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手機從無人接聽到關機,唐彩子已經數不清自己在過去三小時里,給陸一弘發了多少短信,打了多少電話,和留了多少QQ信息。
天已經快黑了,陸一弘還在蒸發狀態,杳無音信。
從吃完午飯,和白胥全家一起離開婚宴,回到學校后,唐彩子一直在試圖聯系陸一弘。
下午第一節課間,她發短信“為你驕傲!”和“今天表現真棒”,然后懷著小鹿亂撞的心等待他自嘲,然后開始安慰和鼓勵他。
可等了一節課都不見回音。
截止到第三節課間,唐彩子已經微博QQ微信無所不用其極。在程點初的點撥下,唐彩子反復回憶中午的一切情景,陸一弘一直在唱歌,雖然目光偶爾交會,但他始終面無異色。不像是有問題。
——難道是遭遇意外了?車禍。綁架。或者尋仇搶劫而致的謀殺?
晚自習上到一半,唐彩子終于忍不住了。
對講臺上的值日生低聲說了句“我去下廁所”,她三步并作兩步,一路跑出教學樓,混出學校。
華燈初上,霓虹四起,周身愈來愈熱鬧,唐彩子在小城里為數不多的鬧市區里找陸一弘,目標明確卻又漫步目的。
不知道這世上正發生著多少相似的事。
考上好大學,得到喜歡的人,做一名優秀的歌手作家或演員。全都是這樣清晰明確卻又無從下手。
喧鬧漸漸散了,午夜將近,唐彩子從肯德基附近,跑到真武再到城墻,希望從有故事的地方找到些蛛絲馬跡,可都沒有,陸一弘家也沒有人。
媽媽打來電話,質問她為何還不回家,唐彩子說在程點初家通宵復習月考,然后發一條短信,一切交給程點初。
她繼續找,找到山窮水復無路的地步,以“陸小傻”為名的來電忽然點亮屏幕。
她按接聽,緊張地屏住呼吸。
“請問您認識這手機的主人嗎?”電話那頭傳來陌生的女聲。
“嗯,是我男朋友。”唐彩子答。
“太好了,他手機沒電,我用萬能充沖了一會兒才打開,”對方解釋完,繼續道,“他在我們店里喝酒喝得不省人事,您方便來接他嗎?我們要打烊了。”
唐彩子要了地址,連聲道謝后,立刻跳上出租車。
陸一弘果然是喝得爛醉如泥。
一個身材高挑,衣著暴露的煙熏妝女人從他身邊起身,笑著朝唐彩子招手,“美女,這邊,一切交給你咯!”
她眨了下黑乎乎的眼睛,話音未落已經轉身。
目送完女人消失在轉角盡頭,又發了好一會兒呆,唐彩子才拖起陸一弘的胳膊架在肩上,費力地下樓和塞進出租車。司機問去哪,唐彩子看了看完全癱軟著的陸一弘,摸到他衣兜里的鑰匙,說出了他家地址。
“阿姨,陸一弘回來了!”唐彩子一邊開門一邊朝里面喊。
屋子里一片卻是漆黑寂靜。
唐彩子打開燈,“阿姨你睡了嗎”的尾音,在看到茶幾上的紙條后漸漸弱和散了去。
兒:
奶奶家的雞下了蛋,非要給你吃,媽去鄉下拿了,今晚大概不回。
媽
踢開臥室門,把陸一弘扔上床,唐彩子百度了好一會兒“如何幫人醒酒”,端來毛巾和涼水,小心翼翼為陸一弘擦起臉和頸來。
陸一弘終于有了動靜。
他一把打開唐彩子,勾著被子轉了個身,聲音冰涼、干脆而冷漠:“分手吧。”
“嗯?”床沿上,唐彩子搓毛巾的動作停了兩秒又繼續,她笑說:“你不會還在為中午的事吃醋吧,拜托,都過去大半天了!”
陸一弘掀開被子,半支身體,醉醺醺地看著她,嘴角掛著一抹嘲諷。
“你想太多了,我只是綜合了你這段時間的表現,覺得清純高中妹沒我想象的好玩,有點膩味了而已。”
酒吧里***的女人的身影閃過腦海,唐彩子帶笑的幸福的表情凝固了,她怔怔地看著陸一弘。
“所以要去酒吧找性感的熟女,然后開心完了喊我收攤子?”
