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流云把天空染出一片通透的橙紅，引擎聲和風聲把耳膜脹得鼓鼓的，機車上，女生緊抓駕駛者衣角的手又緊了一緊。

　　 倒數三天，唐彩子一定想象不到眼前的景象。

　　 她高二，剛剛結束第一次月考，和程點初一路小跑進“蘇寧電器”，搶購到了正在七折銷售送抽獎的“另維”手機。獎品是陸一弘生日party的邀請卡，歌迷們都很激動。

　　 那之后唐彩子一直在倒霉。

　　 回家的路上在肯德基里撞見十五班的白胥，那個終年要么白T恤要么白T恤加外套的少年。明明連緋聞對象都沒有的他，卻一邊吃薯條一邊與女生有說有笑。女生離他很近，化著淡妝，看起來又優雅又成熟。

　　 獨自坐在不遠處啃雞翅，把白胥陽光味道的笑容盡收眼底，卻又忽然鬧肚子，在廁所里蹲了好一會兒終于發現是例假來了。內褲已經見紅，四周連草紙都沒有，情急之下，只好拿出手機向剛剛惜別不久的程點初求助。

　　 “另維”手機和號碼捆綁銷售，拼死回憶連蒙帶猜了幾遍，才抱著試一試的心情按撥了程點初的新號碼，在接通的瞬間喊完“我在人民廣場的肯德基右數第二坑例假突襲沒紙沒衛生巾緊急求助啊啊啊！”后連忙掛斷，以防她出手相助前的一貫羞辱。

　　 結果還是撥錯了號碼。

　　 十五分鐘后，從廁所門縫遞進大包衛生巾的，分明是一只男性的手，手指修長骨節有力。唐彩子完事后出門道謝，他微微點頭表示接受，然后脫下自己的外套遞上來。外套不長，白色，剛好遮住唐彩子褲子上的血跡。

　　 “你家遠嗎？我可以載你一程。”他的聲音舒緩，溫和，聽不出情緒，表情也是一樣。

　　 搖頭，上車，在機車后座上吹了十分鐘的冷風后，女生的石化狀態依舊不見好轉，她跟著男人走路上車下車直到道別，還是無法相信，自己竟然親眼見到了陸一弘。

　　 他的下巴右側有一道電視上、寫真里都看不出來的淺色傷疤，又細又長。

　　 想在道別之后補一句謝謝，不料怎么也發不出聲音，最后還是陸一弘先開了口。

　　 視線在女生書包帶上的“陸一弘襄樊后援會”徽章上停留了幾秒，他輕輕一笑，“很漂亮，”他說。

　　2．

　　 程點初買手機抽中陸一弘生日邀請卡的事迅速傳遍了學校。

　　 每天都有認識的不認識的來到高二（9）班點名找她，抒發完無比的羨慕嫉妒恨后，托她帶一張陸一弘簽名照。

　　 “意外變得有利可圖，立刻就門庭若市了，人性果然大抵如此。真應該一人收個五塊錢，狠狠賺他一筆。”

　　 早自習，程點豎起書本，在吵雜的朗讀聲中悄悄轉向唐彩子。她說話語速很快，又是個什么芝麻綠豆事都堅持以哲學道理作開頭或結尾的人，唐彩子早就習慣了。

　　 “我幫你打廣告，五五分成，”唐彩子隨著下課鈴起身，用手里的飯卡敲了程點初一下，“快走吧，晚點又打不到黑米稀飯了。”

　　 清晨7：20，通往食堂的路上總是人山人海，兩個女生路過香樟道旁的籃球場時，磨掉了光澤的橘紅色的籃球忽然從場上飛出來，砸到了前面不遠處的三個女生。

　　 瞬間變為半徑十五米內的焦點，最初的驚恐后，女生慌忙檢查自己的姿勢表情和動作，離她不遠的男生撿起持續滾落的籃球，瀟灑有力地扔回場上，場上的人致歉女生又謝過男生，繼續戰斗起來。這是這些特定人群每天早飯時間的必修課。

