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禿子其實不禿,只是發際線高了點兒。發際線高也不算什么壞事,算命的說他天庭飽滿、鼻如懸膽、背闊胸平腔大垂下,乃大富之相——這擺明了是欺負人家語文不好,禿子下巴一抬:“你能說人話么,我聽不懂。”算命的左手一攤:“加錢。”
禿子當然沒加錢,普通高中生每天也就那么點零花錢,談了戀愛的高中生更是深諳“把錢花在刀刃上”的道理。為了給馬小姐買一個拍立得,無產階級禿子吃了一個禮拜泡面,每餐均價三塊錢。后來他打球的時候,汗水都能蒸騰出牛肉醬包的奇香。
禿子本名孫廣鵬——取名常用字中隨便挑兩個排列組合出的結果,說老實話,我們都不太記得他這個本名,他和他前女友分手那會兒,姑娘在籃球場邊上歇斯底里“孫廣鵬!你個龜兒子!王八蛋!”,大家面面相覷,兩秒鐘才反應過來她罵的是哪位。
“禿子”這個綽號是夏蕊取的,就在他剃了一個驚天地泣鬼神的假光之后,眾人一片愕然無語凝噎,而少女夏蕊脆生生地尖叫起來:“啊,禿子!”
從此一呼百應。
彼時的二八少年們都在跟風棒子國的暖系歐巴,恨不得劉海壓眉、鬢角遮臉,恨得政教處主任給門衛一人配一把剪刀,發誓要把歐巴們的劉海剪成曹格女兒那樣。可人家禿子偏偏主動剃了一個假光——假光,就是差一點就光了,就是圓潤光潔的腦袋上覆蓋一層兩三毫米薄的短發,短得遙看近卻無、短得酷炫又勁爽。
看,這才叫先鋒。
禿子突然就從默默無聞貧窮男屌絲中脫穎而出,突然就變成了少男屆的時尚領導、革命性的審美標桿。假光恰好又打了校規里“不準剃光頭”的擦邊球,在他之后,一顆顆假光頭顱在A市一中的各個教室破土而出,進而出現了子彈頭等變種,禿子見到他們,嘴上呵呵一笑,心里暗道:“叫爸爸。”
當時禿子去剃頭并非心血來潮,也不是閑著無聊,而是削發斬情絲——他的悲痛有目共睹,他用如此娘炮的理由做了一件看起來很爺們的事情。畢竟他是被初戀女友給甩了,初戀么,初二的時候一起唱《同桌的你》、高一的時候一起看《那些年》,抄個作業、拉個小手、吃個烤串,簡單無聊卻真誠得要死。
不管是在成年人的世界還是未成年人的世界里,戀愛一年還可以、戀愛兩年靠毅力、戀愛三年是奇跡,更何況是初戀三年,禿子這一對小夫妻就是我們眼中的山海經。可突然有一天,這倆人就掰了,原因是那姑娘讓禿子換成古川雄輝的發型,禿子堅決不肯:“不是剛換成什么李敏搞了么,看起來差不多。”姑娘卻堅持說李潤成和江直樹的天壤之別,鬧了幾天,姑娘終于提了分手。
“這算什么事啊?”禿子紅著眼睛,“你們女生到底在想什么啊?”
