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覆轍（1）

　　01.

　　人對于鬧劇總有一種天生的敏感性，所以當吳禹出現在高一十六班教室門口的時候，周圍的幾十雙眼睛迅速嗅到了空氣中劍拔弩張的氣味，直勾勾地把目光聚焦到吳禹與朱文康中間的那一米之距上。

　　只聽到朱文康的脊背在水泥地上砸出一聲鈍響，吳禹猛一拳頭掄下去，地上男生“嗷”地慘叫蓋過了指關節撞顴骨的皮肉之聲。然后是第二拳、第三拳，吳禹打得專注而富有節奏。直到周圍有人驚呼：“見血了”。

　　“差不多得了，小兔崽子剎不住車了。”

　　瞿煒使了個眼色，示意旁邊的胖子去拉架，胖子嘴角抽了抽，為難地看著陳卓。陳卓搖搖頭，他知道吳禹向來是這樣。要么不動手，一動手就是不要命的瘋狗。

　　不知道誰喊了一句“趙主任來了”，周圍擁簇著的學生群突然松了一松，幾個“不適合”出現在這種場合看熱鬧的強化班尖子生溜回教室，臨走不忘回頭再看兩眼，意猶未盡。

　　穿著西裝打著領帶的中年男子擠進人群，還沒來得及喊停，吳禹的校服口袋里“啪嗒”掉出了一樣東西。

　　彈簧刀在陽光里晃了一晃。

　　陳卓大腦里“嗡”地一下——不好。

　　在心臟驟沉的一瞬，他完全憑本能沖了上去。后來他真的記不起自己何來的勇氣。

　　聽到“哐當”一聲響，陳卓一睜眼，見彈簧刀已經被甩開老遠。他現在滿腦子都是肩胛和脊椎重重摔在地面上的痛感，還沒喘口氣，正被他鉗制著的吳禹又掙扎著揮了兩肘，冷不防砸到他肚子上。

　　陳卓一口臟話直接從喉嚨口沖了出來：“吳禹我操你媽！”

　　政教處位于行政樓的最深處，外面的爬山虎把窗戶五花大綁。這間常年陰森不透陽的屋子里關著一股濕霉味。

　　陳卓盯著吳禹，吳禹被保安牢牢按在旁邊的沙發上，身子冷不丁抽動一下。

　　那把不銹鋼彈簧刀靜靜地放在趙主任的辦公桌上，細看才發現刀刃未開、刀尖倒角半徑也超過了二點五毫米，不算是**。這玩意按道理是捅不死人的，但是要把人嚇得半死不活也是綽綽有余。

　　朱文康還在發抖，他的臉腫成原來的一個半，鼻血未干。

　　高中生匱乏的法律知識不免讓陳卓在某個瞬間陷入了慌張，這種慌張后來演化成憤怒。早在初二，陳卓給吳禹扔第一根煙的時候就強調過：你可以在規章制度里面鉆空子，因為那本來就是一群蠢貨制定的；但如果你去和規章制度硬碰硬，那你才是蠢貨。

　　可吳禹偏偏是個二踢腳，一點就爆炸還不會拐彎。

　　趙主任鐵青著臉，敲著桌子，把“你要動刀子你們就死定了”和“你沒動刀子你也死定了”兩句話翻來覆去說了整整半個小時。除此之外，入耳的只有吳禹粗淺的呼吸和朱文康吸鼻涕的聲響，屋子里的空氣就像一張繃緊的網，

　　由于陳卓是勸架不是打架，有功無過，所以最先被放走了。臨出政教處門的時候，陳卓感覺吳禹的目光拽了他一下。可當時陳卓忍著幾處瘀傷和一腔慍惱，如果他知道那是吳禹對他的最后告別，他一定不會把“老子對你仁至義盡”和“你他媽好自為之”當成臨別贈言。

