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進入十一月,寒流一天比一天嚴重,市民們紛紛在毛衣外添上棉襖,唐彩子的心里卻是春意融融的。
她在課間給陸一弘發短信,“這周末開始正式錄歌!網吧太吵雜,我們需要轉移陣地,你家還是我家?”
“我家吧,我家安靜。”陸一弘回得很快。
二十多年前,因為陸爸爸的升遷,陸家舉家搬進了省里。陸一弘因此說得一口地道的武漢話。父親病逝時,陸一弘正在職高里一邊玩音樂,一邊和各種社會青年糾纏不清。母親沒有工作,一氣之下獨自搬回了襄樊,陸一弘因為“唱響中國”而獲得的工作機會寥寥無幾后,開始與母親同住。
是三十多年前的老院老房,紅磚間隔著水泥,鐵質窗欞。住戶大都早已搬遷出走,陸媽媽常年不說話,屋子因此十分安靜,很適合錄歌。
周六中午,唐彩子與老婦打過招呼,和陸一弘一起關上了房門。
不一會兒,房間里傳出了動人的吉他旋律,隨之而起的是陸一弘輕啞澄澈的歌聲。
錄制視頻,聲音去噪,修改剪接,添加效果。一段好的歌曲視頻,每一秒鐘都要被傾聽、修改好幾次。陸一弘有點基礎,唐彩子一邊跟著學,一邊幫幫力所能及的忙。
多少是有些人氣基礎,在貼吧、博客和微博發布后,視頻很快獲得了上萬的點擊率。陸一弘常常需要持續敲字一下午,才能勉強答謝完粉絲的支持與祝福,唐彩子也趁課間,用手機替他回復一些類似“謝謝你的喜歡,請繼續支持我的新作”的話。
“你不覺得每天翻來覆去只有這些熟臉嗎,不趕緊想個辦法把視頻推廣給大眾,原地踏步的結果只有再次被遺忘。‘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正是這個道理。”課間,同學們三三兩兩出出進進,零食的香味飄滿教室,程點初話沒說到兩句,滿腹的哲學經綸又在蠢蠢欲動了。
“你以為我不想嗎,”唐彩子嘆了口氣,“我們已經在盡最大努力宣傳了,更新百度百科,到處、反復上傳視頻,感謝每一個留言者,鼓動他們轉發或分享,甚至還到百度音樂吧,豆瓣音樂組開新帖??”
“——想辦法讓視頻上首頁,”程點初打斷她,越說越快,“我們平時沒事點擊的視頻,不都是首頁上的嗎!”
“??”
上課鈴一響,教室迅速進入肅穆狀態,老師在講臺上慷慨陳詞,唐彩子聽著聽著,就在筆記本上寫下“首頁”二字,并重重劃了兩條下劃線。
唐彩子無從下手,她唯一能做的,是登陸陸一弘還算有人氣的賬號,在首頁視頻下一一留言,發私信,向博主們請教經驗。
三天不見回,她便找到留言將其刪除。她生怕被陸一弘發現,這樣的行為,她自己尚覺滑稽和丟臉,更別說自尊心頗強的陸一弘了。
總歸是好過只有想法沒有行動。
試著看看,不抱希望就好了。
十二月初的一個課間,唐彩子終于收到了一封回復。
“61957386,原創頻道編輯的QQ,你跟她聯系試試吧。我很喜歡你的歌,祝你好運:)”
網站編輯一點也不似想象中的高傲與冷漠。
發送了視頻鏈接,又相聊甚歡后,唐彩子提出了如何上首頁的疑問,繞了幾個圈子,對方發來這樣一段話。
“視頻確實不錯,親你很有才哦!這樣吧,你給我個辛苦費,首頁的事我全力幫忙哈!”
唐彩子的手指滯在鍵盤上,不知按那個鍵好。
“現在有才的人到處都是,萬事開頭難,比起幾天之后被首推推起來了,這點投資不要太劃算!”對方繼續說。
“價格怎么算?”唐彩子咬咬牙,回復。
“五千塊七個,每個三天,怎么樣?我的農行卡號和用戶名是——”
唐彩子恍惚了一下。
——五千,基本是打工幾個月的薪水與攢下的壓歲錢的總和。作為“環游全國”基金,被存在一本朱紅色的工商銀行活期折上。
“是呀,呵呵。你等一下,我記下來,周五就打給你,謝謝你哦!”她答完,又發了個笑臉。
7.
