重新成了上面的常客。
一路披荊斬棘,抱著他的青綠色木吉他,唱著原創歌曲,成為湖北賽區最閃亮的新星之一。微博熱鬧得不像話,學校附近也到處都在賣他的貼畫和海報。
“唱響中國”比賽時期的八卦被人挖了出來,大報小報都在爭相轉載;之前制作的歌曲視頻,也在沉寂許久之后全部出現在網站首頁。
同學們談論著他,只有唐彩子聽到“陸一弘”三個字就走開,程點初隔三差五就要憂心忡忡地問她,“你和陸一弘還在一起嗎?”
唐彩子點點頭。
聯系得很少,偶爾通次電話,他總是說不到兩句被人叫名字,然后不得不急匆匆地掛斷。
不給她足夠的關心,卻也不讓她擔心,全國二十強剛剛匯聚北京,緊張籌備總決賽的時候,微博突然曝出一張陸一弘與當紅女主持靳拉一起坐在花園里彈吉他的照片,照片里陽光明媚,兩人笑靨如花,很快,“陸一弘靳拉日久生情”的新聞遍傳遍了網絡。
這一話題登上“微博十大熱門”的那一天,唐彩子一連接到二十余個電話,陸一弘反反復復告訴她,那不過是一起排練的鏡頭,不要誤會,不要想太多。
可緋聞一曝光,謠言根本擋不住,從那以后,陸一弘戴顆耳釘成了向靳拉示意“我單身”,換雙鞋成了配合靳拉系情侶鞋墊,就連在二十進十五的淘汰賽中唱出的,已經迅速紅遍大江南北的原創歌曲《彩虹奔跑》,也被各路專家分析、判定是寫給靳拉的表白之作。
深夜,被窩里,電話通了,唐彩子握著報紙,問都不知道怎么問。
陸一弘在聽筒那頭笑,他說,“你不要想那些緋聞八卦,專心學習,‘十一’來北京看我,我當面講給你聽。”
21.
唐彩子盼著盼著,“十一”就真的到了,“全國歌手大獎賽”在九月三十日的夜晚展開了“十進八”淘汰賽,唐彩子在開往北京的火車上,刷著手機微博看文字直播。
十月的北京西站又干又冷,陸一弘戴著棒球帽在出站口等她。他昨晚被淘汰了,一手握著他的青綠色木吉他,一手不斷揮向現場觀眾和直播鏡頭,在與主持人、其他選手擁抱道別,又對觀眾鞠躬表示感謝之后,他頭也不回消失在了舞臺盡頭。
唐彩子一夜都在思索如何安慰他。
告訴他已經做得夠好了,告訴他這種比賽年年有,未來的路還有很長??可每一篇腹稿都在默默練習陳述的時候被否定、遺棄。
日思夜念的一天到了,唐彩子竟在出站口內放慢了腳步,不太敢見陸一弘。
可陸一弘看起來竟心情很好,接過唐彩子的行李箱后,一路上嘴角都帶著笑。
把她的行李和住所安頓好后,天也完全亮了,陸一弘帶她出去玩,地鐵橫穿北京城,他們從香山玩到王府再到天安門,已是八小時后的下午四點。
天安門廣場很大,人群來來往往,卻絲毫不顯擁擠。陸一弘牽著唐彩子,兩人在大青石上漫無目的地走。
“??其實被淘汰也挺好的,不然你肯定沒有時間這樣陪我。”唐彩子捏一捏與陸一弘相連的手,一邊笑一邊偷偷觀察他的表情,想在安慰他的同時不碰他傷口,和傷害他自尊。
陸一弘并沒有她想象的在意,他牽著唐彩子的手頑皮地晃胳膊,棒球帽下,他的聲音和目光都很柔軟。
“我也是這么想的,《彩虹奔跑》是我最后想唱的歌,所以十強之后就沒打算繼續了。”
“啊?”唐彩子心里,陸一弘不是一個拿夢想當兒戲的人,她因此震驚地看著他,問,“你不想唱歌了?”