　　結果是，吳禹被開除了。

　　據說，在趙主任逼供之際，吳禹一口咬定這事屬于單挑性質，仇是他一個人結的、刀是他一個人搞的，與陳卓、瞿煒等人毫無關系。

　　眾人唏噓。可這沒什么好感動的，這不是講義氣，這是大實話。

　　事發之前，吳禹像個點著的炮仗一樣到處亂竄、召集人手要“治治”朱文康，愣是被陳卓給訓了回去，他知道吳禹是要為一姑娘動手，陳卓覺得這最沒意思。

　　就在動手的前一天，吳禹最后一次來找陳卓：“二哥你不幫我？”

　　“不幫。”

　　“我就請你幫著一次忙。”

　　“滾。”

　　“那我去找瞿老大。”

　　陳卓看了他一眼，道：“哎，是你自己被綠了，有種就去單挑啊。”

　　他沒想到，吳禹還就真的自己動手了。

　　作為一個在瞿煒和陳卓后面混了兩三年小跟班的人，吳禹這次的一腔孤膽就已經出乎了陳卓的意料，而更讓他咋舌的是吳禹口袋里掉出來的那把刀——“打架、抽煙、泡網吧、談戀愛”四項全能的高中生陳卓至今沒有動過真刀，而兄弟里面大概只有瞿煒碰過。

　　看吳禹瘦得像根竹竿似的，估計吃的肉都長到膽上去了。

　　坊間傳聞五花八門，有說吳禹去當專職小混混的，有說吳禹進了拘留所的，甚至有說吳禹患有狂躁癥、被關進精神病科的。

　　但事實如何，無人知曉。吳禹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陳卓的情緒從憤怒質變成愧疚，最后又從失望轉化成憤怒：“吳禹這個小畜生，連個招呼都不打，一聲不吭滾遠了。三年兄弟他當個屁。”

　　陳卓問瞿煒：“你曉得吳禹去哪了么？”

　　瞿煒沉默了會兒，從喉嚨里悶出一聲“不知道”。

　　02.

　　實際上，這已經是吳禹十六年人生當中的第二次被開除了。

　　初三的時候，吳禹替瞿煒去教訓一個男同學，但沒“處理”妥當，被人家告上學校了。陳卓耐著性子跟教導主任磨嘴皮子、眼看就要說動他了，誰知道吳禹掄著個板凳就沖到辦公室，往五十多歲臨退休的主任的腦袋砸上去，雖然他被及時攔住，但后來還是被勒令退學，轉去了別的初中。

　　據說，當年吳禹轉走之后還常常用公用電話恐嚇那位教導主任，讓人家老大爺退休了都不得安生，當然，這只是據說。

　　從中考殺出重圍之后，初中那伙人當中只有陳卓進了一中的重點班，瞿煒等家境尚可的人都是交了三萬塊的買路錢才坐進了一中平行班的教室。而誰也沒想到，這一年吳禹也進了一中，而且還是靠分數實打實考進來的，天曉得他哪里來的本事。

　　開學的第一個周末，吳禹堅持要請瞿煒和陳卓吃飯，他在蒼蠅亂飛的大排檔不停地對他們敬酒，他發誓要在一中好好混、混出出息，他還要泡到一中最漂亮的姑娘。

　　當時陳卓只當吳禹是喝大了，因為在默認的游戲規則里，最漂亮的姑娘一定是瞿煒的，而清純可愛的就歸他陳卓自己，做兄弟的大前提之一就是不能好同一口姑娘——扯上女人的事情就麻煩了，而且是最俗最爛的那種麻煩。

　　那時候，吳禹頭頂著最經典的殺馬特發型，頭發豎起的部分快跟他的臉差不多大，一看就是每天要用半瓶發膠的人。吳禹也因此被通報批評了四次，成為了“發型整改釘子戶”。彼時還不流行無鬢角飛機頭，政教處每天要處理大量的長劉海長鬢角的男生，只能把難度最大的吳禹放到了名單最后。吳禹的發型就此成為一中校園里一處流動的風景。