確認了轉賬成功就再也不搭理自己,視頻首推的事也不見結果、音訊全無后,唐彩子終于明白是受騙了。
不敢告訴父母和陸一弘,只能在程點初的安慰下慢慢自我調整,一方面反復告訴自己“五千塊買個教訓不要太劃算”,一方面繼續幫助陸一弘做視頻,老老實實。
原創頻道編輯通過站內信聯系自己的時候,唐彩子反復確定對方身份真實性,對方有些不耐煩后,才一邊道歉一邊略講起受騙經過。編輯憤恨了幾句,就開始贊美陸一弘的才華,并提出“以后的視頻只要在本網站首發,就推到首頁做宣傳”的交換條件。
唐彩子像是遭到了當頭一棒,懵著腦袋連忙答謝。
“哪里,編輯和作者是互贏的。陸同學加油啊,你現在可是我的飯碗小隊隊員了!”
陸一弘吉他彈唱的原創新歌視頻連登網站首頁之后,點擊輕易破百萬,幾家娛樂媒體也以“選秀歌手的第二春”為題報道甚至采訪了他。
唐彩子督促著他每月一首新歌,他漸漸成了網站的招牌歌手。評論家說他為所有不知何去何從的選秀歌手指了一條路,他引起了微博討論,粉絲與日暴增。
最開心的事是猜“十小時內增加了多少粉絲”,然后打開手機比誰準,輸的人請喝奶茶。
一連輸了幾杯奶茶,唐彩子心有不甘,提出“粉絲到達二十萬就請客”,陸一弘欣然答應。
二零一一年一月三日,唐彩子和陸一弘踏上了去吃自助火鍋的路。
進店門時,正好有一群人迎面而來,唐彩子正要讓路,身體卻忽然僵住了。
是每天在操場打球的那幫男生,白胥就在里面,方才擦肩而過時,似乎還發生了一瞬間的眼神接觸。
“你暗戀對象?”
唐彩子發現自己正被陸一弘看著,他臉上帶了笑,配著下巴右側的傷疤,看起來有點壞。
“你怎么知道!?”
“猴屁股臉,呼吸紊亂,表情花癡——你還要我繼續說證據嗎?”
唐彩子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火鍋城里熱氣騰騰人滿為患,陸一弘調了調棒球帽,哈哈大笑著走進餐廳。
從第一批食物出鍋開始,唐彩子的胡吃海喝神功就正式開啟了,只見她左牙咬羊肉右牙嚼年糕,門牙固定吸管喝飲料,吃得馬不停蹄不亦樂乎。就連陸一弘遞上自己的銀行卡,說“幫我裝一下,咯得屁股疼”時,她也兩指一夾頭也不抬,半秒內將卡塞進自己錢包,絲毫不耽誤進食。
也不知道是真這么想吃,還是因為塞滿了嘴,就無法回答陸一弘關于白胥的疑問。
可防備無效,陸一弘從頭到尾什么也沒問,他吃得比唐彩子更多更津津有味。
酒足飯飽,陸一弘索要銀行卡去吧臺埋單。唐彩子滿手油膩,捻出并遞上自己的錢包,目送他離去。
她一邊擦手一邊自我調整,進門起,唐彩子一直被一股怪異的內疚感充斥。她要盡快恢復正常狀態。
陸一弘再次站在唐彩子面前的時候,他清秀而棱角分明的臉冰冷得可怕。
“唐彩子,你出來。”
面無表情說完這些,他轉過身,一個人大步流星地走了。
8.
“這是什么?”