我想了想,也沒忍心告訴他“應該是她終于找到分手理由了”這么殘酷的話,畢竟從我高一開學認識他到現在,一年中他換了五次發型,模仿的都是他女友所愛的日韓偶像劇男主角,真心可鑒。最后他丟下一句泄氣的臟話,大踏步走進了理發店,一剃傷悲。
禿子成為硬漢派代表人物之后,很快就找到了新的女朋友,而且還是人家姑娘慕名追求的禿子,禿子生來第一次被人追,心情特別激動。所謂“三年情傷須九年淡忘”純屬失戀單身漢在青黃不接的時候扯犢子,禿子是百分之百地投入新戀情中,他是個挺真誠的人,真誠得有點傻。他都沒分清自己到底是不是真喜歡人家,就樂顛顛地牽起了人家姑娘的小手。
噢對,這個姑娘就是我之前說的在籃球場旁邊大罵禿子的那位,名字我給忘了。高中時代最常見這樣的小姑娘:齊劉海、黑框鏡、卡通T恤、牛仔褲、帆布鞋,吃張君雅小妹妹,喜歡金范玄彬張根碩。而且她們長得都挺像,乃臉盲癥患者的天敵。我一般不太敢和這樣的姑娘玩得太近,女生總沒有男生好相處。可這位姑娘倒是非常熱情,她性格外向,和禿子的兄弟們都是自來熟,她學他們對我一口一個“嫂子好”。我男朋友陳卓背地里跟我說:“這個小丫頭以后一定夠煩人的。”我點頭贊同。
果不其然,據陳卓說,在后來的日子里,不管他們是在網吧、大排檔還是臺球室,總能依次接到這個姑娘的電話,對方無非是把“禿子是不是和你們在一起”與“旁邊有沒有其他女生”翻來覆去問,問到最后大家都不耐煩了,直接把電話摔給禿子:“你媳婦查崗!你自己說!”禿子訕訕地接過電話,背過身子、掩著嘴對著電話解釋半天,掛了電話腆著臉迎接男生們的揶揄。
你要是個男的你也能理解,這種戀愛法兒誰都吃不消。
但是,禿子是一個好人、一個有責任心的人。即便對方因為他說“晚安”的時候沒發“親親”的表情而大吵大鬧,禿子也還是耐著性子道歉、說對不起,然后連發三個“親親”。
禿子問陳卓:“嫂子也會這樣么?”陳卓瞥了我一眼,笑笑:“你嫂子是放養政策。”周圍男生都起哄,要禿子趁早分手,早分手早清凈。禿子不說話。
我問:“你是真的喜歡她么?”禿子沉默了一會兒,答非所問:“如果這樣無緣無故和人家分手,不太好吧……”我愕然:“我靠,最正確的分手理由不就應該是‘我不喜歡你’了嗎?難道非要用‘性格不合’才能分手嗎?”禿子卻堅決搖頭,說:“沒想清楚就和她在一起,是我不對。她對我很好,又不花我的錢,我怎么能隨便把她給甩了?”
我也是頭一回見到這種不走心、不走腎、不走錢包的“三不走”戀愛關系,我嘆了口氣,拍了拍禿子堅實的肩膀,把嘴邊一句“好人”給咽了回去。愛情里面根本不分“好人”和“壞人”,禿子之所以是好人,他是出于同情,而不是出于愛情。
后來,禿子自己明白了這個道理的時候,還是挺難過的。但禿子畢竟一條漢子,有勇氣當面說分手。陳卓跟我說,當時禿子默默地聽著那個姑娘把他罵成各種小動物,還默默地挨了人家一巴掌。
都說談戀愛時的作是斜風細雨不須歸,分手后的作才是風刀霜劍嚴相逼。那個姑娘的分手戲碼也挺折騰人的。有一段時間,籃球場上的人都伴隨著“孫廣鵬你這個王八犢子”的背景音樂蓋帽、搶斷、投籃;包括我在內,禿子和他的狐朋狗友們經過姑娘的班級的時候,都有幸受到犀利的目光的注視洗禮;而她的朋友圈QQ空間人人網同步更新,一會兒煲心靈雞湯、一會兒宣揚女權主義、一會兒大喊單身萬歲、一會兒泫然欲泣,或者選一張角度討巧的自拍照,配上“我是漫漫長路上你只配錯過的好姑娘”,看著閨蜜們紛紛化身陸琪加油助威,姑娘自己咬著后槽牙:“禿子你快回來找我呀,你他媽倒是快點后悔呀”……
好吧,有些是我自己腦補的,反正女人**起來想法都差不多。雖然我覺得禿子挺可憐的,但是可憐人必有可恨之處——誰讓他可憐別人的?活該。
02.
禿子發誓說他不搞對象了,他上一回的慘痛經歷就已經證明,初戀敗北使他變成了愛無能。我最煩這種談戀愛遭遇一點點挫折就看破紅塵、不會再愛、滿嘴阿彌陀佛的人,何況他這算屁的挫折。我跟禿子半開玩笑地說:“你再廢話,我就在你的禿頭上戳九個洞!”