陸一弘嘴唇弧度里的諷刺還在臉上,他看著唐彩子,不置可否。
白熾燈在頭頂閃閃發亮,房間和窗外的黑夜一起陷入了寂靜。
“明白就好,省得我費口舌,”他重新躺下去,換了個舒服的睡姿,繼續道,“你去客廳睡沙發,明早我起床前離開。”
沒有表情一言不發地看了他一會兒,唐彩子轉身,關上陸一弘的房門。
陸一弘一躍而起,跳下床奔出房,擋在了剛剛關上公寓門,下樓一步的唐彩子面前。
他一把把她扯回客廳。
“你沒聽見我讓你待在客廳明早走?”醉酒讓他雙眼通紅,聲音也充滿了不耐煩。
唐彩子盯著他,微笑:“你還是關心我。”
他“嗯”了一聲,解釋道,“你出事了早晚會查到我頭上來。”
唐彩子轉身又要走。
陸一弘抓起她的手腕,把她拽進自己房間,扔到床上,順手拿了床毛毯,轉身要走。
“我說明天就明天,你給我老老實實待在這兒。別煩我!”他瞪著眼睛咬牙切齒。
“陸一弘!”唐彩子叫停他,繼續道,“你看著我。”
手里抱著毛毯,陸一弘轉身向她,面無表情。
“你敢再說一遍你厭倦了你要分手嗎?”
她一邊跪坐起身,讓自己和站在床邊的陸一弘齊高,然后伸出雙手捧住他的臉,死死盯住他的眼睛。
世界重新寂靜無聲起來。
陸一弘忽然笑了。
腫著眼紅著臉,他嘲笑地看著唐彩子,問她:“干嘛,還想玩一吻定情的游戲?”
他拿下她的手,繼續笑道:“這么點小把戲,你以為還能屢試不爽?”
唐彩子一巴掌打上了他的笑容。
她想反駁回去而后大步走開,張口卻“嗚——”地哭了出來。
“我一下午聯系不上你,以為你出事死了,急得把我知道的地方,我們一起去過的地方跑遍了到處找——我只要聯系不上你就魂不守舍什么事也做不了,你到底是怎么做到說消失就消失的!我從學校里跑出來,我不吃不喝不睡滿城亂跑的找你,你卻在和別人纏綿,你這些都是怎么做到的!”
積壓的委屈泄了洪,唐彩子越說越傷心。
“中午聽你唱歌,我好開心和驕傲,打了一肚子草稿準備鼓勵你的新開始。我以為你是為了我才下定決心找工作,我以為你是看到我和白胥吃飯吃醋了!我還在暗喜,可原來竟然——”
唐彩子沒有說完,她的嘴被陸一弘堵住了。
陸一弘緊緊含住她的嘴唇,淹沒她的聲音和淚水,把頭埋進她溫熱的頸彎。
“我嫉妒他。”他說。
酒氣涌上來,他打了個嗝,把唐彩子擁在懷里,他的目光越來越迷離。
“??我嫉妒他和你家有世交,總能和你有剪不斷的聯系。”
他的聲音模糊起來。
“??我嫉妒他的年輕、朝氣,是你同學,有大把時間機會可以和你細水長流,慢慢發展。”
他的懷抱無力到極致,又忽然兇狠起來。
“我受不了你他媽那么適合別的男人!”他說,沒等到唐彩子開口,就又一次陷入迷茫與軟弱,“可他前途無量,看樣子家庭條件也好,對你有興趣,你又喜歡了那么長時間??”
唐彩子伸手貼在他沾滿酒氣的嘴唇上,反駁,“那種事情過去了就沒有了。”
他拿下她的手,繼續道:“比起我這個連基本生活保障都不能給你的第三者,他能做的一定能多太多??”
“陸一弘,你再說我就又放大招‘一吻定情’了!”
許是醉酒的陸一弘并不知自己在說什么,他迷茫地看著她。
她就直視著他重重吻了上去。
這個吻很長。
吻到床上的毛毯掉到了地上,頭頂的白熾燈變得奪目而暈眩,吻到陸一弘一放開她便倒身睡著,任她“陸一弘”“陸一弘”的連喊兩聲都得不到回音。
夜重新靜下來。
他把被子卷在身上,雙眼緊閉神色安詳還時不時打聲呼嚕,可他并沒有睡著。他心跳得很快,意識模糊但大腦清醒。
看著熟睡在身邊的陸一弘,唐彩子發了好一會兒呆,“我這么沒有魅力嗎??”,她自言自語出了聲。
聲音傳到聽力好過常人太多的陸一弘的耳里,他終于再也忍不住,掀開被子關掉白熾燈,翻身覆上了她。
長夜漫漫。
唐彩子忽然悶聲叫痛,尚未出口便被從上而落的,陸一弘鋪天蓋地的吻掩埋。
16.