他粗魯的將一張雪白底色紙片甩在了唐彩子面前。
兩人站在飯店外不遠的沿江大道上,夜色初起,華燈一片一片地點亮城市,點亮那張無辜的五千元轉賬存根。
發現被騙后不久,偶然在錢包里看到了這張碰巧沒有丟棄的存根,于是留下來長個記性,還特意在上面寫了“視頻首頁費”。可放著放著就忘了,不然怎么也不會就那樣把錢包遞給他。
陸一弘半瞇眼睛,嘴角緊抿,似乎慍怒了。唐彩子嚇住了,一直以來,她以為陸一弘是一個沒有情緒表情和脾氣的人,無論什么事,他總是表現得過于淡然和無所在乎,沒有一點二十多歲年輕人應有的樣子。
小城里,來自飯后散步的老人、外出玩耍的孩童和汽笛的聲響都在遠去,夕陽的紅在兩人身后蔓延瘋長。
“這就是那些首頁推薦的來歷?”他又一次拔高了聲音,“你是哪根筋不對啊?一扔整整五千你值得嗎你!那種小孩子家家酒的玩意兒!別人今天無聊湊個熱鬧明天就把你忘得一干二凈,你真以為網上傳幾個視頻就能成周杰倫啊!”
唐彩子的一句“值得”,在陸一弘接下來的嘲諷中咽了回去。
她十七歲,唯一的生活經驗是“上學回家兩點一線”,比陸一弘更加不知道怎么做才能成為一名知名歌手。因為覺得夢想不應該是受了幾次打擊就丟在一邊的東西,她做所有想得到、做得到的事幫助他,卻原來,他一直在默默看笑話。
她委屈的眼神逐漸冷卻了。
暴戾在平日總是靜水一般的眼神里翻滾,陸一弘的聲音還在繼續:“——五千塊我還給你,算我管教未成年人不當!以后玩家家酒不要再牽扯我了!”
唐彩子掏出紙筆,默默寫出一串數字塞給他。
“這是賬號,用戶名唐彩子,襄城東街工行的戶。”
一眼也不看陸一弘,她抬頭挺胸轉身,走得干干凈凈。
元旦后不久,襄樊四中一年上頭最熱鬧的日子接踵而至。布告欄里貼上了“新年晚會”節目選拔須知,一時間,各班都緊鑼密鼓地排起了節目。
唐彩子所在的高二理科班,文藝積極分子寶座一直空缺,“高一、高二各班必須出一個節目,不得多不得少”的通告貼出十天,人人事不關己,終于在最后關頭觸怒了班主任,在班會上大罵“一群沒有班級榮譽感的人,一群社會主義的敗類!”,下鐵令十分鐘內確定節目,下周代表班級參加競選。
命令一出,舉班騷動,早年修煉了些許特長的人想而不敢聲張,平時活躍卻懼怕舞臺的人聲怕遭人舉薦,一片竊竊私語里,程點初的聲音忽然突出重圍,響徹全班。
“唐彩子天籟之音,我舉四肢支持她上去唱歌!”
唐彩子受到了驚嚇,滿臉蘑菇云地看著程點初。
“怕什么,你在酒吧打了這么久工,還有個大明星準男友,回家讓陸一弘隨便給你指點一下,亮瞎文科班那幫藝術生綽綽有余!”程點初笑意盈盈。
唐彩子的表情卻忽然暗淡了。
都還沒有告訴程點初,收到匯款后,自己已經將近兩周沒有陸一弘的消息了,連他還在不在襄樊都不知道。其實回頭想想,并不是值得鬧到絕交的事,但他這樣憑空消失未免太過分。
自從程點初在談及陸一弘時,言語有意無意越來越刻薄開始,唐彩子便不再事無巨細和盤托出了,但看到她此刻一眼望穿自己心事,連忙關切詢問“發生什么事了嗎”的樣子,還是一陣心暖。
“他早就不理我了。”
教室里還是鬧哄哄的,橡皮被放在手里攥來攥去,唐彩子說。
課間去了一趟小賣部回來,發現手機里多了一條未讀短信,唐彩子從未因為一條短信心跳加快到如斯程度。
發信人是陸一弘。
“晚上我去接你放學。”是這樣的寥寥數字。
唐彩子摩挲著鍵盤,打字“真難得你還記得我”,刪掉;打字“帥哥!我以為你吃了皮鞋膠囊一命嗚呼,花圈錢我都給你準備好了!”,刪掉;打字“好久不見啊,你最近去哪了??”,卻還是不滿意。眼看著十幾分鐘過去,又擔心起對方會誤以為自己是故意不回。
“哦。”她終于點擊發送。
9.