　　后來突然有一天，大家在人群中找不見吳禹了。直到吳禹站在陳卓面前叫了他名字三遍，陳卓認出這位圓寸男生。陳卓“誒呀”了好半天，道：“發型整改終于輪到你小子了呀。”

　　吳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發：“我自己去剪的……”

　　“啊？”

　　“嗯……她說，她覺得敢留寸頭的男生比較有個性。”吳禹抿了抿嘴。

　　“她？！”

　　“對，”男生掩不住得意炫耀的神色，“對，楊朵啊。”又忍不住補充一句：“就是四班那個最漂亮的女生，皮膚特別白的，你知道吧？”

　　陳卓面上不動聲色，心里卻已長嘆一聲——楊朵嘛，他知道，他太知道了。中學時代惹人注目的女生無非三種：長得好看的、情史精彩的、心高氣傲的，而在一中還要再加一條：甩過瞿煒的。外號“日光燈”的楊姑娘把這四樣全占了。

　　陳卓頭皮一陣麻。前段時間瞿煒氣呼呼地說“我他媽要搞死楊朵”，陳卓還沒琢磨明白這個“搞死”到底是哪個意思，今天吳禹就宣布為楊姑娘剃發為僧。陳卓在心里連說一串“搞毛啊”，然后決定摟著他自家的小姑娘作壁上觀。

　　當然，兄弟相殘的惡俗情節并沒有發生。瞿老大的身邊從來不缺姑娘，高富帥挑女友就像去食堂打一塊紅燒肉。當吳禹到處炫耀他在實驗樓抱到了楊朵的時候，瞿煒還好心提醒了一句“三樓的樓梯口有攝像頭，你們可以去頂樓的女廁所”。

　　陳卓本來以為這一頁就翻過去了，直到他的女朋友陳佳若一臉驚訝地跑回教室，手舞足蹈地描述著楊朵和吳禹在一起逛操場的情景，陳卓捏了捏小姑娘的臉蛋：“你激動什么？”“楊朵是我好朋友呀，你不知道嘛，我和她從幼兒園就開始一起跳拉丁了呀。”陳佳若皺起眉頭，“她怎么會看上那么奇怪的男生呢？真是嚇死我了……還不如朱文康呢。”

　　“朱文康是誰？”陳卓問。

　　“十六班的一個黑框眼鏡男，追了楊朵九年，九年噢！”

　　陳佳若跟陳卓筆劃了一個九字，好像是想表達：你看看人家追九年，老娘就讓你追了九天，真是太便宜你了……

　　楊朵和吳禹相處了一個多禮拜之后，陳佳若突然神秘兮兮地把陳卓拉到一邊，告訴他，楊朵決定跟朱文康跑了。

　　“啊？”

　　“吳禹多恐怖呀，說翻臉就翻臉，隔三差五打架掛彩，楊朵當然嫌他丟人。還是朱文康好些，老實本分又有真心的……”

　　陳卓冷笑一聲：你們女人就扯淡吧，九年的備胎居然能一朝變真愛。

　　可惜這備胎才剛剛上路，吳禹這顆鐵釘子就直接刺上來了。

　　03.

　　吳禹或許不知道，在他離開之后，他的故事已經成為一中校園里的一樁傳奇，他更像是歷史課本上手執利刃的神經質英雄，在一些不明真相的群眾的印象中，那把連西瓜都剖不開的彈簧刀簡直削鐵如泥。

　　半年以來，陳卓一直盡力把“彈簧刀事件”拋到腦后，現在上高二了，他如常翹課、如常談戀愛、如常在考試中給平行班的好兄弟發答案，也只有在偶爾抽煙的時候腦子里會撞進吳禹那張臉。

　　在初中最窮的時候，也多虧吳禹偷東西的本事，物理老師從來不知道他的煙為何總是不翼而飛。雖然富二代瞿煒常常請客，但是怎也抵不過師生階級斗爭帶來的樂趣，物理老師那一包玉溪抵十包大前門，吳禹一次偷兩包，給陳卓一包、自留一包，運氣好的時候，還能從抽屜里順走一本黃色小說。