　　 ——如果不會傷甚至不會疼，有時候真希望被砸到的是自己。

　　 用余光反復掃視了幾遍，唐彩子才漫不經心地開了口：“怎么好像今天那個跳投必擺剪刀腿的不在。”

　　 “你說白胥呀，誰知道，”程點初笑道，“跟你說，昨天陸一弘居然回我的微博留言了！我說‘陸帥我買手機抽到你的生日宴邀請卡了，你想要什么禮物呢？’，他回‘把你自己帶來就好啦，你的支持就是給我最好的禮物’——好長一句呢，還有笑臉，sosweet！”

　　 “你最近是踩了太多狗屎還是救了他人性命，這么連連行大運！”在人流里挽著手，唐彩子感嘆。

　　 “我也覺得，”程點初皺起眉頭，“你說我不會人品用盡，這次月考滑鐵盧吧。”

　　 “你最好滑鐵盧，不然本屌絲沒法兒活了。”

　　 ——說不嫉妒是假的，明明是身高發型成績都差不都的女生，把飛速發育著的身體裹在肥大丑陋、色澤詭異的校服里，被一個遙遠得不得了的“高考”壓得喘不過氣，憑什么她莫名其妙就擁有了我想都不敢想的東西。

　　 唐彩子一邊想，一邊更加親昵地緊了緊挽著程點初的手臂。

　　 初秋清晨的陽光很稀薄，空氣有點涼，兩個女生一邊聊天一邊邁臺階，并不出挑的背影消失在了人頭攢動的，鬧哄哄的食堂。

　　 新的一天開始了，和昨天一樣。

　　3．

　　 二零一零年十月三日，真武大酒店史無前例的熱鬧，除卻人滿為患，酒店大門被花籃擺得水泄不通，“襄樊市文工團祝陸一弘二十四歲快樂”“陳鶴鋼琴學校祝陸一弘生日快樂”“趙詩詠古箏齋祝生日快樂”“中國移動祝陸天王二十四歲快樂”??紅布條在花籃上隨風搖擺，好奇的路人駐足詢問壽星是誰的時候，會有年少的女生抱著海報，神情激動地說，“陸一弘！‘唱響中國’全國前二十的歌手，湖北人自己的明星！”

　　 把一襲長裙，燙了一次性卷發的程點初送進酒店大門之后，唐彩子一個人步行回家，百無聊賴地刷刷網頁，“另維”手機的官方微博正在直播陸一弘生日現場。他穿一件款式簡單的格子襯衫，手邊是那把他自海選時第一次出現在公眾視野起，就不曾離手的青綠色木吉他，他時而獻歌時而合影時而低頭玩手機。照片發布在微博上，總是瞬間引來三四十條評論和轉發。

　　 唐彩子忍不住給程點初發短信，“親，怎么十幾張現場照片里都沒看見你，你到底有沒有時刻爭取靠近陸一弘，積極完成廣大群眾派發的任務！”

　　 剛一發送手機便響了，看了好一會兒才隱約覺得有些不對，果不其然，發件人姓名是不久前悄悄儲存、改了又改的LYH，陸一弘。

　　 他說，“你好，上次借你的外套還在嗎？那是贊助商提供說好要穿的，方便送來嗎？有點急。”

　　 唐彩子刪刪改改了好多遍，回復，“方便”。

　　 他發來一串地址，唐彩子認得那是真武的后門。

　　 把外套遞給匆匆趕到后門口的陸一弘，唐彩子說，“怎么不讓經紀人來拿，主角就這樣跑了。”

　　 陸一弘笑了一下，依舊是云淡風輕和看不出情緒，他不置可否，只微笑道，“跑一趟辛苦了，進來一起吃點東西吧。”

　　 他的眼睛不會笑。結合上次見面的情景，唐彩子在心里作出結論。

　　 進了門便被丟在一邊，陸一弘站在人群中央，連個影子都瞅不到。唐彩子四下瞄了瞄，朝正在低頭看手機的程點初走去。

　　 “嘿！”程點初明顯被嚇了一跳，“我正在給你發短信！你怎么——”