由于禿子之前一直都不是單身,他身邊的女性朋友資源極度匱乏,除了我,也就只有夏蕊和他比較熟絡。沒錯,這個叫夏蕊的姑娘,就是把“禿子”這個江湖諢號賜給禿子的姑娘。我一直覺得這倆人之間會發生一點什么,每個人都有點圍觀別人斗嘴的惡趣味,禿子一句“神經病”夏蕊一句“二胡卵子”的場景也的確很和諧。
可是有一天,我男朋友陳卓告訴我,我想錯了——他說禿子現在遭了一場劫難,禿子遇到了一個“那種女生”。
當然了,每個男生的中學時代里都存在著“那種女生”,不同人不同命,有些人選擇遠觀、有些人選擇褻玩,還有一些人只能被她們玩。“那種女生”有著正兒八經的美麗與歪門邪道的智慧,她們在三流言情小說里永遠搶不到男主角,但她們在現實生活中經常換掉男主角。畢竟,男生們喜歡真善美,但在大家都不是善類的情況下,只能先選擇美。
夏蕊是個耿直性子的小姑娘,她對于禿子喜歡馬小姐這件事十分地著急上火,一開始是罵禿子眼瞎、腦子進石灰,后來開始責難馬小姐,責難“那種女生”,順帶把我也給責難了進去。冷靜下來后,夏蕊一口一聲“姐”地來跟我道歉,說她是氣懵了不懂事,我笑笑沒怪她,以前更難聽的話我都聽習慣了,要道歉的話排隊三天也輪不到她。
沒有人比我更清楚馬小姐的想法,夏蕊她們不會明白,我們“這種女生”在風口浪尖看隊站是有多重要。當年我和陳卓在一起之后,不想閉嘴的人也不敢不閉嘴。現在,禿子能以如此迅猛的勢頭攻到馬小姐的城池之下,一來是因為他一片誠心天地鑒,二來是因為有個長得挺帥的王八犢子剛把她的城池洗劫得遍地狼藉。
馬小姐需要一個下家,一個可靠的、真誠的、能保護她的下家。
而反過來,和夏蕊一樣,許多人想不明白為什么禿子這樣的男生會喜歡上馬小姐這樣的女生。如果要我解釋的話,那我只能說,你們看到的是“那種女孩”身上一長串天花亂墜的定語,而禿子看到的是“女孩”這個簡單的主語。
哪個女孩沒有缺點,但哪個女孩沒有可愛的一面——當然了,我所站的角度也不算全然客觀,有點為自己開脫的嫌疑,你們不信拉倒。
我開頭提過一句,禿子為了給馬小姐買馬卡龍色的拍立得,正在吃泡面省錢,吃得打球出汗都有一股醬料味。陳卓倒是大方,表示可以先借錢給禿子,禿子不要,禿子說:“給女生買東西怎么能用別人的錢。”
看,少男們的大男子主義就是這樣上腦發燒的。
用后來的一個流行詞匯來說,禿子當時走的是“暖男”路線,低調溫馨,無非是下課倒杯溫水、放學當回保鏢。
禿子也帶馬小姐和我們吃了頓飯,把兄弟和兄弟的配偶們都請到了——這很正式,是官方認證的架勢。馬小姐面帶女公關式的標準微笑,只作點頭和搖頭、只回答不提問,走的是內斂文靜乖巧風——這個風格本身沒有什么問題,但是往我們這群人里面一放就顯得格外別扭,就像把維納斯丟進了菜市場。
那天夏蕊也來了,她一進門,我心里“咯噔”一下,以為今晚要不鬧不歸了。而在招呼、入座、吃飯的過程中,夏蕊表現得活潑大方又正常,正常得我都為自己剛才的想法感到不好意思。飯吃到一半,大家起哄讓禿子和馬小姐喝交杯,馬小姐臉上帶著禮貌的害羞,而禿子的臉才是真的激動得通紅。
夏蕊丟下手中的螃蟹殼子,跟著大家一起鼓掌,鼓掌的時候滿手是香醋和蟹黃,夏蕊叫得很大聲:“喝喝喝!禿子你個二胡卵子居然又討到新媳婦了!”