三月二十六過后的第一周,高二下學期第一次月考便轟轟烈烈地襲來。
唐彩子門門滑鐵盧,總分一算,竟排到了年級六百名開外。
家長會,腦清新金思力翹首以盼的日子里,唐彩子的媽媽成了各科教師的重點談話對象。
程點初又問問題又補交作業,進出辦公室三五趟,終于為焦急等待的唐彩子帶來了有用信息。
“老班和你媽都察覺到你近期和校外青年來往過密,他們一致認為這就是你成績下降的主要原因。”
唐彩子在心里凄苦地叫了一聲,“慘了。”
發短信告訴陸一弘心情不好,也絲毫不敢提及是因為成績掉得厲害。
聽到他發來搞怪的歌聲微信,問自己是不是怕老師對媽媽說壞話,并表示要帶脆骨烤串來接自己放學,順便宣布一個嶄新的大計劃,唐彩子又暖又甜。
十點,自習結束,唐彩子跟著人流走出教學樓時,唐媽媽已經等候多時了。唐彩子上前挽她,一邊報告語數外理化生各學到第幾章,聽她宣布即日起上學日日接送的決定,一邊擔憂正在校門口等自己的陸一弘。
挽著媽媽,唐彩子與手里拎著快餐盒的陸一弘四目相對時,遠遠的,他只微笑地點了下頭,便轉身不留痕跡地走了。
在房間里來回踱步,唐彩子正在糾結該如何解釋今天突如其來的被接放學,陸一弘的短信先來了。
“月考沒考好被家長重點盯梢了吧?看你還敢不敢不配合管教好好學習。不準急著回信,先寫作業。”
驚異與雀躍涌上心頭,唐彩子飛速按動鍵盤,敲出一行由“嗯嗯”“愛你”之類組成的字。
還來不及發送房門就被撞了開,唐媽媽氣勢洶洶地上前來。
“又在發短信!成績都成什么樣兒了還好意思玩手機,快高三的人了,你都不著急啊?手機沒收,趕緊給我寫作業!”唐媽媽一邊喝斥一邊奪手機。
唐彩子左躲右閃,使盡渾身解數取了SIM卡和電池,才終于繳械投降。
夜靜得落針可聞,唐彩子在桌前發呆許久了,還是回不過神。
居然就這樣失了聯系。
翌日。
一進教室就朝程點初沖去,控訴完昨晚的悲慘遭遇,借來她的手機,迫不及待給陸一弘發短信。
陸一弘命令她認真聽講,并不再在上課時間回她。課間斷斷續續并且常被拖堂消滅,放學有家長接送,回家沒有手機沒有網絡,周末不準出門。唐彩子的調酒師徹底做不成了,和陸一弘見個面說句話也成了奢望。
陸一弘似乎有所察覺,除了趁著課間回復唐彩子類似“你想我嗎”“你還喜歡我嗎”的問題,發送幾個言簡意賅的“想”或者“喜歡”,沒有其他任何方式的聯絡。
唐彩子越來越焦慮。她在一節體育課上撥打陸一弘的號碼,被拒接后反而更加鍥而不舍。
電話終于通了,她對著聽筒喊“你到底還喜不喜歡我!?”,得到肯定的回答后,繼續委屈地問,“那你為什么聯系這么少還能這么淡定?”
電話那頭,陸一弘似乎在忙,聽起來像是走了好一會兒才把電話重新放回耳邊。
“我想你能靜下心把成績趕起來,而且我最近工作也挺忙。”他溫柔地說。
“你是不是有別人了?”唐彩子問出了已經困擾她太多天的噩夢。
“怎么可能,”陸一弘似乎好像笑了,但又很快嚴肅起來,“這樣吧,我每天跟你見一面,看得到我就不亂想了,好不好?”