　　那時候，陳卓還是把吳禹當親弟弟看待。在陳卓的觀念里，“心好”與“脾氣壞”根本就不算一對矛盾，吳禹闖下再爛的攤子，陳卓都有本事幫他收拾——這次也一樣，如果吳禹沒有不聲不響就消失的話。

　　陳卓這天手感好，怎么投都能中。當第五個二分穩當當地砸進籃筐，陳卓還在等著他們叫兩聲“好球”，誰料四周突然一片安靜，一秒鐘之后，他聽到瞿煒扯開嗓子大吼一句：“條子來了！”

　　陳卓一眼看到籃球場五十米開外有個胖子，眼鏡襯衫西褲黑皮鞋。只聽瞿煒一聲“撤”，男生們一把抄起地上的校服外套，撒腿就跑。

　　一中在非體育課時間嚴禁學生打籃球，抓到一次處分，抓到三次開除。

　　此刻，二十多個男生兵分三路戰略性逃跑。瞿煒是校運會的短跑冠軍，他和陳卓負責帶著四個高一小男生直奔東面的實驗樓，陳卓回頭，只見穿著黑皮鞋的趙主任沖著他們這個方向追來。

　　“砰”地一聲，瞿煒一拳頭砸到實驗樓側邊的門上：“這他媽什么時候鎖上的？”

　　“我哪知道啊！又不是我負責踩點！”陳卓眼看趙主任越跑越近，而這棟實驗樓就像個碉堡，爬都爬不進去。

　　進一中一年多，瞿煒身上背了五六個處分，就快集齊“抽煙、逃課、作弊、抄作業、談戀愛、打群架、去網吧”七顆龍珠了，估計這次趙主任是鐵了心要讓他化身神龍打道回府。陳卓咬了咬牙：“你跑吧，這次我頂著。”

　　“扯……”瞿煒話沒說完，突然，身后的門“啪”一下被打開了。

　　有一個人站在門內，他帶著一臉陰鷙的謔笑，直勾勾地看著陳卓和瞿煒：“進來吧。”

　　瞿煒懵了，他張了張口，終于把剛才那句吐完整：“扯淡呢這……”

　　這瞬間，陳卓真是覺得蛋被狠狠扯了一下——這、不、可、能。

　　第二天，一個駭人聽聞的消息在高二年級不脛而走，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無意地投向對面高一教學樓的七班教室。

　　下課，胖子火急火燎地推開高二十四班的窗子，一臉活見鬼的表情：“我在食堂看到一個穿高一校服的小子（為方便管理，一中每個年級校服顏色不同），長得太他媽像……”

　　“吳禹。”

　　陳卓料到是此事，這已經是今天第三個來找他求證的人了，他點點頭，“不是像，他就是吳禹。”

　　“怎么可能？！”胖子不由瞪大眼睛。

　　陳卓看見女朋友陳佳若走過來，連忙擺擺手讓胖子滾蛋，可陳佳若分明已經聽到了胖子的話，兩只大眼睛眨巴一下：“你們是說吳禹？吳禹回來了？！”

　　陳卓咳了一聲：“嗯……他回高一開始重修。”

　　“天哪，我要去告訴楊朵！”小姑娘一驚，從座位上跳起來要往外面跑。

　　“回來。”陳卓一把她拉了回來、按到凳子上，“少跟那個女的來往，聽話。”

　　陳佳若還想張口堅持什么，但最后還是在陳卓嚴肅的表情面前敗下陣來，抿了抿嘴。

　　陳卓摸了摸她的腦袋，他心里遠不如他臉上那樣輕松。

　　昨天，在五層高的實驗樓里成功甩掉趙主任之后，吳禹轉過身來，一雙眼睛里長了鐵鉤子。突然，他笑了一下，這一笑讓陳卓脊背拔涼。吳禹目光停頓在瞿煒臉上，他一字一頓地說：“千萬別忘記了，兄弟們欠我的。”

　　其實吳禹比瞿煒矮了半個頭，但在話出口的那一瞬間，陳卓感覺瞿煒的身體顫抖了一下，陳卓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他后來問過瞿煒，瞿煒輕描淡寫：“當初他求我們幫忙搞朱文康，我們一個都沒搭理他，他當然覺得我們不夠意思。”

　　可聽上去明明不止如此。

　　陳佳若看到男友的眉頭緊鎖，問：“怎么了呀？”

　　“沒怎么，”陳卓搖了搖頭，沉默半晌，說，“我們不欠他的。”

　　04.