陸一弘不由地笑了一下。
——不是不知道,不是沒經歷過,一旦離開那個舞臺,就會被媒體和大眾迅速地遺忘。而自己會像一塊沉入大海的石頭,生活是老樣子,再怎么哭天喊地、死不接受都沒有用。
——可那些失落已經不再傷得了我了。
眼睛和表情被遮在棒球帽下的陰影里,陸一弘轉臉看了一眼唐彩子,答起話來。
“想啊,只是方向變了,我沒什么學歷,只能靠比賽成績獲得公眾認可,比個差不多就行了。
我下一步,打算先去你念大學的城市當個老師,教唱歌和吉他,爭取用你高三這一年安定下來,掙到固定收入,能租個小公寓什么的,給你一個家。
??目標是自己開班、辦琴行,然后發展成私人音樂學校,讓你當闊綽的老板娘。”
陸一弘笑了,唐彩子從陰影里隱約看到。怔怔看著陸一弘,她張了張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參賽之前就跟你媽媽商量過了,丈母娘真好,果然遵守了約定,等我親口告訴你。”陸一弘繼續道。
十月一日的北京,天氣晴好,只是下午四點半的風有點大,吹翻了唐彩子的發梢,撩起了陸一弘的衣角。
他彎下腰和頸,閉上眼睛,小心翼翼,認認真真,第一次吻了她。
似乎隱約有琴聲和歌聲遠遠傳來。
有少年抱著吉他,站在廣場盡頭放聲彈唱。牽著唐彩子上前停了一會兒,陸一弘就有些站不住了,他放開唐彩子走到少年面前。
也不知兩人說了什么,唐彩子看到少年很快取下吉他遞給了陸一弘,陸一弘利落地背好,調了調話筒和變音夾。
“這首歌,獻給我分別了一百五十二天,不遠千里來看我的女朋友唐彩子。”
他低頭撥按了幾下,悠揚、細密、柔軟、極富技巧的和弦立刻響徹廣場。少年忍不住鼓起掌來,路人也三三兩兩側目而望。
他在前奏里將嘴唇湊近了話筒。
“??
你的目光像貓一樣
要我怎么贏過你純真的倔強
??”
越來越多的人駐了足,在陸一弘周圍圍出了一圈厚實的人墻。
“聽見雨停下
??
我的世界架起一道名為彩虹的光
??”
交頭接耳在他的拔地而起的高潮中戛然而止,零星的,有人掏出手機拍攝起來。
——今天晚上這段視頻就會在微博上傳開,然后被人扒出主角是陸一弘了吧。
唐彩子睥睨了一眼,默默想。
她身邊忽然站了一個人,似乎剛剛從人群的外圍之外擠進來,還在因為不小心踩到唐彩子身后的姑娘而堆笑著道歉。
他的普通話說得好像外國人。唐彩子忍不住在心里發笑。
一曲終了,陸一弘交還吉他,在掌聲中鞠躬感謝路人們的支持,大步流星來到唐彩子面前,說“我們回去吧”。
方才的怪人叫住了他,笑得和藹可親。
“這位先生,那邊的加長林肯里,有位先生想要見你,能不能麻煩請您賞個臉?”
陸一弘狐疑地點了點頭。
車停在路邊,里面很寬敞,有淡淡的芳香伴著舒伯特的小夜曲,徐徐飄散在空氣里,座位上坐了一個身材肥胖的中年人。
陸一弘剛探進半個身就驚呆了。
跟著進來的唐彩子也認出了他,雖然不懂音樂,但各大報刊媒體和網絡上,幾條名為“亞洲第一音樂制作人李法蘭克隱退紐約進修九年,將于一二年十月返華”“第一制作人已陸續拒絕九位當紅明星合作邀請,稱當代華語歌壇沒有音樂”的新聞,已經沸沸揚揚了一個多月。
陸一弘小心翼翼地坐下,牽著唐彩子的右手在微微冒汗和顫抖。
車廂里的音樂很美。
中年人笑了,他朝陸一弘伸出蒼老而細膩的左手,聲音渾厚而動聽。
“你好,我叫FrankLee,很高興認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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