有些姑娘天生就有語言障礙,習慣把“love”說成“shit”,如果對方不懂得正確的解碼方式,那么她們的愛情注定被翻譯得亂七八糟。不是每個男生都能像《無恥之徒》里的吉米一樣,在女朋友說出“*you”的時候,準確無誤又深情款款地接上“Iloveyoutoo”。反正禿子現在是不能,他聽到夏蕊的“二胡卵子”只會習慣性地回答“神經病”。
我偷偷問陳卓:“禿子不知道夏蕊喜歡他?”
陳卓聳聳肩:“管他是真傻還是裝傻,反正結果都一樣。”
后半段,男生們基本上已經喝到橫七豎八,開始吹牛逼說胡話。這時候,馬小姐繞到夏蕊旁邊:“來,我敬你一杯。”夏蕊的眼睛里閃過一剎那的錯愕,馬小姐似笑非笑,夏蕊的錯愕一下子被激化成心思暴露后的慍惱。
“我家禿子要是欺負你,你盡管跟我說,”馬小姐道,“別老罵他,別人聽見多不好。”
馬小姐在兩句話里壓了好幾個重音,顯示出正房的高姿態。
女人天生是追捕情敵的好獵手,我們“這種女生”雖不能百發百中,但是夏蕊這樣橫沖直撞的小鹿實在是太過明顯的目標,兩三眼就能看明白。
我走過去,拿過馬小姐手里那半杯橙汁就喝了下去。我把空杯子往桌上一丟:“甜的東西你別喝,容易胖。你胖了把驢壓壞了,你以后怎么繼續找馬?”
馬小姐臉色一變,禿子暈乎乎傻笑著走過來:“你們仨說什么呢?”
馬小姐看了看我,又瞥了一眼夏蕊,輕輕推禿子回座位,嘴上溫柔起來:“沒什么,新朋友認識一下。”
“我去你的!誰他媽稀罕認識你!”
夏蕊突然就扔出這句話,還沒等其他人反應過來,她抓起包、推開椅子,轉身就往外跑。“咣當”一聲把小飯店的玻璃門摔上。
桌上的男生面面相覷,禿子呆若木雞地看了看前方晃里晃蕩的玻璃門。我在心里默默地嘆出一個平舌音的語氣詞,然后出去追上夏蕊。
夏蕊蹲在馬路邊上,仰頭看著我,吸了吸鼻子。
“剛剛謝謝你啊。”她說。
“這有什么好謝的。”我把她從地上拖起來,“你剛那算表白了哈。”
“啊?”她的臉在昏黃路燈下微微一紅。我白了她一眼:“就你剛才那個樣子,瞎子都看得明白。”
夏蕊愣怔了一下,然后沮喪地垂下了頭:“他是要把我當成神經病了吧。”
“這沒關系,反正他一直說你是神經病。”
我開了個玩笑,但發現夏蕊沒有笑。我有點尷尬,正想著醞釀個什么愛情金句來麻痹麻痹她,話到嘴邊卻變成了:“禿子有什么好的,外面好男人一大把。”
說完我差點甩自己兩巴掌:我靠,我還敢再俗一點么……
可這回夏蕊接茬了,看來還是俗的東西有用。夏蕊說她是真心喜歡禿子,她是真心覺得禿子好。她說:“高一開學見到禿子,他那會兒還留著張根碩老師早期的金毛犬發型,我第一反應是‘天吶這貨是彎的吧’,后來才知道是他女朋友喜歡。就因為他女朋友喜歡,他依次把頭發折騰成黃泰京、金洙元、李潤成等等。我在旁邊看著吧,就覺得這男的真心**……我還是頭一回見到男為悅己者容。”
我干巴巴地“呵呵”了一聲。
夏蕊又說:“你見過禿子在超市里給女朋友買衛生巾么?而且是學校的教育超市。”
“呦?”