　　吳禹是帶著傳說和謠言歸來的，歸來之后，左手把傳說砸在地上，右手把謠言天女散花。這個圓寸少年**穿校服外套、拉鏈只拉到胸膛，幾道胸骨齜牙咧嘴，就像老虎頭上囂張的“王”。他總是獨來獨往，身后總是追隨著無數道或好奇、或鄙夷、或仰慕的目光，他隨便在食堂哪層樓的哪張桌子旁邊一坐，方圓五米之內無人近身，仿佛周圍七八張桌子都由他包場。

　　“他可是被開除過兩次的人！”“他差點殺了人！”“他有狂躁癥，不能惹！”“上次他瞪了我一眼，我靠，嚇死人了！”……謠言是越傳越邪乎，一個打架小流氓就這樣被捧成冷血殺人狂，如果哪個女生被吳禹上下打量一番，說出去就像是被土匪山大王翻了牌子一樣。

　　而在瞿煒這幫兄弟里面，不止一個人被吳禹甩了臭臉。胖子恨恨道：“這小兔崽子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當初在球場上幫老子拼死拼活的那個人模狗樣的吳禹滾哪里去了！”“就當他死了唄……”“半年不收拾，我看他皮癢了。”

　　陳卓頭一抬，提高了聲音：“閉嘴，我看是你們嘴癢了。”

　　陳卓早就知道吳禹不會安分，但當他聽說楊朵那邊的動靜的時候，還是不由心底一涼。

　　朱文康被打后，自然和楊朵分了手，學校里楊朵的追求者數量也一跌千丈。而這位美女依舊端著高貴冷艷神圣不可侵犯的模樣，好讓大家覺得，是他們對她望而生畏，不是她在跌價。

　　可就吳禹回來前的一個禮拜，史上最高調的楊朵的“神秘追求者”出現了。

　　開始的一兩天，楊朵還是可以抬著她高貴的下巴，玫瑰是見一朵扔一朵、見一束扔一束。但是那位神秘追求者百折不撓，攻勢愈加猛烈。高二四班的教室里整天彌漫著花朵新鮮的香氣，一如高二年級每個教室里流動的閑言碎語。

　　楊朵還是極力保持冷靜的姿態，但是舉手投足還是不經意透出驕矜之色。畢竟，女生的自信心來自異性的贊美，而虛榮心來自同性的妒忌——

　　你們看，楊朵還是那么受歡迎。

　　趙主任找了楊朵談話，楊朵泰然自若：“我還真不想要，可有什么辦法呢。”趙主任冷冷一笑：“那趙老師就幫幫你。”

　　于是，趙主任規定：高二四班楊朵同學的禮物信件都歸學校管理。一連幾天，大束大束還沾著晶瑩露水的玫瑰花全都被攔截在傳達室，將一把年紀的保安師傅搞得好似花房姑娘。

　　可那位“神秘追求者”的身份從未透露一星半點。一中校園里的幾位有名堂的公子哥都被猜了個遍，最后大家覺得最有可能的是隔壁高中的某位二世祖。

　　直到吳禹披戴榮光重回一中的第二天，一個爆炸性的消息從校園的某個角落發出，并且迅速輻射了整個高二——

　　這整整八天的玫瑰花，都是楊朵自己花錢買給自己的。

　　不知是群情激憤還是水軍充數，一時間，一中貼吧里關于楊朵的玫瑰花事件的爆料貼、扒皮貼持續刷屏。楊朵的幾聲“你們沒有證據”已經蒼白無力——呵，如果真有人追你，在這種情況下為何不站出來保護你？