晚自習結束時已經過了二十二點,夜色里零星站著前來接小孩的家長。遠遠瞅見路燈下身影細瘦頎長的陸一弘,唐彩子走過去,兩人一起踏上了回家的路。
“我脾氣不太好,”走了好一會兒,終于有人開口打破沉寂。
陸一弘繼續說,“我脾氣一直不怎么好,生氣起來說話沒輕沒重,我應該先道歉的,這十二天??過得都很不好。”
唐彩子沒有說話。
“我以為你真的不會再理我了??我只是不希望你付出那么多,你不要誤會,脾氣??我也會好好改。”
夜色里,路燈下,唐彩子轉頭看他。他正手插褲兜,低著頭走路,似乎還沒有從語無倫次中恢復過來,呼吸有些紊亂。
“你確實太不禮貌了,”唐彩子說,“用教我彈吉他和唱歌當賠禮道歉吧,學校春節晚會我報了唱歌,如果能弄個吉他彈唱就更好了,可惜第幾弦是什么音都不知道。”
抬起頭,愣了一下,陸一弘沖她笑了,“沒問題,我教你,”他說。他不是偶像派,沒有無可挑剔的眉眼,但在這一瞬間,唐彩子看到他的眸子像墜落進了流星一樣,晶亮得炫目。
深夜,在被窩里與陸一弘傳短信,確定了練習時間和地點,又互相道過幾遍晚安后,唐彩子放下手機,重新疑惑起陸一弘的話。
明明就是他道歉在先,什么叫“我應該先的”,正在不解的時候,手機又震了。
“和好了沒?”是程點初。
“神奇了,剛和好——我們簡直是有心靈感應了!”唐彩子回。
一條“嘿嘿”后不久,程點初又有短信發來。
“有時候突然忍不住嫉妒你命好,說出一些讓你不舒服的話然后轉眼就忘了,是我不對,但那不代表我在心里也膈應你,我最希望的還是看到姐妹你幸福。”
唐彩子看到“已發信息”里,那條在自己身在小賣部時發出的“對不起,不想失去你,我們談談好嗎”,舒適溫熱的暖流緩緩淌遍全身。
10.
只有一個小年假期的時間練習,唐彩子爭分奪秒,像“九八”老板請了假,放學便跟著陸一弘來到精挑細選過的,人少安靜空氣好的地點——城墻。
時值隆冬。正午剛過,濕涼的空氣里夾了一股淡淡的清新,蔓草叢生的青石階上,唐彩子邊走邊感嘆,“這里風景真好,你以前上來過嗎?”
藍白色的天像是剛剛被云洗過,護城河在腳下,風吹起水漪吹來青草味,對面,名叫陽春門的白居易故居舊亭、清波環繞。
“在襄樊沒有朋友,小時候每次回來過節,我都是自己跑到這兒唱歌玩。”陸一弘答完,取下背上的青綠色木吉他抱在胸前,輕輕試了一兩個音,道,“我們開始吧。”
“唔,從哪開始?”
“當然先把你準備的歌唱一遍啊,不然我們先來個迎風開嗓練習,mamemimomu?”陸一弘按住琴弦,有模有樣地用美聲開起玩笑來。
唐彩子氣得要打他:“你能不能嚴肅一點,我已經很囧很羞澀了!”
還沒觸到陸一弘,手腕已被他拽住。他收住笑容,壓低聲音,同時輕輕把吉他靠放在墻邊。
“噓,有人。”
上城墻的必經之路上,就在方才經過的地方,一個青年男人和一個少年正面對著面,在隱蔽里神情嚴肅地低聲交談。中年人摸出一個裝有透明液體的小玻璃瓶,少年接過瓶子,臉上擺著大人的表情,看起來莊嚴又自豪。
“那是什么?”躲在灌木后看了好一陣兒,唐彩子忍不住問。
“K粉。”站在唐彩子身后,陸一弘輕輕答。
“天哪!”