“真的,那天排隊結賬我就在他后面,”夏蕊點點頭,“他把一小包七度空間藏在五大包樂事里面,但就要輪到他了,他又突然轉身,一轉身他就看到我了。我跟你說,禿子滿臉通紅求我幫忙的樣子可逗了,他說擔心買錯,所以他回去把棉的、網的、日用的、夜用的、加長的還有護墊,紅橙黃綠青藍紫,每種都買了。然后讓我捧著去幫他付賬,笑死我了……聽說他后來被他女朋友罵了一頓,因為買太多了,女朋友嫌他笨。”
夏蕊是真的笑了,“我逮著機會問禿子怎么謝我,禿子說請我吃飯,我說我不稀罕,我讓他把我之前送他的生日禮物每天掛著,以表示對我的尊重。”
那個生日禮物我見過,superme的挺有設計感的掛扣,禿子一直掛在鑰匙串上的。
夏蕊說,那種喜歡,就是那種“就算不和他談戀愛也沒關系”的喜歡——其實“喜歡”哪里分什么種類,她不過是在給自己一個臺階下罷了。
中途陳卓給我打了個電話,問我在哪里。又說馬小姐給禿子甩臉了,現在禿子正哄她哄得焦頭爛額。最后叮囑我路上小心。
“你和陳卓這樣真好,”夏蕊看我掛掉電話,“特羨慕。”
我笑笑,把嘴邊的“我當年”給咽了回去。我當年是真的以為一切都不會再好起來,我當年比夏蕊現在凄慘多了,可陳卓終究把“再也不會好”變成了“真好”——我還是決定不跟夏蕊說這些,這種安慰有點變相地秀恩愛,說出來只可能徒增她的凄慘,而且人凄慘的時候也不信有人更凄慘。
說到最后,夏蕊輕飄飄地笑起來:“哎呀,我酒喝多了胡說八道,別當真啊。”
這妞真是在胡說八道,她剛剛吃飯的時候明明一直在猛灌果汁。
送走了夏蕊,我才看到了禿子的短信,我自作主張地為他的短信內容染上焦急擔心的情感色彩,人家寫小說的都愛這樣給下文做鋪墊的。
禿子的短信內容是:夏蕊沒出什么事吧。
我正準備回復“沒事,放心吧”,突然發現他用的不是問號,是句號——前者是關切、后者是確認。我被這八個字背后的若無其事給惹惱了,女人就是缺乏息事寧人的天賦。我把原來的內容刪掉,換成“出了”然后發送過去。
禿子猛打三個電話,都被我掐掉了。過了會兒,我撥夏蕊的號碼,對方正在通話中。兩分鐘之后,我的手機上出現了三個感嘆號,是夏蕊的短信:“他打電話給我了!!!”
陳卓說過我很多次,比如“你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妞”、“你怎么這么不省事啊”、“你不折騰人你難受是不是”。但誰知道禿子給夏蕊打的這個電話會起到多大的作用呢,我是拍腦袋地決定攪一個局,攪局的時候我也不知道會不會攪成另一個結局。
夏蕊幾乎要把她和禿子的通話內容一字不漏地背下來了,一人分飾兩角,語音語調神態動作一樣不落,就像在搞表演系面試一樣:“你出什么事了?”“沒事啊,我沒死。”“哦,沒事就好”“嗯,你沒事了?”“我能有什么事”……
我命令她簡明扼要說重點,夏蕊閉嘴想了想,最后憋出一句:“好像沒什么重點。”然后她又補充了一句:“這是他第一次打電話給我。”
03.
禿子說:“其實我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
“夏蕊。”禿子兩手插口袋,一只腳壓在煙頭上,向左碾半圈、向右碾半圈。陳卓在旁邊作出一個“看我說得多準”的得意表情,我瞪了他一眼。
“那你對她沒意思咯,沒意思就說清楚唄,”我說,“夏蕊又不是你前女友那款的,她不是口香糖,射手座的姑娘看得開放得下。”
禿子不吭聲。我沒好氣:“你他媽別玩深沉啊,你不是最喜歡負責任么?夏蕊腦子發熱犯傻,你就應該一盆冷水澆下,不要把人家小姑娘半死不活地吊著,一邊吊著她一邊去追馬小姐……”
“不是。”禿子看著我,搖了搖頭,“我也知道自己幾斤幾兩,我沒事追馬佳宜干嘛。”
“那難不成還是她追你的?”