　　謠言就是謠言，從不以證據為土壤。謠言之所以厲害，就是生命力太過頑強，它正如蒲公英落地即生，都是吹出來的。

　　劇情一百八十度轉了個彎，羨慕嫉妒恨瞬間質變成為整齊劃一的哂笑聲。那位好不容易爬回神壇、搖搖晃晃還沒來得及站穩的楊姑娘，這“啪嘰”一聲摔得結實又悲壯。

　　可事有蹊蹺。

　　圍觀群眾里精道的人不少，包括陳卓在內，不是沒有人看出吳禹的歸來與玫瑰花事件在時間點上的巧合。

　　但是，沒有人捅破這層窗紙，大概是因為這出戲的確大快人心，觀眾愛撕逼鬧劇遠勝于六月飛雪；更何況，為楊朵而惹怒了吳禹實在不值得——開什么玩笑，他可是動過刀子的人吶！

　　胖子表示過懷疑：“不可能啊，吳禹哪里來買花的錢？他抽煙都是要靠偷的……”

　　剛說到這里，胖子突然就明白了。他和陳卓對視一眼，閉了嘴。

　　陳卓感覺到了涼意，從骨子里感覺到一股涼意。

　　當年那個二踢腳，只動拳頭不動腦；而現在，他卻一手抓住女神的虛榮心、一手牽著觀眾的注意力，他把摟進懷里的初戀扔進了群眾的口水里。

　　如果吳禹在背后伸出了這只手，那么他就不止伸到這里為止。今天有了楊朵，明天就會輪到朱文康。

　　他哪里是回來上學的？他明明是回來復仇的。

　　下午第三節自習課下課，后面那棟高一教學樓里傳來了一個消息：高一九班被洗劫了。

　　第三節課是九班的體育課，學生都在體育館，班上門窗都該鎖上。但是九班的后門門鎖是壞的，值日生也是抱著僥幸心理，只是把門合上就離開了。

　　結果，現在高一九班可謂是一片狼藉：抽屜里和地面上的書包都被翻開，書本習題冊鋪散一地，學生上去檢查了一下，一半以上的人丟了飯卡和現金。

　　粗略一算，被盜金至少三千，外加一個倒霉孩子放在抽屜里的諾基亞滑蓋手機（2011年，市場價一千七左右）。情節嚴重，完全可以交給公安局立案了。

　　沒等趙主任按完“110”，眼尖的學生就看到了地上那塊寫著“朱文康”三個大字的校牌，校牌照片上的朱文康呆若木雞。

　　作為一中第一批用蘋果的人，朱文康沒有盜竊動機，何況他也不會放著高二年級五個空教室不偷、偏偏跑到不熟悉的高一教學樓來偷，更不會把手掌大的校牌丟在地上。

　　傻子都知道這是栽贓。

　　可麻煩的是，朱文康沒有不在場證明，他當時也在上體育課，但中途跑了一趟廁所。而一中在教學樓道里的攝像頭都是擺設——為了節約資源，這些攝像頭白天是不開的，只有晚上開，專門用來捉晚自習溜出來約會的小情侶。

　　在這種情況下，想推托為校外人員作案都不行：校外人員偷二十幾張飯卡干嘛？當撲克打么？校方原本想監控飯卡在食堂的消費情況，可是一連兩天，那賊偏偏不中招。家長給學校不斷施壓，被逼無奈，趙主任只能把朱文康拎到了辦公室。

　　陳卓知道這事是吳禹干出來的。其實，稍微了解當年恩怨的人都能猜到十之八九。

　　但陳卓不是靠猜的，他有證據，而且很可能是唯一的證據。

　　吳禹那陰鷙的笑容又撞回陳卓腦海里——“千萬別忘記了，兄弟們欠我的。”

　　陳卓一拳頭砸在桌子上：**你倒是說清楚啊，我們究竟欠了你什么啊？！