正要尖叫出聲,陸一弘從身后捂住了唐彩子的嘴。他張口,聲音依舊是聽不出情緒的云淡風輕。
“別怕,看起來他們也就是附近初中退學不久的孩子,那個小的估計比你還小好幾歲,”頓了一下,陸一弘的聲音忽而提了速,“不過,越是小屁孩兒越不能掉以輕心,他們沒輕沒重又不知天高地厚的,萬一身上又帶了刀子——這樣,我們別驚動他們,輕一點,慢慢挪,挪到臺階開始跑,下了城墻應該就安全了。”
“你怎么知道這些的?”
直視唐彩子充滿疑惑的眼睛,陸一弘輕輕笑了一下,不答話也看不出情緒,他說:“走吧,慢慢的。”
唐彩子點點頭。一起躲在枝葉縫隙這個狹小空間里,陸一弘離她太近了,稍不留神就會碰到他。唐彩子緊張得渾身發燙,抬腳抬得顫顫悠悠,加上站久了腿麻,唐彩子第一步就沒站穩,跌倒途中忍不住“哎呀”出聲。
發現不遠處的兩個人同時轉向自己,唐彩子的心都要從喉嚨里跳出來了。
“別慌!”陸一弘話音未落,整個人已朝倒在地上的唐彩子覆了過來。
不懷好意的腳步越來越近。
唐彩子不能呼吸了,陸一弘竟就這樣壓迫著自己躺臥的身體,盡管他撐著胳膊,觸碰還是不可避免地、零星卻不間斷地發生著。
四只腳進入了視線范圍,來自陸一弘的壓迫感越來越強,唐彩子被他同樣滾燙的體溫灼得發慌,她連忙緊閉眼睛,身上的重量卻在一瞬叫消失殆盡。
陸一弘忽然跳了起來,沖著來人驚悚尖叫:“偷窺狂啊——你們在這里多久了,都看到什么了!?”
兩人面面相覷,緊張的神色有所緩解,陸一弘卻不依不饒。
“到底有沒有?”
“這位小哥,我們是剛到,就是因為沒看到人才不小心走過來,對不住了。沒什么事兒我們就先走了。”青年人開口,似乎有點不耐煩。
“既然你這么有誠意,我們吃個虧先走好了。”
一臉不情愿地說完,陸一弘勾起唐彩子的肩膀就走,沒走幾步,唐彩子便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那股熟悉的暴戾,他湊近腦袋,嘴唇貼在了唐彩子的耳廓上,聲音很低。
“那邊灌木叢里有人,而且不少,看起來是初中生的同伴——你先走,發現不對馬上響我電話,我留下確定一下他們的懷疑程度,不然你天天上學,被這種人盯上麻煩不斷沒完沒了的,”他忽然松開唐彩子,吊兒郎當地大聲說,“妞兒,你先去格萊美KTV開個房等哥去找你,我要再和這兩個小兄弟溝通溝通,以防他們蒙混過關!”