唐彩子吸吸鼻子,連“嗯”了好幾聲。
陸一弘說完再見,匆匆掛了電話。
當天晚上,唐彩子就真的看到了陸一弘。
他還站在從前等自己放學的地方,看到唐彩子挽著媽媽順著人流走出校門,他遠遠地微笑和招手,直到唐媽媽準備問女兒“你在看什么”時,才默默轉身走開。
每天就只有這么黑暗里的匆匆一眼。
唐彩子又失望又欣慰。
在被媽媽催促著睡覺的夜里想起不久前的那個晚上,覺得簡直像是夢一樣。
17.
“就算每天能看到他,但就那么一眼,根本看不出來他都在忙什么,和是不是有別的女生。”
“??而且他最近越來越精神,昨天還做了頭發,實在可疑。”
課間,學生們三五成群來來往往,小賣部回來的路上,唐彩子忍不住向程點初訴苦。
“約他出來親口問清楚不就好了,省得你天天魂不守舍。”程點初吃著餅干,理所當然地說,“就說我們要一起寫作業,讓你媽媽把你送到我家,她如果嚴查的話,你倆就在我家見面,反正我爸媽常年在外,沒你那些顧慮!”
“不行,他自尊心特別強,讓他鬼鬼祟祟做賊一樣溜進你家,會傷到他的??”唐彩子直搖頭。
“哪那么多有的沒的。”程點初一邊低頭玩手機一邊搭話。
“喂你在干什么——”
樓道上的人紛紛側目,唐彩子尖叫著去奪程點初的手機,程點初任她搶,自己則攤攤手,然后俏皮地眨眨眼睛,說:“已經發出去了喔。”
“好的。麻煩告知一下時間和具體地址,謝謝。”
唐彩子還沒來得及埋怨程點初和擔心陸一弘,這條短信已經悄然落入收件箱。
是四月,芳菲落盡,天氣每天都好得不像話。
高二下學期的教室沉悶得可怕。
18.
月假,唐媽媽把唐彩子送到程點初家客廳,反復強調了她會隨時打程家座機然后叫唐彩子接電話,才滿眼戒備地離開。
“時間快到了。”程點初撥通陸一弘電話,確認了他即將到達。
唐彩子緊張地整了整頭發。
門鈴響起的時候,程點初把唐彩子按在椅子上,飛快地說:“我去把他帶到房間里來,你就坐這里等,你這發型一走就亂!”
下午四點,程點初的房間里,唐彩子與陸一弘相對而站。
他確實精神了不少,眼睛里光彩熠熠的,像是靜水蕩起了漣漪。想到這光芒八成與自己無關,唐彩子心里不由絞痛。
打了很多篇腹稿,見到他該說什么問什么,和該給什么樣的笑容,甚至還偷偷對著鏡子練,這一刻卻什么也想不起來。
“你最近都在干嘛?”她干巴巴地問。
“我在準備一件事,可能要離開襄樊一段時間,”陸一弘頓了頓,表情柔軟起來,“一直想跟你好好商量卻沒有機會,總之,我希望你相信,我做這一切是為了更好的和你在一起。”
他一邊說一邊掏出一張折疊了很多層的彩色卡紙,慢慢展開。
——大半個月沒說上話,竟然上來就是道別。
“什么事?”唐彩子問,她的眼眶都泛紅了。
“——真的,阿姨,這屋里就我們倆,我們作業都寫不完哪有精力騙您!”門外傳來了程點初焦急地吶喊。
“我親眼看見剛剛有個男的進來了,他在哪!?”
模模糊糊還有互相拉扯的聲音,唐彩子臉色大變,匆匆說了句“我出去看下”,把門打開一條細口,側身鉆了出去。
“媽——”
唐彩子訕笑著叫客廳里的不速之客,話音未落便被對方推開了去。唐媽媽有如武功高強的女師太,把唐彩子拉到身后,一掌拍開房間門。
兩個女生的呼吸停止了。
窗簾在風里唱歌,下午四點稀疏的陽光穿過敞開的鋁合金窗,灑在整潔的床單上。和亂作一團的客廳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房間里靜靜的,空無一人。
床單上有一張展開到一半的彩色卡紙,上面用粗黑的字體印著“第十五屆‘全國歌手大獎賽’湖北賽區五月三日正式啟動”。
發短信對陸一弘說比賽加油,他回了“嗯,你也好好用功”,便沒有別的話題了。
——一定是媽媽傷到他自尊心了,就像上次婚宴時一樣。
又或者,他不再時時刻刻想念自己,那句來不及說完的“我可能要離開一段時間”,多么像一句簡明扼要的分手告別。
唐彩子憶起這些,滿黑板繁復的空間幾何頓時化作一團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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