“差不多吧。”
“什么?!”
驚訝的不止是我,陳卓聽了差點把煙嚼下去:“你這么牛逼?你居然不告訴我們?”
“搞得我說了你們就會相信似的。”
“真不信!”我和陳卓舉案齊眉、異口同聲。
“我也搞不清當時怎么想的,”禿子撓了撓他的假光,“反正就見不得美女在我面前哭唄,還是半哭不哭的,我腦子一懵就成了。”
禿子抿了抿嘴:“我答應她,在別人欺負她、孤立她的時候,我會盡全力幫她。”
我和陳卓大眼瞪小眼。在禿子的故事里面,禿子一直都是一個缺乏行動力的男主角,被動卻固執。你推他一把,他也未必會走一步,但如果不推他,他就一定賴著不肯走了。
這時候,另一個哥們兒跑了過來,跟禿子說:“哎,你女朋友跟夏蕊杠上了。”
“啊?”
“你女朋友丟了東西,在夏蕊抽屜里找到了。”
等我們幾個從后操場趕回教室,戰地已經轉移了,馬小姐和夏蕊已經鬧到了班主任辦公室。教室里看熱鬧的人都散了,只留下夏蕊的課桌倒在一片狼藉中。
我以為禿子會沖到辦公室去,可他沒有。他在周圍人奇怪的目光中把夏蕊的課桌扶起來,蹲在地上撿起她的課本、筆袋、文具。
有幾個女生在一邊竊竊私語,禿子張口就是一句:“你們手短不知道幫人家把東西撿起來,舌頭那么長有他媽屁用啊。”
女生臉上一紅一白,識趣地繞開了。我和陳卓面面相覷。
后來我們才知道,夏蕊“偷”的不是別的,就是她當初硬要送給禿子、硬要禿子天天掛在鑰匙上的掛扣。也不知道馬小姐是什么時候從禿子那兒拿走的,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不經意地讓夏蕊看到,也不知道她為什么把掛扣放在桌上就轉身離開,也不知道她一回來就心急火燎地點名要搜夏蕊的抽屜——總之,大家知道的是,最后掛扣的確在夏蕊的抽屜里。
馬小姐說:“禿子的東西就是我的東西,你偷了我的東西。”
夏蕊說:“我只是拿回我自己的東西。”
馬小姐說:“你喜歡我男朋友你就直說,何必把送出去的東西偷回去?”
夏蕊說:“我瞎了我也不會喜歡你男朋友。”
當然,以上對話沒有發生在班主任辦公室里,在辦公室里,夏蕊對于偷東西的事情供認不諱:“對啊,就是我拿的,你們看著辦好了。”
當夏蕊的通報批評貼到公告欄里的時候,禿子跟馬小姐說了分手。
盡管當初所有人都認為禿子和馬小姐不得善終,但大家意料之內的結局無非是“馬小姐厭倦了”、“馬小姐劈腿了”以及“馬小姐終于找到馬了”。可趕在這些事情發生之前,禿子終于主動了一次。
在禿子卯足了力氣、終于去了夏蕊家樓下。這是十一月中旬,要冷不冷的天氣,禿子鼻炎犯了,兜里揣了一大抽紙巾,一邊仰著頭對三樓喊話,一邊呼哧呼哧擤鼻涕。
禿子帶著濃重的鼻音,喊話內容從“對不起!夏蕊請你下來我有話跟你說”變成“對不起!夏蕊你下來老子有話要說”,最后變成“夏蕊你丫滾下樓,你他媽凍死老子你不后悔啊?”
三樓的窗子猛地拉開,短發姑娘夏蕊探出腦袋。
夏蕊說,那一刻,她只見禿子固執得戳在秋風里,兩手是白色餐巾紙,鼻子通紅,看上去掉價又富有喜感。
“就像個**一樣。”她這樣說,但說的時候笑得很溫柔。
后來這倆人怎么樣了呢?這樣告訴你吧,夏蕊高二要去文科班,這會兒禿子正在教室最后一排沒日沒夜地背政治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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