　　 唐彩子截住她話頭，反問，“你站這么遠怎么要簽名？”

　　 “那邊太擠了——這裙子是表姐的，弄臟了我會不得好死，”程點初忽而一笑，仿佛一只即將偷腥成功的貓，“女人的任務不是付出努力，而是把自己打扮漂亮，吸引男人替她們達成目的。所以，我等他自己過來。”

　　 “光沿直線傳播，你看不到人堆里的他，他又怎么會看到人堆外的你，你還是——”唐彩子的話被程點初越來越詭異的表情打斷了，她抬抬下巴壓低嗓門，聲音里充滿了不可置信。

　　 “來了來了，真來了。”

　　 唐彩子轉身，見陸一弘正緩步走來。

　　 手放在那件白色外套的口袋里，他停在兩人面前，笑著開口，“你朋友？”

　　 意識到自己是說話對象，唐彩子點頭。

　　 程點初的O型嘴保持了好一會兒，忽然“唰”的一聲變出一沓花花綠綠的照片寫真和雜志，塞給陸一弘，一陣語速驚人的噼里啪啦：“陸帥你好，我是你粉絲，這里每一張照片都代表一顆渴望您簽名照的粉絲的心請您配合謝謝！”

　　 陸一弘埋頭簽名的間隙，程點初表情夸張地擠了擠眼睛，唐彩子知道她再也躲不過即將到來的“程氏奪命連環問”了。

　　 “你居然和陸一弘是舊識，這可是一件足以震驚全校一百天的大新聞！——唐彩子，你火了，你將瞬間秒殺那幫整天遲到作弊曠課留校察看，曝光率比周杰倫緋聞還高的文科生！”宴會上，程點初把唐彩子拉進角落，激動得兩眼放光。

　　 “問題是我們不是舊識，一面之緣而已。”唐彩子實話實說。

　　 “唐彩子小姐，你如果不一五一十把你這一面之緣交代清楚，我就把你每周六下午在酒吧打工的秘密泄露給你爸媽??”

　　 “喂！”

　　4．

　　 掙扎在高二理科班，作業習題考試輪番轟炸永無止歇，晚自習漫長得沒有盡頭，周圍都是同樣的人，一邊懷著復雜心情等待高考，一邊眼睜睜看著青春過去。

　　 有不少夢想，比如旅行或者流浪，但又總聽人們說，將來高考大學實習找工作結婚生小孩一件比一件急，那種不切實際的想法，總是計劃著計劃著，人就老了。

　　 唐彩子17歲，發誓絕不成為那些臨到大學畢業，整天在人人網上寫懺悔日志的人，檢討早年計劃全部落空的原因，埋怨完自己抱怨完制度，匆匆加入人力資源市場，開始以“找工作結婚生子”為中軸的平庸的后半生。

　　 她想首先利用高中畢業的三個月周游全國。她知道自己需要資金，可她不會唱也不會跳，高一，想起曾跟著早年愛好調酒的爸爸學了點皮毛，于是翻出器皿搜索視頻，利用周末自學起來。

　　 暑假里成功考取調酒師執照，高二伊始成為“九八”的兼職調酒師后，已經又是一個月過去。

　　 十月四日，星期六，華燈初上后的古城襄樊被隔絕在名為“九八”的空間之外，樂隊在臺上唱歌，唐彩子扎了馬尾，站在吧臺后靈活而迅速地倒弄器皿。

　　 有熟悉的歌聲傳入耳廓，唐彩子抬頭，竟然看到陸一弘正在舞臺中央，手里抱著青綠色木吉他輕柔撥弄，頭頂白晃晃的燈光模糊了他的樣子。音樂是周杰倫的老歌《彩虹》，他半坐在高腳椅上，身影頎長。