他打了一下唐彩子的屁股,唐彩子嚇了一跳。“快走,”他趁機低聲說。
——他裝地痞流氓真是裝得惟妙惟肖。
唐彩子最后看了看已經和那兩人詳談甚歡了的陸一弘,快步朝臺階走去。
一下城墻就看到唐彩子跳到了自己面前傻笑,陸一弘眉頭一皺,眼神也隨即起了變化。
“不準生氣!你才答應要改脾氣!”唐彩子經驗豐富外加早有防備,出口就是一招先下手為強。
陸一弘敗下陣來,“去KTV吧,”話畢,他捋了捋肩上的吉他包帶,緩緩露出笑容。
——雖然生氣她不聽話和不懂自我保護,但不由自主很感動。
格萊美。
已經唱了幾個小時了,唐彩子還是無法正常呼吸,悄悄摸摸臉頰,滾燙也一直沒有散去。
或許是KTV空氣污濁,燈光曖昧的緣故。
又或許,是下午在城墻上親密接觸的余溫太灼人,那些畫面也具有著循環播放、毫不褪色的魔力。
也不是完全沒和異性接觸過,初中時候上體育課,立定跳遠撞到班里的男生,他整個人都摔在了自己身上;青春期的男生下課打鬧,也會有意無意撞到附近的女生。這些都曾使自己非常的懊悔和厭惡。
——真是完全不同于這次。
——這難為情,囧得不得了,和夾雜了一點點羞怯的雀躍。
“看著歌詞都唱錯,你還能再心不在焉一點嗎?”坐在不遠處,手里撥弄著吉他,陸一弘突然大聲,打斷唐彩子的思緒。
“對不起嘛,我肚子餓了。”唐彩子連忙打馬虎。
“你先自己練習,注意我剛剛說的問題,我出去找吃的。”陸一弘輕輕放下吉他,起身道。
KTV里麻辣燙香四溢,酒足飯飽之后,唐彩子讓陸一弘也唱,陸一弘拒絕,她便堅持把話筒塞給他,“那情歌對唱好了,一人一半,誰也不虧。”
從《小酒窩》到《今天你要嫁給我》再到《不得不愛》,陸一弘雖然琴藝精湛,但歌聲并不充滿技巧,唐彩子想起幾年前一位樂評人說過的,他的動聽來源于靈魂深處的安靜和純粹。
一首終了,MV變成“唱響中國”比賽的現場剪輯,唐彩子緊張起來,陸一弘倒是視若無睹,對著屏幕里的自己面無表情地唱,時不時指點一下唐彩子的女聲部分。
時間過得很快,天已經黑了好一會兒了,可KTV里的人總是難以感知時間。
直到媽媽催促回家的短信電話接連響起,唐彩子才暗暗吃驚,竟然已經過了22:40。
——時間過得太快了,明明好像才剛來沒多久一樣。
瞥見陸一弘還在專注地唱歌,似乎沒有聽到手機鈴響,唐彩子握緊手機,震動一結束,她便顫悠悠地按了關機。
——不想回家。
想到家里焦心、憤怒的媽媽,唐彩子陷入糾結。音樂在昏暗空間里緩緩播放,唐彩子看了看正在咫尺之外申請歌唱的陸一弘,連自己都被自己嚇了一跳。
——還是不想回家,家里沒有他。
11:30剛過,唐彩子便受不了了。她生活極其規律,這個時候應該已經熟睡二十分鐘了。
陸一弘還在唱,一首接一首,唱得旁若無人。“原來那家伙是個麥霸啊,”唐彩子一邊感嘆一邊歪躺上沙發,乘著歌聲睡著了。
迷迷糊糊感到有人拍自己,唐彩子翻了個身。不一會兒,音樂聲散去,她整個身體都被人抱了起來,顛顛簸簸地出門,下樓。
冬夜涼得過分,唐彩子打了個寒顫,半睡半醒中聽到了引擎聲,似乎是被塞進了出租車。
——會被他帶到哪里去呢?
車廂里空氣有點濁,頭輕輕靠在陸一弘肩上,唐彩子思考著,心臟越跳越快。
不知過了多久,唐彩子被陸一弘攙下車,用中氣渾厚的兩聲“嘿”叫醒了。
路燈在頭頂散發著暖黃色暗光,她揉揉眼睛,看到面前的陸一弘正在對自己笑,背后的吉他,和下巴右側的傷疤都讓他看起來有點壞。
“你家到了,快回去吧。”他說。
唐彩子瞪著他。
他微笑著重復了一遍剛才的話。
夜深人靜,唐彩子憤怒地轉身,兩步后忽然扭頭沖他嫣然一笑,“恩人,太謝謝你了!”,話音未落就回轉腦袋加快步伐,走得大步流星瀟灑干脆。
不想先發短信,摩挲著手機東看西看,發現了好幾個新功能。
終于等到了陸一弘訊息,“睡著了嗎?”
“睡著了。”
發送后,她把手機壓在床墊底下,等來了回音也堅決不看。抓緊被角看著手機孤單的又發光又震動,以為會失眠的,卻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陸一弘,你活該!
有人在夢里也咬牙切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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