　　 一曲終了，他與貝斯手和鍵盤手一一擊掌后下臺，快步走到音響師個燈光師邊坐下，很是輕車熟路的樣子。

　　 “明星居然也來酒吧唱歌！”麻利地刷著器皿，唐彩子暗暗吃驚。

　　 DJ與現場觀眾互動是“九八”最熱鬧，以及樂手的休息時段。他們圍繞陸一弘，像小孩一樣在場邊瘋鬧起來，許是有人提議喝一杯，一行人紛紛停止動作，朝唐彩子走來。

　　 唐彩子有些不知所措，還在糾結思考如何打招呼才能自然又幽默時，陸一弘轉頭間眼神一變，顯然已經看到并認出了自己。

　　 燈光昏暗，陸一弘看到那個女孩，想起她昨天那句“怎么不讓經紀人送”，不由失笑。

　　 ——哪有什么經紀人。

　　 說起來也是履歷驚人，在百度百科上寫了十幾頁。

　　 自小天賦異稟，小學時就是學校里的文藝尖子。

　　 初中愛上流行歌，不日成為全校聞名的KTV王子，臨到畢業更是與幾個同學組起了樂隊，畢業后三年仍然被人提起。

　　 剛念職高不久便開始在酒吧駐唱，經濟完全獨立，并因此收獲了一些粉絲，為他創立了百度貼吧，煞羨各路同學。

　　 十八歲與武漢當地一家經紀公司簽約，公司擁有眾多大學生模特，是當地車展等大型活動的重要藝人供應商。寫了很多歌，在錄音棚里一待就是幾天，以為終于要正式嶄露頭角了，卻什么也沒能改變。

　　 后來終于因為趕上全民選秀的時代真正火了一把，‘唱響中國’全國二十強，使他瞬間成為媒體的寵兒，電視網絡輪番播放，在最好的演播室里唱歌，化精致的妝，網絡搜索量上排行榜，代言洗發水，新浪微博粉絲近十萬，百度貼吧也是紅紅火火，他每出現一次都能引來跟帖無數。

　　 卻像做了一場夢一樣。

　　 不到一年時間，記者不再上門找他，電視通告也寥寥無幾，昔日參賽伙伴各奔天涯，新人一出一捆。百度一下自己，消息雖多但全是舊聞，有時更是等上幾天才能搜到一條新的粉絲留言。酒吧駐場自然是不愿再做了，如此一來，竟連個謀生方式都沒有。

　　 生活狀態，“完全不知道該怎么辦”是最好的總結。

　　 幾個月前被武漢當地一家名為“另維”的山寨手機邀請作代言人，出價六千元，他高興得像中了彩一樣。

　　 請無關痛癢的媒體記者們吃晚飯塞完紅寶說完好話，托他們寫上一個小豆腐塊，“‘另維’手機震撼上市，‘唱響天王’陸一弘傾力代言”。

　　 ——這樣的自己，怎么會有可以幫忙跑腿、打理瑣事的經紀人。

　　 陸一弘再次啞然失笑。

　　 看到陸一弘對自己笑，唐彩子緊張的心情終于舒緩下來。她切切水果搗搗液體，將一杯海洋藍色的雞尾酒放在了陸一弘面前。

　　 “請你一杯Icebreaker，還廁所相救和請吃飯之恩——水果味兒哦。”她笑了一下，緊張又期待地看著他。

　　 飄渺的暗白色吧臺燈下，陸一弘抿了一口，頓時，西柚、石榴和檸檬的新香撲進鼻息鉆進喉嚨，“不錯嘛，”他開口贊嘆，接下來的話卻被打斷了。

　　 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醉漢一拍吧臺，順勢將一杯紅色液體潑上唐彩子的臉，大罵道，“你這是個屁的血腥瑪麗，又貴又他媽難喝！還他媽一股番茄芹菜味，你以為你炒菜呢！”

　　 粘稠的液體流過眼角流過發梢，全場目光瞬間由舞臺移至吧臺，陸一弘迅速起立，一把抓住醉漢領口，從牙縫里擠出被刻意壓低了的聲音：“西紅柿和芹菜本來就是血腥瑪麗的原料，你再敢找茬，我就把你丟到門外背向里喂狗！”

　　 他陰沉著臉，眼神里的暴戾讓唐彩子不寒而栗。

　　 醉漢也立刻膽怯起來，陸一弘似乎對處理這種事駕輕就熟，但唐彩子拍了拍他，示意他住手。

　　 “我在這里工作，我早晚要學會自己面對和處理這種問題。”

　　 她沖他笑了一下，走向醉漢。

　　 “您好，”唐彩子微笑道，“很榮幸您選擇嘗試經典版血腥瑪麗，感謝您的積極反饋，如果不合口味，我愿意根據您的喜好重新調制??”

　　 醉漢咧嘴笑開了，看熱鬧的人紛紛轉回頭去，唐彩子輕舒一口氣，低下頭一邊擺弄器皿一邊問，“您喜歡些什么水果？”

　　 傳來的只有沉悶的撞擊聲。

　　 唐彩子抬頭時，陸一弘已經把醉漢按在地上狠狠捶揍了。同伴拉住他，保安抬起醉漢把他扔了出去，經理出面向顧客道歉，場面迅速亂作一團。直到陸一弘跳上舞臺自報姓名并開始唱歌，顧客們才紛紛止住離開的腳步，拍手尖叫，重新“嗨”起來。

　　 凌晨兩點半，唐彩子下班。周六的夜晚，媽媽在醫院值夜班，爸爸的煙酒副食店通宵營業，她獨自搭乘出租車回家睡覺，第二天上午趕作業，下午返校上課。

　　 這一天，許是出了事故，酒吧打烊早了些。陸一弘來叫她，提議幫她清理器皿，她不說話，他便把吉他靠放在吧臺外墻，徑自錯身進來。可直到兩人一起把所有用具分類歸位完畢，關燈打烊，而后一同踏上夜路之后，唐彩子還是一言不發。

　　 小城的夜很寂靜，路燈在頭頂吃力地發黃發亮，唐彩子抿著嘴低著頭勻速邁步，沒有開口說話。

　　 隔著一人的距離，陸一弘背著他的青綠色木吉他，走在她旁邊，下巴右側的傷疤在路燈下格外清晰，他開口，依舊是往日的音色動人，語速緩慢，沒有情緒。

　　 “不要指望我為那種下三濫向你道歉，看看他趁你低頭在你上三路來回打量時的猥瑣樣子，恕我無法忍受那種人渣。”

　　 唐彩子轉過臉，無辜地看著他：“我沒生氣啊，我在想數學作業題，一道解析幾何。”

　　 她頓了一下，接著說，“我其實很感動，都說大明星都自私自利愛耍大牌，親眼見了才知道，原來大明星可以這么正義又善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

　　 ——她一連說了兩個“大明星”。

　　 他心一沉。

　　 在“九八”時也是，被眾人一口一個大明星的調侃了一晚上。問他周杰倫在干什么，楊冪和男友發展到什么程度了，甚至柳巖的上圍究竟多少，回答哪里會認識那些人，馬上有人接腔“你們好歹是一個圈子的”。明明是好不容易賺了錢，開開心心回去請老朋友們喝酒敘舊的，卻被當成了外星生物問東問西，沒有人懂他狼狽的現狀。他們不愿聽，聽了也不信，他們只相信他實現了他們所有人的夢想。

　　 “我才不是什么大明星。”陸一弘終于加快了語速。

　　 “我不是大明星。”唐彩子沒聽清，于是他停下腳步轉過臉，一字一頓，又說了一遍。

　　 他截住女生尚未出口的“別謙虛啦”，講起他無處謀生的現狀和走過的路。

　　 夜很靜，路很長，他一句比一句滔滔不絕，他已經壓抑太久了。

　　 女生望著他，靜靜地聽著。

　　5．

　　 又是一個周日，唐彩子早早寫完作業，飛快的朝學校附近的網吧跑去。

　　 陸一弘在三號包間等他。

　　 過去一周里，唐彩子一直在與陸一弘發短信，她說這才剛剛是個開始，上好的開始，他應該繼續努力，而不是自暴自棄自怨自艾。

　　 陸一弘雖然有信必回，但內容全都不著邊際。

　　 唐彩子覺得他像一潭靜水，還是不管扔多少石頭都激不起漣漪的怪水。

　　 可唐彩子的精力像太陽一樣旺盛，才不會隨隨便便就被死水撲滅了去。

　　 “現在網絡和通訊那么發達，遍地都是機會，我們一起動手去做并且堅持下去，一定會越來越好的！”她說了又說。

　　 她每晚都蜷在被窩里手機百度VAE、奶茶妹、度娘劉冬、鳳姐芙蓉嘆號妹，細細讀她們的成名史。網絡這么發達，稍微一個偶然人就出名了，唐彩子實在看不出哪里像陸一弘說得那么難。

　　 她約他周日網吧見，一起研究自制成名計劃。

　　 陸一弘拒絕了好幾次，卻還是拗不過她“你確定嗎你再想想吧我給你時間考慮”的一日三十問，松了口，與她說定見面時間和地點。

　　 “根據前人的成功經驗，我認為我們可以從錄制你的原創歌曲視頻，上傳到各大視頻和社交網站開始，號召你的貼吧、微博粉絲都來分享和轉發，一定會有更多人因此認識你的。你會多出一大批歌迷，然后被唱片公司關注，然后??”唐彩子一邊說得雙眼放光，一邊不知從哪里掏出一個小本子，“唰唰”揮起筆來，“采購清單，話筒一個（音質特別好的），耳機一副（同上），攝像頭一個（高像素）??錄歌軟件可以免費下載，吉他你自己有，差不多了！”

　　 雙人包空間不大，陸一弘坐在沙發的另一端，看著唐彩子一一瀏覽各大原創頻道和超人氣視頻，揚言要研究出它們走紅的共同特點，然后如法炮制。他既無語又無奈，想叫女生算了，可幾次張口都沒能發出聲音。

　　 ——為什么世界在你眼里，可以是這么一個充滿希望的樣子。

　　 他忽然有一點點心酸。

　　唐彩子還是被打斷了。

　　閃屏震動和視頻邀請同時蹦出來，是程點初的QQ訊息。

　　 “親愛的，我淘到一條裙子，打算搭配那集天下所有丑陋于一身的校服，快開視頻，鑒定一下效果如何，不錯的話我晚上就穿去自習！”

　　 “等一下啦，我現在在忙??”唐彩子回答。

　　 “在哪忙？忙什么？跟誰忙？——不會又是陸一弘吧！”

　　 唐彩子剛要打馬虎，桌上的手機已經鈴聲大作起來，她一接聽，程點初的驚天大吼立刻連珠炮一般地傳了過來。

　　 “你真的又和陸一弘在一起？我就知道故事還有后續！”不等唐彩子出口否定，程點初又放大分貝，繼續吶喊，“陸帥，你在嗎？你聽得到嗎？”

　　 唐彩子頭都大了，陸一弘倒是湊近了腦袋，很是自來熟地答起話來，“聽得到，你好呀！”

　　 “哇！唐彩子！我要聽《‘彩虹’浪漫史》第二集！”程點初的聲音儼然又高了八度，《‘彩虹’浪漫史》是她上次聆聽廁所邂逅時取的，她對它的自我滿意度相當高。

　　 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唐彩子終于hold不住了，匆匆說完“晚自習去了給你講啦，再見！”，她忙不迭掛上電話。

　　 包房里忽然寂靜下來，氣氛詭異得不像話，唐彩子恨不得挖個地洞跳下去。

　　 ——他一定會覺得我是一個又虛榮又愛吹牛的女生。

　　 她一邊回憶著剛才的錯誤言行，一邊在心里哀嘆。

　　 還是陸一弘率先開了口。

　　 “《‘彩虹’浪漫史》??我也想聽，要不你先給我講一遍，練習練習？”

　　 唐彩子轉頭，見陸一弘在笑，竟像是帶了情緒的，有一點點幸災樂禍味道的笑，很欠扁，唐彩子忍不住打了他一下。

　　 陸一弘左手阻擋右手還擊，唐彩子再襲，打鬧就這樣一發不可收拾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